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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lueize 译
我只见过吴清源两面。今年春天,应月刊读卖新闻的邀请和吴清源下了一盘让5子局。本来让5子是不够的,也许我斗志很足,努力去进攻,使得吴氏有时比我还长考。他这么长考我就不可能赢。虽然早早崩溃了,就我的臭棋来说已经发挥足够好,黑白童子和覆面子两人也很惊奇。听说吴氏也夸奖了一番。
但我有一点比较惊讶。一旦进攻吴氏大龙,他的态度似乎十分严肃认真,如同下棋院的大手合一样的斗志和专心。像老虎尽全部的力量踩死虫豸一样。即使对面是业余也不变态度。可以说是棋道的鬼,甚至是胜负的鬼。面对虫豸,都要充满令人恐惧的气魄。
第二次见面,是在读卖新闻举办的,本因坊吴清源十番棋第一局的时候。我负责写了观战记。
对局场所是位于小石川的猿旅馆。两位棋士和我在对局日的前夜入住。
本因坊和我准时到达,但吴八段没有出现。原来玺光尊从津轻边来住进吴氏的家里,自顾自地开始施法,奏音乐祈祷。房东被吵到生气,报了警,把玺光尊一行给拘留了。吴氏去警察那里把玺光尊一行给领了回来。一行人在对局前日要求住一晚,又不知要去向何处。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
读卖新闻的记者听说人在横滨附近,四散出去寻人也没找到。为了支持吴氏而来东京的玺光尊一行人,听说被迫害严重,都从津轻边的临时神社被赶出来了。来东京的神仙里有自封的首相内务大臣巫女,全部的眷属共计5名。本来计划说潜伏的信徒都散布在各地,但当下人人的粮食和住房都很困难。看来生活的危机不仅仅是凡人的问题。玺光尊的生活危机愈发深刻,实际上吴氏一个人负担了这个神仙的生活,他的立场也很艰难。一向言而有信的吴氏为了神仙,可能要不得不放凡人的鸽子。读卖新闻开始慌了。工作人员黑白童子很苦恼,担心的饭也吃不下,坐立难安。
幸好,吴氏还是现身了。深夜十一点半,像一阵风吹来了一样。来到门口,女服务生们开始大惊小怪起来。吴氏也背对着服务员进到房间里。在房间门口站着说了句「我来晚了」。
说完这句话,背后传来服务生的声音,说浴室的热水烧好了。话音一落,他像兔子的耳朵摆动一样嗖的一回头,
「哦,洗澡。行。我这就去。抱歉,我去一下。」
还站在门口就一回头走进浴室里了。
第二天早晨,吴氏起的也晚。我们都在餐桌前了。吴氏最后一个来,站着朝下看一眼自己的早餐,就回头对女服务生说
「味增汤」
短短严厉的一句话,像命令斥责一样,很凶的语气。不巧只有吴氏的那一份没有味噌汤。
接下来看吴氏一手拿着鸡蛋,另一手握着苹果。早上只吃自带的鸡蛋苹果还有味噌汤,不吃早餐。
当时一整日睡眠不足,对局中头摇摇晃晃的打瞌睡,站起来过三四分钟,清醒了再回来。估计去洗了把脸。
之后第二天,吴氏也睡到很晚。我们已经开始吃早餐的时候才过来,不坐到餐桌来,四处张望找到自己的旅行包,然后认真的翻来找去。服务生也注意到了,说
「已准备好了半熟的鸡蛋,把苹果也端上来吗」
「嗯,早饭就这样」
点了点头,坐到餐桌前。第二天的对局看上去睡眠充足,眼睛不再打瞌睡了。对局是三日制,每方13小时。
第三天的对局,吴氏1目(或2目)胜。一个很怪异的结果。结束的时候傍晚五点。还没结束就起身要走。大家追着说晚餐很快就准备好,接下来有纪念聚餐。他背对着我们说
「嗯。嗯。我先走了」
当时在场观战的还有几十人,场面气氛还热闹的时候,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简直了。唯我独行,完全不顾虑别人想什么。
将棋的升田八段一向身着复员服和军靴(吴八段总穿国民服),背着双肩包就来东京一决胜负。傲岸不屈,不在乎任何人的升田一向贯彻自我。但他都不比上吴清源的态度大。
去年十二月木村升田三番胜负的第一局,我到名古屋去观战。木村正好连胜,顺位战夺得第一。估计升田心里,轻率木村算老几。
对局前夜,也是我不好,陪他喝太多了。之后我,木村,升田三人下围棋,升田酒开始醒了睡不着。他一晚基本没有睡,我也没睡。喝醉了的人,醉了就要赶紧睡。酒醒了就不困了。木村只适当喝了点,闹到深夜才睡得香。贯彻自己的特点,开开心心下完围棋然后睡的很好。第二天的对局,木村赢得很漂亮。
我等写文章的人,根据每天的状态,脑海里的灵感也不同。不过文士今天没有灵感可以休息,围棋和将棋就不行。所以为了对局日保持最好的状态,之前心里要有一个计划才行。那天升田就没有做好。
对局也很轻率,严肃认真的态度不足。至少那一盘棋没有准备好。对他来说也是个教训。
