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围棋

标题: 江戶時代中日圍棋交流點滴:閨秀沈彩與善弈日人湛如兼及清代嘉興府弈人 [打印本页]

作者: 多九公    时间: 2019-6-19 03:24
标题: 江戶時代中日圍棋交流點滴:閨秀沈彩與善弈日人湛如兼及清代嘉興府弈人
江戶時代中日圍棋交流點滴:閨秀沈彩與善弈日人湛如兼及清代嘉興府弈人

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7),德川幕府實行鎖國政策,嚴禁日本人渡海出國,違反禁令者一旦回國將被處死。日本唯一開放的城市是長崎,僅准許中國和荷蘭的商船停留進行貿易。

在此嚴刑峻法之下,敢於偷渡出國的日本人少之又少,但並未絕跡。另一方面,清商也不敢隨便搭載日本人到中國,萬一洩密,就可能被幕府取消到長崎經商的資格。

儘管鎖國令的嚴厲執行,仍有極少數仰慕中華文化而又“膽大包天”的日本人士不顧禁令偷渡來華,其中某位好弈者的圍棋活動,在中國留下了記錄。

約於乾隆三十八年癸巳(1773),一位日本人湛如,搭乘長崎清商的採銅船來到浙江乍浦。湛如曾到嘉興府,殺敗當時府城內的所有高手,令人震驚。這筆記錄出現在一位閨秀的文集之中。這位閨秀,就是沈彩。

一、陸烜與沈彩
沈彩是陸烜正室彭貞隱的陪嫁侍女,後來成爲陸烜的側室,卽小妾。如果沒有陸氏夫婦,也就不可能有後來的沈彩。因此,在介紹沈彩事蹟之前,筆者有必要先介紹陸烜。

一·一、隱士陸烜
陸烜,字子章,一字晦之,號梅谷,又號秋陽、巢云,浙江嘉興府平湖人。弱冠補庠生。一赴鄉試不售,卽棄去,隱居胥山邱爲里,廢產購書,銳意著述。兼通岐黃家言。性嗜山水,嘗遊四明天台,北涉江淮,所至以醫自給。與秀水張庚、嘉善曹庭棟,養高勵學,郡人目爲“三隱”。晚年喜作畫。著有《梅谷詩文集》五十卷,未全刊。現有《梅谷十種書》傳世。【註1】

陸烜第一部詩集《耕餘小藁》上有張庚序言,作於乾隆二十年乙亥(1755),稱陸烜“年甫弱冠”,雖然不夠精確,其生年在乾隆元年丙辰(1736)前後不會有很大出入。陸烜乾隆五十七年(1792)在世,卒年約在乾隆末或嘉慶初,(嘉慶)《平湖縣續志》(紀事止於嘉慶九年(1804))上已有其小傳,可知他已去世。平湖陸氏有《陸氏世譜三十八卷首三卷》(1948年仰賢堂活字本),藏平湖市圖書館,其上可能會有陸烜生卒年記錄。

或許因父、母及生母都已過世,無須求取功名慰親,【註2】陸烜僅參加一次鄉試,約在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註3】未售,遂絕應試之心。隨即變賣家產,購置圖書,爲隱居計。陸烜娶妻成家可能就在同一年或明年。

陸烜琴棋書畫皆通。《梅谷偶筆》中有一則筆記論及清初弈事,全文如下:
康熙年間奕學之盛,亦從來未有。同時國工,有黃月天、徐星友、周東侯、周西侯、何闇公、周懶予、汪漢年、程蘭如、婁子恒、梁魏京、趙兩峰、卞邠原、吳來儀、周元服、汪幼清、凌元煥、江天遠、黃稼書、張呂陳、姚籲孺、盛大有、蔣再賓、過百齡、戴臣埜、許在中、吳孔祚、季心雪、李元兆、張繼芳、謝友玉、釋野雪諸人,中以黃君月天爲冠,大約可讓諸家一先。其奕則沖和淡泊好整以暇,雖他人奇兵異陣,彼終應之恬如也。徐星友嘗撰《兼山堂奕譜》,評核精當。其論奕謂:“用虛不如用實,用巧不如用拙;制於有形不若制於無形,臻於有用之用不若臻於無用之用。”斯言何其雋永。懶予性好稗官小說家言,常乘人握子布算時出以觀之,旣下輒應,應已復觀。當交征危迫之際,其人或汗流浹背,懶予則從容如故。局甫半,輒語人曰:“若負幾路矣。”及竟如其言。范高士路嘗問曰:“子於奕至矣乎?”對曰:“今之奕者,雖未見加我。然竟局覆觀,顧尚有所悔。至者當無是也。”范嘆以爲名言。吾人學問,事後覆思,其不如懶予之悔者,鮮矣!汪漢年,歙人,朱太史嘗作序贈之,稱其小詩詳雅中律。謂“天下是非毀譽,有一定而不可淆者,莫如奕。方其勝負決於前,某也一品,某也二品、三品,較然論定。旣極其詣,則其人雖吾所惡,但可詬及其人,終不得詬其藝之未至。”噫!古今成敗得失,大抵如奕。其贊測臧否,安能盡如奕之一一有定評耶?

