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37

明国手方子振考

明国手方子振考 《明国手方子振考》是笔者写的第一篇有关中国围棋史的研究考证文章。 选择方子振为笔者的第一个研究对象,大致上有两个原因: 其一,明代著名棋家中,属有关方子振的资料为最多,但已经发现的仅一小部份,且有错误,如謝肇淛关于方子振的籍贯,而馮元仲则根本不知道方子振之名。 其二,方新、方子振、方渭津对应的是同一人。然而,到目前为止,所有论及此题的文章书籍,全都在现有的十来篇资料中打转猜谜。但这些资料并不足以完全确定“三方”之间的关系。 这篇文章原不该由笔者来写。因为查找中国古代文献,在国内的研究者具有绝对优势,而笔者只能局限於已被扫描并传送上网的电子书。如今国内还有真正肯下功夫的围棋史研究者吗?笔者不得而知。如果仅以文学手法来研究围棋历史,只能拼拼凑凑地作文字游戏,终归不能长久。 笔者新发现的关于方子振的资料有十五、六笔,这些诗文依照原文(繁体字)全文迻录,由笔者断句标点。错误难免,有待方家指正。文章所用字体繁简相杂,有的朋友可能不太适应,笔者在此致以歉意。 这是一篇长文。正文分十部份,外加一个附录。各节标题为:(一)引言(二)各家所引有关诸方事迹之史料一览(三)李維楨《弈微序》(四)清源何处寻?(五)同名同姓方日新(六)方日新,还是方新?(七)方子振之生年、方李会棋之年、入京之年与游学太学前後(八)方子振与方渭津之间关系的确定(九)有关方子振的一些其他诗文(十)方子振逃弈出游之期及原因初探附录:方子振年谱简编 因为笔者在撰文考证过程中,并不按照方子振生平事迹发生的次序,所以在最后加了一个年谱简编。 笔者还从台湾的网站上查到一些与方子振相关的诗篇目录,有的相当重要,但暂时无法看到原文。如果能顺利搞到资料,笔者将另行撰文介绍。 多九公2013年1月28日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8

明国手方子振考十一

附录:方子振年谱简编

由于笔者在《明国手方子振考》中的讨论考证,并不按照方子振生平事迹发生的先後次序,故在此加一个年谱简编,注明章节,以便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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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五年丙辰(1556)
        一岁。生於南直隶扬州府江都县。幼名方新。父方選,字以賢,号古溪。少有四方之志,不果,遂退而學醫,兼為里中童子師。又不讐其業,差給旦夕而已。母劉氏,为方選後妻。见(六)、(七)。

嘉靖四十年辛酉(1561)~四十一年壬戌(1562)
        六岁~七岁。观父与客弈,辄能指摘其得失。见(二)、(六)。

嘉靖四十二年癸亥(1563)~隆庆元年丁卯(1567)
        八岁~十二岁。无敌於里中。见(二)、(六)。

隆庆二年戊辰(1568)
        十三岁。王世貞赴河南按察司副使任,经过扬州,邀方新与李时养弈。新“初逊一子,翌日則已雁行,三日遂成勍敵。”见(二)、(六)、(七)。

隆庆三年己巳(1569)~五年辛未(1571)
        十四岁~十六岁。游历江南。曾到南京、吳下、南通州,陈堯作《方心傳》。见(六)。

隆庆六年壬申(1572)~万历元年癸酉(1573)
        十七岁~十八岁。执贽从许孚远求学。父方選卒於万历元年。见(七)。与何洛文相识,时何在南京主持南直隶乡试。见(七)。

万历二年甲戌(1574)~五年丁丑(1577)
        十九岁~二十二岁。在南京与余有丁、张佳胤等人相识。见(七)、(九)。

万历六年戊寅(1578)~七年己卯(1579)
        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何洛文、余有丁传书安排迎入京师。在京与温陵蔡学海与餘姚岑小峰交手多胜,以致二者为护名避战。见(三)、(七)。

万历八年庚辰(1580)~九年辛巳(1581)
        二十五岁~二十六岁。由京师达官贵人出赀入太学。荐友人蔡夢斗代为授棋。见(三)。

万历十年壬午(1582)~十一年癸未(1583)
        二十七岁~二十八岁。张居正死,冯保失势。与冯保有瓜葛者多受牵连,方子振独安然无恙,并解救蔡夢斗,送其归家。见(三)、(七)。

万历十二年甲申(1584)~十三年乙酉(1585)
        二十九岁~三十岁。徙家临清(清源)。见(三)。访張佳胤於檀州(密雲),张有诗相赠。见(九)。

万历十四年丙戌(1586)~十五年辛未(1587)
        三十一岁~三十二岁。在太学。释如愚访方子振於临清,有诗纪之。见(八)。李时养(1528~1587)卒於十五年辛未(1587)秋。王世貞作《布衣李時養墓碣銘》云:“前李子奕而敵者鮑與顏,後李子奕而敵者程、岑與方,國手六人耳。獨顏與李子僅六十,鮑佹及之。今其存者,方而已。所謂程、岑者,三十餘夭死矣。”见(二)。

万历十六年戊子(1588)~十八年庚寅(1590)
        三十三岁~三十五岁。仍在太学。坐监一般须十年以上。见(七)。

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
        三十六岁。许孚远作《方布衣傳》。见(七)。是年秋,自临清访董嗣成於吴兴,遇於苏州。董有诗相赠。见(九)。

万历二十年壬辰(1592)~二十一年癸巳(1593)
        三十七岁~三十八岁。

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二十三年乙未(1595)
        三十九岁~四十岁。胡應麟上京会试,为证实传闻,经临清访方子振,纪之于文,为《甲乙剩言》第二篇。见(二)、(十)。

万历二十六年戊戌(1598)
四十三岁。清明前,袁宏道上京,走水道(京杭大运河),访方子振(渭津)於临清,有诗赠之。见(八)。

万历二十七年己亥(1599)~二十九年辛丑(1601)
        四十四岁~四十六岁。

万历三十年壬寅(1602)
        四十七岁。胡應麟卒。傅光宅为《甲乙剩言》作序。傅邀方子振访蜀,或因胡之去世而起。见(十)。

万历三十一年癸卯(1603)~三十二年甲辰(1604)
        四十八岁~四十九岁。逃弈出游,前後约三年(约在三十一年癸卯春夏间启程,三十三年甲辰夏杪前回京)。出塞到宁夏访萧如薰,入蜀访王象乾、傅光宅。东行至铜梁县访米萬鍾,经米劝说著《弈微》。出蜀,入湖廣,至京山访李維楨,请作《弈微序》。归途中经南京,访葉向高,示以《弈微》;葉作《弈言》赠之。见(三)、(九)、(十)。

万历三十三年乙巳(1605)
        五十岁。九月初,补广东宪幕而出。馬之駿有诗《送方子振之粤東藩幕三首》相赠。见(九)。

万历三十四年丙午(1606)
        五十一岁。是年秋,在广东顺德欧必元“象觀堂”与黄斗華(石甫)对弈,韓上桂有诗《丙午秋集歐子建象觀堂看方渭津黄斗華奕棋賦贈》纪之。见(八)。秋杪,至曹溪访释德清,请作《弈微後序》。见(二)。

万历三十五年丁未(1607)~四十一年癸丑(1613)
        五十二岁~五十八岁。

万历四十二年甲寅(1614)
        五十九岁。在京,五月二十八日,孫慎行有诗《奕行贈方渭津》相赠。见(八)。

方子振卒年不详。馮元仲《弈旦評》云:“八閩有蔡學海,四明有岑小峰,及六合之王元所,廣陵之方渭津,此其人俱入夜臺矣。”可知馮作此文时方已去世。

《弈旦評》中列举了绝大多数晚明著名棋家,但尚未提到過百齡。或者其时過仍不甚知名。如此,此文可能作於万历末年或天啟(1621~1627)间。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37

明国手方子振考一

(一)        引言

在中国围棋史上,自明朝隆庆(1567~1572)以降到明末清初约八十年间,曾先后出现过五位方姓著名棋家,分别是:方子振、方新、方日升(字子谦)、方日新(字汤夫)和方渭津。

其中,不易混淆的是方日升(子谦)和方日新(汤夫),他们是兄弟,永嘉人。明代永嘉文人何白在《方汤夫传》中较为详细地记载了两人的事迹。这笔资料已在张如安先生所著之《中国围棋史》中提及。

剩下三者的关系,则不易釐清。首先,方新肯定是名,而子振、渭津则既可为名,亦可为字或号。于是,在后世的围棋史研究者中,便产生了其中的两者,甚至三者对应于同一人的种种猜测。

李松福先生在《围棋史话》中,写到“方生,名新,又名渭津,字子振。”李先生是三者对应于同一人的代表。

已故赵之雲先生在《围棋词典》中,有“方新”条,该条末尾云:“或谓方新即方渭津。”另有“方渭津”条,但没有对方子振的介绍。

台湾朱铭源先生在《中国围棋史趣话》中,写道:“方渭津,即方新。”而“方子谦应为方子振。”

张如安先生在《中国围棋史》中,也认为“晚明名噪一时的国手方渭津”即为方新,而方子振是新安籍的棋家,与方子谦并无关系。

谈到上述三者关系的其他文章和著作为数不少,但皆非研究性的泛泛之论,即便其猜测最终正确,作者也提不出任何新的证据,故不一一列举。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38

