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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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士[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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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38
标题:
棋士[转帖]
引子~
“手谈”围棋网,265号棋室。
两千六百多个旁观者蜂拥而至,挤满了棋室里的每个角落,如此的拥塞,导致了网速如蜗牛般慢慢的向前爬。如此盛况,自“手谈网”开放一年多来,还从未出现过。但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些,而且还不断有人拥进,数千双眼睛聚精会神的凝视着屏幕上黑白子的慢慢地增加。
对局者:黑方:吴亮淼 9P
白方:大隐隐于山 9D
9P与9D的区别,只要下过网络围棋及对围棋有一定了解的人,就能清楚此中的差距。如果说9D是业余棋手梦寐以求的顶峰,那9P就是9D可望而不可即的天际,只可仰望。职业与业余的顶尖水平,一道天然的,巨大的鸿沟,横跨在前,无可翻越。但此时此刻,赫然有9D要跨过这道鸿沟,向那无限的风光迈进。
吴亮淼9P,16胜2败;
大隐隐于山9D,2089胜,142败;
而在三个小时前,两人的战绩为:吴亮淼9P,16胜0败;大隐隐于山9D,2087胜,142败。职业九段已经破天荒的两连败。
第一局是让两子,第二局是让先,输棋还有理可辩。但消息还是如光速般在网上传播,此时“手谈网”已是炸开了锅,整个网络棋界也沸腾了,很多在其他网站下棋的棋友也第一时间下载了客户端,目标只有一个:265号棋室。
这第三局已是分先,而且还是每人一个小时的慢棋,若9P再败,势必在围棋界掀起滔天巨浪,将9P不可战胜的神话打个粉碎,将原来高高在上的9P打落人间。
“手谈网”的服务器,已是满负荷状态,而且不断有新注册的ID请求登陆。一场无关紧要的网络棋赛,竟能有如此热度,也是网络围棋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这个对局在棋迷心中的分量,几可与世界冠军决赛相媲美。
手提电脑前的吴亮淼,握着鼠标的手竟微微有些发抖,面前的红茶,已喝了五杯,茶已变成了水,连一丝味道都没有了。
他似乎回到了去年的6月12日,世界棋王赛半决赛的赛场上。
第一次打入世界大赛的四强,兴奋的结果就是比赛前一天晚上通宵未眠。
坐在棋枰前,虽然心里不断默念着“平常心”三个字,就如出家人在念经一般,但他落子的手还是在发抖。
望着这个年轻的对手,韩国九段,世界冠军宋昌显九段,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轻松地哼了两句小曲。
两人的年龄整整相差了一倍,24年前,当吴亮淼还在穿开档裤时,宋昌显就已经是韩国围棋的全冠王,世界棋界的翘楚。
吴亮淼学棋时,宋昌显的棋谱就是必修课之一,他那锋利如剑的中盘力量,诡异莫测的翻盘术,曾令吴亮淼深深的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这位对手的伟大与可怕,吴亮淼可以说有着极深的了解,而能与他对坐枰前,更是仿若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今天,这个梦想成真了,而且还是在世界大赛的半决赛。
赢了,就离天堂又近了一步;输了,虽然不是地狱,但也只能期待一年后的攀登。
365天太久,只争朝夕。
正值本命年的吴亮淼无法不紧张,不能不紧张。
网络真的成了一只蜗牛。
双方每下一手,都要等上数十秒甚至两三分钟,才会在棋盘上显示出来。
“手谈网”已暂时关掉了所有登陆的路径,客服中心的电话此起彼伏,不知有多少棋友正在用着各种各样的方言问候管理者的长辈。
不过就算是被问候,管理者们也只能是在偷笑;如果每天都能在这种情况下被问候,他们肯定会乐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256号棋室的人员已突破5000人。
大斜虽然百变,但在职业棋手眼中,每一着都熟悉得如同家里的房间,闭着眼睛都能走个通透。
短短5分钟,两人已经下了36手。
宋昌显执黑棋先行,布下中国流。吴亮淼刚应一着,他随着就拍下一子,根本不假思索,一切尽似在掌握之中,小小十九路,任他纵横来去。
作为一个下了二十年棋的职业棋手,吴亮淼自然知道跟着对手的节奏行棋,正是比赛中的大忌。但此刻,他又觉得在这样重大的比赛中,若一开始就在气势中被压住,后面就会束手缚脚,处处受制,不战而溃。
吴亮淼丝毫不肯示弱,一着接着一着的应下。
256号棋室的聊天窗口,早已充斥着网友各种各样的文字,为两人助威的,点评棋局的,无聊刷屏的,当然也少不了大放厥词的。
吴亮淼一向不喜欢网络,他总觉得上面的人,高素质的没几个,低素质却一大把,反正躲在这张巨大的铁幕后,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你要乱吠,也没人能拿你怎么样,不象在生活中,你咬我一下,我至少还知道怎么让你好受。
当围棋遇上网络,会是一件好事吗?
吴亮淼不知道,只知道棋赖子极多,而且赖皮的手段千奇百怪。他曾用朋友的ID下过棋,终局时赢了六盘,但碰到了四个赖皮的,最后被赖掉了三盘。
所以他很少上网下棋,除了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外,各种不确定的因素也令他敬而远之。
一场前所未见的“非典”侵袭,将人们正常的生活节奏完全打乱,棋院也无法独善其身,训练比赛全部停止,棋手都回到家里隔离保护。
没有棋可下,对于终年生活在黑白世界中的职业棋手来说,感觉比三天不吃饭好受不了多少。摸着棋子,吴亮淼实在是憋得慌,终于打开电脑,连接上了已有半年没用过的“手谈网”。没想到却在这里,却发生一场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职业9P上线,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中国顶尖好手吴亮淼,顿时引起正在棋迷的轰动。
邀请对局的申请,毫无间断的在屏幕上闪烁着。
吴亮淼关闭了对局申请的选项——他是来找紧棋下的,不是来指导业余爱好者的。
他希望在这里能够找到几个和他一样无聊的P级选手,搜寻了一下,结果只显示了自己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打开英雄榜,排名第一的赫然写着:大隐隐于山:2087胜,142败,胜率:93%;连胜局数:365局。
连胜了365局?刚好是一年的天数,该结束了。吴亮淼想着:这种情况也只能在业余棋界发生,如果职业棋手里面能出现这样的战绩,那简直就是神迹。
他点击了大隐隐于山的ID,对方刚好也在线上。
对局申请——让两子——时间:20分钟,30秒读秒,5次。
吴亮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突然间只觉得喉咙一噎,一口气竟转不过,呛得自己差点将水喷出,忙拿起桌上的毛巾捂住,脸色涨得通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容易缓过劲来,却发现对手,裁判与记录的眼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吴亮淼脸色更红,脸上露出抱歉的笑容,将毛巾放下,摆摆手,做了个没事的手势,暗自庆幸刚才没将水喷到棋盘上,否则那就糗大了,明天的报纸更不知道要怎么描述。
“啪”的一声,宋昌显落下第37手。
吴亮淼粘起白子,稍微看了一眼,迅速落下。
宋昌显好象怔了怔,将原本拿在手里的黑子放下,曲起手臂,支着下巴,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棋盘。
吴亮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伏下由于刚才呛水而带来的情绪波动,重新将精神集中到棋上。
他看着左上角演变的大斜千变,骤然觉得棋型有点不大对劲,还未反应过来,宋昌显的黑子已经落下——压。
吴亮淼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霎时间都冲上大脑——他的第38手竟没有先走一个次序就直接打吃了。
围棋本来就是差之毫厘,缪之千里——刚才先交换一手,那对手还不得不应。现在由于对手已经先在外面压了,再走就肯定不会应了,而是会把角地给他,在外面筑出一道铜墙铁壁来,双方的得失将在二十目以上。
对于职业棋手而言,落后二十目相当于可以投了了。
这样的手法,普通业余有段以上的棋迷都不会下错,而他——堂堂的职业九段,竟在世界大赛的半决赛犯下这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那盘棋是怎么下完的,吴亮淼几乎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的脸色红得可怕,热得烫手,如同发烧40度,心中就象藏着一把小小的绞肉刀,一点点的切割着。
锥心的疼痛!
他想过失利,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窝囊的失利。
如果失败的痛苦有一百种,那他选择的肯定是最痛的一种。
现在他的脸色也在发热,他已经连输了两盘。
可是对手只是一个9D。
他几乎就要认定对方是一个职业棋手了,但仔细想来,又实在不象。
一般的职业棋手,特别是象大隐隐于山这等水平的顶尖好手,基本上不会有如此好的兴致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在网上下两千多盘棋。
中国的的顶尖高手,吴亮淼都认识,也都交过手,对各自的棋风都有一定的了解。但从未有一个象大隐般什么棋都敢下,什么型都不在乎,计算力惊人,但大局观明显不强,和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棋手大相径庭,典型的野路子。
正因为这样,吴亮淼更觉得自己输不起,若分先都输了,那职业9P的面子别说找不到地方搁,就连整个职业棋界高高在上的地位都会轰然倒塌。
对手的着手慢慢的显示出来,三路打入,如一艘潜水艇,直插自己的大模样中。
吴亮淼狠狠的灌了口水,全神贯注的盯着显示屏,精致的无框眼镜后面发出森冷的光芒。
就算对手是宋昌显,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来吧,就看你活不活得出去!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38
第一章
此时的气温虽然不高,只有27度左右,但在这闷热的小屋里,两人早已是满头大汗,一台老得掉牙的风扇有气无力的转动着,似乎在抗议着主人不肯让他下岗的狠心与无情。
一台奔腾166的电脑,系着一个在二手货摊买来的MODEM,一台严重偏色的14寸显示器,机身内硬盘转动时的噪音绝对能把熟睡中的人惊醒。而这,已经是这个西北偏僻小山村里唯一一台可以联上INTERNET的电脑。在已严重偏色的14寸显示器前,萧涵抽动了两下鼻子,嘴角微微地抿了抿。这个动作对于高朝斌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对于这个花了五年多时间培养起来的弟子,凭他对局时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高朝斌就能准确地做出形式判断。
对手二路飞,搜根,态度非常明确:你敢打入得这么深,我就要尝尝大龙的滋味!职业九段要发力了。局势已到了千钧一发,胜负系于一线的地步。高朝斌双手抱在一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一个从未参加过正式比赛的业余棋手,竟能连胜两盘,逼得职业九段全力以赴,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值得自傲的事情。更何况对方现在竟放弃自己在大局观上的优势,要和萧涵进行一场刺刀见红的屠龙战役。 在棋的力量上,高朝斌绝对对弟子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若真的能分先击败职业九段,那完全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自己多年的心血终究没有白费。
不过现在烦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最令高朝斌担提心吊胆的就是那台可进入博物馆的电脑不知什么时候要开始罢工抗议。他们已经连续在网上鏖战了5小时,这绝对是一个超负荷的工作量——对“老爷机”而言。
若因此丢掉了这样一个和职业九段试刀的机会,实在会令人心痛不已。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太难得了。
黑白双方很快绞杀在一起,一方要杀龙,一方要治孤,最激动人心的屠龙战役终于展开。
局势很明显,大隐的实地遥遥领先,只要打入的棋能不死,吴亮淼的空无论如何也不够了。
本来在大隐打入的时候,吴亮淼完全可以放任对手活在里面,趁机在外围出大势,辐射中央,那还将是一盘典型的实空与外势抗衡的棋局。现在双方已再无任何退路,犹如来到了华山的一线天:后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命运。
265号棋室再度如一锅滚烫的粥般沸腾起来,观战者热血澎湃,说能治孤者有之,说屠龙成功者有之,更不断为双方支招,只恨不得换自己上阵厮杀才来得过瘾。屏幕上的计时钟飞快的跳动着,双方的着子却越来越慢。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房间里的空调调到了18度,而吴亮淼的衣服还是全湿了,大口大口的喝着水。
汗水顺着萧涵的脸盘直往下流,好象在下一场小雨般。但他只是木然凝视着屏幕,一动也不动。“嘀”的一声,大隐的保留时间用完,率先进入5次60秒读秒。而吴亮淼还剩下5分钟保留时间。
第96手,白棋二路托。吴亮淼的眼睛刹时亮了。白棋居然不往外逃窜了,要在里面做眼。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地方的死活对普通人来说虽然很复杂,但对自己来说,1分钟就足以将变化算清。吴亮淼深深地吸了三口气,静静的考虑了两分钟。这是他自去年惨败给宋昌显后强迫自己养成的习惯,碰到关键之处,一定要深吸上三口气后再落子。
这一招对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的确有莫大的效用。第97手接,完整的将外面封住。第98手扳,99手退,100手爬,101手扳,102手连扳,103手接,104手虎。盘面上的白棋左右逢源,两边的扳必得其一。赫然已成活型。
“白棋活了!”