文章中的“朱太史”,卽朱彝尊(1629~1709)。朱彝尊有《贈汪叟序》一文,贈與圍棋國手、歙人“汪叟”,但未及其名。清初至少有汪幼清、汪于鱗、汪漢年三位歙縣籍國手,由於文章撰年不明,並不能確定“汪叟”爲何人。如果文章作於朱彝尊三十歲之前,以筆者所見文獻,也許是汪幼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近人黃俊在《弈人傳》中曾兩次引用此則筆記,一見《汪漢年》傳(卷十四·清一),一見《黃霞》傳(卷十五·清二)。黃俊疏於考證,記陸烜爲“康熙時人”,則是錯誤的。今人著書撰文直接抄《弈人傳》,自然也就跟着錯了。

一·二、埽花女史沈彩
陸烜正室彭貞隱,字玉嵌,出自海鹽望族彭氏,彭孫遹姪孫女。髫年隨家人學詩,工書。有《鼓瑟集》,又有詞集《鏗爾詞》。
陸烜側室至少有二人,一爲沈彩,另一位字飄香,姓氏籍貫俱不明。

沈彩,字虹屏,號埽花女史、青要山人、胥山蠶妾、供香小史、慶雲侍史等,浙江湖州府長興人。本故家女,因家道中落,入海鹽名門彭氏爲侍女。年十三,隨彭貞隱嫁入陸家。後爲陸烜側室,執掌圖書鉛槧。性明慧,工詩善畫,尤精小楷。著有《春雨樓集》、《春雨樓書畫目》。

沈彩由侍女成長爲閨秀,與陸氏夫婦熏陶分不開,其本人聰慧勤學,更是主因。記錄最眞者,莫過於陸烜爲《春雨樓集》所作之序:
虹屏本吳興故家女也,年十三歸余。清華端重,智慧聰俊。荊妻玉嵌卽授以唐詩,教以女誡,稍知文義,流覽書史,過目不忘。學右軍書,終日凝坐,常至夜分,故書與詩皆能入格,小文亦有佳致。蓋女人心思,專一不分,加以勤敏,事半功倍矣。十年以來,文翰遂多。內言不出於閫,禮有明訓,故外人未曾見片紙隻字也。今已兒女粲行,良友過從,漸不可隱。微露一二,業已詩傳日下,書達海陬。藉彩鸞之筆札,堪佐清貧;資絡秀之操持,益光令譽。爰索命其刪訂篇章,傳諸藝苑,知我虹屏冰雪淨聰明也。

沈彩卒年不明,她的《春雨樓書畫目》跋作於乾隆五十七年壬子(1792),是最後有日期記錄的文章,其生年則大致上可以推出。沈彩《跋智永春雨帖真蹟》一文起句:“此余乾隆丙戌始笄,拜夫人,夫人以此帖爲還贄者,余遂易余樓名曰:春雨。”乾隆丙戌,卽乾隆三十一年(1766)。笄,指笄禮,古時女子成年所行之禮。《禮記·內則》:“女子十有五而笄。”鄭玄注:“謂應年許嫁者。女子許嫁,笄而字之。其未許嫁,二十則笄。”旣行笄禮,必循其制。但沈彩行文在“笄”加了一個“始”字,可見其年已逾十五。換言之,行笄禮時,沈彩年在十六至二十歲之間,卽其生年在乾隆十二年丁卯(1747)至十六年辛未(1751)五年内。

陸烜《下殤女阿苹墓磚記》紀云:“阿苹余長女也,卒於乾隆三十四年三月四日,蓋年僅八歲云。”【註4】由此可知阿苹生於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顯然爲陸烜正室彭氏所生。若無特殊情況,彭氏嫁入陸家當在乾隆二十六年辛巳(1761)或稍前二年內。如此,沈彩生年應在乾隆十二年丁卯(1747)至十四年己巳(1749)這三年之間。