本帖最后由 多九公 于 2013-1-31 03:39 编辑

明国手方子振考二 (二)各家所引有关诸方事迹之史料一览 为了便于讨论,兹将各家所引史料罗列如下: 1,胡應麟(1551~1602)《甲乙剩言》“方子振”条(全文):【注1】人多言方子振小時嗜奕。嘗于月下見一老人,謂方曰:“孺子喜奕乎?誠喜,明當竢我唐昌觀中。”明日方往,則老人已在。老人怒曰:“曾謂與長者期而遲遲若此乎?當於詰朝,更期於此。”方念之曰:“圯上老人意也。”方明日五鼓而往,觀門未啟,斜月猶在。老人俄翩然曳杖而來,曰:“孺子可與言弈矣。”因布局于地,與對四十八變,每變不過十餘著耳。由是海内遂無敵者。余過清源,因覓方問此。方曰:“此好事者之言也。余年八齡,便喜對弈。時已從塾師受書。每于常課,必先了竟,且語其師曰:‘今皆弟子餘力,請以事弈。’塾師初亦懲撻禁之,後不復能禁。日于書案下置局布算,年至十三,天下遂無敵手。”此蓋專藝入神。管夷吾所謂:“鬼神通之,而不必鬼神者也。” 2,王世貞(1526~1590)《奕旨》(节录):【注2】今後進中,閩有陳生、蔡生;越有岑生,揚有方生鼎立,而蔡與岑尤張甚,皆未可量也。 3,王世貞《布衣李時養墓碣銘》(节录):【注3】前李子奕而敵者鮑與顏,後李子奕而敵者程、岑與方,國手六人耳。獨顏與李子僅六十,鮑佹及之。今其存者,方而已。所謂程、岑者,三十餘夭死矣。 4,沈德符(1578~1642)《萬曆野獲編》(卷二十四·技藝,“宋时諢語”条)(节录):今上初年,有方子振者,以弈冠海内,因而致富,入貲為上舍,得廣東憲幕而出。又有林符卿者,以少年繼之,名與方並馳,諸貴人禮為上客,家亦起矣。 5,謝肇淛(1567~1624)《五雜組》(卷之六·人部二)(节录):近代名手,弇州論之略備矣。以余耳目所見,新安有方生、吕生、汪生,閩中有蔡生,一時俱稱國手。而方於諸子,有白眉之譽。其後六合有王生,足跡遍天下,幾無横敵。時方已入貲为大官丞,談詩書,不復與角。而汪、吕諸生皆為王所困,名震華夏。乙巳、丙午,余官白門,四方國士,一時雲集。時吴興又有周生、范生,永嘉有鄭頭陀,而技俱不胜王。洎余行後,聞有宗室至,諸君與戰,皆大北。王初與战,亦北。越两日,始為敵手。無何,王又竟勝。故近日稱第一手者,六合小王也。汪與王才輸半籌耳,然心終不服,每語余:“彼野戰之師,非知紀律者。”余視之,良信。但王天資高遠,下子有出人意表者,諸君終不及也。 6,馮元仲(1579~1660)《奕旦評》(节录):【注4】……新安派,則有汪曙、程汝亮、方子謙,若而人為之冠。……八閩有蔡學海,四明有岑小峰,及六合之王元所,廣陵之方渭津,此其人俱入夜臺矣。……雍(皥如)與林(符卿),吾見其人矣,吾聞其語矣。他則未見其人也。……琅琊《宛委》載有閩陳生、揚方生,或不甚表著者。此二人者,吾得其姓矣,名不可得而聞也。…… 7,【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卷五十四·人物·藝術)(全文):方新,江都人。六七歲時,父与客弈,抱置膝上,新指客某道可攻,父不聴而客勝。比收局,客折之曰:“本不可攻也。”新再布子如前,指攻之,客大敗。比丱角,郡中弈無出其右。京師李時養客王弇州,稱海内第一品,弇州過揚,邀新與弈。初逊李一子,次日雁行,三日稱勁敵。時閩有蔡生,越有岑生,與新鼎立。而勝恒在新,兩生護名,匿不與弈。初弇州著《弈旨》貽時養,極推顏子明、程汝亮、鲍一中爲第一品,恨不見新之成也。先是永嘉徐希聖游廣陵,與鄉人顏子明俱擅國手。未幾客死,死之夕,新生。新于弈有神解,人謂徐後身也。(范荃《竹隠居随筆》) 8,釋德清(1546~1623)《方子振奕微後序》(全文):【注5】余少知方子振,童年以奕鳴而未見。及余乞食長安市,所遇靡不亟稱之,殊無議其短長者,私識其人,誠若李本寧太史所言,非特奕也。及余被放嶺海,丙午秋杪,子振同蕭觀察來粵,過訪曹溪,一見,居然心鏡中人。異哉!廼出近與黃石甫所布《奕微》,余固不測識,及觀與蕭公對局,則知子振之為奕,以道而進乎技也。嘗試論之,道在天地,凡得其精而神其化者謂之聖,道德無論已。若夫藝者,左、馬以文聖,鍾、王以書聖,芝、素以草聖。何獨藝,而技亦然。若市僚之丸,養由之射,與秋之奕,諸皆有述焉。奕,爭道也。凡爭者,以名相軋,軋則氣勝而實德尠。子振獨不然,循循雅飭,不以長自多,臨局若無意,遇敵若不知,敵虛而必告以實,處勝而若不爭,意氣閒閒,笑傲自適,胸次翛然。局若澄波,心如皓月,機先而預定,神動而天隨,客往而不追,敵來而順應,因是而知其微乎微矣。說者以奕喻兵,余則謂奕可類禪,蓋處乎不動而運乎動者也。余固謂子振之奕,以道而進乎技也。余觀子振,非獨技,而其人亦然。老氏有言:“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斯其品異而技亦神矣。彼矜矜操刀而割者,又何以稱哉!予雖不知奕,今見子振對蕭公局,愧不若浮山之對歐陽公因棋而說法也。 9,汪廷訥(1569?~1628後)《奕中九仙歌》(全文):【注6】(汪小山、鮑小友、李雅泉、程白水、呂存吾、朱紫菴、方渭津、黄德所、臨海僧。)國朝奕碁誰最先?汪曙英名藝獨專。鮑中磊落羡青年,人呼小友至今傳。李輔送氣何翩翩,瀟灑飛揚孰比肩?程亮超凡更入玄,庖丁解牛目無全。呂濟跋扈誰當前?所向城壁難為堅。朱方兩生鴈行連,奕罷紅樓醉管絃,飄飄自是人中仙。黄立奇正善操權,眞成孫武十三篇。寒山釋子道彌天,手談三昧走珠圓,游戲三千與大千。 10,錢謙益(1582~1664),《觀棋絕句六首》其四:【注7】渭津老子解論兵,半局偏能讓後生。奕到將殘休戀殺,花陰漏日轉楸枰。 11,錢謙益,《京口觀棋六絕句》(為梁谿奕師過百齡作。)其四:【注8】渭津方罫擅長安,紗帽褒衣揖漢官。今日向君談古事,也如司隸舊衣冠。 12,錢謙益,《棋譜新局序》(节选):【注9】余不能棋,而好觀棋,又好觀國手之棋。少時,方渭津在虞山,與林符卿對局,堅坐注目,移日不忍去,間發一言,渭津听然許可。然亦竟不能棋也。……渭津為人,淵靜閒止,神觀超然。對奕時,客方沉思努目,手顫頰赤,渭津閉目端坐,如入禪定。良久客才落子,信手敵應,兩棋子聲響鏗然,目但一瞬爾。……渭津下一子,如釘著局上,不少那動,亦未嘗有錯互,如他人按指啁哳,局罷覆數,一二多少,恬不為意,如未曾措手者。……毘陵孫文介公,奕居第二品,嘗語余曰:“吾輩下子,便是俗着,渭津忽漫布子,腕下無一俗着,殆仙人謫墮爾。”余謂:“渭津無俗着,無敗着;幼清有敗着,亦無俗着。”余所見國工多矣,若文介所云,渭津之後,必推幼清。渭津善用全局,以車攻吉日為風聲;幼清善用敗局,以一成一旅為能事。則亦運會使然,當局者未之或知也。……余嘗記渭津賞符卿一着,咨嗟愛玩,遂不復終局。此局若竟,未必林果勝,方果負。渭津心賞神契,歎息罷局,古人之絕絃輟斤,禪家之聲前句後,此妙不傳,非庸工所知也。…… ☆      ☆      ☆      ☆      ☆      ☆      ☆      ☆ 根据2、3、6与7,方渭津与方新同出一地,因而推测两者为同一人。是为李松福、朱铭源和张如安三位先生的共识。然而,同一籍贯仅仅构成二方是同一人的一个必要条件。 在上述文献中,王世貞作《弈旨》赠李时养,至迟大约在隆庆五、六年间(1571~1572),这是最早的有关方新成名的记录。而关于方渭津的出现,最早且大致上有年代可考的记录,出现在錢謙益的《棋譜新局序》中。錢謙益自云,少时在虞山观方渭津与林符卿对局。 “少时”的含义稍有些模糊,从十来岁到二十来岁皆可称之。錢生於万历十年(1582),万历三十八年(1610)二十九岁时成进士。对錢而言,“少时”必指在成进士之前。因为观弈时还对棋局发表意见,可见其年亦不会太小。假定錢时年十六岁,则为万历二十五年(1597)。 因此,从方新成名到方渭津的出现,按保守估计,期间约有二十五年以上。所以,方渭津完全有可能是新出现的一位揚州籍国手。 李松福先生又据1与7,方子振与方新俱为神童,推测两者为同一人,进而得出“三方”是同一人的大胆结论。李先生完全没有考虑方子振与方新可能籍贯不同的重要因素。 而朱铭源和张如安二位先生则根据4、5与6,得出方子振为新安派棋家的结论。謝肇淛知道方子振家住何处,他在《國手行贈汪生》一诗中,起首有句“近代手談誰稱最?清源方生閩小蔡。”【注10】但谢本人不认识方,撰文时据传闻或臆测(方姓为新安著姓),乃致将其籍贯搞错。馮元仲僻居於慈谿山中,【注11】从《弈旦評》可以看出他并不知道方子振之名,无怪乎搞不清诸位方姓棋家之间的关系。指出方渭津籍贯廣陵是其之功,而将方子謙归入“新安派”是其之错。 赵之雲先生最为谨慎,在《围棋词典》中列“方新”和“方渭津”条分别介绍,但在“方新”条後加了一句“或谓方新即方渭津。”对于方子振,则一字未提。或许趙先生认为胡應麟之叙述如小说家言,可信度要打折扣,故干脆舍弃不录。 从9,10,11,12四篇文献,看不出方渭津与方子振有何关系。 近人黄俊在《弈人傳》(卷十三)“方子振”条中云:“方子振,神宗时人。”固然不错。稍後在“方渭津、汪幼清”条中云:“方渭津,扬州人;汪幼清,新安人,俱佚其名。方、汪同时,而渭津行辈稍先,皆天崇间之国弈。”则略欠仔细。黄俊引用的文献便是12。方渭津之名至迟在万历中期稍後出现,上文已经谈到了。 总而言之,上述十二条史料之间有一定联系,但其脉络并不清晰,所以全放在一起,也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结果。 拜互联网之赐,亦或有缘,使笔者能在万里之外下载大量古籍进行研究,得以发现新的文献,从而完全证明了方子振、方新与方渭津之间的关系,三者确实是同一人。 ☆      ☆      ☆      ☆      ☆      ☆      ☆      ☆【注1】【明】陳繼儒,《寶顏堂秘籍》,正集第五册。【注2】【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七十一·說部,《宛委餘編》十六,文渊阁四库全书,1281册。【注3】【明】王世貞,《弇州續稿》,卷一百十七·文部·墓誌銘,文渊阁四库全书,1283册。【注4】【明】陶珽,《說郛續》,卷三十八;《說郛三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注5】【明】釋德清,《憨山老人夢遊集》,卷十一,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77册。【注6】【明】汪廷訥,《坐隱先生集》,卷四·七言古,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88册。【注7】【清】錢謙益,《牧齋有學集》,卷一·秋槐詩集(起乙酉年盡戊子年),四库全书禁毁书,集部115册;又,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91册。乙酉,为顺治二年(1645);戊子,为顺治五年(1648)。【注8】【清】錢謙益,《牧齋有學集》,卷四·絳雲餘燼集上(起辛卯盡一年),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15册;又,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91册。辛卯,为顺治八年(1651)。【注9】【清】錢謙益,《牧齋有學集》,卷十五·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15册;又,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91册。【注10】【明】謝肇淛,《小草齋集》,卷九·七言古詩二,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66册。【注11】馮元仲,字次牧,一字爾禮,浙江慈谿人。诸生,崇祯十二年己卯(1639)为县令汪偉荐举试吏部,以策语戆直,仅授县丞,不就。归隐湯山,更名天益,凿石洞以通往来。晚年穷饿以终,年八十二。有《天益山堂遺集》十卷、續刻一卷,为其曾孙所辑。集中有姜宸英所作墓志。见【雍正】《慈谿縣志》(卷十·文苑)及【光緒】《慈谿縣志》(卷三十·列傳七·明五)。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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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国手方子振考三 (三)李維楨《弈微序》 确定方子振与方新之间关系的文献,是李維楨所作的《弈微序》。《弈微》是方子振的围棋著作,已佚。李維楨所作之序,因收录在其文集中,得以流传下来。 李維楨(1547~1626),字本寧,号翼軒,又号大泌山人,湖广京山(现属湖北省)人。隆庆二年(1568)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修《穆宗实錄》。万历三年(1576)出为陕西右参议,迁提学副使,自是在外任官近三十年。天启初以布政使致仕,年已七十餘。时朝议登用耆舊,召为南京太僕卿,旋改太常,未赴任。天启四年(1624)四月,召为南京礼部右侍郎,又进尚书。翌年正月辞官。天启六年(1626)卒於家,享年八十。崇祯时,赠太子太保。有《大泌山房集》传世。 《弈微序》全文如下: 方子振父故善弈,子振五六歲時旁睨,輒若有會。試令為之,出人意表。坐客大驚曰:“此陸瓊也。”【注1】遂以弈名江南,好事者延致無虚日。諸宿老皆出其下,王元美司寇大相賞異,品在第一。名聞京師,余丙仲、何啟圖兩學士置驛迎入都。【注2】時上私好弈,大璫馮、張之屬,【注3】客子振代舍,【注4】使小豎轉相授受,【注5】將以執金吾官子振,【注6】待詔公車。而子振窺諸璫汰必敗,乃游太學。諸公爭捐金為資。子振守太學法,辰入酉歸,寖與諸璫遠,而招其友蔡夢斗代之。諸璫坐法,門下客株送曼引,子振獨不染于辭,而又為調度,護蔡歸其家。士論以此益高子振。子振自維揚徙家清源,皆舟車冠盖,孔道應接,日不暇給。當其專心致志,若褚思莊,【注7】竟日達曉不寐,頗自苦。而許孟中司馬愛子振特甚:“以子之才,柰何不用之學,乃用之弈?”子振益折節鄉學,【注8】與鄒魯絃歌揖讓之士相切磋,【注9】辭翰雙美,不在弈下。其子自强,亦補博士弟子員,有聲。不復能作少年時事,而弈名久著,四方踵門求見,負局受業者無可辭,則託之游以避之。會故所善王司馬子廓、傅學使伯安在蜀,蕭將軍季馨在朔方,招子振。子振乃西登華嶽,渡河出塞,已入劒閣,窮峨嵋諸勝。而銅梁米仲詔明府修臨邛故事,【注10】以重客禮禮子振。仲詔時就問弈,子振喟然曰:“吾厭弈而逃之游,今游且倦矣,弈則何有?”仲詔曰:“子不能使子之弈無名,而欲使人不從子弈,猶逃雨也,無之,非是。為子計者,莫若筆之書,苟有用我者,以是授之。此夫不作漢語,可省應對之煩,良便計也。”子振頷之,閉户而著《弈微》。東入楚,而介其友傅仲執謁不佞,請曰:“日新往者得以弈見王司寇,司寇亦以弈遇我,恨未盡也。晚而幸遭先生,先生視日新何似?”余讀子振書,大抵謂:弈通于孫武子兵法。二者不佞俱所不曉。然世所傳《尹文子》,其言以知力求者如弈,進退取與、攻劫收放在我,合弈于兵,所從來長久矣。嗣是,班固有旨,應瑒有勢,無不以兵喻者。漢馬融、晉曹攄、蔡洪、梁武、宣二帝有賦,沈約有品序,多所發明而意在行文,無關弈趣。子振之書較,詳錯綜變化,無方無體。不佞以為,猶楚之屈昭景其宗一也。夫興廢污隆,人亦何常之有?當弈之遇也,郡與墅可以賭,殊死可以贖,父子可以無瓜葛,天子之子可以爭道,天子可以饒借,不可讓品。其不遇者,直鄙薄之牧猪奴戲耳。子振不欲以弈終,是韋曜之諷,甄琛之所慚,而葛洪之所不目眄者也。有執以成名,名成而不居,寄適而不留,旣以與人已愈有。微乎微乎,進于道矣。不佞不談子振弈,而談子振所以用弈,言文則觸類而生,對局則冥然而窮。人當舉庾仲初相嘲知微之說者,知兩人故不由弈合也。 根据文章内容,《弈微序》大致上可分为四部份。其一,方之成名於江南。其二,方之赴京,由弈转学,徙家清源。其三,方由厌弈,以至为逃弈而出游,於四川铜梁遇米萬鍾(仲詔),听其劝说而著《弈微》。其四,李維楨《弈微》读后论述。具有棋史价值的是前三部分。 首先,此文将前节史料1,2,3,7,8完全串连起来,方子振与方新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无可置疑地确定了。方子振与方新籍贯相同,同为王世貞(元美)所赏识,其品同为“第一”(方新与李時養为勁敵,暗含“第一品”),而王并没有说有两位揚州方姓“第一品”棋家,故二方必为同一人。 不过,《弈微序》又引出了几个亟需回答的问题:其一,方子振从揚州徙家清源,清源又在哪里?地方志中有无关于方的记录?其二,方子振见李維楨时,自称“日新”,可见其名当为方日新。这又与已知永嘉著名棋家同名同姓,两者有无可能混淆?其三,方子振既名方日新,何以在揚州地方志上的记录为“方新”,又该如何解释? 关于这些问题,笔者将陆续在(四)至(六)节中解答。 李維楨博闻强记,在史馆时与新安许国齐名,同馆为之语曰:“记不得,问老许;做不得,问小李。”王世貞列李維楨为“末五子”,但李之文名远大於诗名。《大泌山房集》一百三十四卷,其中诗集仅有六卷,只收录了李六十岁後约五、六年间的诗作。关于其为人文章,《明史》有云:“維楨爲人,樂易闊達,賓客雜進。其文章,弘肆有才氣,海内請求者無虚日,能屈曲以副其所望。碑版之文,照耀四裔。門下士招富人大賈,受取金錢,代爲請乞,亦應之無倦,負重名垂四十年。然文多率意應酬,品格不能高也。”【注11】 然而,以笔者之见,根据《弈微序》中提供的信息来判断,这是一篇关于中国围棋史的重要文献。 明神宗朱翊鈞(1563~1620)登极时年仅十岁。关于少年神宗好弈及相关轶事,在笔者所见到的文献中,李維楨留下了最早的,也是唯一的明代记录。当今皇上好弈,敢于笔之於文者可能不多,但民间的传闻肯定不少,这必然对围棋活动的发展起相当大的促进作用。万历中期以後出现的国手有王寰、范君甫、朱玉亭、野雪、林符卿、雍皥如、苏具瞻等人,人数之多,超出以前历朝,便是明证。 《弈微序》提到了十多个人名,如余有丁(字丙仲)、何洛文(字啟圖)、許孚遠(字孟中)、王象乾(字子廓)、傅光宅(字伯俊,李误记为伯安)、蕭如薰(字季馨)、米萬鍾(字仲詔)等,都是明代的有名人物,笔者将在以后的相关章节中作一些介绍。关于“大璫馮、張”,馮是馮保,而万历初年張姓权宦先后有十多人,不知張是谁指,但无关紧要。蔡夢斗,代方子振为权宦馮、張所用,向僮仆(或小太监)授棋者,不知何人,待考。蔡夢斗是否即为“闽蔡生”蔡學海?有可能,但难以断定。最后,方子振友人傅仲執,亦不知其为何人。 《弈微序》中有大量的中国历史和围棋典故,李維楨信手拈来,不愧为文章大家。限于篇幅,笔者仅就文章中的一小部分用典作出简要注释。诸君若有其他不熟悉之词,请查《辭源》或《漢語大辭典》。至于与围棋史相关的人物,可查赵之雲先生所著《围棋词典》、黄俊《弈人傳》和《中国围棋》,一般均可找到相关答案。 ☆      ☆      ☆      ☆      ☆      ☆      ☆      ☆【注1】陸瓊,字伯玉,吴郡人。南朝梁陸雲公之子,八岁时,於客前覆局,由是京师号为“神童”。见【唐】姚思廉《陳書·陸瓊傳》,黄俊《弈人傳》卷三。【注2】置驛:即置郵,用车马传递文书信息。亦谓传递文书信息的驿站。【注3】大璫:指当权的宦官。【注4】代舍:战国时,齐国孟尝君待门客分上中下三等,上客所居称代舍。【注5】小豎:僮仆,亦为对宦官的蔑称。【注6】執金吾:明代指锦衣卫官。【注7】褚思莊,吳郡人。南朝宋棋家,与山阴夏赤松同为第二品。入齐後与第一品琅琊王抗对局,达旦不寐。时云“思莊思遲,巧於鬭棋。”见【南朝·梁】蕭子顯《南齊書·蕭惠基傳》,黄俊《弈人傳》卷三。【注8】鄉學:鄉,同“向”。鄉學,犹言“向学”。【注9】鄒魯:鄒,孟子故乡,魯,孔子故乡。转意代指文化昌盛之地。【注10】明府:县令之别称。臨邛故事:西汉司马相如失意时,临邛令王吉奉其为上宾,优礼相待。见《史记·司马相如列傳》。【注11】《明史》列传,卷一百七十六·文苑四。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2

明国手方子振考四

(四)清源何处寻?