“黑棋输了!”
“白棋大胜啊!”
“大隐厉害啊!”
“大隐不愧是我们业余的骄傲!”
“大隐世界第一!”
“什么职业九段,P!让大隐当还差不多!”
265室耸然轰动,就职业九段的三连败已使棋迷们开始提前庆祝,大有中国足球队世界杯出线的狂欢劲。看来全都是你的拥护者啊!吴亮淼冷冷一笑,鼠标一点,105手落下。
一路透点!一边一路度过,一边妙手一扑,再上立破眼,白棋本来挺明确的眼位霎时间灰飞湮灭。
胜利的欢呼声停顿了。秒钟滴滴答答的飞速前进。三次读秒过去,106手始终没有落下。
吴亮淼忽然间很想看看大隐的表情。
萧涵的脸色在发红,左手不自觉地在拉着耳垂,但木然的表情丝毫未变。高朝斌满头大汗,死盯着屏幕,眼珠子瞪得都快出了眼眶,只觉得自己的心“嘣嘣”声的跳得厉害。就算是自己以前参加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冠亚军决赛,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最后一次读秒。
1,2,3,4,5……
再过5秒,白棋再不下子的话,就将是超时负。
棋室静得落针可闻。
吴亮淼放开握着鼠标的手,这才发现手心已粘满了汗水。
6,7,8.
屏幕闪了闪。
清脆的落子声响起。
一颗白子出现,缓慢的落下。
第106手,托角!
一托,一扳,外围连续两个断打,利用黑棋外面气紧,将包围圈断开,再点入黑角,将黑棋死死拖住,形成对杀!吴亮淼全身的神经绷紧,右手用力的握住鼠标。他也进入了读秒。
棋室再度喧哗起来。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39
第二章
刚开启手机,七彩灯不断交替闪烁,一首“致爱丽丝”娓娓响起。郭婕看了看号码——编辑部:不会吧,刚下飞机就找来了,让人喘口气行不?
“你好,哪位?”“小郭吗?我是林编。下飞机了吧?”
一个兴奋而略显嘶哑的声音传出。“啊,是林总编。刚到,您老的指示就来了”“哈哈,大新闻啊,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没呢,早上赶飞机,昨晚一宿没睡好,刚刚在飞机上打了个盹,还没来得及看呢。”“你马上买份报纸看体育版,你男朋友都成新闻人物了。10分钟后我再打给你,先这样了。”
郭婕合上翻盖,心里暗暗纳闷:最近非典盛行,所有比赛都停了,有什么值得这么林老大惊小怪的?拿世界冠军都没见他这么兴奋过,莫非是人在北京吴亮淼中招了。心里咯噔一下,忙在机场候机厅买了份城市日报,信手翻到体育版:网络棋界藏龙卧虎,职业九段落荒而逃。副标题:一网络九段连续击败吴亮淼职业九段,引发轰动。郭婕眼睛一亮,细细阅读起来:
本报讯:昨天围棋对弈网站“手谈网”出现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曾打入世界大赛四强的吴亮淼职业九段,连续败给网络围棋高手:大隐隐于山9D。双方对弈了三盘,吴九段在让二子和让先下先后败北,第三局分先,双方对弈了112手,在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吴九段断线,后未再连上,最终被系统判负。
两人的对弈引起众多棋迷的关注,手谈网出现前所未有的网络大堵塞,在线观战人数突破五千人。这也是网络围棋高手第一次在让两子甚至让先的情况下击败职业九段,在整个棋界引起极大的反响。这位大隐隐于山9D的身份受到广泛的关注,到底是职业高手的ID还是纯粹的业余高手,众说纷纭。据多位国内高手指出:大隐9D的算路非常精确深远,具有非常高的水平,但不象受过专业的系统训练,为职业高手的可能性不大。本报将跟进此事,希望读者朋友继续关注。
郭婕合上报纸,一口气将报摊上其他日报买下。
“喂,小郭啊,看完报纸了吧?”
“是的,林编,的确是非常有趣的新闻啊,亮淼他居然连续败给网络围棋高手。”
“哈哈,小郭,作为专业的体育报纸,我们更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啊。明天报纸的棋类版我准备全面报道此事,已经留了整整一个版面给你,将报道做深,做好,做别人做不到的,一炮打红!”郭婕吓了一跳:“林编,承蒙您看得起,不过留这么大的版面给我,我哪有那么多资料上啊?”
“哈哈,我早就准备好了。有你这个女朋友,给吴亮淼做个独家专访还不是手到擒来,这可是当前最有价值的独家新闻啊。”
郭婕笑了笑:“不会吧,林编,利用关系这方面你倒真是一把手!现在亮淼的心情肯定很不爽哦,以他的牛脾气,我还哪壶开水不开提哪壶,要是惹翻了他,你是不是赔个男朋友给我啊?”
“哈哈,谁叫你是编辑部最有能力的记者呢,又有个国手当男朋友,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亮淼那边你一定有办法搞定的,办好了这个专访,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我和老张已经准备商量好了,下个月的职称评定,你是跑不掉的了。”
“呵呵,林编,这可得说话算话啊!”
“哎,小郭,你也不想想,我答应你的话什么时候没办成过?”
“那好吧,一言为定,我这就去找他。”
“丁冬,丁冬。”
吴亮淼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极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顺便瞄了一眼时钟:11:22分。“KAO,这时候大家都龟缩在家里了,居然还有人来串门?该不会是为了昨天那事吧。”吴亮淼觉得耳朵还有点发痛,头还有些晕晕的,懒洋洋的套了件睡衣,穿上拖鞋慢慢向门口走去。从昨天晚上到今天凌晨,他的电话,手机就没有停过。朋友,队友,领导,亲戚,记者,认识的不认识的,轮番对他进行的电话轰炸,话题自然只有一个:关于他和大隐隐隐于山的对局。
他只觉得自己的嘴皮都要说麻了,而耳朵也要听出茧子了,脑袋也快被炸昏了,最后实在受不了,手机关机,电话拔线了事。
就算躺到了床上,他也睡不踏实,模模糊糊间好象又回到了和大隐对弈时的场景。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确是有一定的道理。没想到自己昨天一个无意间的举动竟成为了轰动棋界的人物,就算自己当年夺得全国冠军都没这么被人关注过。如果因为这件事而被载载入棋史,那他实在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大隐。
郭婕走进屋里,皱了皱眉头,说:“我离开了五天,你就一直没打扫房间吧。”
吴亮淼一屁股摊倒在沙发上,说:“你什么时候到的?”
“半个小时前到。”
吴亮淼瞟了郭婕一眼,似笑非笑的说:“我的大记者,这么急着来见我,恐怕不是来给我打扫房间的吧。”
郭婕从沙发后面环手搂住吴亮淼的脖子,娇嗔的说:“本来的确是的,不过刚才看了报纸,又改变主意了。”
吴亮淼闭上眼睛,慢慢说:“报纸?都写什么了?”
郭婕从旅行包里掏出刚才买的所有报纸,扔到茶几上:“诺,都在这,自己看吧,不过先给我洗脸刷牙去,臭死人了。”
桌上的菜很简单,两碗干饭,一大碟油泡辣椒,还有一碗清菜汤。
金素花望着大口大口扒着饭的萧涵,说:“小涵,听说高老师家里的电脑坏了啊。”
萧涵点点头,说;“是的,妈,昨天用的时间太长了,听高老师说主板给烧掉了。”
金素花叹了口气,说:“那要花很多钱修理吧?”
萧涵说:“电脑这个我不太懂,应该要花钱吧。不过我问了高老师,他没有说话。”
“哎,高老师的电脑一直都给你使用的,现在坏掉了,不能再让高老师自己花钱修了。下个月谷子就收成了,咱们拉出县里卖掉,再存点钱给高老师。”
“好的,妈。”
木门咯吱一声推开了,高朝斌探身走了进来:“哎,大姐,在吃饭呢?”
两母子连忙站了起来:“哎呀,是高老师啊,吃过了没?喝水吗,我给你倒去?”
萧涵恭恭敬敬的叫了声:“老师。”
高朝斌笑着摆摆手,说:“大姐,别忙活了,我刚吃完饭过来的。小涵,坐吧,我有点事跟你母子两商量商量。”
看完了报纸,吴亮淼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会是这样出名的,哈哈。”
郭婕削了个苹果,递给吴亮淼,笑着说:“我的大国手,怎么这次在网上栽了个这么大的跟斗啊!有议论说这次是‘手谈网’为了提高眼球经济而串通你们导演的一出闹剧,有这回事吗?”
“P话,我都有半年多没上那里了,如果不是因为非典实在闷得慌,我还都把那忘了呢,和谁串通去?怎么串通啊?而且我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么?莫名其妙!”吴亮淼恨恨的咬了一大口苹果。
“哎,那怎么说呢?你会在网上连续输给一个9D实在令人难以想象,当然什么猜测都有啊。第三盘棋怎么断线了?媒体都认为你是承受不了三连败的耻辱而临阵脱逃呢。”
“那就要让他们去找电力局的,偏在那时侯停电干吗?”吴亮淼冷冷的说。
“哟喝,原来是停电了,怪不得啊,我都说我的大国手怎么会是逃兵呢?”郭婕笑吟吟的说。
吴亮淼哼了一声,说:“我拆过这盘棋,如果下得正确的话,对杀会是连环劫,劫材我比他多两个,他是在劫难逃。不过在读秒的情况下,要招招正着也不好说。”
“那个大隐隐于山会不会是专业棋手呢?普通网络棋手哪这么高的棋艺,居然能和你下对子棋?”