吴清源从没有这样的轻率。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也从不配合别人。虽然有神仙需要配合。但这属于例外,我认为能配合神仙,也是吴清源的伟大之处。
胜负师等等,追求技艺的人的心中,是悲痛的。他人的批评算不上什么事。内心里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时不刻竭尽全力地抗争,坚持着不倒下。当事人越强大,内心的斗争就越激烈,绝望也更深。
对自己的极限感到痛苦与之斗争的心,容易转嫁到宗教和迷信。混乱和苦闷的结果,也会在体内生出恶果。双叶山和吴清源这样的天才会拜倒在玺光尊的门下,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就如同飓风般充斥着苦闷。不能因为玺光尊滑稽的性格,就以此嘲笑两人的才华。
于是从不在乎别人所想的吴清源,只走自己的道路,直到终点也是孤独一人,面对胜负而拼命。哪怕是对上虫豸也是竭尽所能。如此之激烈,抗争到自己极限而直面苦痛的严格,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有一点人情味。技艺之道的激烈,只有拼命这一个念头。
对局的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本因坊好像忘记了什么,说落在了家里,要回去拿。本因坊和吴清源一起去了浴室,在里面和吴氏说了一下。
出了浴室,吴氏叫来读卖新闻的工作人员,说争棋是直到最后都要过封闭的生活,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特别这次的手合是最重要的,封闭起来的棋士破了惯例外出理应是违例的。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但娓娓把道理讲清楚的这份直面而来的气魄,非同寻常。
因为十几年前,当时五段的吴氏和当时的名人,本因坊秀哉下了一局定先棋。每方24小时还是6小时来着,反正是古今第一次有时限的对局,持续了几个月,简直是一盘折磨到骨子里的争棋。
那时候是一经打卦,休息一星期两星期之后再重开。完全不是封闭式的生活。
一度是吴氏领先局面。于是秀哉名人召集门下弟子,打卦后开始研究下一手棋。结果前田六段发现了妙手,如此逆转了黑棋的好局。有这么一个传言。
所以吴氏这回,坚持岩本本因坊的外出是不合宜的,毫不退让。结果,吴氏信赖的黑白童子跟着本因坊一起乘车到家门口,拿回落下的东西再返回。这样安排才得到吴氏的首肯。
吴氏当机立断,展现出对于胜负的严肃态度。毫无人情味的余地。
吴清源从未放弃过胜负。直到最后也咬紧不放松。这盘棋的第一天第二天,专家说都是先行的本因坊有利。当时看来第一局绝对是本因坊的胜利了。第三天的上午仍然如此。但吴氏没有放弃,等来了本因坊的恶手,最后的几个小时自毁长城。
本来胜负师就比谁都执着于胜负。但吴氏没有任何情绪,永远能保持执着。坂田七段曾因为情绪输给吴清源,本来胜势的棋因为情绪自己输掉了。吴清源则没有情绪的波动,从来不会自取败亡。
将棋的升田被称为胜负之鬼,但他也有脆弱而自毁的时候。人性,情绪会起作用。即使是强豪木村前名人,也常常痛失好局。哪怕是木村这样的鬼,都会因情绪而脆弱。
和这些日本的胜负之鬼比起来,吴清源才是真正的鬼,完全不是人。为了胜负已经成了冰冷的机器。机器一般的正确,而且永远前进。全是这种执念的魄力。在这种非人性,不近人情的执念面前,日本的鬼们都要自我了断。
对局之后,醉醺醺的本因坊对我说。
「吴氏的棋,都是只此一手。没有心情的一手棋,也没有潇洒的棋。全都是只此一手。」
本因坊应是日本的棋士里,棋风最为脚踏实地,一手一手理所应当而正确的人了。和吴清源相比,就成了充满了心情,情绪,浪漫的棋,结果掉进了吴清源的非人性,不近人情的准确性里。
可以说如何对抗吴清源胜负里的这种非人性是一个难题。坂田七段,本因坊的第一局,本都是优势的棋,可他们人性的优柔寡断,面对吴清源的压迫就自行崩溃了。
这属于中国和日本的性格不同吗。并非如此吧。织田信长这样的大将,就有着吴清源一样的非人性。可以说这种非人性,就是胜负师真正的天分。他们的灵魂,只是胜负之鬼的灵魂,没有在人情世故中休息的余地。家庭带来的安居,妻子,孩子这些人情味的事物里,是容不下胜负的灵魂的。
何况他们的心里,即使面对胜负保持非人性,面对力量的局限,自己的极限,也做不到如同机械,鬼一样处理。于是自己内心深处就要波动,陷入苦斗和混乱中。他们要想成为鬼的灵魂,那灵魂深处的苦闷就要像飓风一样永远席卷不停。
我认为吴清源不得不跟随玺光尊,可以说是天才悲剧性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