李維楨在《奕微序》中写道方子振从扬州移居清源,而胡應麟更亲自前往找方核实传闻。方子振是名闻天下的国手,不出意外的话,当地的地方志中应该有关于他的记录。然而,清源究竟在哪里呢?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曾以清源为名的县有二。一在山西,隋開皇十六年(596)置,属并州。大业初省入晋阳县。唐武德元年(618)复置,後属太原府,一直延续到清朝。乾隆二十八年(1763)废,民国元年(1912)复置,现属山西省清徐县。另一在福建,武则天在位时聖曆二年(699)置,属武荣州,後属泉州。天寶元年(742)改名仙游县,并移治今福建省仙游县。【注1】

一般来说,对于陌生的词语,从相关的辞典上寻找答案不失为一种好方法,但这一次却是例外。

王世貞於万历二年(1674)二月赴京任太僕寺卿,九月升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督撫鄖陽(现属湖北省)。笔者注意到,王世貞从北京南下,中途在山东德州与友人魏允中会晤,同行至清源而别,【注2】王有诗纪之,题为《魏懋權追践约於德州,至清源而别,书此相赠》。魏允中(?~1585),字懋權,万历八年(1580)进士,南樂人。南樂在明时属北直隶大名府,现属河南省。

如果清源在山西,从地图上看,【注3】与山东德州的纬度相近,但两地的实际交通距离有千里之遥,还要穿越太行山。如此,王、魏将向西偏北返行上千里,然后再南下。既不顺道而如此折腾,显然不合情理。当然,这一清源更不可能在福建了。因此,合乎逻辑的推理是,从德州南下,某一交通要冲亦名清源(当在山东境内),王与魏在那里分手,魏或向西行进入大名府,王则继续向南行。

在德州西南方,距离最近的第一大邑为临清。笔者从临清的地方志上查到了有关方子振的记录。【注4】

【民國】《臨清縣志》(1934)(人物志五•藝術)记载:
【明】方日新,原籍揚州,因入太學,家臨清。以弈名。

较早的【乾隆】《臨清直隸州志》(1785)(卷八上•人物四•舊志寓賢)记载更为明确:
【明】方日新,字子振,揚州人。以奕名。因入太學,徙家臨清。

由此可见,李維楨、胡應麟和王世貞在诗文中提到的“清源”,指的是山东的临清,而不是山西的清源,更不是福建的清源。

不过,为了说明清源与临清的渊源,还得费一些笔墨。明清时,临清州治在西汉所置的清渊县地界上。清渊县在漢时属魏郡,三国时属魏国陽平郡,北魏太和二十一年(497)分出一部份置临清县。唐代修《北齐书》与《隋书》时,因避高祖李渊讳,改清渊为清泉。【注5】清渊县於唐代并入临清县,此名不復使用。临清县於明洪武二年(1369)迁至今址,改属东昌府。弘治二年(1489)升为临清州,仍属东昌府。乾隆四十一年(1776)升直隶州。民国二年(1913)改临清县。今为山东省临清市。【注6】

临清位於衛河与会通河交汇之处。衛河,古名清河。历史上的古地名清河郡、清河县,以及清渊、清泉、临清之名,皆由此出。【注7】临清在隋唐时非为要地。元世祖至元二十年(1283)到二十六年(1289)间,开通了从济宁到临清的会通河,临清随着南北漕运的兴盛而始为要津。

明太祖洪武二十四年(1391),黄河在河南原武县黑洋山决口,一条分支将会通河淤塞。明成祖永乐九年(1411),工部尚书宋禮用汶上老人白英策,疏浚会通河,京杭大运河全线畅通。至永乐十三年(1415),海陸运皆罢,南北漕运全部依靠运河。【注8】京杭大运河名副其实地成为明朝的经济命脉,而临清则成为南北交通的咽喉,运河上的重镇。临清於正統十四年(1449)建城,弘治二年(1489)由县升州。南京吏部尚书王(亻+與)(1424~1495)作《臨清州治記》曰:“於是薄海内外舟航之所畢由,開府分曹達官要人之所遞臨,而兵民雜集,商賈萃止,駢檣列肆,雲蒸霧滃,而其地遂爲南北要衝,巋然一重鎮矣。【注9】

临清在永乐年间(1403~1424)已是当时全国三十三个著名商业城市之一。【注10】“每届漕運時期,帆牆如林,百貨山積。經數百年之取精用宏,商業遂勃興而不可遏。當其盛時,北至塔灣,南至頭牐,綿亘數十里,市肆櫛比,有肩摩轂擊之勢。”【注11】 临清在明朝之繁盛,可见一斑。明清鼎革之际,临清曾一度萧条。但因京杭大运河畅通无阻,漕运依旧,临清很快恢复了昔日之繁荣。康熙、乾隆两位皇帝都到过临清,留下多首诗篇。【注12】

临清的盛衰与京杭大运河的命运息息相关。临清的衰落,始於清嘉庆(1796~1820)之後。其原因大致有:黄河频频决口,冲决运道;会通河淤塞日渐;兵燹(主要为太平天国之乱),运河漕运中断;漕运由河运逐渐转为海运;清末铁路兴起,南北交通由水路改为铁路。临清地处山东西北边隅,水路不通,铁路又不到,到民国初年,其衰敗已不可避免了。【注13】

古代文人吟诗作文,往往喜用古地名。上文已经谈到,清渊是临清的古名,但清源不是。以清源取代清渊,起於何时尚不能考,合理的猜测是唐代沿袭下来的习惯,因为要避李渊之讳。不过,要证明这一点恐非易事,可能要把现存的全唐乃至宋、元文献通读一遍,从中找到证据才行。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自明代以降,以清源代临清的诗文数不胜数。明代著名诗人謝榛(1495~1575)是临清人,有題为《過清源故居有感》的五言律诗。【注14】而【康熙】《臨清州志》賀王昌所作之序,起首便是:“清源,東郡名區,西北控燕趙,東接齊魯,南界魏博,河運直抗京師,水陸交衝,畿南一大都會也。”【注15】

笔者在撰写此文时,查过一些涉及清源(临清)的今人著作,如吴晗《胡應麟年譜》(1934)、郑利华《王世貞年譜》(1993)与李依晴《胡應麟年譜》(2004)(硕士论文,李为郑的学生)。三位作者皆直接引用胡、王诗文中的“清源”,没有任何其他注释。他们是否了解清源与临清之间的关系,不得而知。只有少数普通杂志文章,提到清源是临清的古名,但仅此而已,没有更详细的说明。

因为笔者已经发现某些正规出版物中有关方子振所居“清源”的错误,【注16】故在此不厌其烦地加以说明。临清是京杭大运河上的历史名城,由明至清曾经有过四百多年的辉煌,其别名 “清源”(源自古名清渊)尤为明清文人喜用。建议地名辞典的编篡者在今后修订时,似也应在“清源”条目下,增加一条注释。如此,将裨益後来学子多矣。

☆        ☆        ☆        ☆        ☆        ☆        ☆        ☆
【注1】史爲樂(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下册,“清源县”条,2433页。
戴均良等(主编),《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下册,“清源县”条,2757页。
【注2】郑利华,《王世貞年譜》,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239页。
【注3】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元明),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
【注4】临清另有三部地方志:【嘉靖】《臨清州志》(1561)、【康熙】《臨清州志》(1673)与【乾隆】《臨清州志》(1749)。有关方子振的记录,最早出现在【乾隆】《臨清州志》(1749)上。限于条件,笔者尚未看到此志,但查到的记录已足以说明事实。嘉靖志太早,而康熙志上无记录。
【注5】【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三十四,中華書局,2005;第4册。
【注6】史爲樂(主编),《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下册,“临清州”条、“临清县”条,1863页;“清渊县”条,2432页。
戴均良等(主编),《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中册,“临清州”条、“临清县”条,2155页;下册,“清渊县”条,2756页。
【注7】【乾隆】《臨清直隸州志》,卷一•疆域•河渠。
【注8】见《明史》,卷七十九•食貨三•漕運。
【注9】见【乾隆】《臨清直隸州志》,卷二•建置•廨署;【民國】《臨清縣志》,卷十六•藝文•傳記。
【注10】傅崇兰,《中国运河城市发展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第46页。
【注11】【民國】《臨清縣志》,經濟志十一•商業
【注12】康熙、乾隆的诗作,见【乾隆】《臨清直隸州志》,卷首•宸章。
【注13】对京杭大运河与临清的历史感兴趣者,可读以下著作:
姚汉源,《京杭运河史》,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1997;
傅崇兰,《中国运河城市发展史》,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高志超(主编),《运河古城临清》,山东友谊出版社,1990。
【注14】謝榛,《四溟集》(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1289册。
【注15】【民國】《臨清縣志》、【乾隆】《臨清直隸州志》,舊序。
【注16】将胡應麟文中提到方子振所在的清源,误以为是山西清源(现清徐县)的正规出版物,以笔者之孤陋寡闻,业已见到三处:
1,薛克翹,《围棋故事精萃》,北京体育出版社,1988;《方子振课餘苦钻研》,第7页。
2,汪洋,《新编语文考试常见语段手册》,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3;《方子振学弈》,第277页。
3,胡国珍主编,《中国古代名人分类大辞典》,华语教学出版社,2009;体育部,明,“方子振”条,李季芳輯,第1928页。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3

明国手方子振考五

(五)同名同姓方日新

古往今来,同名同姓者并不少见。但同名同姓,又在同一时期出现的著名棋家,則绝无仅有的只有一对,那就是本文讨论的扬州方日新(子振)与永嘉方日新(汤夫)。

方汤夫因击败永嘉派年逾七旬的老将李冲(一作李中,字小山)而一战成名。去世後,同里何白(?~1628)为之作《方汤夫传》,【注1】何白在传中提到扬州小方,但未及其名。其文曰:
“雅聞前輩有鮑澗泉名一中者,為國朝國手冠,深以不及見為恨。乃從故老覔鮑所藏秘錄,及鮑同時之周源、徐希聖所傳圖勢。湯夫日精研覆覈,盡得其蘊。時李小山冲,年七十餘,奕家宿將,雅自負足對壘鮑君,周、徐以下弗論也。湯夫往與角,李遂北,已再試,再北。李嚼齒擲局于地,大呼曰:‘神哉!’遂斂膺嘆服。於是‘永嘉小方’之名滿天下。同時稱國手者,則廣陵之方,新安之呂,温陵之蔡。彼三人者,鼎跱海内,人人自謂得大將,未知鹿死誰手也。旣聞湯夫名,莫不為爽然自廢。”

文中廣陵之方,即方子振;新安之呂,即呂济(字存吾);温陵之蔡,即蔡学海。

披露“扬州小方”与“永嘉小方”同名同姓这一事实者,也是李維禎。李本人并不认识方汤夫,因其兄方子謙在幕中任塾师的关系,为之作《東嘉方君墓志銘》。【注2】文中写道:
“里有鮑一中,弈品于永嘉派為第一,死久矣。從故老得鮑所藏秘法,案習之,遂盡其術。時復有李中、周源、徐希聖,周、徐亦前君死,獨李在。君毅然請往試,李不能敵。而維揚亦有與君同姓名者,及兄子謙,咸國手。于是人號君‘東嘉小方’云。”

胡应麟也知道这一事实,先在《圍棋歌贈黄生應魁》中纪之:【注3】
嘉隆奕者師鮑髯,敵手燕臺惟小顏。琅琊門下角程李,斧柯欲爛天東南。
四明岑乾出稍後,自說髫齡遇神授。一時諸子皆偏師,何能突過顏鮑右?
邇來國手歸維揚,方生日新最擅場。天馬行空絕蹊逕,喧啾百鳥鳴鸞凰。……

又在《後圍棋歌再贈黄山人》中纪之:【注4】
隆萬以來攻奕者,歙有小吕閩小蔡。黄生崛起禹穴中,倏忽時名共當代。
丈人丱角遊長安,國手何人不針芥?鮑顏二李盧及岑,次第攜枰入東岱。
中原豪傑屈指空,晚得方生最稱快。方生巧思凌古今,游戲神通了無礙。
永嘉方生並時出,名姓俱同劇堪怪。少年復有六合王,浸浸澠池欲與代。……

两首诗都很长,且重点不在方子振与方汤夫,故本文仅节錄其起首一小部分。《後圍棋歌再贈黄山人》作於万历二十三年乙未(1595),笔者将在後文给出说明。胡应麟的记录较李維禎早四年。

这位黄山人,胡应麟在詩後自注中有云:“會稽黄生,奕為過江第一流。”笔者将在後文中介绍,此处暂且略过。诗中前一“方生”,自然是方子振,“永嘉方生”指的是方汤夫,而“六合王”,则必定是指王寰。

关于永嘉二方,因与本文关系不大,仅作简要介绍。

方子谦,名日升,生於嘉靖二十九年(1550),卒年不详。因李維禎《大泌山房集》刊於万历三十九年(1611),而方子谦为主要校刊者之一,故其卒年当於是年之後。少颖敏,好六书之学,能诗,善弈。万历十四年丙戌(1586)赴餘姚棋会,与諸邵较技。二年後,北上薄遊金陵,嘗兩谒王世貞,得王品定其棋品为二手。无所遇,寻入都門,留三年,见闻愈博。万历十九年(1591)南归,欲闭门著书。正值李維禎门生郝敬为永嘉县令,为李寻找“直諒、多聞、工詞翰、精八法者”为塾师,闻子謙之名大喜,遂荐入李氏幕中。【注5】此后,子谦随李維禎升迁降谪,南北东西,舟车万里,长达二十年。著有《古今韻會舉要小補》。

方汤夫,名日新,生於嘉靖三十四年(1555),卒於万历二十六年(1598)三月十八日。遗腹子,髫年与兄子謙寄居外祖家。善病,嘗在床蓐間,“日苦呻吟,智慮無所寄,乃于床頭置一枰,以指畫方罫而沉思之,忽大悟,深得其解。”【注6】因击败永嘉派七旬老将李冲而成其弈名。而又耻以一技鸣,乃挈妻子居焦坑山中,刻志读书及为诗歌,常请友人何白删正。万历十六年(1588),慈溪刘志选(約1552~1629)因言事谪福宁州判,闻汤夫名,召入幕中。汤夫随刘赴闽,归慈溪,遊武林,宦合肥,“偕或經數歲,手談或累月日不輟。”【注7】然久客刘署,郁郁不自得。刘赴京入計(考核政绩)約在万历二十五年(1597),汤夫因病留在合肥,比刘返,未及二旬而逝。

方汤夫棋名之成较方子振约晚十年以上。何白文中所言“廣陵之方,新安之呂,温陵之蔡”三国手,“旣聞湯夫名,莫不為爽然自廢。”似有夸大之嫌。事实上,方汤夫从未到过京师与其他国手较技。李維禎《東嘉方君墓志銘》中有云:“嘉、隆以來,名山人者鵲起,游貴顯,坐作聲價,君竊耻之,故足跡未嘗至京師。”可以算作一种解释。笔者以为,方汤夫有自知之明,故未再向其他年富力强的国手挑战。

☆        ☆        ☆        ☆        ☆        ☆        ☆        ☆
【注1】【明】何白:《汲古堂集》(卷二十六),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77册
【注2】【明】李維禎:《大泌山房集》(卷八十七),四库全书存目丛刊,集部152册
【注3】【明】胡應麟:《少室山房集》(卷二十五),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注4】同【注3】
【注5】見【光緒】《永嘉縣志》(卷十七•人物•文苑),方日升条。
【注6】同【注1】
【注7】同【注2】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4

明国手方子振考六

(六)方日新,还是方新?