“这个问题我回答上百次了。照我的判断是不会,昨晚我翻看了他以前的对局,他的棋路子绝对不象受过专业训练的,太野了,一看就是在业余实战中磨练出来的。这点我和张详,施涌,王老探讨过,他们也都认为这个大隐下的实在不象是专业棋手的棋。”
“如果他真的只是业余棋手而能达到你们专业顶尖水平,那真的太不可思议了。”郭婕眼睛发着光。
“嘿嘿,他的棋虽然不错,只是强在计算力和令人难以适应的凶悍诡异的棋风,以整体水平而言,他目前还比不上我,分先下他的机会不多。不过业余棋手竟能达到这种水平,实在罕见,几乎可以说是奇迹。”吴亮淼沉吟着,慢慢说。“那你怎么不再找他下?至少要报一箭之仇,为自己正名啊。”
“不是我不找他,昨晚已经找了他一个晚上了。但是那小子一直不在线,听说自从赢了我之后,就一直没上线了,可能是见好就收吧,KAO。”吴亮淼嘴角一撇,不屑的说。郭婕心中一动:“这么说你是很想再和他决一雌雄了?”
“当然,不把这三盘棋赢回来,我怎么也不会甘心的,就是不知这小子还出现不!”
郭婕点了一支香烟,优雅的吸了几口,微笑着说:“这个你放心,我有办法。你在我们报纸上发挑战书,再由我们发动新闻界来爆炒一番,搞得越大越好,到众所瞩目的时候,肯定有企业愿意出巨资赞助的,在金钱的利诱下,嘿嘿,我就不相信那小子能忍得住!”
“什么,高老师,你要让小涵出去参加比赛?”金素花着着实实的大吃了一惊,说。
萧涵也是吓了一跳,望着自己的恩师,说不出话来。
“是啊,大姐,萧涵学棋也已经八年了。我虽然名义上是他的老师,但这三年多来,他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我敢说,放在全国而言,也是一流的水平。那天他和当今中国顶尖好手吴亮淼的对局,已经完全证明了他的实力。我已经教不了什么了,再在网络下棋也很难提高,以他的棋才,如果就此埋没实在太可惜了,只有走出去参加比赛,不断和高手交锋,才能再进一步。”
“可是,高老师,小涵喜欢下棋,我原来只是让他作为业余玩玩而已,在这山里的地方,农活才使养家糊口之道,我从未想过他以后要下棋为生啊。而且,这么多来,小涵最远也就是去过县里,从未离开过我的身边。这样让他到北京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金素花说着,忽然与儿子渴求的眼神一接触,后边的话竟生生的咽了回去。
高朝斌喝了一口水,恳切的说:“大姐,我知道,自从大哥早去后,你含辛茹苦的将小涵养大,就这么放他出去,你肯定不放心。不过小涵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孩子长大了,该让他出去外面长长见识。如果就这样放在山里耕作一生,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小涵有下棋的天分,也喜欢下棋,未尝不可将这个作为谋生的手段。若真能下出个名堂来,扬名世界,为国争光,光宗耀祖,岂非更好?”
金素花咬着嘴唇,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高朝斌,想了很久,说:“高老师,从你八年前来山里做教师以来,一直对我们一家多有照顾,小涵更是蒙你教导,才能有今天。我从小就在山里长大,也没读几年书,道理虽然不懂,但我知道,您是为了小涵好,不想他一辈子就耽误在这山村了。小涵,你自己说,你想下棋吗?”
萧涵用力的点头,一字一字的说:“我喜欢下棋。”
高朝斌脸孔一板,严肃的说:“小涵,现在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如果让你一辈子下棋,每天都学习围棋,你能做到吗?想清楚了再说。”
萧涵毫不犹豫:“我能做到,只要能下棋,什么我都能做到。”
高朝斌满意的点头,望着金素花,不再言语。
金素花看着儿子,眼里充满了复杂的表情,她实在不放心放儿子出去走这条路,作为母亲,她太了解儿子了,这个孩子从小就没有和村里以外的人接触过,木钠单纯,太老实了。到了外面,人心险恶,以他的个性很容易吃亏的。而且当一个职业棋手的生活会是如何,金素花不清楚,实在很难放心地让儿子孤身出去闯荡。
但她也清楚,高朝斌说的很有道理,既然儿子有这下棋的才能,又真的喜欢这玩意,若就这样埋没在山里,也是可惜,更对不起高朝斌这么多年来辛苦的培养教育。两难之下,她一时也真不知道该不该同意。
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个决定,恐怕将决定儿子一生的命运……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39
第三章
棋盘是古朴的楸木棋盘,色泽典雅,稳重厚实。
棋子是上好的云子,大小如一,圆润光滑,手感极佳,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幽幽的冷光。
从学棋以来,无论遇到多大的挫折,只要一摸到这副棋具,萧涵的心情就能慢慢的平静下来。
这是他的良师益友,改变了他一生的神奇道具。
高朝斌的心情则完全不同。他以前学棋时,棋盘是自己一笔一划画在纸上的,棋子则是用一颗颗小石头做成——将石头涂上墨水,就成了黑子。在那个上山下乡,打倒封资修的年代,自己竟会如此痴迷的恋上围棋,现在想起来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从此,这个木野狐就和自己纠缠一生,无可分离。
70年代末,全市破天荒的举办了一次围棋比赛。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踏上赛场时那兴奋得不断上厕所的场景。他拿到了平生第一个冠军。比赛结束后,他和三个棋友喝了整整三瓶高度白酒,然后被送到医院打了三天点滴。
不过,当时他还从未想过一生以棋为业,做个桃李满天下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才是最大的愿望。
从小他就是一个很聪明,很努力的人,全国恢复高考,他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被北大录取。象牙塔内,艰苦的书海生涯,黑白世界成了他最好的休闲天地。而棋友的不断增加,也让他得到很大的磨练,水平日益增长。连续三年,全校围棋比赛,大学校际围棋赛,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冠军。就连有高手济济一堂的全北京市围棋赛,他也最终过关斩将,拿到了第四名的成绩,排在不少职业棋手之前。
当今的中国棋坛“名人”“棋王”双冠王,当年年仅十岁的“神童”施涌,在比赛中惨败给他,最终只获第六名。
在半年后举行的首届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他气势如虹的以十一连胜的战绩,登上顶峰。在赛后的专业棋手指导棋中,他被让两子击败了当时中国仅有的两名九段之一:龚运程,轰动赛场,成为让两子击败专业九段的业余棋手第一人。
这副精美的棋具,就是获得全国业余冠军的奖品。从此,高朝斌这三个字,成为中国业余棋界的一面旗帜,当时身为中国围棋队副总教练的龚运程对他的棋才欣赏有加,甚至提出破例选拔他到国家队。他离中国围棋的象牙塔仅一步之遥,可惜他却停在了门外。命运有时就是这样,一件事就足以改变一生。
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年的光阴,就这样匆匆飞逝.
自己未曾完成的梦想,最终要由弟子来完成。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歌词:岁月如飞刀,他刀刀催人老……
“啪”的一声,白子落下,破眼。
高朝斌一阵恍惚,从对往事的沉湎中回复到对局中来。
三条大龙,张牙舞爪,狠狠的绞杀在一起。
高朝斌定定的望着棋盘,过了半晌,哈哈一笑,说:“好好,你真的可以出师了。”
萧涵脸上毫无喜色,恭恭敬敬的向老师鞠了躬:“多谢老师指导。”
高朝斌笑着说:“以前日本的棋士收弟子时,一般总在入门时下一盘,出师时也下一盘。八年前我让你十三子,你全盘没一块活棋。现在你让我两子,杀了我一条大龙。很好,很好。这盘棋我要记录下来,留做纪念,一番心血,终于没有白费。”
萧涵涨红着脸,低着头,说:“老师的恩德,我,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妈说,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高朝斌摆手说:“你的棋艺天赋,世间罕见。最可贵的是,你生长在这与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不受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保持着一颗纯朴的赤子之心,心无二顾,孜孜不倦的进行棋道探索,才能有如此巨大的进步。有你这样的弟子,我也极为欣慰。但大姐的担心也是很有道理的,你出去之后,是否还能继续保持这种心境,我也有所顾虑。”
萧涵低声但坚定地说:“我喜欢围棋,也只会下棋,无论到了哪里,我都只要下棋。”
高朝斌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笑着说:“你没真正接触过这个世界,他的诱惑,比围棋大多了。大姐虽然已经同意放你出去,但若你真有个不好,我怎么象她交代?”凝望着棋盘,若有所思,出神了良久,忽然失笑道:“我这是怎么了?现在倒婆婆妈妈起来,你都十九岁了,应该接受生活的磨练了,否则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高朝斌坐正身子,一改笑脸,严肃地说:“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认真听好了。世界棋坛,高手如云,你比他们,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就算连续败给你的吴亮淼,从整体实力而言,你也不如他。下棋别好高务远,这次放你去参加职业比赛,我不期望你一定要拿个世界冠军回来,但一定要踏踏实实向对手学棋,最重要的是——,”顿了顿,加重语气,一字一字的说;“学会做人。棋道即人道,一个龌龊卑鄙的小人,是无法达到棋道的极致。吴清源大师有两句话,现在我转赠予你:‘平常心’‘不搏二兔’。只要心清身正,无论多大的诱惑,你都能抵抗。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姐放心,让我无愧。”
萧涵默默地念着每一个字,用力的点头,平静但毫不迟疑的说:“做好一个人,我一定不会让老师和妈妈失望的。”
高朝斌缓缓说:“别说老师唠叨,你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少,而你容易相信人的性格又很吃亏,实在无法令人完全放心。得改改了,见人只说七分话,只听三分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时刻牢牢紧记。”
萧涵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说:“我记住了。”
高朝斌叹了口气,说:“希望你真的懂才好。不过或许只有吃点亏,你才能真正明白世界是怎么一会事。如果你真的能在棋上取得的作为,还要时刻记住这个小山村,十多年来,大姐含辛茹苦,她太不容易了。”
萧涵的眼眶红了,哽咽着说:“妈和老师的恩情,萧涵绝对不敢忘本。”
高朝斌笑了笑,说:“小涵,以你的个性,我知道你不会的。以后如果碰到任何挫折,多想想大姐和老师,我们都在背后默默支持你的。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要去北京了。”顿了顿,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喃喃道:“老师也要和很多老朋友见面了。”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39
第四章
楼宇不高,只有六层,气势也不雄伟,放在高楼耸立,气派万千的北京市区,显得是那么的平凡与不起眼。
望着“中国棋院”四个大字,萧涵的眼睛闪闪的发着光。
这里,赫然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棋艺圣地,棋道中顶尖高手荟萃的地方。
多少场惊心动魄的纹枰厮杀,多少篇血泪凝聚的传世棋谱,多少棋手的荣耀和泪水,就在这貌不惊人的大楼中演绎着。学棋时,萧涵最喜欢听的就是高朝斌向他讲述的中日韩三国围棋掌故,每次都是津津入味,幻想着自己也成了故事中的主角,在金戈铁马的黑白世界中纵横驰骋,为国争光。
现在,他终于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要找林主任?她到体委开会去了,还没回来。要不先到二楼坐坐,呆会她来了我再通知你们。”高朝斌看看萧寒,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好吧,我也快十年没在这下棋了,还真有点手痒,来两张门票。”这时正是下午的上班时间,二楼棋室内下棋的人并不多,宽阔的大厅内,只有五对棋手在较量,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观战。另外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拿着报纸,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
看到有人进来,两个青年停了一下,打量着高朝斌和萧涵,眼睛放光。
高朝斌知道自己已经快成“羊”了,心中暗笑,表面自然是不动声色。萧涵虽然跟在师傅身后,眼光却不由自主的往离自己最近的那盘对局上瞟。
执黑棋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瘦老者,架着一副老花镜,抱头沉思。对手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环手抱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确实,此刻棋盘上已是白棋胜势的局面,空多且棋厚,还在对黑棋的一条从左下角蔓延至中腹的大龙痛下杀手,大有灭此朝食的态势。
萧涵不自觉的挪到棋盘边观战,中年人忽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礼貌地点了点头。萧涵的眼光死死地落在棋盘上,心里不断默算着棋局,却未去理会中年人的动作。中年人一怔,也不动怒,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茶,信手落子,轻松自在。老者的脸庞几乎要贴着棋盘了,双腿不断抖动着。棋盘上的局势越来越明朗,黑棋的独眼龙虽然东冲西突,全力腾挪,可惜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胖中年人又是一招狠过一招,终于就要饮恨而终了。
眼看着对于白棋近于欺负人的招法,黑棋却一再退让,失去一个又一个反击而搅乱局势的机会,萧涵也忍不住遗憾的摇了摇头。
对局双方的水平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中年人至少要比老者好三子以上。
一只白皙的手掌拍了拍萧涵的肩膀,萧涵转过头去,一个身穿牛仔裤,蓝色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含笑站在他身后,说:“看来兄弟也是爱棋之人,闲来无事,手谈一局如何?”