必須指出的是,並非所有的侍女都會有主人爲其舉行笄禮,卽使成爲側室。筆者《清“國手”徐星標考》一文中卽有其例。星標側室姚氏就是侍女出身,爲星標生下唯一之子達源,但直至去世,欲補行笄禮未果。

沈彩冰雪聰明,深得陸烜夫婦愛憐。而沈彩亦常懷感恩之心,絕無非分之想。大婦無妒心,小星不爭寵。一門上下,和和睦睦,其樂融融。

沈彩有一首圍棋詩《對奕》:“竹色花光冷透幃,手談一局到斜暉。仙棋欲下躊躇甚,轉遣檀郎與解圍。”【註5】清代閨秀詩集中此類詩作常見,往往是詩課所需或組詩中的一首,不一定眞是對弈。不過,以沈彩之資質,會下圍棋也是應該的。

關於沈彩的小楷,真跡不易見,印在書上的筆跡則不難。《梅谷十種書》與《春雨樓集》均爲沈彩自書,前者約書於乾隆三十四年(1769),其時功力尚淺;後者約書於十三年後的乾隆四十七年(1782),確實大有長進。

《春雨樓集》中有一幅沈彩小像,畫上題字:“青要山人臨池小影”,題款“映輝汪亮寫”。又有陸烜(梅谷)所作之贊:
猗幼抱此淑德,性獨親夫詩書。常慨慕乎終古,恒不輟於三餘。雖天資之明慧,亦肄業之言劬。彼須眉而不好學,曾荊釵之不如。

汪亮,字映輝,號采芝山人,浙江嘉興府桐鄉人。汪文柏女孫。歸安庠生費樹楩室。能詩善畫。著有《采芝山人詩存》。

汪亮也是一位琴棋書畫皆通的閨秀,曾隨張庚學畫。汪亮生卒年不明,但比沈彩年長很多,對其才華倍加贊賞,獎譽爲“閨閣僅見”、“不惟雋永,抑且博洽”,【註6】兩人曾信函往來討論詩書。

一·三、一門風雅
展讀陸烜與沈彩的詩文集,很容易得到一個印象,卽陸氏大致爲中人之家。他自稱“野人”,隱居山林,與世無爭,“貧而樂”。另一方面,陸烜有不少收藏,旣有王羲之名帖“二謝帖”(“奇晉齋”因此得名),亦不乏唐宋元明法書名畫,如果都是眞蹟,其價值難以估算。如此說來,他又非常富有。

陸烜早年親事耕作,詩集取名《耕餘小藁》可見一斑。二十九歲時,約爲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友人邵雷門勸其應舉,陸烜作書答復,【註7】以明隱居之志。書中有句云:“有田十餘畝,可耕而食;遶屋有桑一塍,可蠶可衣。茅簷土室,足蔽風雨;茂林修竹,足送懷抱。”

田產雖然不多,然而江南土地肥沃,若風調雨順,不遇天災,十口之家溫飽應不成問題,多少還會有些盈餘。不過,筆者總以爲陸烜有意用語過於寒酸。沈彩所居爲“春雨樓”,左室爲陸烜藏書畫處“奇晉齋”,旣然是樓,一般是二層,也不會是“茅簷土室”,否則似不宜收藏書畫。

後來,陸烜子女一多,生活就不甚寬裕了。沈彩有一篇《記燕文貴秋山蕭寺卷後》,【註8】其文曰:
乾隆丁酉九月廿三日,時花南水北亭新加塗墍,木葉淒然欲落。海上青山,微着霜色,如眉新掃。亭外一帶,芙蓉如畫。亭邊老瓦,列佳種菊英二十餘品。亭中對設長几,一置周施章父敦,秘色柴窑,供佛手柑、花木瓜各數箇,靈壁石峭峰一座;一陳法書名畫。共主君及夫人展觀及此卷,適鴉鬟送新橙蒸梨至,乃相與徘徊嘆賞,幾疑身不在人世。主君因謂:“吾輩野人,本宜耕織,好樂不可荒。”遂出視人疾苦。夫人爲兒輩補衣,余歸房,將疊絮禦寒。雖然,貧而樂,主君有焉;儉而勤,夫人以之。載筆記言,維吾之責。聊記於此,以附永永。

乾隆丁酉,卽乾隆四十二年(1777)。觀賞古董奇石、法書名畫,品嚐當令佳果,此景只應存仙境,“幾疑身不在人世”。轉眼回到人間,主君(陸烜)出視人疾苦(爲人治病),夫人(彭貞隱)親自爲兒輩補衣。風雅歸風雅,勤儉歸勤儉,隱居生活大抵如此吧。