方子振名为日新,已在前文获证。但【嘉慶】《重修揚州府志》(1810)上的记录,其名却是方新。这一来,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地方志上的记录是否错了?

不过,这一担心是多馀的。笔者新发现的两篇文献,证明了方子振确实曾名方新。

(六之一)
关于方新的文献,諸家多引用【嘉慶】《重修揚州府志》上的记录。然而,这一记录并不是最早的。较早的【雍正】《揚州府志》(1733)、【乾隆】《江都县志》(1743)都有其记录,内容相去不远,并注明了资料的源头——【萬曆】《江都縣志》(万历二十七年(1599)刻本)。现将该志的相关记载全文转录如下:

【萬曆】《江都縣志》(卷十八•名賢傳第五)
方選,字以賢。少有四方之志,不果,遂退而學醫,兼為里中童子師,又不讐其業,差給旦夕而已。平生慕范文正公之為人,雖貧,稍有贏糈,輙以給宗黨之困者。嘗拾遺金於道,訪得其人歸之。仲子新,少習博士業,不甚通究,然於奕獨有神解。選嘗與客奕,新甫六七歲,置膝上觀之,辟咡語選:“客某道有瑕,可攻。”不信,客竟得備不敗。比收局,客戲謂新曰:“童子何知吾瑕乎?吾不畏攻也。”新再為布子如前,不差一道,指選攻之,客大敗,以是神之。比丱角,與郡中諸先輩奕,皆無敵手。時京師李時養客王弇州,稱海内第一品。弇州過廣陵,邀新與李奕,初逊一子,翌日則已雁行,三日遂成勍敵。弇州曰:“李格雖差勝,方駸駸未可量矣。”此尤弇州愛李,為是語耳。稍長,遊京師,諸貴人爭迎致之。時閩有蔡生,越有岑生,皆游諸貴人,張甚。遇新,雖鼎立,而勝恒在新。後兩生護名,多托匿不與角。初,弇州嘗作《奕旨》一通貽時養,極推顏子明、程汝亮、鮑一中為明第一品,恨不見新今日耳。新竟以藝重,諸貴人醵貲為補大胥弟子員,名赫赫海内,無能當者矣。然非選好也,居常謂新曰:“孺子知奕乎?堯以是教不肖子,卽工如秋,小數耳。吾用以娱吾老,而非以為賢也。孺子勉之。”當隆慶間,德清許公為兩淮鹽官,倡明文成之學,選遣新游於許,欲奪其奕好也。先是永嘉徐希聖游廣陵,與鄉人顏子明俱擅國手。未幾客死,死之夕,新生。新於奕有神解,人謂徐後身也。此釋氏輪廻三生之說。或者其然乎?

关于方新的事迹,【萬曆】《江都縣志》上的记录显然优于【嘉慶】《重修揚州府志》,而後者的记录亦毫无疑问源自前者。【注1】以笔者所见,就地方志中棋家的传记而言,如果前志、後志皆有记录,一般来说以前志的记录为佳。此为一例,前面提到的【乾隆】《臨清直隸州志》与【民國】《臨清縣志》关于方子振的记录,则又是一例。

古人修地方志,对于人物传记须遵循一个重要原则,即“生不立传”。意思是说,只要某人还活着,无论其事迹如何,皆不能为其在地方志中立传。所谓“盖棺论定”者是也。但生者的事迹,附在某位死者的传记之中或之後记载,则不受此限制。关于方新的记录正是如此。方选的事迹本来很普通,可传可不传。但为了使方新的事迹保留下来,修志者便为方选立传,从而可将方新附在本传之中,如此便可载入地方志。到了【嘉慶】《重修揚州府志》修撰时,有关方选的记录全删,就只剩下方新了。

文中提到的德清许公,便是許孚遠(1535~1604)。許孚遠,字孟中,號敬菴,浙江德清人。嘉靖三十七年戊午(1558)乡试中举,四十一年壬戌(1562)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官至兵部左侍郎。万历二十七年(1599)二月起,屡书乞休,八月乃许。三十二年(1604)卒於家。赠工部尚书,後谥恭简。学宗王陽明,笃信良知。有《敬和堂集》。【注2】

隆庆六年(1572)八月,许孚远为王篆诬为“党高拱”,谪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判官。【注3】许於万历二年(1574)间擢太僕寺丞,他在扬州约一年半,在此期间与方選父子相识。【注4】许孚远於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应方子振之请,为其父作《方布衣傳》。笔者将在(七)中介绍此文。

【萬曆】《江都縣志》刻於万历二十七年(1599)。为方選父子作传的想必是扬州的一位耆老,其对方选的事迹了解颇详,但对方新成年後的事迹所知不多。文中提到方入太学之事(補大胥弟子員),但不知方移居山东临清,也不知方更名为方日新并取字子振。

(六之二)
笔者发现的另一篇文献,是陳堯的《方心傳》。【注5】全文如下:

方心者,維揚人也。父曰方選,為里中童子師。生從之受書,日記千百言,又善作小楷,父因屬意,而教之甚嚴。客有善奕者,父延之奕,生從旁觀之,輒能指(摘)其勝敗。第父在,噤不出一語,然亦時時抵掌揶揄,笑客之劣。客曰:“何物小子?作此鬼怪!”怒而去。父曰:“兒子輩不讀書,顧耽耽嗜奕!奕豈取青紫物耶?吾終不以姑息之愛,俾爾廢學而嬉!”欲撻生。懼而退,讀書如故。然其意未嘗不在奕也。嘗坐空室中,畫紙為局,以黑白子遞相攻擊,遇所得意,若有神助,躍然起曰:“奕之玄妙,固至此哉!日者吾父之客,直所謂管中窺豹,見一斑耳!吾當折箠而下之,令其北面稱弟子!”蓋報其前言也。他日復視奕,父奕將敗,不覺失聲曰:“大人誤矣!如此則生,如此則死。”父雅意不欲生學奕,聞生言大恚,已復喜曰:“兒聰明過我。”遂(縱)之奕。維揚名都,衣冠輻輳,多文藻風流之士,聞生名,轉相告報,爭延致之。生至,年裁八九歲,軀幹小弱,頭髮新薙,青衫白襪,趨蹌而前。衆稍稍易之,及與之奕,卽棋塲老師,無不敗北。于是稱其號曰:“橘仙”。【“橘僊”】,始吾見子之貌,么麽耳。今吾見子之機謀智識,神人也。吾聞釋典有前身後身之說,子豈前生王積薪之徒,復生於今,而靈性猶存者耶?吾誠服子矣。願以師席事子,受教終身焉。生謝不敢當。去而南遊金陵,至于吳下,凡達官貴人,縉紳先生之流,率倒屐迎之。及與之奕,亦往往敗北,如在維揚時。生曰:“天下之技,如斯而已乎?古人取友四方,今之世豈無勝己者?吾將求之。”今歲春,來遊通州,館於凌太學逊庵家,若曹光禄異庵、陳進士未齋與大學皆善奕,雖非生敵也,亦時時對局。諸君每舉一子,將下復止,以求必勝,卒不能出奇。生随手而應,若不經意。比其局終,目而數之曰:“吾勝幾子矣”或“勝幾子半”。諸君讙然以為神,生則笑而不答也。生嘗自言從前讓客,大都八子以至四五子而止,其讓一二子者,僅數人焉。亦神妙矣!生抱其絕藝,游行人間,曾無驕惰心。卽棋品最劣,亦與手談,終日忘倦。以故人樂親之,不忌其能也。客曰:“生之必勝,何也?”余曰:“昔陳堯咨善射,自謂無雙。有賣油翁弛擔而觀之曰:‘不過熟耳。’陳扣其說,翁取葫蘆,以一錢覆其上,酌油注之,油盡而錢口不濡。曰:‘此亦熟耳。’生之必勝,不謂之熟乎?”又曰:“諸人亦勍敵,然皆不勝,何也?”余曰:“昔人有與烏獲手搏者,不知其為烏獲也,互為勝負。旣知其為烏獲,未及交一臂,縮項吐舌,褰裳而避之矣。何也?懼與不懼也。諸人之不勝,非懼心使然乎?”客曰:“良是!良是!”余林居頗暇,與生款洽,因述其平生,及余之緒論,著為兹傳,以附上古方技之後,俾後世知有生焉。
醒翁曰:往方生索余詩,余贈之詩矣。辭曰:“惜哉學技勤,于道不足齒。孺子若可教,吾當授經史。”生讀之慨然歎焉,曰:“公教我矣。”乃謝絕素所往來者,習為舉子業。去歲試于縣,其父入格,升之府,府罷落之,不得試于御史臺,以成厥志。雖然生善奕,使移其學奕之心以學文,余知其必有遇也。於戲!生其進乎技矣!

陳堯(1502~1576),字敬甫,号醒翁,又号梧岡,南直隶通州(今江苏省南通市)人。嘉靖元年壬午(1522)举人,十四年乙未(1535)进士,除工部主事。官至刑部左侍郎。四十五年丙寅(1566)二月致仕,归隐林下十年而卒。【注6】

《梧岡文正續兩集合編》是一部康熙末期的抄本,由陳堯五世孙陳世昶所辑,刊本已佚。《方心傳》中有两个字不清晰,只看得出偏旁。笔者根据前後文意思,推测出其字,用()标出。文中又连续出现“橘仙”与“ 橘僊”,两者同义,其中之一似为衍文,用【】标出,但留着也读得通。紧接着,从“始吾見子之貌”到“受教終身焉”这一段,似为棋师对方心说的话,文章虽读得通,但没有交代清楚,或又有缺字。

比较上述二文,可知方心就是方新,毋庸置疑。从而也证明了方子振确实曾用名方新。把姓名误写为同音字甚至近音字,这在古人诗文中常见,不足为怪。陳堯对方子振童年时期的围棋事迹描述甚详,甚至点出了不许他下棋的塾师之名,乃是其父方選!

《梧岡文正續兩集合編》起首,有新蔡張九一於隆慶六年(1572)五月既望所作《梧岡續稿序》,以及汝南劉繪於万历元年(1573)正月望日所作《梧岡續稿後序》。由此可知,如无意外,《方心傳》最晚作於隆慶六年,应迟于王世貞的《弈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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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嘉慶】《重修揚州府志》上的方新传记引自范荃《竹隠居随筆》。而范荃(1633~1705)要在【萬曆】《江都縣志》刊行三十餘年後才出生。见《清人别集总目》(第二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1345页。
【注2】【康熙】《德清縣志》,卷七•人物傳•儒行,“許孚遠”条。
【注3】许孚远为高拱起用,而高与张居正不和,张上台後即清除高党。见《明史列传》卷一百七十一•儒林二;《明世宗實錄》卷四。
【注4】【明】林之盛,《皇明應諡名臣備考錄》,卷一•理學名臣。
【注5】【明】陳堯,《梧岡文正續兩集合編》,卷七,四库全书存目从书,集部101册。
【注6】据【萬曆】《通州志》,卷七•名臣,“陳堯”条。陳堯二十一岁中举,故推得其生年。自嘉靖四十二年(1663)九月起,陳堯的升迁、致仕记录,分别见《明世宗實錄》,卷五百二十五、卷五百三十、卷五百四十六、卷五百五十、卷五百五十五。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5

明国手方子振考七

(七)方子振之生年、方李会棋之年、入京之年与游学太学前後

(七之一)
根据李維楨《弈微序》与【萬曆】《江都縣志》的记述,笔者猜测許孚遠可能会有与方選、方子振父子相关的诗文。但国内现存的《敬和堂集》为八卷本,仅存四卷,【注1】残缺太多,不见其文。

笔者从台湾的“漢學研究中心資料庫”查到,【注2】《敬和堂集》又有十三卷本,原本现为日本内阁文库所藏。《方布衣傳》在第十二卷上。

承蒙浙江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邹建锋博士将《方布衣傳》拍成照片惠赠,笔者在此深表谢意。

《方布衣傳》全文如下:
外史氏許孚遠曰:江淮之間,多任俠,廼恂恂長厚,履禮蹈義之士,以耳目所覩,記希稱焉。豈風氣使然哉?有若方布衣,隱行絕類儒者,不囿江淮風氣,君子賢之矣。布衣諱選,字以賢,别號古溪。其先浙之四明人,始祖顯戍廣陵,遂世籍廣陵。布衣蚤歲孤,見困厄,嘗走浙以西,客語溪之上,及長而歸。初有雄心,譚劍術,已輒棄去。雅好讀書,倦則引錐刺股,以自淬礪。苦家貧,不能卒業。又退而學醫。醫雖行,非布衣志,旦夕苟給,則瀟然獨居,不與時工競虚名,走廛市,爲無厭也者。平生慕范文正之爲人,遇親故有急,随力務施與,弗吝。歲大歉,窘甚。偶拾遺金於道,必求得其人而歸之。或餽遺非禮,亦赧然色辭。人目之爲迂腐,弗顧也。教其二子,及誨迪蒙學,首先孝悌忠信,牆牅皆格言。仲子日新出後妻劉,劉稍異視,布衣嚴爲曉戒,感以至誠。母子兄弟卒相和翕。里有士雅善布衣,獨好臧否人物。布衣耳之,每絕口不應。其人久而悟,遂爲終身交。里中推布衣爲鄉約長,布衣遵奉高皇帝聖諭六語,勸率諸人,有犯約者,顰蹙不寧,若身犯之,責令改行而後悦。其秉心類如此也。先是許子謫判鹾司維揚,諸生間從受學。其子日新甫弱冠,以善奕鳴。布衣戒之曰:“學,吾志也;奕,兒癖也。今幸許公明聖賢之道於此,兒盍往從之遊?儻得聞所未聞,遂捨藝趨學,學爲端人,吾老死無恨矣。”日新於是執贄就許子之門,日夕與諸生相砥礪。未幾,布衣病,慮不起,則手爲書,謝許子,託日新以終身,期不孤所願。許子覧而悲之其歾也,爲之哀詞以吊之。布衣臨終,呼二子語曰:“富貴在天,爲善在我。兒曹勉之,吾已矣。吾族姓不蕃,弟姪俱貧艱,有未娶者。兒稍自立,其周旋之,以卒吾志。”其後,日新遊京師,名動公卿,以貲入太學,兼致其兄日慧,官太醫,兄弟並列衣冠。而日新雖不捨於藝,然言動謹飭,尤重義輕財,不忘繼述,皆布衣之教也。自癸酉迄辛卯,歷十有九年,日新凡三請於許子,乃爲布衣傳。