萧涵愣了愣,转眼望向高朝斌,高朝斌点点头,说:“小涵,大家都是爱棋之人,就和这位朋友切磋一盘吧。”
年轻人哈哈一笑,说:“这位老兄说得好,都是同道中人,我这臭棋还要向这位兄弟讨教几招高招。”
萧涵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低声说:“你太客气了。”两人在棋盘前坐下,年轻人从衬衫口袋摸出一盒红塔山,抽出一根递给萧涵,萧涵涨红了脸,双手连摆,说:“不会,不会抽。”
年轻人一笑,转而递给高朝斌,高朝斌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说:“朋友是下卫生棋还是……”年轻人给自己点了根烟,慢慢说:“下棋还是带点彩比较刺激,也容易进入状态。兄弟也不玩大,半条35一盘吧,如何?”
一条普通的35烟大概100元左右,半条35就是50元一盘了。在北京人看来虽然不大,不过也足够萧涵母子两生活半个月了。高朝斌显然并不担心萧涵的输赢,说:“那棋份如何?”年轻人爽快的说:“大家初次见面,猜先最是公平。最新中国规则,黑贴7目半。”
高朝斌淡淡一笑,说:“我这侄儿下惯让子棋了,平下他反而发挥不了水平。不如他让朋友三子如何?”
年轻人倒真是吓了一跳,棋室内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往高朝斌师徒身上看。萧涵脸色更红了,低着头,不敢说话。高朝斌倒是淡然自若,轻松的看着年轻人。
已经击败老者的胖中年人将面前的棋盘一推,哈哈一笑站起,来到棋盘前,说:“能让小赵三子的高棋,我可真要好好观摩观摩。”
高朝斌一笑,又问:“如何?”
年轻人小赵心里倒真是七上八下,他学棋也有十多年了,可是正儿八经的业余五段,在这棋室里虽然不算顶尖好手,但也至少也是前十五名的水平,都算是小有名气。平常下彩棋,他让别人子的有,被别人让的还真没下过。艺成以后,被受三子还是发生在三年前世界冠军张详的指导棋,自己通盘领先,可惜最后关头太过紧张,官子一损再损,不多不少输了1子。为这他还郁闷了好一段时间。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土得掉渣的乡巴老居然也要让自己三子,他真不知道是好哭还是好笑。
被让三子,赢了这50元也不光彩,要是输了,自己以后还真不知道有什么颜面在这里混下去了。
小赵脸色一变,正要拒绝,忽地心念一动,暗想:就凭这小子让三子也能赢自己?这两个乡巴老恐怕是在哪个乡里称王称霸惯了,井底之蛙,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好。就让老子好好的修理你一下,不杀你个七零八落,哭爹叫娘,老子以后都跟你姓。”
放下要面子的想法,小赵压下火气,生怕对方反悔般的放下三子,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说:“这位兄弟看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好,我就讨教一盘。”
棋室里的人哗的一下都围了上来,人头耸动。
一盘让业余五段三子的对局,有哪个棋迷不想见识一下?
棋盘上的黑白子越来越多,小赵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下彩棋最忌讳的就是轻敌,作为身经百战的高手,小赵自然不会犯这错误。而且这盘棋关乎自己的名誉与尊严,无论如何也不能输。从一开始,他就是全力以赴,小心翼翼的着子。
可这乡巴老的招法实在太怪了。
他好象从未背过定式,也没打过棋谱,学过棋理一般,能断就断,该冲就冲,根本不讲究布局,手筋频发,招招要命,从局部就死死地扭住不放。很多看似无理手的招法,偏偏自己就是抓不住,还把局面搞得一团乱麻,一开始让三子的优势已经看不青了,
小赵学棋伊始就是打日本棋谱为主,棋风属于绵密细腻型,善于局面判断及转换腾挪。很多讲究力量的对手,碰到他都极为头疼,感觉有力无处发。
可遇见这乡巴老,头疼的却是自己。他有的不只是蛮力,还有蛮力背后那深远的算度。
小赵已经感到汗流浃背。
对于萧涵的表现,高朝斌自然是深感满意。这个弟子的棋才没得说,可惜多是通过网络下棋,与不同对手面对面实战的经验太少,心理素质尚待考验。北京的棋室里,经常有“狼群”驻扎,他们大多具有不俗的棋艺水平,而且实战经验丰富,正好是初出茅庐的萧涵的磨刀石。才一个照面就让三子,在高手如云的北京城,的确极为冒险。不过萧涵那毫不讲理的棋风本来就最适合下让子棋。
野蛮,却实用。
果然,这个小赵虽然也是具有不俗的水平,顶尖高手一般都很难让得动三子,但现在二十几个回合下来已经被搞得阵脚大乱了。其实不要说业余高手,就算身经百战的职业九段吴亮淼都适应不了。
最让高朝斌高兴的是,围观的人众多,萧涵一开始还显得很不自在,比较局促,大气都不敢出,眼光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好低着头,望着棋盒中的云子。可是棋局展开后,萧涵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棋盘上,局外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已对他毫无影响,他已与世隔绝,躲藏在纵横十九道的黑白世界,遨游其中。眼中只有棋,心中也只有棋。这正是一个优秀棋手必备的心理素质。
胖中年人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
他是知道小赵实力,一开始也不相信萧涵能让三子,本来是想把这盘棋当成笑话看的。没想到现在小赵却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笑话。不过不要说小赵,就算自己下场,面对这等怪招,恐怕也是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他是站在门口的,忽然觉得有人推了推自己,说:“老胡,借过一下。”
老胡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熟人。
中国围棋协会竞赛部主任林明丽与职业九段吴亮淼。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0
第五章
全聚德的烤鸭,油光润泽,皮薄酥脆,肉质鲜嫩,配上香浓的酱料与大蒜香葱,一口咬下,味美醇厚,回味不尽。
萧涵已经狼吞虎咽般将桌面上的一盘烤鸭干掉了大半。林明丽端起啤酒杯,笑笑说:“老高,数年没见,还以为你是从此退出棋界,没想到你是躲到深山老林培养高徒去了,这回是不是想象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带着弟子重出江湖,翻云覆雨来了?来,先敬你一杯。”高朝斌一干而尽,摇摇头,说:“你是知道,我虽然走不了专业棋手这条路,但还是离不开围棋这个魔方。被分配到西北山区执教时,原以为要摸不到棋子了。没想到却发现了小涵这个苗子,看来围棋也没有抛弃我,哈哈。”
吴亮淼一直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萧涵,似笑非笑地说:“高老师的大名,我以前学棋时就早有耳闻,能独力培养出这样的弟子,更是难得,难得!”
林明丽笑着说:“小吴是不是对输了那三盘棋很不服气啊?”吃得正欢的萧涵忽然插口说:“第三盘棋应该是我输了,最后打劫我是打不过的。”
吴亮淼曾经设想过很多个“大隐隐于山”的模样,棋下得这么好,应该是个儒雅的学者,精练的白领,或是某个围棋道场的高足,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土得掉渣的乡下人。若拉着萧涵到国家队转一圈,跟队友说就是这么一个人连续将自己这位堂堂的职业九段打得晕头转向,恐怕很多双眼镜都得在第一时间跌破。
此刻他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对于萧涵的率直和真性情,他倒是很喜欢,淡淡说:“时间那么紧的情况下,能否下出正变也不好说。要让小赵三个子,我是没这能耐的。没经过专业训练能达到如此高的水平,我是打心眼里佩服。”
高朝斌喝了口酒,说:“其实小涵的真正老师,应该是高速发展的网络才对。通过一台电脑,就能和世界各地,风格迥异的对手过招,得以锻炼,才是小涵水平提高的关键。我顶多是引他入门而已。对了,明丽,你的孩子该读大学了吧?龚老还好吗?”
林明丽顿了顿,说:“去年刚刚考上,去了广东,中山大学经济系。老龚?身体还不错,现在就为国家队这群孩子啥时出成绩烦着,嘿嘿。”
吴亮淼举起酒杯,说:“国家队这几年的成绩顶不上去,让大家着急,作为副队长,有我的责任。先自罚一杯。”林明丽摇摇头,慢慢说:“将责任归咎于个人,不是客观的做法。毕竟我国目前处于制度,经济的转型期,一些老大难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比起日韩的职业化,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而且我们也不是没进步,陈讯,赵子云一批小孩现在也杀上了一线,只要大家尽力,我相信‘功到自然成’这句话。来,吃菜吃菜,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老高,这么多年我才请你吃一顿,没吃饱可是你的事。”
高朝斌笑笑,说:“其实我这次来,可不是吃你一顿饭这么简单。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明丽吃了块烤鸭,说:“看你带着小涵来,我大概也能猜出你找我干吗。不过你还是说说吧。”
高朝斌放下筷子,正色说:“那就说正事了。小涵的实力,吴九段是知道的。我想,他应该具有职业水平吧?”