陸烜本人僅刊《梅谷十種書》(十六卷),都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以前所作,其後三十餘卷著作未刊。沈彩《春雨樓集》十四卷,約刊於乾隆四十七年(1782),其後詩文亦未刊。不難想見陸烜晚年缺乏刻書所需資金。因此,對於陸烜夫婦與沈彩的後半生,我們所知甚少。

前不久,筆者又發現一則關於陸烜一家的記錄,出自《續當湖外志》。其文如下:【註9】
陸秋陽茂才烜,家殷富,博學多才,著有梅谷十種,收入四庫。欽賜貢生。性放浪,逢春秋佳日,輒泛一葉舟,攜一童一婢,遨遊嘉、松山水間。遇有佳勝,令婢唱自製山歌,童吹簫和之。童婢裝束豔麗,望之疑爲神仙焉。又善畫,所過寺院,僧人預備佳墨名紙,設酒款之。酒酣輒作畫,或一紙,或數紙,興盡乃止。豪貴以重價購諸僧人,不然,百計求之不可得。其配名玉嵌,工詩,精王氏書法,後房皆師事之,故羣姬都通文墨。其最著者,一名虹屏,一名飄香。飄香無所傳。虹屏書法勝於玉嵌,賈人攜至日本,不啻當年白樂天詩也。虹屏有詩文集四卷,曾記其一聯云:“書仿蠅頭嫌釧重,繡憐鴛鴦下針遲。”子二,長東山,茂才,工圍棋,浙江第一。次野橋,孝廉,工詩古,見賞於阮芸臺相國。風雅萃於一家,不知先生何修而得此。

《當湖外志》正續編各八卷,(清)馬承昭輯。承昭,字倜卿,浙江平湖人,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舉人,卒年七十有五。《當湖外志》爲筆記體裁,記錄平湖一縣人物、軼聞,部份爲馬承昭據父老傳聞、友朋談論及本人目見所撰,部份採自其他筆記。已入縣志者不收,故以“外志”名。正編約咸豐八年(1858)成書,續編完成於光緒元年(1875)。

馬承昭本人不可能親見陸烜夫婦及沈彩、飄香生活,文中所記多半來自前輩傳聞,或直接錄自他人筆記。陸烜自謂“野人”,“貧而樂”,但在旁觀者眼中,陸氏“家殷富”。也許是記錄者的出發點和觀察角度不同所產生的差異吧。

陸烜長子號東山,失其名與字,生母不詳。陸東山是“三張”之後的平湖名手,縣志上有傳,後文將述及。發現這筆新資料是筆者撰寫本文最大的收穫。

陸烜次子爲彭貞隱所出,【註10】名坊,字禮約,號野橋,嘉慶十三年戊辰(1808)恩科舉人。道光六年(1836)任永康縣訓導。學問通博,尤長於詩。宦況蕭然,仍以授徒講學爲事。著有《草心亭詩鈔》。【註11】今存《草心亭詩鈔》六卷,上海、南京、蘇州等地圖書館都有藏本。一般來說,陸坊詩集中會出現與家人有關的詩作,只是筆者去國萬里,暫時是看不到了。

【註1】(光緒)《平湖縣志》,卷十七·人物·列傳三·文苑
(清)胡昌基:《續檇李詩繫》,卷三十二,“陸烜”條小字旁注
【註2】(清)陸烜:《梅谷文藁》,《復邵雷門勸應舉書》
【註3】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有鄉試。是年夏,陸烜先在香露山寺讀書,然後又到省城杭州,見《梅谷文藁》中《黃楊木琴案記》一文,以及《梅谷偶筆》中的一則筆記。不出意外的話,陸烜當在是年秋應鄉試。
【註4】(清)陸烜:《梅谷續稿》卷六;《梅谷十種書》
【註5】(清)沈彩:《春雨樓集》卷三·詩三
【註6】(清)沈彩:《與汪映輝夫人論詩書》,《春雨樓集》卷十·文上
【註7】見【註2】
【註8】(清)沈彩:《春雨樓集》卷十四·題跋
【註9】(清)馬承昭(輯):《續當湖外志》,卷四;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藏本
【註10】(清)胡昌基:《續檇李詩繫》,卷三十八;“彭貞隱”條
【註11】(道光)《嘉興府志》,卷三十六·列傳·文苑·平湖縣,“陸坊”條
(光緒)《平湖縣志》,卷十七·人物·列傳三·文苑,附陸烜傳後
(光緒)《永康縣志》,卷五·職官志·國朝訓導




作者: 65crimezh01ly    时间: 2020-9-19 13:40
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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