隆庆六年(1572)八月,许孚远谪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判官,在扬州约一年半。方子振从许孚远受学,当在是年稍後或万历元年(1573)初。

“弱冠”,语出《禮記•曲禮上》:“二十曰弱,冠。”后世遂以男子二十岁左右为弱冠。许孚远未必知道方子振的确切年龄,文章中称之“甫弱冠”,大致上是指方年约十八、九岁。由此可以推出方子振的生年为嘉靖三十四年(1555)或三十五年(1556)。

许孚远为方选作传,从万历元年癸酉(1573)到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拖了整整十九年,似乎有些勉强。但许孚远既受方选临终之托,其用心应是借机激励方子振努力向学。从许文中“兄弟并列衣冠”一句,可知方子振此时已经坐监十年以上(见下文七之四),已经或即将期满,仕途应有保证。方选的遗愿终于实现,可以瞑目於九泉之下了。

(七之二)
方子振对胡應麟说:“年至十三,天下遂無敵手。”仅仅称霸江南,当然还算不上天下无敌。应该到方子振与国手李时养交手,成为劲敌之後,才有可能。此时李巅峰已过,开始走下坡路,而方刚刚崛起,锐不可当。此消彼长,方之天下无敌,势在必然。因此,方的话,可以理解为:“年至十三,与国手李时养较技,三日为劲敌,天下遂無敵手。”

李时养自北京孤身南下,到达江南约在万历四十五年丙寅(1566)初或稍早些。而新安程汝亮也差不多同时到来。四、五月间,王世貞、王世懋兄弟与李时养、程汝亮及其他友人同游宜兴张公洞,【注3】观仙人局。王世貞有诗纪之:

《李、程二生,皆國手也,同入張公洞視僊人局,戲贈一絕。》【注4】
還携國手出人間,洞裏雲封玉局閒。却道僊家無歲月,誤他樵斧爛春山。

关于方子振与李时养会棋的记录,最早见於【萬曆】《江都縣志》,其文曰:“時京師李時養客王弇州,稱海内第一品。弇州過廣陵,邀新與李奕,初逊一子,翌日則已雁行,三日遂成勍敵。弇州曰:‘李格雖差勝,方駸駸未可量矣。’此尤弇州愛李,為是語耳。”

对于这段文章,有两个字需要注意。一字是“時京師李時養客王弇州”中的“客”,另一字是“弇州過廣陵”中的“過”。

王世貞有一别号“弇州山人”,故文中称之为“王弇州”。“客”在此文可能有两重含义:一是客居,一为门客。如果方李会棋发生在王世貞家乡太仓,後一层含义未必存在。但方李会棋是在扬州,如若不是门客,一般来说,没有主人有事出远门而客人随从前去的道理。“過”者,经过之意。从某处来,到另一处去。“弇州過廣陵”,说明扬州不是王世貞出行的目的地。

考王世貞在隆庆年间(1567~1572)的北行记录,计有以下三次:
其一,隆庆元年(1567)正月初,王世貞与弟王世懋上京,为父王忬(1503~1560)申冤。【注5】八月,王忬得以昭雪,诏復原官。在回乡途中,王世貞经过扬州。
其二,隆庆二年(1568)四月,王世貞起补河南按察司副使,整饬大名等处兵备。因病上疏请致仕,未允。七月,王世貞抱病启程赴任,途中也经过扬州。是年除夕,在河南得迁浙江左参政之报。隆庆三年(1569)正月启程赴任。南下途中,王世貞取道金陵,与弟王世懋相会。王是否经过扬州不明,因为没有与此相关的诗文。
其三,隆庆四年(1570)六月,王世貞赴山西按察使任。其时已逾到任期限。【注6】王从京口(镇江)渡江至仪征,经六合北上,未过扬州。十月,得母疾復发之讯,寝食俱废,上疏告归。行至澤州(今山西境内),得母讣,昼夜兼程返乡。【注7】故此次出行,无论往返,王世貞均没有去扬州。

隆庆五、六年(1571~1572)间,王世貞丁母艰家居,未出远门,没有到扬州的记录。

隆庆元年正月初,王世貞兄弟上京,李时养送至苏州而别。王世貞有诗《吳門别李時養二絕》纪之。【注8】其一曰:“君為北客向南征,我是南人暫北行。陽鳥欲辭春燕至,那能不起故園情?”既然没有同去,方李会棋发生于是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此,方李会棋就只有隆庆二年(1568)七月间,王世貞赴河南任途经扬州的这次机会了。李时养随王世貞到扬州,可能的原因有二:
其一,李时养为王世貞门客,因此,当王带病赴河南任时,李随之前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其二,王世貞在上一年经过扬州时,得知方子振有“神童”之名,有意要李时养测试方之真正棋力,故邀李随行,但李未必随王到河南。

两者皆合情理。所以,笔者认为,方李会棋当在隆庆二年(1568)七月间。而方子振的生年,亦可确定为嘉靖三十五年(1556)。

(七之三)
据李維楨《弈微序》,方子振由余有丁与何洛文两位学士传书安排入京。通过考察余、何二人的宦迹,可以大致上推出方子振的上京之年。

余有丁(1527~1584),字丙仲,号同麓,浙江鄞县人。嘉靖四十一年壬戌(1562)探花,授翰林院编修。隆庆初充经筵讲官,五年辛未(1571)正月升国子监司業。万历元年(1573)正月升左春坊左庶子掌南京翰林院事,二年(1574)四月升南京国子监祭酒。四年(1576)十月因病乞归获准。六年(1578)三月起用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尚未到任,同年七月又改太常卿管国子监祭酒事。其後又屡有升迁,十年(1582)六月升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万历十二年(1584)因病乞休未准,卒於京师。谥文敏。有《余文敏公文集》。【注9】

何洛文(1536~1600),字啟圖,号震川,河南信陽人。文学家何景明(1483~1521)之孙。嘉靖四十年辛酉(1561)解元,时年二十六岁。四十四年乙丑(1565)进士,改庶吉士。每试馆阁,辄冠曹耦,授编修。神宗登极,擢修撰,充经筵日讲官。历官侍读学士、詹事府少詹事等,至礼部左侍郎。在词垣七任,讲官十年。万历十二年(1584),诏予休致(因张居正事受言官波及),卒於万历二十八年(1600)。有《何震川先生集》二十八卷。【注10】

何洛文好弈,又充任神宗的经筵日讲官;而神宗少年时嗜弈,不知是否受到何之影响。致仕之後,何与汝陽赵賢(字良弼),新蔡张九一(字助甫)等人为山水游,“角巾野服,觴弈詩篇,不减香山洛社。”【注11】

万历元年癸酉(1573)乡试,何洛文在南京任南直隶主试官,【注12】应在是年与方子振相识。《何震川先生集》中很可能留下与方子振相关的诗文,此集现藏北京图书馆,尚未影印出版,笔者无法看到。余有丁则没有留下与围棋相关的诗文。

从万历元年到四年,余有丁曾在南京任官三年多,当在那时与方子振相识。余有丁重新起用,约在万历六年(1578)下半年抵达北京。
方子振何时到达北京?若以李維楨的记录为准,当在余有丁到京任学士之後,至迟在万历七年(1579)上半年。由于神宗於万历六年(1578)二月大婚,而方子振入京之事为余有丁与何洛文传书安排,故其日期似可稍早一些。很有可能在万历四年(1576)十月前,即余有丁从南京辞官回乡养病之前,已将此事安排妥帖。因方选卒於万历元年,方子振仍须守孝,亦不能早於万历四年上京。笔者在此只能作一些合理的猜测,有待发现新的可靠资料才能最后考定。

(七之四)
方子振到北京之後,诸事皆顺。首先,方子振与早已在京的温陵蔡学海与餘姚岑小峰交手多胜,以致二者为护名避战,方的棋壇霸主地位从而得以确立。

另一方面,权宦冯保等将方子振安置在上宾客舍,起居出入有僮仆(或小太监)服侍。这些僮仆皆受权宦之命而来,为的是向方子振学一些棋技,辗转传入宮中,取悦少年神宗。冯保之流还准备授方子振以锦衣卫官职,便于神宗召见。

其时权宦冯保与权相张居正(1525~1582)勾结,威势赫赫。而方子振预感冯保之流不能长久,作出了一个重要抉择:入太学求学。

进太学之後,方子振谨守学规,按时出入。授棋之事,方找了友人蔡夢斗代替,于是逐渐远离冯保之流。其时约在万历八、九年间。张居正死於万历十年(1582),冯保遂失势,未幾被谪并抄家籍没,发送南京。凡与冯保之流关系稍密之人大都牵连进去,而方子振安然无恙,并解救蔡夢斗,护送其归家。此举使京城士人愈加赞赏方之为人。釋德清在《弈微後序》中,记述当年在北京听到关于方子振的传闻时云:“所遇靡不亟稱之,殊無議其短長者。”可见当时方子振的口碑确实不错。

太学,又称国学,是明朝的最高学府,正式名称是国子监。因明太祖朱元璋建都南京,所以南京也有国子监,称南国子监、南太学或南雍。太学生,又称监生。明朝的监生分为举监、贡监、廕监、例监四种。举监,指会试落第举人,可以直接入太学。贡监,是由地方官学选拔入国子监者。廕监,是指品官子弟。例监,又名捐监,指捐赀入学者。例监始於景泰元年(1450),“以邊事孔棘,令天下納粟納馬者入監讀書,限千人止。”【注13】贡监又分几类,廕监对官品亦有专门限定,此处不详述。

各类监生,凡修滿学分,坐监熬足岁月,再经过历事(相当於实习,为期正历三个月或杂历一年),如果合格,就有了作官的资格。同是官学,低级的府、州、县学的学生,就没有权利直接当官了。《明史•選舉志》记载:“科舉必由學校,而學校起家可不由科舉。學校有二:曰國學,曰府、州、縣學。府、州、縣學諸生入國學者,乃可得官,不入者不能得也。”

由于例监靠纳粟捐赀入学,品流混杂,其素质一般来说不如其余三类监生。因而对于各类监生的录用,例监排位最下。《明史•選舉志》云:“於是同處太學,而舉、貢得爲府佐貳及州縣正官,官、恩生(均属廕监)得選部、院、府、衛、司、寺小京職,尚爲正途。而援例監生,僅得選州縣佐貳及府首領官;其授京職者,乃光禄寺、上林苑之屬;其願就遠方者,則以雲、貴、廣西及各邊省軍衛有司首領,及衛學、王府教授之缺用,而終身爲異途矣。”

方子振由京城公卿捐赀入太学,故为例监。方選在世时一直期盼方子振弃弈向学,以入仕途。方子振也作了一番努力,但效果并不理想,仅通过县学考试,落选於府学,【注14】最终仍以弈得遂其志。而其兄方日慧亦跟着受惠,得以成为太医。

然而坐监并不容易,其过程相当漫长,一般来说,至少需要十年以上,而真正得到机会作官,往往还要等更久。方子振入太学约在万历八年至九年(1580~1581)之间,得补广东宪幕之缺在万历三十三年(1605),用了约二十五、六年。不过,有资料显示方子振在此之前曾在光禄寺任职,具体职务不详,亦不知是监生历事还是正职。【注15】

☆        ☆        ☆        ☆        ☆        ☆        ☆        ☆
【注1】【明】許孚遠,《敬和堂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36册。
【注2】“漢學研究中心資料庫”
【注3】【明】王世貞,《游張公洞記》,《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七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1280册。
【注4】【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五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79册。
【注5】嘉靖三十八年(1559),总督蓟辽保定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王忬因滦河兵败下狱,为严嵩构成死罪,次年十月朔斩於市。
【注6】王世貞得吏部急字文凭於隆庆二年(1568)正月初四,限四月一日到任。二月,行至常州,王本人染疾,随即母病,因而未能成行。见【注7】,194~198页。
【注7】郑利华,《王世貞年譜》,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202页。
【注8】同【注4】
【注9】余有丁在万历年间的升迁记录,见《明神宗實錄》,卷九、卷二十四、卷五十五、卷七十三、卷七十七、卷一百二十五。
【注10】见【明】過庭訓,《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九十三•河南汝寧府二,“何洛文”条;【明】張弘道、張凝道,《皇明三元考》,卷十一;《明神宗實錄》,卷一百四十八。
【注11】同【注9】
【注12】【明】張弘道、張凝道,《皇明三元考》,卷十三。
【注13】《明史•選舉志》
【注14】见(六),陳堯《方心傳》。
【注15】笔者已在台湾网站“明人文集聯合目錄與篇名索引資料庫”中查到相关目录,但尚未见到其诗,故暂时无法介绍。
明人文集聯合目錄與篇名索引資料庫:
http://nclcc.ncl.edu.tw/ttscgi/ttsweb5?@0:0:1:mb@@0.06343610904799796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5

明国手方子振考八

(八)方子振与方渭津之间关系的确定

笔者新发现的关于方渭津的诗文有七篇,五位作者,其中四位作者的诗作对确定方渭津与方子振之间的关系起重要作用。

(八之一)
釋如愚
《同張函一汪九華二孝廉方渭津太學秋日泛舟二首》【注1】
秋水經時至,横波一櫂開。殘陽留古渡,深柳過荒臺。鴈宿沙頭去,人穿雨足來。無端衰變氣,草木盡悲哉。
其二
乘夕邀遐景,輕舟喜載浮。水聲憑石起,沙色抱灘流。野岸禽啼雨,空城杵急秋。人烟寂寞處,前櫂語同游。

《中秋同張函一汪九華二孝廉集方渭津太學齋頭分賦》
中秋難好月,有客況新知。念此他鄉夕,能無故國思?蟾光滋水動,桂暈却風移。遮莫寒烏繞,依棲未定枝。

釋如愚,俗姓袁,字蘊璞,江夏人。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閏集)有传云:“少为书生,跅跎负俗。削髮为僧,居衡山之石頭庵。自楚来金陵,居石頭城南碧峰寺,遂号石頭和尚。自负才藻,薙染後,使性重氣,时时作举子業,思冠巾入俗,与时人角逐,已而復罢。”“为人才辨纵横,笔舌掉厉,以诗遊宰官族姓,摇笔数千百言,观者爭吐舌相告。”曹学佺为其诗集作序,称其五言律诗“奇险多慷慨悲愤之句,不作禅语,所以为佳。”与之交游的著名文人还有周汝登和公安袁宗道三兄弟。