吴亮淼沉吟着,说:“他的棋的算路好,力量大,虽然某些方面还有欠缺,但职业一流水平没问题。按等级分算的话,国内前三十应该是可以的。”
高朝斌点点头,说:“我觉得以小涵的资质与实力,埋没在业余棋界太可惜了,我想让他进入职业圈打比赛。”
林明丽皱皱眉头,说:“以小涵的实力,我也觉得入职业圈问题不大。不过他的年龄已经超过了职业入段的规定,要特批参加段位赛的话,恐怕手续会麻烦一点。”高朝斌胸有成竹的说:“我的想法是让他从下个月初举行‘晚报杯’打起。”
林明丽一怔:“晚报杯?”高朝斌侃侃而谈:“晚报杯的冠军将直接定为业余七段,而且可以参加世界业余锦标赛,再拿到冠军的话,就可以参加‘行星杯’、‘飞龙杯’两项世界大赛的预选赛,也可以拿到国内名人战、天元战、新人王战和全国个人赛的参赛资格,如果在这几项比赛中打出好成绩的话,不就可以直接拿到职业段位了。”
林明丽和吴亮淼仿佛象在听天书一般,都听得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林明丽才回复过来,苦笑着说:“老高,别说我说你,你这个计划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点。小涵实力是有的,就算他在业余棋界有一定的优势,可是棋盘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要拿‘晚报杯’冠军,就不是有十足把握的事了。就算能参加职业比赛了,职业棋手可都不是吃素的,要在高手如云的世界大赛冲上前四名,国内比赛拿冠军,难度实在不亚于上青天。我觉得还是申请一下,打好段位赛来得实际。”
吴亮淼眼睛在发光,说:“我倒认为高老师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小萧的水平要拿业余比赛的冠军不是难事,但要在职业棋手中出头,综合水平恐怕还得磨练。不过他的优势在于他的棋风,这种野,恩,这种路子的棋风在陌生的对手面前很容易打个措手不及。冲击一下,也未必完全没有机会。哈,不过恐怕没多少人能有这种曲线救国的想法。”
高朝斌哈哈笑着说:“吴九段说得好,如果行不通,那再想段位赛的办法。不过我对小涵的三板斧还是有信心的,他的整体实力的确还不够,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被人放倒了。就算是李君圣,恐怕也没必胜小涵的把握。”
林明丽想起一事,说:“你就别提李君圣了,这位第一人出了名的有怕生的习惯。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可以联系一下队伍,争取让小涵参加晚报杯,段位赛我就先和周主席说说吧。对了,如今大隐隐于山已经出现了,小吴,你女朋友那报社不是说要搞个对抗赛,让你们再决雌雄么?我看你们再下下也是好的,也能让小涵再锻炼锻炼。而且,就让小涵加入他们队好了。”吴亮淼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边吃边听着三人探讨自己前途的萧涵忽然说:“今天‘行星杯’第五盘决赛,结果和棋谱有了么?”
吴亮淼望了他一眼,徐徐说:“我下午出来时,李君圣的棋势不见好。只要朴震鹤在官子别被刮得遍体鳞伤,世界第一人恐怕要尝到番棋失利的滋味了。”
第六章
“行星杯”世界围棋锦标赛。
决赛,第五局。
韩国棋院,第一对局室。
李君圣九段 VS 朴震鹤七段
朴震鹤用力地拍下第269手,白皙的脸色涨得通红,双眼一动不动的瞪着棋盘,纤弱的身子微微的抖动着。此刻,他能感觉到额头发烫,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平常快上一倍不止,鼻孔呼出的空气都是热的。看着满盘的黑白纵横,他竟有点发晕。从步入黑白世界开始,朴震鹤就一直是棋界的宠儿,荣誉与成绩如同两个耀眼的光环,紧紧将他围绕。
四岁学棋,九岁入段,世界上最年轻的职业入段者。
十三岁拿到第一个头衔——新人王。
十四岁连续击败两个世界冠军:韩国宋昌显和中国施涌,闯入世界大赛“纵横杯”四强,轰动一时。
十六岁创造韩国职业棋战史连胜记录:四十二连胜,不败少年的锋芒,无人能挡。
十七岁,连续在两个头衔战番棋决赛中击败宋昌显九段,拿下“天元”“王位”桂冠,并写下段位赛三十四场连胜的奇迹。
十八岁,他终于步上了“行星杯”的决赛舞台。
在世界棋坛上,朴震鹤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闪亮明星,前途不可限量。可他对目前的成绩还很不满意。从小他就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太多的胜利,让他有了一种瘾症,看着一个个的对手在他面前俯首称臣,这种快乐让他着迷。
所以他不是要成为一颗明星,而是要成为一个王者。成为一个如昭和时代的吴清源,打出足饶天下一先的不败神话。可惜有人也在创造这个神话。这人就在他对面。
研究室内,二十多位棋手围成几堆,照着闭路电视,落子如飞的摆着研究图。十多个记者忙前忙后的跑来跑去,听着高手们如同天书般的高论,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还在笔记本上不时的记下什么,以便明天交差时不至于文枯词穷。
宋昌显身边围坐着最多的棋手和记者,这位战绩卓著的围棋传奇一边的摆着棋,一边应付着其他棋手和记者的发问,犹然绰绰有余。
一位记者问:“宋九段,现在的形势如何?”
宋昌显叹了口气:“人老了,看不懂了,半目胜负吧,两个人都在走钢丝,谁胜都有可能。”
记者一脸诧异:“下午续战时不还是朴震鹤领先么?”
宋昌显点了支烟,长长地抽了一口,说:“开局时小朴在右上角的战斗中占了些便宜,可后面一直被小李紧紧缠住,虽然有点优势,可就是无法借机扩大。165手有点问题,被小李抓住后,黑的优势已经不断在缩小,官子阶段,哎,官子阶段要再占小李的便宜谈何容易?”
记者赶紧问:“那您是说朴震鹤凶多吉少?李君圣能完成大逆转的奇迹?”
宋昌显有点狡猾地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说,能在番棋2:0领先小李,赢多一盘也不是啥不可能的任务。这么重大的比赛,局面非常微细,就看谁的心态能把握好了。”记者赶紧用笔记下,想了想,又说:“朴震鹤在2:0领先的有利局面下,始终无法再拿下一盘,反而被李君圣扳平而拖进决胜局,会不会产生急燥的情绪呢?相反,李君圣后来居上,气势正盛,而且大赛经验又非常丰富,应该占有利因素吧?”
宋昌显靠在椅背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说:“我可都是这两个年轻人的手下败将,你们来问我,让我说什么好呢,嘿嘿。我虽然判断不清楚,不过直觉上黑棋还是稍微有利一点,不过老头子的话,错了别怪我,还是去问那些年轻人更清楚,哈。”
趁着记者们在嘀嘀咕咕的讨论着,宋昌显忽然笑着问:“你们说,是新冠军产生更有轰动性还是老冠军翻盘更有新闻价值?”
一个记者笑着说:“比赛打到这份上是,谁胜都足以吸引棋迷的眼球了。不过李君圣也赢得太多了点,朴震鹤如果真能在两连胜两连败后再拿下决胜局,无疑更具有戏剧性。”宋昌显笑笑,喃喃说:“不过要从小李身上拿冠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败少年的神话真的能延续下去吗?”研究室忽地一阵骚动,宋昌显然定神看了看电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有点激动地说:“出勺子了。”
李君圣的表情就如同一井古水,波澜不兴。
就算被朴震鹤连胜两盘,早早逼入背水一战的境地,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与不安。胜利的滋味,他已品尝了很久,失败的苦果,他并不是不能承受。胜与负,他早就看得很淡。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站在颠峰太久,领略了太多的风光,所以他才不介意走下神坛。或许正因为他不怕下来,所以无论风雨多大,都不能将他刮倒,打翻。要得到,就必须先放下。他先放下了,所以得到了最多。“平常心”,三个字,平平常常,可终极一生,都未必有几个棋士能做到。朴震鹤的实力,确实令人震惊,绝对不比同龄时的自己差。看着对手,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一步步的向顶峰挺进。年轻人的朝气,确实令人羡慕。不过这都是对局前一刻的感念,当落下第一颗子开始,他的世界就只剩下围棋。
他落下了第276手。
宋昌显的眼里精芒闪烁,仔细扫了一会棋盘,静静地说:“小李出勺子了,自损一目,要输。”记者们显然更为兴奋,纵横不败的李君圣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最擅长的官子阶段出错,一手将年轻的挑战者送上世界冠军的宝座,并终结自己世界大赛番棋不败的神话,还有比这更轰动的新闻么?
“棋神”终于要走下神坛了。
看着第276手,整个头都快要埋在棋盘上的朴震鹤全身一震。
怎么回事?
官子天下第一的李君圣居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勺子?
妙手?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0
第七章
“10。”
“20。”
“30。”
对局室里唯一的噪音:读秒声一声声地冲击着的朴震鹤的耳膜。作为职业棋手,朴震鹤已经习惯了这种催命般的声音,但此刻却感觉到阵阵的烦躁。白棋对上边一个两目的官子视若无睹,竟跑到中腹接上自补一目!这种低级错误,只要是业余有段者都不会犯,而现在竟出自堂堂的世界第一人,公认官子功夫独步天下的李君圣之手!朴震鹤简直不敢相信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难道这里隐藏着什么后续手段?白棋接后,冲,黑挡,白断打,黑接,白长,黑跟着长,白棋明显气不够啊,不对,原先已经被困的白110一子可以先手再长一下,然后有一个顶二子头,黑棋弯的时候白棋可以紧紧贴住!要杀气了!
原来白棋是瞄着中腹黑空中的毛病。也就是说,李君圣的这一招笨极的自补,竟然是后中先,先逼着自己跟着应,然后再抢占上边的大官子。但能不补么?先抢大官子,如果杀气白不够的话,中间出不了棋,那自己肯定赢了。不对,还是不对,就算杀气白不够,但他左上角还隐藏着一个抛劫的手段,一紧气的话,那自己就凭空给对方造出一个劫材库来了。
这个劫有4目的价值,虽说自己的劫材也不少,但打得过么?
怎么办?应还是不应?
朴震鹤耳根都红了。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爆炸。
“40。”
“50。”
李君圣还是一脸淡然,神色不动。
自己在中腹算错气了,白损目数。
当朴震鹤落下下一手时,是不是该认输了?
“中间没棋的,小朴把上边的官子收了,肯定赢一目半或半目。”宋昌显摆了摆棋,做出结论。
“51,52,53,54,55……”
研究室的气氛令人窒息,落针可闻,一群人瞪大着眼睛,死盯着电视屏幕,等着黑棋决定胜负的一手。
第277手。
新的世界冠军诞生的历史一刻。
“56,57,58……”
“啪”的一声,277手落下。
朴震鹤的手微微战抖着,从棋盘上收回。
黑棋跟着粘上了。
“哗”地一声,研究室再度轰动起来。不少职业棋手的眼镜都快掉下来了。宋昌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叫了一声:“怎么回事?”这里本来是黑棋的先手,现在白棋自补一手,黑棋竟然也补,变成了白棋的先手便宜。在这么细微的局面下,白棋居然白白多了一个自补一目的先手便宜!
李君圣稳稳地将278手拍上,上边那个先手两目的官子还是让白棋占到了。
“难道白棋一冲,黑棋中腹真的有棋?”记者指着黑棋的277手。
宋昌显皱着眉头,仔细的摆了又摆,连连摇头,说:“白棋冲,黑可以挡,虽然中间一子有点死灰复燃的味道,先手长后有一步顶的手筋,中间有杀气的手段,可白棋明显差一口气。就算白棋就此多了六个劫材,可以在左上角扑劫,但黑棋全盘的劫材至少有八个,绝对不怕。”
“那是不是说朴震鹤已经乱了,下了步更大的缓手?”
宋昌显重新坐下,仔仔细细的点了点目,一字一字地说:“我有信心,新的世界冠军诞生不了。机会通常只有一次,就看谁能把握得住。白棋将赢半目。”
一阵惊叹声中,和朴震鹤关系不错的少年棋手刘矢训三段低声地自言自语:“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宋昌显脸上又挂起了他那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淡淡地说:“这就是围棋,这就是胜负。”
19:20分正,白棋落下第324手,棋局结束。
裁判开始数子,记者们蜂拥般的冲进对局室,相机举起,冲着对局者拼命拍照。
朴震鹤脸上红潮未退。只用冷毛巾捂着额头,心跳却随着裁判的动作而不断加剧。
下到后面,他根本无法仔细的数目,只知道形式极度微细,胜负在半目之间。
幸运儿会是自己么?
他闭上了眼睛,只等着最后一声判决。
李君圣却显得非常放松,还剥了个橘子放入口中。
白棋半目胜。
自己终于完成了大逆转。
裁判的声音终于响起:“黑棋79目,白棋72目,扣除7目半贴目,白棋半目胜。”
李君圣点点头,向对手鞠了个躬。
朴震鹤呆若木鸡,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宋昌显来到棋盘下,指了指第277手,说:“损了一手棋吧?”
李君圣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朴震鹤呆呆地,两滴泪水顺着脸盘缓缓滴落。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番棋中将李君圣击败。
可是梦想就快实现之际,自己又亲手将之打碎。
功亏一匮。
这种悔恨的痛楚,已令他麻木。
李君圣站了起来,看着极度痛苦中的对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很了解朴震鹤此刻的心情。围棋就是这么残酷,胜者被抛上云霄,败者跌落地狱。他知道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心以击败自己为目标,而且他的确也很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而最后这一步却踏空了。
他以后还有机会么?李君圣忽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冲击宋昌显的一幕。
历史难道就是这样重复演变着吗?
第八章
萧涵低头坐在沙发上,眼光都不知道往哪放,浑身不自在,比坐在火堆上还难受。会议室内,京城日报的主编林成辉发富的大肚子,眯着小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萧涵,连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英雄出少年,厉害,厉害。”郭婕笑声如铃,说:“林编,看你把萧先生看得多不好意思,看什么哪?都把林主任晾到一边去了,好意思么你?”林成辉拍着大肚子,笑说:“老了,一见了年轻人就忘乎所以了,倒叫林主任看笑话了,来来,试试这咖啡,纯正的哥伦比亚咖啡豆,小萧,别客气,尝尝呀,看看合不合口味。”
萧涵额头冒汗,毛手毛脚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只觉有股怪味直冲喉咙,苦得发涩,眉头都拧成一团的将杯子放下,声音比蚊子还低,说:“这味道好怪。”
林明丽拍拍萧涵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说:“林主编,这孩子刚到北京来,没见过世面,以后有什么做不周到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了。”
林成辉大手一挥,说:“林主任说什么话来着,我也是农民出身,最喜欢这种山里的孩子,淳朴,没坏心眼,比城里的这些鬼精灵听话多了。象我那闺女,整天给我找麻烦,现在我一接她的电话就心跳加速,哎。”
郭婕笑着说:“您那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说是跟亮淼学棋,修心养性没练成,争强斗胜却是越发厉害了。亮淼现在都不大愿意跟她下棋了,不敢赢她,一赢就得没完没了的下下去,直到输一盘为止,而且还说不听,劝不动。亮淼都跟我抱怨说不知道谁是老师了,哎哟,笑死我了。”说到这里,她已经笑得捧着肚子,都伸不起腰来。
林明丽听着也是好笑,林成辉尴尬地笑笑,说:“别去说那小混蛋了,头疼,头疼啊!哎,林主任,你说现在当人父母是多难啊!好了,说正事吧,你的想法小郭都已经跟我说了,没什么问题,就让小萧加入我们围棋队参加晚报杯,而且打第一台。这段时间,我们会发给他工资津贴的,待遇和其他正式队员一样,你看怎么样?”
林明丽说:“那太好了,我代表萧涵和他的老师向您表示衷心的谢谢。小涵,快向林总编和郭小姐道谢。”
萧涵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笨拙的向两人鞠了个躬,低声说:“谢谢林总编,谢谢郭小姐。他的头刚一抬起来,只见郭婕笑脸盈盈的看着自己,两人眼光一碰,萧涵觉得血液只望上冲,心跳加速,忙又把头垂下。林成辉眼光望向郭婕,干咳了一声,郭婕微一点头,说:“不过我们也有一个小要求,希望林主任和萧先生能答应。”林明丽喝了口咖啡,说:“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郭婕不紧不慢地说:“林主任,您也知道,萧先生这位网络磨练起来的9D连续将亮淼这位受过专业训练的9P击败,虽然是网络上的对局,可也在现实中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更将职业棋手不可击败的神话打破。可是,作为顶尖的业余棋手,是否真的已经超越职业高手了呢?两者之间如果有差距的话,那差距到底有多大?这是当前棋界一个最令人感兴趣的话题。”
林明丽点头,说:“你们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是不是上次提过的组织一次由小涵和亮淼正式下一场对抗赛的事?”郭婕说:“是的,不过我们报社准备将这次对抗赛搞大,尽量扩大这次比赛的影响。我们初步的设想是,组织一场中国等级分前十位的高手与萧涵的对抗赛,每人与他下一盘,初始棋分为让先,如有一方净胜四盘,就将棋分升格,仿效上世纪中叶最为刺激的十番棋升降赛,您看如何?”
林明丽面有难色,说:“这计划是很有刺激性与观赏性,不过要这些一线国手们组织起来和一个业余棋手下对抗赛,谈何容易?施涌,张详这些顶尖高手的时间就很不好安排,而且他们肯不肯参加这种比赛,这也是很大的问题。”
郭婕胸有成竹,说:“所以就需要林主任帮忙了。您和他们那么熟,又是他们的领导,龚九段更是德高望重,很多国手都出自他的门下,如果你们两位肯出面组织的话,不看僧面总得看佛面吧。而且,”顿了顿,又说:“我听亮淼说,萧先生是很希望成为一个职业棋士的,那有什么比跟这些顶尖高手切磋更能学习长棋的呢?我想高老师也是很希望萧先生能有这样的锻炼机会的。对局费方面更是不用担心,我们是打算大搞一场的,不会在这方面计较,绝对是国内第一档次。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件事对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林明丽苦笑,这句话倒是切中了要害,用高朝斌来压自己,这个女孩真是不简单。她想了想,说:“能不能只找一个高手和萧涵下十番棋?毕竟要凑齐十人,难度太大了!”
郭婕和林成辉对望一眼,说:“还是十位吧,说实话,这样更有利于我们的新闻炒作,这种前所未有的对局方式,职业与业余的超级对抗,绝对能将注意力都集中到最高,别说是国内,就算日韩棋界都会关心,报道这项比赛的,这才是我们追求的最大效果。”
林明丽沉思着,不自觉间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萧涵,只看见他充满渴望的眼光望着自己,的确,这样的比赛方式,对任何一个棋手来说,实在是梦寐以求的比赛,更是异常难得的长棋机会。心中一软,她叹了口气,说:“现在我真答应不了你们,我尽量安排吧,老龚后天就回来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林成辉站了起来,说:“有林主任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来,中午就在这吃顿便饭,预祝我们事事顺利,比赛成功!”
“什么,有这样的比赛机会?那可实在太好了。”高朝斌刷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兴奋地说。林明丽摇摇头,说:“可是要组织这个比赛实在太困难了,让这些顶尖高手和一个业余出来的野路子下升降赛,赢了是应该的,一旦有个什么意外,面子往哪搁去?亮淼现在不就成了笑柄么?如何说服他们参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比赛,我实在心里没底。”
高朝斌搓搓手,眼光热切地望着林明丽,说:“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林明丽忽然岔开话题,说:“老龚后天回来,你怎么不和他见一下面,赶着明天就走?”高朝斌一怔,语调低沉下来,说:“你知道的,何必又来问我?”
林明丽脸色变了变,长长地叹口气,说:“其实二十年来,老龚也不时念起你。”高朝斌自嘲地笑笑:“他是个重感情的人,我知道,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林明丽的情绪也显得有些低落,过了好一会,才说:“如果这次他肯出面,那比赛就有可能组织起来,你或许跟他见一面比较好。”高朝斌地脸色灰暗下来,冷冷地说:“如果我肯这样做,现在已经是职业九段了。”
林明丽不说话了,只是怔怔地出神,高朝斌也是愣了好一阵,舒了口气,缓缓说:“萧涵是我的心血结晶,这么多年来,看着他,就好象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如果龚老肯帮这个忙,无论跟不跟我见面,他都会帮的。如果不肯帮,我见他也没用。”
林明丽的眼眶有点发红,苦涩的一笑,轻轻说:“你们这些男人,名字就是固执么?”
高朝斌的心情显然也是激动,只是尽量将语气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帮我照顾好小涵,让他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实现我失落的梦想,好么?”林明丽咬了咬嘴唇,说:“你放心吧,能帮的我一定帮。有空也多回北京来看看,这里还有你很多的老朋友呢。”
高朝斌微笑,好象又回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时代:“我下次来北京,一定是来喝小涵的庆功酒!”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0
第九章
萧涵跟在郭婕身后,往京城日报的棋牌室走去,心里却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当载着高朝斌的火车,轰鸣着缓缓向远方驶去,萧涵的泪水就忍不住夺眶而出。离开家乡,告别母亲时,萧涵都强忍着眼泪,不想让母亲担心。但此刻他却发现,从现在开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巨大而陌生的北京城生活,在未知的棋道中进行艰辛的探索,
以后的生活会是怎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如老师所愿,成为一个优秀的棋手,创出一番事业,他更不清楚。以前他的生活非常简单,读书,务农,下棋,三点一线,跟母亲和老师在一起,虽然艰苦,却没什么压力,反而充满了乐趣。但现在,他却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这里简直就是他以前想到没想过,见都没见过的花花世界。以后的任何事情,都只能靠他自己去努力,去奋斗,再也没有母亲慈爱的关怀和老师的淳淳教诲。如同一艘小船,在广阔无垠,波涛汹涌的大海中破浪前行,远远地,只有一座灯塔在为它指明方向。
现在,围棋就是萧涵的灯塔。但在航行中是风平浪静还是狂风巨浪,是否能平安到达彼岸,没人清楚。萧涵平生第一次感到强烈的空虚和恐惧,甚至想跟着老师跳上火车,回到自己那宁静而安逸的小天地中。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因为他长大了,不能再是那个浑浑噩噩,一切由母亲和老师操心安排的小孩了。
他发誓,一定要把母亲和老师接到北京来,过上好日子。
京城日报的棋牌室,其实也就是一个十多平方的小房间,里面摆着六七张椅子和几副棋具,象棋围棋都有。现在刚好是中午休息时间,房间里的挤满了十多个人,人头涌涌。奇怪的是,这些人并未开始对弈,反而是在等什么人似的。郭婕一推门进来,看到这等阵势,倒真是吓了一跳,眼光扫了一圈,一个十六七岁,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从人群中蹦了出来,拉住她的手,兴奋地说:“郭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郭婕眉头皱了皱,说:“哟,什么风把大小姐吹来了?你可有两个月没来报社玩了,最近又找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了?”小姑娘嘴一撇,说:“都是老爸了,说什么我今年高三了,要认真学习,准备考试,不能把心玩野了,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回家复习,哪都不准去,都快闷死我了!这不,老爸早上去广州开会,我这就跑来了”眼睛望郭婕的身后瞟,“这位就是老爸请来参加晚报杯的萧涵吧?”