如愚的这几首诗,作於万历十六年戊子(1588)年之前。诗的本身并没有提供直接有用的信息,没有提到围棋,地点也难以确定,很可能是临清,但这要等到介绍袁宏道的诗时才能作出合理的解释。重要的倒是诗题,因为提到了“方渭津太學”,亦即方渭津是太学生。而据前文(三)、(六)、(七),已经知道方子振是太学生。因此,这是方子振与方渭津的第二个共同点。第一个共同点,自然就是两人的籍贯都是扬州。

(八之二)
袁宏道(1568~1610)
《飲方渭津齋中》【注2】
山齋多快事,彈棋角盃斝。衛水齧墙流,瓶中見帆瀉。魚鷹窺筆床,溪花亂枰馬。開簾觸新韻,高吟對梧檟。

袁宏道,字中郎,号石公,公安人。万历二十年壬辰(1592)进士,二年後,得选吴县令,又二年去官。二十六年戊戌(1598)任顺天府教授,历国子监助教、礼部主事,擢吏部验封司主事,改文选,移考功员外郎。与兄宗道、弟中道并称“三袁”,是公安派的创始者。

袁宏道的这首诗,於万历二十六年戊戌(1598)清明之前,由仪征赴京途中,经临清拜访方渭津时所作。走水道即京杭大运河上京,【注3】临清是必经之地。虽然诗题与诗中并未提到临清,但“衛水”一词将其隐喻其中。衛水,即衛河,发源於河南辉县,至山东临清与运河(会通河)会合,往北又称南运河,经天津入海。【注4】根据诗意,可知方渭津傍衛河而居。这样就容易解释如愚诗中有“蟾光滋水動”,描述水中月影之句了。

台湾朱铭源先生在所著《中国围棋史趣话》中,提到袁宏道《飲方渭津齋中》之诗。【注5】可惜朱先生没有注意到诗作的时间与地点,因而导致对诗题的误解。

袁宏道在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八月为如愚《空華集》作序,或许从他那里得知方渭津住在临清。同住临清,是为方子振与方渭津的第三个共同点。

(八之三)
韓上桂(1672~1644)
《丙午秋集歐子建象觀堂看方渭津黄斗華奕棋賦贈》【注6】
方生黄生俱犖卓,共抱奇情懷壯畧。願随去病度燕然,更逐伏波誇矍鑠。
生當太平無可用,精神欲斂猶飛動。時將磊落寄談鋒,幾向綵毫示操縱。
操縱横生不可窮,耗心復寓一枰中。奕秋先年猶豎子,宋代積薪豈足雄?
閒過草堂劇語罷,戲探玉局尋變化。一着沉吟眼欲枯,得意奔横随手下。
初疑風雨颯然來,復訝星辰錯落開。出神入鬼杳難測,駕虎驅龍勢不廻。
有時絕處逢生路,嵯峨劍閣緣崖度。大都布勢愛飛揚,攻掠刼侵猶小數。
使我觀之心膽堕,耳目應接如不暇。自是天然妙獨臻,誰云兵道全須詐?
須臾戰罷如無有,絕世奇能不在口。徒然大咲向空冥,弄丸詎識宜僚手。
卽今囗囗乍風塵,耕者莫給織者頻。何不試用謝安石,談咲風流静海垠。
古今共歎不龜藥,封侯(糸+辟)絖惟所作。孔父當年尚語賢,亦知此意非徒謔。
却憐韋曜不知兵,謬為論說置譏評。三分鼎足當時勢,附魏攻劉智豈明?
願君相與保此術,左犄右角原不惡。余雖蹇劣猶能随,竊出偏奇輸末力。

韓上桂,字芬男,一字孟郁,号月峰,广东番禺人。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举人,屡试不第。万历四十四年丙辰(1616)任定州学正。天启元年(1621)补易州学正,六年(1626)迁南京国子博士。之后又历任如皋县令、永平通判。崇祯十一年(1638)迁福建建宁府同知。未赴,仍留饷边,移节宁远。甲申(1644)三月,京师陷落,闻报恸哭不食,抱病数日而卒。乾隆四十一年丙申(1776)赐谥節愍。【注7】錢谦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下)称之为“万历间岭南第一才子”。有《朶雲山房遺稿》(十二卷)等传世。

和如愚的诗一样,韓上桂的诗本身并不重要。诗中甚至还有一处明显的错误,把著名的唐代国手王積薪放到宋代去了。但诗题却提供了重要信息。

根据前文(二)史料8,釋德清《方子振奕微後序》中有一段:“丙午秋杪,子振同蕭觀察來粵,過訪曹溪,一見,居然心鏡中人。異哉!廼出近與黃石甫所布《奕微》,……”由此得到方子振与方渭津的第四个共同点,万历三十四年丙午(1606)之秋,两人同在广东。

歐子建,名必元,顺德縣陈村人。万历诸生。嘗上书大中丞言救时急务,时人韙之穆御史称为“岭南端士”。年六十,膺岁荐与修郡县志。晚年遨游山水,兴之所至,下笔千言立就。有《歐子建集》十八卷(清刻本)。【注8】

黄斗華,名赳,浙江上虞人。【光緒】《上虞縣志》(卷四十•雜志三•方技)有传云:
黄赳,字斗華,博学善弈。時神宗酷好手談,大璫欲引之入見,特使宣召,赳忽遁去。(嘉慶志)

上虞县,秦置,属會稽郡,明清时属紹興府。黄斗華就是前文(五)胡應麟诗中提到的黄山人,号石甫。黄斗華与胡應麟很熟,约有十八年多的交情,每一次见面都向胡索诗,本人也能诗,但未见其作。【注9】胡赠其诗有四首,但其名之表不一,有黄生應魁、黄山人、王石甫、黄石甫等。韓上桂亦另有一诗《贈黄斗華》相赠。

李維楨《奕微序》中提到神宗少年时好棋,在黄斗華的小传中再次得到证实。

(八之四)
孫慎行(1565~1636)
《奕行贈方渭津》(甲寅五月二十八日)【注10】
少年好奕不得竅,恨無國工指要妙,經今垂白猶俗調。
如君吾伊自孩提,何著何著夢語知,信有天巧非人思。
四十年來聞高義,方舟南下經月戲,成風游刃有餘地。
一生獨握常勝兵,讓將後輩與成名,超然斂手忘輸贏。
我見世徒日蠻觸,大聲赤面忙相逐,安能申屈唯吾欲?
進退闔闢疑有微,成虧徃復無停機,懶向時日談是非。
如君渾渾天下稀!如君渾渾天下稀!

孫慎行,字闻斯,号淇澳,南直隶常州府武进人。万历二十三年乙未(1595)进士第三名,授翰林院编修,历官中允谕德、左庶子、少詹事、礼部右侍郎,至礼部尚书。天启七年(1627)七月,为魏忠贤党定为“红丸”案魁首,谪戍宁夏。未及行而思宗即位,以赦免,復官,力辞不就。崇祯八年(1635)召入,未及陛见,卒於北京。谥文介。精易理,弈品第二。

万历四十二年甲寅(1614),孫慎行在京为礼部右侍郎署理部事,因人言,四月上疏乞归,未准。八月又上疏,不等神宗批示,已经离城。神宗闻知,以专擅传旨切责。大学士方從哲申请,神宗优容之,许其回籍调理。【注11】以笔者研究所见,一般来说,明朝大臣在任上很少留下赠与棋家的诗文。孫慎行决意辞官,故无所顾忌。

这首诗非常重要,“四十年來聞高義”这一句,点出了方渭津已经至少垂名四十年。孫慎行应在十岁学弈之始就耳闻方之大名,故有此说。顺便提一笔,这是一首七言古风,三句一换韵是其特别之处。

若以隆庆二年(1568),即方李会棋之年,为方子振成名之始,到万历四十二年(1614)止,计四十六年,可知方子振的棋名也在四十年以上。因此,方渭津与方子振确实是同时代之人。这是方子振与方渭津的第五个共同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

再将方子振与方渭津的共同点罗列一遍:其一,同为扬州籍的国手;其二,同为太学生;其三,同住临清;其四,万历三十四年丙午(1606)秋同在广东;其五,同时代人,共著棋名四十年以上!

至此,可以下结论了,方子振和方渭津就是同一人,绝不会有其他可能。

据前文(三),已知方子振之名为日新,字为子振。关于这一点,根据古人命字须遵循“名字相应”的原则可知,不会有错。 “渭津”当作何解?李松福先生认为是方子振的又一名。【注12】然而,这一理解是错误的。根据古人的称谓礼节,錢謙益、孫慎行、袁宏道、韓上桂等人都是晚辈,决不能对方子振以名相称,只能称以字或别号。所以,“渭津”必是方子振的别号或另一字。以字或别号相称,又略有亲疏之分,友人之间,多以字相称。而袁宏道与韓上桂既为晚辈,又与方子振初次相识,以别号相称较妥。故以笔者之见,“渭津”当为别号。至于錢謙益、孫慎行以别号相称,则可能还有一层用意,笔者将在後文(十)中解释。古人取名命字以及称谓礼节都很有讲究,袁庭栋先生《古人称谓》与吉常宏先生《中国人的名字别号》均介绍了不少知识,有兴趣者,可找来一读。【注13】

(八之五)
姜准
《岐海瑣談》(卷十一)《永嘉方渭津善弈》【注14】
姚江岑少峰,素善弈。偶步月園林,遥見二仙姬對弈,笑語泠泠。岑就視,局终,仙姬不復見。尋畫一枰於幕頂,卧想局機,遂擅勝塲。遊永嘉,見十一歲小兒當局。岑視良久,駭曰:“此兒五六年後名在我上。”又之燕,日游公卿間,聲藉藉起。忽閧傳新至方生渭津妙弈。岑往校,甫數著,岑猛省曰:“子非曩時永嘉對局小兒邪?”方稔視曰:“然。”竟日兩弈,岑兩負,遂嘔血而死。方自此名動天下,莫與埒焉。

姜准,字平仲,号艮峰,永嘉人。寿七十有五,但生卒年俱不详,约生于嘉靖年间,卒于万历末年。【光緒】《永嘉縣志》称其“博綜群集,閉户著書,尤悉甌中掌故。”著书二十七种,今仅存一,即《岐海瑣談》十六卷。

这笔记录,先把方渭津从扬州搬到永嘉,又将岑乾(少峰,应为小峰)说成输棋嘔血而死,前者明显与事实不符,後者纯属小说家言。也许姜准闻之於某人或见之於某书,亦未可知。但又没有注明出处或传闻,因此难以为信。清人孫詒讓在《温州經籍志》中,对《岐海瑣談》按语云:“至于有明一代,见闻既近,捊述尤详。惟喜谈神怪,间涉猥俗之笔,冗拙亦其一疵。其采自它书者,于出处或注或否,体例亦为未纯。”这一评价还是很客观的。

总之,这一传说的可信度很低,对笔者考证方子振的事迹没有用处,聊备一格而已。

不过,有关岑小峰遇仙的传说,亦见于胡應麟《圍棋歌贈黄生應魁》中:“四明岑乾出稍後,自說髫齡遇神授。”【注15】可见当时确实有此传闻。胡應麟少年时在北京与岑小峰相识,诗中所述应为岑亲口所言,胡亲耳所闻。

☆        ☆        ☆        ☆        ☆        ☆        ☆        ☆

【注1】【明】釋如愚,《空華集》,卷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91册。
【注2】【明】袁宏道,《瓶花齋集》,卷一•詩;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67册。袁集版本很多,《瓶花齋集》的另一版本为《瀟碧堂續集》,给出了诗作的年代。
【注3】在《飲方渭津齋中》之前有诗《濟寧舟中》,之後有诗《德州舟中清明》,可知袁宏道走的是水路。
【注4】更多有关衛河与临清的内容,见前文(四)。
【注5】朱铭源,《中国围棋史趣话》,蜀蓉棋艺出版社,1990;第140页。
【注6】【明】韓上桂,《朶雲山房遺稿》(卷十•七言古)。又,此集之名似应为《韓節愍公遺稿》,清嘉庆二十一年丙子(1816)为韓氏裔孫所輯。其首页中间题名为《韓節愍公遺稿》,左下角有“朵雲山房輯本”字样。此集中有不少缺字,以“囗囗”代之,考其在诗文中的位置,多半应是对满清不利的敏感字眼。
【注7】见【道光】《廣東通志》卷二百八十四•列傳十七•廣州十七,“韓上桂”条;《朶雲山房遺稿》卷首历代番禺县志、广州府志所列本传。
【注8】见【光緒】《廣州府志》卷一百二十二•列傳十一,“歐必元”条。
【注9】胡應麟《後圍棋歌再贈黄山人》後序云:“會稽黄生,奕為過江第一流,而詩亦佼佼。一日邂逅黄金臺上,持卷乞余贈言。嗣是,亟見亟請,今且逾十八載矣。顧余卒卒,亡寸晷之暇。仲冬扁舟北歸,楸枰塵積,不勝技癢。因抽筆為長歌,食頃便成。餘興勃勃,復摭拾古今與兵家合者數十百事,餖飣兹篇。勉之黄生,努力精進。異日者,荒郊仙嫗,可亡請益於九枰?”
按:黄金臺为京师名胜,“金臺夕照”在明代为燕京八景之一。胡應麟与黄斗華相识於黄金臺上,时在万历五年丁丑(1577)。二十三年乙未(1594)胡在京会试,其时黄也在北京。胡落第之後,与黄同路乘舟南下,仲冬抵家。
【注10】【明】孫慎行,《玄晏齋雜篇詩》,卷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经部162册。
【注11】《明神宗實錄》,卷五百十九、五百二十三。
【注12】李松福,《围棋史话》,人民体育出版社,1990;192页。
【注13】袁庭栋,《古人称谓》,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
吉常宏,《中国人的名字别号》,中国文化史知识丛书,商务印书馆,1997
【注14】【明】姜准,《岐海瑣談》,蔡克骄点校,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注15】见前文(五)之【注3】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6

明国手方子振考九

(九)有关方子振的一些其他诗文

古代棋家之名,主要依靠文人来传播。方子振人品棋艺俱佳,游学太学与迁居临清是他改换人生的两着“好棋”。前者助其进入仕途;後者得地利之便,有利于结交南北往来好弈的文人,为之传名。不过,索诗求文亦须把握时机,而方子振深谙其中三昧,以故明代著名棋家中,以方子振得到的诗文为最多。其次是鮑一中,而赠与顏倫的诗文,在笔者已经查阅的一千多种明人别集中,尚未见到一篇。

(九之一)
張佳胤(1527~1588)
《奕者方子振謁余檀州而請余詩且期異日訪余蜀中》【注1】
别自二京後,軍城慰盍簪。南州携榻在,北海共尊談。驩擬平原十,名知大國三。吾將掃石室,遲爾百花潭。

張佳胤,,字肖甫,初号(山+盧)山,更号崌崃山人,四川重庆府铜梁人。嘉靖二十九年庚戌(1550)进士。除滑县令,累官至兵部尚书,以功加太子少保,进太子太保。万历十五年(1587)致仕,明年卒。天启初,谥襄憲。为“嘉靖七子”之一,有《居來先生集》传世。

这首诗作于万历十二、三年(1584~1585)间,时張佳胤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遼、保定军务,【注2】坐镇密雲。檀州,古地名,治所在密雲縣,明洪武元年(1368)废。文人在诗文中喜用古地名,此又为一例。

隆庆五年(1571)十月,張佳胤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應天地方总理粮储提督军务,未幾调南京鸿胪卿,迁光禄寺卿,在南京任官至万历四年(1576)十二月。【注3】方子振与張佳胤早就在南京相识,两人後来又在北京重逢,故诗中有“南州携榻在,北海共尊談”之句。

方子振生於扬州,入太学於北京,迁居於临清,三地在战国时分属楚、燕与齐。诗中有句“名知大國三”,可知方子振其时即将或已经徙家临清。明时临清州与武城县接壤,武城在战国时属赵,为平原君封邑。【注4】“驩擬平原十”之句应与此有关,但笔者尚不知其具体何指,所用何典。

方子振专程到密雲拜谒張佳胤,目的是为求诗,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终于如愿以偿。

(九之二)
董嗣成(1560~1595)
《秋日方子振自清源見過賦贈二首》【注5】
曾携樵斧逐仙遊,妙技翩翩動五侯。一自移家居渤海,幾時騎鶴上揚州?義同徐稚非磨鏡,俠比馮驩豈蒯緱。正好淹留行客棹,月明霜冷白蘋秋。
其二
十年京洛識高名,千里重來倒屣迎。黄菊籬邊陶令酒,丹楓江上闔閭城。驂車曉破蒼苔色,棋局寒催落葉聲。雲白天空帆影亂,不禁鴻雁動離情。

董嗣成,字伯念,号青芝,湖州府烏程(今属吴兴)人。礼部尚书董份孙。万历七年己卯(1579)举乡试,八年庚辰(1580)进士,历官至礼部员外郎。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十二月,为立储建言上疏忤旨,削籍归里。以气节著,士论多之。天启三年(1623)赠光禄寺少卿。有《青棠集》八卷。

这两首诗作于万历十九年辛卯(1591)之秋。从诗的内容来看,应是方子振自临清专程访董嗣成于吴兴,而两人相遇於苏州。考其时间地点,当为董嗣成丁父忧服阕,返京復职途中。【注6】“正好淹留行客棹”,显然为董嗣成自指,而“丹楓江上闔閭城”,当指两人相遇之处。闔閭城,为苏州之别称。

(九之三)
方問孝(?~1611後)
《别方子振》二首【注7】
風急響雕弧,男兒心膽麤。策因干幕府,臂以斷匈奴。塞古蓬根淺,沙寒草色無。相逢恨相别,千里月明孤。
其二
一劍辭君去,天長儔侶稀。雲從馬蹄散,旌帶客魂飛。世亂憂戎檄,邊寒换旅衣。留連俱不忍,津樹落晴暉。

《秋夕同方子振程仲魯承朱大參招飲賦詩》
積雨抱愁辛,多君嘉宴頻。旅懷逢酒暢,客思入秋新。喬木風披幔,高窓燈射人。恠來朋舊咲,倒着白綸巾。

有关方問孝的资料非常少。《明詩紀事》(庚籤•卷二十九)“方問孝”条云:“問孝,字胥成,歙縣布衣。有《蒼耳齋集》十七卷。”仅寥寥数语。【乾隆】《歙縣志》(卷十四•詩林)有传曰:“方問孝,字胥成,靈山人。十歲能詩,隠居不仕。每一詩出,人競傳寫。嘗遇魯之邢(侗)侍御子愿,稱爲‘词壇真龍’。東阿于(慎行)相國穀峯初見其詩,疑爲魁然丈夫。後介傅(光宅)司馬伯俊而友之,曰:‘豈所謂短小而精悍者乎?’著《蒼耳齋詩》三十餘卷。”而较早的《歙縣志》另有数语云:“别號癯丈人。……旣長,亢直不爲人下。……年六十,忽一夕夢遊五岳,絕筆於檀州。李本寧太史爲之誌其墓。”【注8】因李維楨《大泌山房集》定稿时尚未收錄方問孝的墓志铭,故可推知方应卒於万历三十九年(1611)之後。

方問孝与邢侗(1551~1612)、傅光宅(1547~1604)、于慎行(1545~1607)的往来诗作最多,三者都是山东人;另外还与同县的汪道昆、汪道貫兄弟,及王穉登、米萬鍾等著名文人有交往。方問孝“不仕”为实,“隐居”则未必。事实上,读《蒼耳齋集》就可以知道,方問孝天南海北到处都走,甚至还兼任信使,传书塞外。【注9】

方問孝北游必访邢侗於“来禽馆”,【注10】这几首诗大约是途经临清,顺道访方子振时作。但具体年份难以确定,因为诗集编排的时序有些混乱,或许是定稿时删诗太多的缘故。可以肯定的是,都在方子振“逃弈”之前。《别方子振》二首应为方問孝即将出塞之作,颇具豪言壮语。

(九之四)
馬之駿(1588~1625)
《送方子振之粤東藩幕三首》(子振以奕冠海内數十年故章輒及之)【注11】
三載罏頭酒債并,孤雲嶺外客装輕。于今却羡羊玄保,一賭宣城過此生。
其二
文楸久掛絕同班,技聖翻令手就閒。驟向殊方名未識,有人爭道一開顏。
其三
詞人捧檄初低首,新婦登庖乍斂眉。局勢稍殊情味在,恰如爭到刼殘時。

馬之駿,字仲良,一字九逵,【注12】河南新野人。万历三十七年己酉(1609)举人,三十八年庚戌(1610)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员外郎中,降廣德州同知,迁应天府通判,调顺天,復官户部主事,终员外郎。有《玅遠堂全集》传世。【注13】

馬之駿的这组诗,大约作於万历三十三年乙巳(1605)初秋,地点应在北京。【注14】其时方子振逃弈已毕,回到北京。方子振坐监早已期满,亦经历事,终于被录用外派。见前文(七之四)。

第一首诗的起首之句“三載罏頭酒債并”,似是指方子振自逃弈出游,到得官之前的落魄情形,前後约为三年。第二句“孤雲嶺外客装輕”,则是指方子振即将出发的粤东之行。嶺外,指五嶺以南地区。

在已知向方子振贈诗的文人中,馬之駿是最年轻的一位,少年才俊,当时才十八岁。而方子振已是知命之年,享棋名近四十载。

(九之五)
葉向高(1559~1627)
《奕言》【注15】
凡天下之名為術藝者,皆有窮,惟奕無窮。尺局之中,不過三百六十道,而千變萬化,不可勝原。世以為合於兵法,此非深于奕者也。奕,蓋有道者所為。其明虚實,知先後,經緯錯綜,若爭若讓,因應無常,不為典要,皆道妙也。以勝心為之不得,以退心为之不得,以慢心為之不得,以忿心為之不得,以紛雜之心為之不得。勿忘勿助,有意無意,皆學道訣也。彼耽于奕者,藝乎云耳。神而明之,會而通之。于以持躬涉世,何所不宜?宇宙雖大,古今雖邈,只是一局。在出世君子觀之,亦僅如黄梁一夢,况百年鼎鼎,局尤易終。而乃以一時得失,一身升沈,力爭不已;機心殺心,無所不用。試思罷局斂子之日,畢竟何益?不亦大謬惑哉!古來神仙,多托于奕,彼固有指,而世卒無悟者。杜甫有云:“聞道長安似奕棋,百年世事不勝悲。”善奕者作如是觀,乃得奕理。吾因方子振所著《奕微》有感,遂為書此。子振以奕名,又嘗學道,其遊長安久,必有當于吾言。

葉向高,字進卿,号臺山,福建福清人。万历七年己卯(1579)举人,十一年癸巳(1583)进士,授庶吉士,进编修。二十七年己亥(1599)五月擢南京礼部右侍郎,滞陪都九年。三十五年丁未(1607)以礼部尚书入阁。四十二年甲寅(1614)辞归。天启元年辛酉(1621)復起为首辅。时魏忠贤专权,屡与抗争。四年甲子(1624)以时事不可为,上疏数十道乞归致仕。七年丁卯(1627)卒於家。崇祯初,赠太师,谥文忠。有《蒼霞草》、《蒼霞續草》、《蒼霞餘草》、《蒼霞詩草》等传世。

葉向高此文应为方子振之请而作,时间约在万历三十二年至三十三年间(1604~1605)。方逃弈归来,途经南京,尚未回到北京。其时葉在南京任职,为官清闲,亦多有时间下棋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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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明】張佳胤,《居來先生集》,卷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51册。
【注2】《明神宗實錄》,卷一百四十一:“万历十一年(1583)九月,庚子:以协理京營戎政兵部尚書張佳胤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督蓟、遼。”
《明神宗實錄》,卷一百六十六:“万历十三年(1585)閏九月,乙卯:召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副都御史张佳胤於蓟镇还理部事。”
【注3】《明神宗實錄》,卷五十七:“万历四年(1576)十二月,升南京光禄寺卿张佳胤为右副都御史巡抚保定等府兼提督紫荆關等關。”
【注4】见【乾隆】《臨清直隸州志》,卷一•疆域•沿革。明时临清州领邱县、馆陶二县。清时临清直隶州领武城、夏津、邱县三县。
【注5】【明】董嗣成,《青棠集》,卷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69册。
【注6】董嗣成之父董道醇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约卒於万历十六年(1588)下半年。据《明神宗實錄》,卷一百九十八;范允臨《明儀部郎青芝董公行状》,《输寥館集》,卷五,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01册。
【注7】【明】方問孝,《蒼耳齋詩集》,卷十、十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57册。
【注8】转錄自《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文學典•第一百十卷•文學名家列傳)
【注9】邢侗《來禽館集》(卷二十七)有与萬伯修書云:“兩年間,凡託兩布衣爲郵,一爲京口章廷綸,一爲歙州方胥成。二君畫法詩篇,庶幾擅代。”转引自《明詩紀事》(庚籤•卷二十九)“方問孝”条原注。章以画名,而方以诗名。邢侗又有诗《送方胥成之塞下兼寄萬伯修使君》。
【注10】邢侗,字子愿,山东临邑人,先世家资巨万。万历二年(1574)进士,官终陕西行太僕寺少卿。罢官时年仅三十多岁,筑“來禽馆”於古犁丘上,输财奉客,遂致家道中落。
【注11】【明】馬之駿,《玅遠堂全集》(玅遠堂詩宿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84册。
【注12】见【乾隆】《新野縣志》,卷五•名臣,“馬之駿”条。
【注13】见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丁集下;朱彝尊《静志居詩話》,卷十七。
【注14】为方子振送行的还有其他文人,亦有诗纪之。笔者已经查到目录,若能获得资料,将另行撰文介绍。
【注15】【明】葉向高,《蒼霞續草》,卷八,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25册。

多九公 发表于 2013-1-31 03:57

明国手方子振考十

(十)方子振逃弈出游之期及原因初探

(十之一)
根据李維楨《弈微序》,方子振逃弈出游,先到朔方(宁夏)访蕭如薰,再入蜀访王象乾、傅光宅,接着东行至铜梁县访米萬鍾,最後出川到湖广京山访李維楨。考察这幾人的宦迹,有助于确定方子振与他们的交往及逃弈出游之期。

蕭如薰(?~1631後),字季馨,陕西延安人。出身将门,以父荫百户,历官宁夏参将,守平虏城。万历二十年(1592)四月升副总兵,同年六月为都督佥事充宁夏总兵。前後更历七镇,为将持重,所在见称。天启五年(1627)夏,为魏忠贤党劾其与李三才联姻,遂夺职。崇祯初卒。【注1】

蕭如薰好诗赋,因而“士趨之如鶩,賓客常滿。妻楊氏、繼妻南氏皆貴家女,至脱簪珥供客猶不給。軍中患苦之,如薰莫能却也。一時風會所尚,諸邊物力爲耗,識者歎焉。”【注2】

万历二十四年(1596)五月,为防范倭寇入侵,蕭如薰调入畿辅,镇守蓟州。八月,敕左军都督佥书管事。二十五年(1597)八月,以原官充陕西总兵。【注3】蕭如薰与方子振结识,当在镇守蓟州这一年间。

王象乾(1546~1629),字子廓,号霽宇。山东新城(今桓台)人。隆庆四年庚午(1570)举人,五年辛未(1571)进士。授闻喜知县,迁兵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出为保定知府。万历二十二年(1594)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治今河北宣化)。
二十五年(1597)升右副都御史,二十八年(1600)进兵部右侍郎,在事七年,边境无事。翌年正月,转左侍郎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军务兼巡抚四川。三十六年(1608)九月,丁父艰服阕,起为蓟遼总督。三十九年(1611)进兵部尚书。崇祯元年(1628)加少师兼太子太师总督宣大山西军务,时年八十三。乞归疏十四,始许。明年五月卒於家。【注4】

王象乾几乎一直在外任职,只有在宣府的七年(1594~1600)间,距北京较近,上京机会较多,多半在那时与方子振相识。

傅光宅(1547~1604),字伯俊,号金沙,山东聊城人。隆庆四年庚午(1570)举人,万历五年丁丑(1577)进士。初授靈寶县令,以父丧归,再任吴县。十三年乙酉(1585)拜河南道监察御史,十五年(1587)九月,疏荐戚继光,众论快之而忤上意,因告归。十九年辛卯(1591)闰三月起用,除原职。坐事降行人司正,二十一年癸巳(1593)迁南京兵部郎中,丁母艰归。二十六年戊戌(1598)服除补工部郎中。二十七年己亥(1599)播州土司楊應龍作乱,出任重庆知府,参与平叛。三十年壬寅(1602)升四川按察副使分巡遵义,三十一年癸卯(1603)正月改提督学政。甲辰(1604)大计,前侧目者乘間中之。日夜治装以归,五月下旬抵舍,数日後以病卒。有《傅伯俊詩草》七卷。【注5】

傅光宅曾在临清与方子振及其他友人集会,有诗纪之。【注6】《傅伯俊詩草》原本现藏台湾,笔者尚未见到此集。

米萬鍾(1570~1631),字仲詔,以好奇石,故号友石,锦衣卫籍,陕西安化(今甘肃庆阳县)人。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举人,二十三年乙未(1595)进士,除永寧知县。丁父艰归,三十一年癸卯(1603)补四川铜梁县令,三十六年戊申(1608)调六合。三十八年庚戌(1610)进户部主事。四十六年(1618)为工部郎中管理临清砖厂。泰昌元年(1620)十二月升浙江布政使右参政,天启三年(1623)十一月进江西按察使分守饶南,五年(1625)十月进山东右布政使。同年十二月,为权宦魏忠贤党倪文焕上疏诬为东林党魁,削籍为民。七年(1627)八月思宗登极,魏党伏诛。崇祯元年(1628)復官,三年(1630)二月,进太僕寺少卿理光禄寺寺丞事,明年以病卒。【注7】

米萬鍾琴棋书画皆通,尤以书擅名,与华亭董其昌齐名,时人称“南董北米”。米萬鍾与大璫魏忠贤为邻,魏屡次求书,竟不与一字,卒罹党禍。米为此“不敢居京師,南北靡定,浮汎江湖間。”【注8】

米萬鍾先在铜梁县任上结识方子振,劝其著《弈微》。稍後在六合县又与王寰结交,助其著《弈譜》。可惜二譜皆佚。米萬鍾本人亦著有弈譜,葉向高为之作序,【注9】其文曰:

余生平無他嗜,獨嗜奕。以為奕之變化無窮,似《易》。以後為先,似柱下家言。操縱卷舒,不失其度,似吾儒之善于持躬而涉世者。蓋心有所悟,非僅以其藝已也。往在詞林及留都,官皆清暇,遂其所好。自入綸扉,遂束楸枰于高閣矣。今歲解組而南,重加拂拭,將攜歸為山中消日之具。而友人米仲詔出所為譜示余,乞題數語。余雖好奕,而不善奕,且不知譜;如李廣用兵,不擊刁斗,宜其取敗。顧自念天下事,皆取適意,不必求精。無絃之琴可以弄,無麴之酒可以醉。然則仲詔之為兹譜也,贅矣。仲詔博雅多能,蔚稱作者,書畵皆登妙品,乞者踵門,苦不能給,精之為累也如此。余事事不如仲詔,惟奕差通,然其累亦不小。今老矣,百念俱灰,豈復操勝心于此?仲詔方當强起,為國家效用。兹譜也,以藏爛柯山中可也。

此文作於万历四十二年(1614),葉向高辞官回乡之前。葉本人棋力为二手,根据文意,米萬鍾的棋力亦不弱。

据孫承澤(1594~1676)《畿輔人物志》记载,米萬鍾著述颇丰,计有《澄澹堂文集》十二卷、《詩集》十二卷、《易義》四卷、《象緯兵鈐》十二卷、《石史》十六卷、《南北宮詞》二卷、《琴史》八卷、《弈史》四卷、《篆隸考譌》二卷。

然而,这些书一部都不存在,或许从未刊行。大明气数已尽,米氏著作多半毁於李自成农民军攻入北京之日。殊为可叹!