郭婕笑着说:“林编这也是为了你好,不过老虎一走,你这丫头可就舒服了。我来介绍一下吧,萧先生,这位就是林总编的女儿,林雯雯。这位——”指了指林雯雯旁边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是我们报社围棋队的主力队员,习连平业五,这两位——”一指习连平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都是高手,张锋业三和纪大勇业三。”
习连平伸出手来与萧涵握在一起,微笑着说:“在萧先生面前,我们这些所谓的高手可都是贻笑大方了。”萧涵脸一红,说:“不能这么说,以后还请你们多多,恩,多多帮忙。”
林雯雯饶有兴趣的看着萧涵,说:“听说你就是在网上打败我老师的大隐隐于山?”
萧涵一怔,疑惑地望向郭婕,郭婕低声说:“他是亮淼的学生。”萧涵恍然大悟,想了一会,说:“网上下棋,当不得真的,而且那几盘棋我都被让,还是吴九段厉害。”
习连平慢条斯理地说:“今年有萧先生加盟,看来晚报杯的个人冠军我们是手到擒来,可惜我们这些二,三台实力不足,否则连团体冠军都拿了,也能在全国威风一次了。”郭婕自然听出在报社威风惯了的习连平对萧涵一进队就坐第一台不太满意,脑子转了转,正色说:“据我所知,这次比赛的台次安排,还是遵循能者居之的原则,有实力的上,主要是拿到好名次,为报社争光。萧先生虽然坐了第一台,不过我冒昧的说一句,全国冠军于是也未必是稳拿的。如果习5段能击败萧先生,那自然更有资格坐第一台了。”
习连平打了个哈哈,说:“小郭就爱拿我开玩笑,你的亮淼和我下,尚且得让两子,我有怎么下得过萧先生呢?”
林雯雯插口说:“我就不相信他比老师厉害,刚好我下午放假,就和她较量一下。”
刚看到林雯雯来这,郭婕就大概猜到这位被宠惯了刁蛮小姐是为什么来的。她虽然也爱下围棋,还是吴亮淼的徒弟,不过始终只是作为一种兴趣下着玩玩,并没有真用心在上面。而且吴亮淼对这位不能打,不能骂,一输棋还大发脾气的好徒儿也是毫无办法,教棋时也就让着让着,本来能让八子的,他就只让六子,能让六子的,他就只让四子,还偶尔让几盘,以求个耳根清净,敷衍了事。再加上她来棋室下棋时,习连平这些人冲着她老爸的面子,也是能让就让,久而久之,这位职业九段的“高徒”自然是自信心膨胀。现在碰到一位能击败师傅的高手,再加上某些人煽风点火,也难怪她手痒,想“一展身手“,“替师复仇”。
郭婕了解林雯雯的脾气,这位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独生女想做的事如果不让做,那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就算她老子来了也没用。萧涵这盘棋看来是躲不过了。偏偏萧涵这乡巴老除了棋下得不错外,对一些人情世故几乎是一窍不通,如果真是全力以赴,把她杀个屁滚尿流,这位大小姐一怒之下,会干出什么事来,也是难测,不过以后萧涵肯定是有得烦了。心里盘算了一下,总觉难以两全,可是萧涵麻烦总好过自己明着得罪林雯雯,毕竟自己的前途还把握在他老爸手里,于是说:“好吧,既然雯雯兴趣这么高,萧先生就和她切磋几盘吧,可以么?”
只要有棋下,萧涵是来者不拘的,当然地点头:“好啊。”看到萧涵毫不犹豫地应战,正等着看热闹的众人自然更是兴奋。林雯雯大模大样地在棋盘边坐下,大大咧咧地说:“老师现在和我下,都是让我四子的,你就先让我三子吧。我们打升降赛,一盘一升降。比如说我赢了第一盘,那第二盘你就只能让我两子,如果第一盘我输了,那第二盘你就让我四子,明白么?”
萧涵老老实实地点头:“好的。”
郭婕刚喝了口水,差点就喷出来。吴亮淼曾经暗地里说过,就林雯雯那水平,自己全力以赴的话,让七子绝对问题不大。而林雯雯现在居然只要萧涵让三子,简直就是送肉上刀板。她眼角一扫间,看见习连平一副幸灾乐祸,就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林雯雯在惨败之后,跑到她老爸面前大发脾气,大撒其娇,要求替自己出气的场面。这么多人围观,林雯雯呆会脸上一挂不住,一怒之下会不会连自己这位举荐萧涵的伯乐也算上?
郭婕只感一阵头疼,忙说:“雯雯,萧先生,大家只是下着玩的,何必这么认真呢?”
习连平笑嘻嘻地说:“小郭这话就外行了,一个棋手,一坐到棋盘前就只有全力争胜四个字,是么,萧先生?”萧涵认真地点头,说:“是的,我会认真下的。”林雯雯也在认真的附和:“没错,我最讨厌别人让着我了,棋逢对手的较量才是最有意思的!”
听见棋逢对手这四个字,郭婕想笑,却笑不出来。她现在心里只在问候习连平的祖宗。
第十章
第1盘棋结束,林雯雯的脸色有点发白,第2盘结束,开始发青,第3盘结束,大小姐的脸上是乌云密布,第4盘结束,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第5盘结束,一张小脸蛋是涨得通红,五官几乎都挤在一起,到第6盘结束,她的眼眶已完全红了,晶莹的泪珠滚动着,就看何时泪落楸枰。
第7盘,她已经要在盘面上摆上9子。
郭婕急得在旁边不断向萧涵打眼色,做手势,要他适可而止,可这呆子一在棋盘边坐下,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而且完全不去顾及对手的感受,每一盘都把林雯雯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以让子开始,屠大龙结束。
有两盘明明收收官子就可以赢了,可萧涵偏偏就要动手硬吃大龙,而且还真让他吃着了。
眼前的林雯雯已经是爆发前的火山,郭婕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在旁观战的习连平也是越来越惊讶。
他知道萧涵厉害,昨晚还专门打了萧涵与吴亮淼三盘棋的棋谱,对萧涵中盘的战斗力大为惊叹,不过对萧涵频繁的无理手也不以为然。能在强手如林的晚报杯打第一台,与全国顶尖业余高手交锋,这种机会和荣誉,就这样白白让给萧涵这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小子,习连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会是萧涵的对手,于是便想到了林雯雯,既让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娇娇女受个教训,也让她对萧涵心存怨气,好在林成辉面前告状,说不定林成辉无奈之下,耳根一软,那事情还会有转机。
可他绝对没想到林雯雯居然被打到让9子如此难堪的地步,而且还连连遭受屠龙的耻辱。
第1盘大败,林雯雯已经有点心浮气燥,连续几盘的完败,更让她阵脚大乱,火遮双眼,招法全然莫名其妙,几乎是哪手棋最臭就下哪手。
而萧涵是毫不留情,一有破绽让他抓住,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而他的接触战实在是厉害,具有职业棋手的水平,林雯雯这样被宠出来的书房棋如何抵挡得住?白棋在右上角又是将黑棋成功纠缠住,双方一杀气,黑棋刚刚好差一气。林雯雯的视线已完全模糊,她完全是赌气的一子一子的落下,紧白棋的气。萧涵也只得一招一招的跟着应,第85手落下,黑棋一条贯穿右半边的黑龙被完全拔起。
看着萧涵忙着提子,林雯雯咬着嘴唇,鼻孔喘着粗气,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用力一翻,整个棋盘被掀落在地上,黑子白子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林雯雯右手直指一时被吓得愣住了的萧涵,话音中充满哭腔,颤声说:“你,你,你好样的…….”
斗大的泪珠终于落下,林雯雯发现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脸色转而苍白,用袖子一抹,推开人群,向外面奔去,远远地还传来一两声抽泣声。
习连平拍拍萧涵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萧先生果然是好棋艺,能让雯雯九子的人,世上恐怕还没有几个。小女孩子脾气,没事,没事。”
萧涵一脸茫然的望向郭婕,郭婕恨恨地盯了习连平一眼,说:“雯雯的脾气有点燥,这几盘棋又输得惨了点,才会发脾气的。过会就没事了。”
萧涵“哦”了一声,说:“不过她的棋漏洞很多啊,吴九段那么厉害,怎么会只让四子呢?”
这一问,周围一些人“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习连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那是因为你太厉害了,哈哈……”
萧涵缓缓地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吴九段的棋还是比我高的,不可能我能让九子,他只能让四子。”
众人笑得更厉害,这么尴尬的场面,郭婕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她正想找个法子将萧涵拉走,就听到手机响起。
“喂,您好!哎,是林主任啊,你好你好,龚老回来了?这么快啊。晚上到你家吃饭?这怎么好意思呢?把萧涵带过去,龚老要见见他?亮淼也去?哦,好的,那就不好意思。打扰了。行,就这样,呆会见吧。”
郭婕如蒙大赦地拉起萧涵:“龚老回来了,约我们晚上去他家吃饭,走吧,别太晚了。”
龚运程看了几张萧涵的棋谱,放到一边,说:“朝斌早上就走了?”