(十之二)
胡應麟(1551~1602),字元瑞,更字明瑞,尝自号少室山人,因慕其乡人晋代黄初平叱石成羊事,更号“石羊生”。浙江金華府蘭谿人。万历四年丙子(1576)举人,屡试不第,终身布衣。於蘭谿山中筑“二酉山房”,藏书四万餘卷,潜心学问。工诗,万历八年庚辰(1580),以诗谒王世貞於太仓,王喜而激赏之,登其名於“末五子”之列。著有诗文集《少室山房類稿》、考据笔记《少室山房筆叢》及论诗专著《詩藪》等。【注10】

胡應麟自幼喜弈,嘉靖四十五年丙寅(1566)十六岁时随父到京,在京六年,曾与国手顏生(顏子明)、岑生(岑小峰)有过交往。【注11】《後圍棋歌再贈黄山人》中有句“丈人丱角遊長安,國手何人不針芥?”“針芥”,为“針芥相投”之略,相投契之意。此句可为胡与顏、岑的交往作注。胡棋技亦不错,自谓“丈人耽奕自蚤歲,飛將詞林絕無對。”【注12】《少室山房集》中有三十餘首诗作以弈为题或与弈人相关,可惜无赠与顏或岑之诗。

万历二十七年己亥(1599),胡應麟北上就试,卧病临清,又以久未得其父音信,暂归。南过聊城,访傅光宅,请傅为《甲乙剩言》题序。【注13】而傅光宅官务倥傯,不久又出任重庆知府,序言一直未作。

胡應麟卒於万历三十年壬寅(1602),其时傅光宅在四川任按察副使。得到胡讣闻之後,傅感慨人亡言在,遂写下序文。其文曰:【注14】

昔胡元瑞南過聊城,以一帙示余:“此吾甲乙已後剩言也。君盍爲我題之?”余讀一過,則鉅麗者足以觀國是,微瑣者足以資談諧;卽不越裨官,亦雜家之鼓吹也。因篋以自随,不趐日對元瑞須眉。今年秋,俄得元瑞訃音。言在人亡,不勝感悼。嗟乎!造物以元瑞有言而剩元瑞。元瑞又不能常剩其身而剩其言。言剩元瑞乎?元瑞剩言乎?吾不得而知也。則余此題也,亦與此言交剩之矣。聊城傅光宅叙。

《甲乙剩言》一卷,为胡應麟在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与二十三年乙未(1595)之後所作。甲乙者,甲午与乙未之谓也。胡應麟於万历十四年丙戌(1586)春闱落第後,深居蘭谿山中闭门著述。直到万历二十二年甲午(1594)重新入京会试,翌年乙未落第之後,於年底返乡,历时一年多。此次出行,为了证实传闻之真伪,胡應麟经临清时访方子振。于是就留下了《方子振》一文,为《甲乙剩言》第二篇。

傅光宅与方子振在临清相识。为《甲乙剩言》作序,读《方子振》一文,难免令傅光宅勾起对故人的思念。傅光宅邀方子振访蜀,或因胡應麟之去世而起。

万历三十一年癸卯(1603)正月,傅光宅由四川按察副使改提督学政。如果李維楨《弈微序》上的记录准确无误,傅光宅就任学使後邀方子振访蜀。方子振当在是年春夏之间启程出游,抵铜梁约在万历三十二年甲辰(1604)。而李維楨本人因丁艰家居三年,于万历三十三年乙巳(1605)十月底起为河西兵備。【注15】因此,方子振到京山访李維楨,必在此之前。

又据(九之四)馬之駿之诗,可知方子振自逃弈出游到补广东宪幕,前後历时约为三年,约从万历三十一年(1603)春夏间到万历三十三年(1605)夏杪之前。

(十之三)
关于方子振逃弈出游,李維楨《弈微序》纪之曰:“不復能作少年時事,而弈名久著,四方踵門求見,負局受業者無可辭,則託之游以避之。”

方子振十三岁时与李时养成为劲敌,是为其名扬天下之始。入京之後,方子振与温陵蔡学海、餘姚岑小峰交手多胜,以致蔡、岑为护名避战。方子振入太学後,亦逐渐远离较技。岑卒於万历十四、五年(1586~1587)间,新安呂存吾取代岑之位置,时人称方、蔡、呂为国手,而方仍居其首。

到了万历二十年(1592)之後,新一代的棋家陆续崭露頭角。胡应麟《後圍棋歌再贈黄山人》中有句:【注16】
“中原豪傑屈指空,晚得方生最稱快。方生巧思凌古今,游戲神通了無礙。
永嘉方生並時出,名姓俱同劇堪怪。少年復有六合王,浸浸澠池欲與代。”

此诗作於万历二十三年乙未(1595),可见其时王寰已经开始向前辈棋家挑战了。

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夏,胡應麟寓居杭州,【注17】遇到新安呂存吾与歙县汪惟德两名棋家,分别有诗相赠。赠呂之诗《仙橘行贈吕生》起首曰:【注18】
吕生好奕良有年,口如懸河決百川。憑陵負氣雙眼白,强項肯伏公卿前?
自言勍敵止方蔡,三人海内季孟間。楚中近有朱氏子,黄王以下知無前。……

赠汪之诗《汪生惟德工奕而温然長者行持卷乞言為賦》中有句云:【注19】
當今號國手,方吕蔡頏頡。一匡方擅齊(方寓清源),偏霸汪表越。吕蔡季孟間,吾評匪僭躐。黄王及朱范,少俊互騰踏。猗哉盛一時,輓近諒難越。……

前者之句“楚中近有朱氏子,黄王以下知無前。” 朱当指朱玉亭;黄王,当为黄斗華与王寰。後者之句“黄王及朱范”,当指上虞黄斗華、六合王寰、楚中朱玉亭与吴興范君輔四人。但“偏霸汪表越”,似乎有误。黄斗華才是越之第一手,汪当指歙县汪惟德,时年三十来岁。黄与汪在诗中的位置须对换,方与事实相符。

其後约一、二年内,胡應麟又在杭州见到年方十五、六岁的永嘉郑生,亦即日後的著名棋僧野雪,并有诗赠之。【注20】

王、朱、范、郑在当时未必是方子振的对手,但三五年内,都极有可能成为强劲的挑战者。方子振的霸主地位开始动摇了。事实上,六合王寰就曾击败方子振。【乾隆】《六合縣志》(卷六•附錄•方技)上有傳曰:【注21】

王寰,字伯宇,生明隆慶末,穎異韶秀,幼即醉心於奕,名日藉藉起,得與新安方子振對壘更霸,海内王公大人爭識之,謂之“王六合”,遂爲天下第一手。又往往射覆奇中。有奕譜傳於世。

方子振与王寰何时交手,由于缺乏可靠资料,尚不能考定。因王寰亦早逝,两人会棋应在方子振逃弈之前。

另一名战胜方子振的青年棋家是林符卿。錢謙益在虞山观林符卿与方子振(渭津)对局,虽未明言,这一局林胜却是无疑。胡應麟没有在上述诗文中提到林符卿,可知在万历二十六年(1598)前,林尚未成名。

再细读《弈微序》一文,笔者以为,李維楨用的乃是曲笔。所谓“四方踵門求見,負局受業者”,大多是来向方子振挑战的。若来者皆是受二、三子以上者,方子振即便输棋,亦无损於名,又何须逃弈?弈“无常胜法,而有常不负法,不弈则常不负。”【注22】方子振曾迫使蔡、岑为护名避战,现在轮到自己不得不为护名而避战了。

後辈借前辈的败局以成名。孫慎行《奕行贈方渭津》有句:“一生獨握常勝兵,讓將後輩與成名,超然斂手忘輸贏。”则是另一种婉转的笔法。其时方子振已年近花甲,对弈时出现的败局也就无可避免地越来越多了。

在围棋的胜负世界中,前辈为後辈战胜是早晚之事,然而未必是後辈所达到的技艺与境界必然超越前辈,往往是年龄与精力上占较大优势而已。

孫慎行与錢謙益必定知道方子振的事迹,但在诗文中都以别号方渭津相称,一是两人皆为晚辈,另一层用意则可能是用不同的方式来为方护名。錢謙益文名久著,诗文广为流传,也确实为方子振护名起到了作用。後人以为方子振与方渭津是两位不同的棋家,迷惑了三百五十年!

☆        ☆        ☆        ☆        ☆        ☆        ☆        ☆
【注1】蕭如薰生年在嘉靖三十六年至四十一年(1557~1562)间。李維楨有《元戎蕭公壽序》,作於万历三十四年至三十九年(1606~1611)间,其时蕭如薰年五十。见《大泌山房集》,卷三十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51册。万历三十三年,李赴陕西河西兵備任时与蕭如薰相识,有诗赠之。见《大泌山房集》,卷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50册。又据《崇禎長編》(卷四十三)上的记载,蕭如薰在崇祯四年(1631)二月时应尚在人世。
【注2】《明史列传》卷一百二十七。
【注3】《明神宗實錄》,卷二百九十七、卷三百、卷三百十二。
【注4】【道光】《濟南府志》,卷五十一•人物七,“王象乾”条。
【注5】參见【明】過庭訓,《本朝分省人物志》卷九十六,“傅伯俊”条;【明】焦竑,《國朝獻徵錄》,卷九十八;【宣統】《聊城縣志》,卷八•人物志,“傅伯俊”条。
【注6】《傅伯俊詩草》,卷五•五言律詩。目录见“明人文集聯合目錄與篇名索引資料庫”: http://nclcc.ncl.edu.tw/ttscgi/ttsweb5?@0:0:1:mb@@0.06343610904799796
【注7】参见【清】孫承澤,《畿輔人物志》卷十四,米萬鍾条;【明】倪元璐,《誥授中大夫太僕寺少卿米友石先生墓誌銘》,《倪文貞集》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1297册;《明熹宗實錄》,卷四、卷四十一、卷六十四、卷六十六。
关于米萬鍾之卒年,笔者所见各类文章辞书皆记为崇祯元年(1628),这是根据倪元璐的《米友石先生墓誌銘》而得。其文曰:“會上登極,璫及其黨相繼伏誅,於是以廷臣言,起補公太僕寺少卿理光禄寺寺丞事。明年春……期大用公,而公已病,杜門月餘。一日蚤起,呼水盥漱,索所蓄奇石兩枚,怡弄許時,忽起端坐,遂卒。”
事实上,倪文并没有明确指出米萬鍾补太僕寺少卿之年,只能确定米卒於明年。
孫承澤在《畿輔人物志》中的记录明确,其文曰:“戊辰,以新命牽復。又三年,始補太僕寺少卿管光禄寺寺丞事。”若如此,米萬鍾在崇祯元年戊辰(1628)复职,崇祯四年(1631)升太僕寺少卿,卒於五年(1632)。
笔者从《崇禎長編》查到的记录是:崇祯元年(1628)三月,南京湖广道御史蒋守藩上疏,荐原任江西按察使米萬鍾等人(卷七)。同年四月,有九十二名官员复职,米萬鍾应在其列,因人数太多,仅一小部分人名錄入(卷八)。崇祯三年(1630)二月,米萬鍾升太僕寺少卿管光禄寺寺丞事(卷三十一)。因此,孫承澤的记录亦似有一点疏漏。
【注8】【清】孫承澤,《畿輔人物志》卷十四,米萬鍾条。
【注9】【明】葉向高,《奕譜序》,《蒼霞續草》卷五,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124册。
【注10】【明】吳之器,《婺書》,卷四,《胡元瑞傳》;【嘉慶】《蘭谿縣志》,卷十三上•文學,“胡應麟”条。
【注11】胡應麟在《與黎惟敬秘書》一函中,回忆少时在京文人雅集,有“僕與裕卿、在明、顏生、岑生以奕棋……”之句。见《少室山房集》,卷一百二十,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注12】【明】胡應麟,《圍棋歌贈黄生應魁》,《少室山房集》,卷二十五•七言古诗,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注13】胡應麟访傅光宅之期,引自吳晗《胡應麟年譜》。傅於万历二十六年(1598)补工部郎中,约在二十七年(1599)七月左右,曾於临清处理公务。临清与聊城相近,故胡應麟有可能在聊城见到傅光宅。
【注14】见【明】陳繼儒,《寶顏堂秘籍》,正集第五册。
【注15】见《明神宗實錄》,卷四百十四。李維楨有七言古风《曹師皐恒言不佞起家當在十月二十八日至期得河西除書》纪之,见《大泌山房集》,卷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150册。
【注16】同(五)之【注4】
【注17】吳晗,《胡應麟年譜》,《清華學報》,第九卷第一期,1934年1月。
【注18】【明】胡應麟,《少室山房集》,卷二十五•七言古诗,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注19】【明】胡應麟,《少室山房集》,卷十五•五言古詩,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注20】【明】胡應麟,《永叔坐中戲贈奕者鄭童》,《少室山房集》,卷四十•五言律詩,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永叔挾小友鄭生入都生年甫十六美秀工奕酒中持素册進余乞詩戲成四絕》,《少室山房集》,卷八十•七言绝句,,文渊阁四库全书,集部1290册。
【注21】【順治】《六合縣志》上有关王寰的记录更为详细。限于条件,笔者尚未见到此志。
【注22】见【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十五•姑妄聴之一。乩仙劉仲甫之语。

阿扬 发表于 2013-1-31 08:42

拜读

天外肥羊 发表于 2013-1-31 13:11

大作拜读,学问高深。

耶苏 发表于 2013-1-31 18:56

考证详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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