林明丽点头,轻轻地说:“他还是不肯见你。”
龚运程摇摇头,说:“二十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林明丽说:“你看他连最喜欢的职业棋手都不当而跑到小山区去教书,便知道那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萧涵,恐怕他都不会来北京找我。”
龚运程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说:“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学生的确是倾注了很多心血。不过萧涵的棋才的确不错,中盘战斗力具有很高的水准,假以时日,跻身一流棋手并非梦想。”
林明丽说:“老龚,如果萧涵真的能走职业这条路,以后恐怕还少不了你的帮忙指点。”
龚运程笑笑,说:“他是朝斌的学生,若论资排辈的话,还是我的徒孙,真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说我会袖手旁观么?而且我也不想这棵下棋的好苗子被埋没,于公于私,你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林明丽说:“郭婕他们京城日报的那个比赛方案,你怎么看?”龚运程说:“这个设想很有趣,也很有魄力,异想天开,不过对萧涵的确是个难得的长棋机会。一些细节我得再了解一下,呆会亮淼他们来了,再商量吧。”
门铃“叮咚”响起,林明丽说:“说起曹操,曹操就到,我先去开门吧。”
看着对面这个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谈笑风生的老人,萧涵真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作为新中国第一代围棋标志,他创造了全国冠军七连霸的佳绩,第一位在番棋中击败日本九段,第一位打败日本超一流的棋手,实现了几代国手追上日本这个夙愿的传奇人物,就活生生的和自己一起同桌吃饭,和自己家长里短的聊着。
只可惜自己实在是口舌笨拙,辞不达意,说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脸上又开始发烫。
林明丽夹了块牛肉给萧涵,说:“来北京三天了,小涵觉得饮食还习惯么?”萧涵说:“北京的饮食很好啊,很多东西都是我从没见过的。”龚运程说:“小萧的家乡有什么特色菜么?”萧涵说:“玉米棒子,大卖饼,不过我就喜欢的还是妈泡的辣椒,用来下饭可好吃的。这次妈还让我还带了一大罐来,可惜我放在旅馆了。”龚运程微笑着说:“油泡辣椒,三十年前我下乡时吃过,用来下饭确实是爽口。现在还真有点怀念,改天小萧可要请我吃一些。”萧涵一个劲地点头,说:“没问题,我下次带过来。”龚运程说:“那敢情好,吃菜,吃菜,家常便饭,大家绝对不要客气。对了,亮淼,小郭他们报社要搞的那个比赛,你怎么看?”
吴亮淼喝了口啤酒,淡淡地说:“我听说了,我自己没问题,反正我都输过了,不在乎多输一次。”龚运程说:“其他棋手方面你怎么看?”吴亮淼说:“这个问题我想过,目前等级分前十的棋手,如果老师和林主任肯出面组织的话,张详,高旭华,纪德明,古希榕,林耀,赵子云他们几个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施老,郑庆国,周泽生恐怕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下来。”龚运程“恩”了一声,说:“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要说服他们三人,难度的确很大。毕竟这种形式的比赛,对于顶尖高手来说,输赢的结果根本不成比例,风险太大了。”
郭婕插口说:“所以真的很需要龚老您的大力帮忙,以您老和林主任这么大的面子,这些国手们怎么也得认真考虑一下吧。”龚运程笑着说:“别把担子往我老头子身上推,你们报社也要多做做工作。亮淼,几天后举行的‘天龙杯’八强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吴亮淼平静地说:“还可以吧,朴震鹤的棋虽然厉害,不过也不是没有弱点可循,而且刚刚惜败给李君圣,痛失世界冠军,心态肯定受影响。只要我正常发挥,把握还是有的。”龚运程举杯,说:“那就好,来,干一杯,祝你旗开得胜。小萧,吃完饭咱俩下一盘,让亮淼来当裁判,哈哈。”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1
第十一章
摆好棋盘,龚运程从棋盒里抓起一把子,说:“小萧,我们平先下。你猜先吧。”
职业棋手非常注重棋分,就算和“晚报杯”的冠军下,龚运程都是要让先或让两子的。现在这样说,无疑是承认萧涵具有职业高手的实力,这对一个业余棋手来说,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荣誉。
萧涵也不会先谦让几句,粘起两颗黑子放在棋盘上。龚运程点了点子,18颗,笑着说:“看来黑棋还是你的。”
萧涵恭恭敬敬地向龚运程鞠了个躬,第一次和职业九段这样面对面的对局,和在网络上对着屏幕下根本就是两回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萧涵就感觉心里如同鹿撞,七上八下的。他先吸了口气,平静一下情绪,粘起一颗黑子,稳稳的拍在右上角星位上。
龚运程刷地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露出笔墨雄劲的“飞天”二字,轻轻地扇了几下,姿势优雅的将白子落在小目上。
只要一进入对局,萧涵的精神已完全投入到黑白世界中,心情逐渐平静,落子也越来越快。而龚运程则不慌不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大家风范,与他儒雅的外表相得益彰,令人心折。三十手过后,吴亮淼已看出龚运程是有备而战,肯定研究过萧涵的棋路。从布局开始,就不在局部与萧涵做纠缠,而是快速抢占大场,发挥大局观的优势,压倒对手。但从局部看,萧涵在左上角和右下角都成了不小的空,可两边加起来,多花了五手棋。而龚运程虽然暂时没大空,可他的白子都占据着要津,成空潜力巨大,布局显然更为成功。
吴亮淼会连输给萧涵,最大的因素就是轻敌。那三盘棋,只要萧涵一挑衅,总是毫不犹豫的应战,因为对于一个网络9D,他是不会认为自己的战斗力会比对方逊色的。可偏偏萧涵最强的地方,或者说唯一具有一流水平的长处,就是纠缠战。他对战机的捕捉能力、对棋型的敏感及手筋、妙手的嗅觉,绝对有世界级的水准,就算以攻杀著称的韩国朴震鹤、中国林耀、日本竹泽正雄,都不敢说稳强于他。局后一复盘,吴亮淼就发现自己的败因,是轻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既然萧涵的中盘战斗力不容置疑,那现在的龚运程,就是要避开萧涵的长处,与对方打一场持久战,全面考核萧涵的实力,看看这个纯粹从网络实战锻炼出来的天才,到底达到了何种水平。
龚运程纵横棋坛时,就有一个“忍国手”的绰号,形容他那棉里藏针,不急不燥的棋风,看似软弱无力,可也让对手找不到发力的地方,下着下着,不知不觉就落后了。吴亮淼师承龚运程,本身也是这种风格,就是: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如同两人在打拳击,我不打算一个重拳就把你击倒,可到比赛结束一计点,赢的总是我。
当今的世界围棋第一人李君圣,更是将这种棋风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棋局进行了六十多手,吴亮淼审度了一下局势,从实空上看,黑棋还是好一些,可他心中清楚:黑棋输定了。
萧涵终于领略到职业九段的厉害。
他学棋有成以来,还从未下过一盘这么难受的棋。
从布局一开始,白棋就处处忍让,就算在局部亏损一些也无所谓,能闪就闪,反正就是不与自己缠斗。本来一开始在两个角部,他是认为自己得利了,可现在再算算,所得还真是非常有限。白棋弃了角空,在中腹形成了大模样,这种棋萧涵本来是最不怕的,因为无论是攻击还是治孤,自己都有绝对的自信。让他难受的是,黑棋打入时,白棋就是松松垮垮的在外围封了几手,根本没有吃棋的打算,就放任黑棋轻松治孤。黑棋活是活了,可也把白棋撞成铁壁,本来一道虚虚的外势现在就如万里长城,辐射全局,连黑棋原来费了几手棋围出的两个角都有了不安定的因素。在白棋这么厚的地方,黑棋能做的选择本来只有浅浅的侵消一下,那就形成了双方对围的局面,这样一来,黑棋的贴目肯定非常困难。萧涵一咬牙,拍下第89手,再度打入。这一招,就连郭婕这样的业余二段都觉得过分,白棋肯定要狠狠的给予打击。吴亮淼倒不觉得意外,萧涵现在能做的就是把局势搞乱,从战斗中寻找胜机,再让白棋这样顺风顺水的牵着鼻子走,认输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龚运程一脸从容,合上扇子,托腮沉思。吴亮淼知道龚运程的这个动作,代表着棋局已到了胜负的转折点。
白棋要动手了吗?
考虑了十多分钟,龚运程给了一个答案。
没有!
白棋只是尖封了一手,再度逼黑棋在里面做活。
冲是冲不出去了,再敢冲的话,白棋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一搜根,黑棋换谁来下都是“大龙大龙你差两眼,永永远远的差两眼”的结局。萧涵此刻只有一种有力无处发的窝囊感,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做活。双方终于展开了一场局部攻防战,黑棋劫活。
借着打劫的时机,白棋靠入了黑棋的大本营——左上的角空。
萧涵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说:“我输了。”
龚运程微微一笑,指了指盘面,说:“小萧下得急了点。”
萧涵摇了摇头,说:“这盘棋我都没有什么机会的。”
龚运程转向吴亮淼,说:“亮淼怎么看?”
吴亮淼说:“开局黑棋就不好,太着重于局部,被白棋连抢了几个要点,后面就非常被动了。”郭婕咋舌不已,说:“我一开始还以为黑的形势很好呢,两个角空太大了,白棋都看不到什么空。”吴亮淼不紧不慢地说:“数空是要数最后的空,一开始的空都只是虚空,随时有被对手借机掏掉的可能。”又指了指第55手,“这里打入过分,其实白棋这样的模样,吊一吊就够了,没必要完全掏掉,打入反而被白棋趁势撞出厚势,就不行了。”
龚运程“恩”了一声,说:“小萧的棋还是可以的,就是太喜欢战斗,一些无理手就出现了。”萧涵眼睛发光,真心实意地说:“我的实力这么差,还要更加努力才行。”龚运程失笑说:“你这样的实力还算差的话,那世界上就没几个会下棋的了。不过你的优点和缺点同样突出,要想在棋界闯出一番天地,还需要一番磨练。”
郭婕趁机说:“龚老师觉得以萧涵的实力,我们举办的这个比赛会有看头么?”龚运程身子往后一靠,喝了口茶,说:“小郭就惦记着你们那个比赛哪!小萧要说完全与亮淼他们抗衡,还不够班。只说接触战的话,他不会比别人差,可一旦让人家抓住他的弱点,扬长避短的话,他的机会实在不多。亮淼虽然输了几盘,可现在下的话,我估计亮淼能让两子左右。当然,这也有个棋风问题,碰到同样喜欢攻杀的林耀,那小萧平小也有机会。若是与最善于弃子的施涌下,小萧被让两子都未必挡得住。毕竟棋是两个人下的,别人不会每一盘都和你缠斗都到底,一盘棋还有布局和收官啊,只偏向于一面是不行的。”
郭婕目光炯炯,急切地说:“那这比赛……”龚运程摆摆手,说:“你先别急,我明天去找施涌,‘天龙杯’八强赛就要开始了,我要去看一看他。”
第十二章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无论是装饰还是家具摆设,都充满了雅致的中国古风的味道。房间里没有电视,没有音响,只有一张半米多高的特制红木棋桌,和四张檀香红木椅。棋子是最顶尖的云子,全世界只有二十副,这是主人得了中国第一个围棋世界冠军后,棋厂专门送给他的。房间正面墙上挂着一副大气磅礴的字幅,上书:“才纵黑白”四个大字,落款者是日本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房间内唯一给人有一点现代感觉的,可能就是摆在右侧的钢琴和左上方的空调了。
一男一女,正在纹枰对弈。男子约莫33、4岁,身材瘦削高挑,面容俊朗,神色淡漠,眉宇间充溢着一种淡淡的忧愁,如清晨的薄雾,挥之不去。女子只有17、8岁左右,长得很是清秀美丽,眼大眉弯,俏鼻樱唇,初初一看,让人眼前一亮,几乎以为是哪个电影明星或时装模特。女孩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白皙的手指拈起黑子慢慢地落在上面,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至极,充满青春的美感。男子却没怎么去欣赏,他落子虽然很快,但眼睛一直盯在盘上,如同参加一场重大的比赛。门铃“叮”地一声响起,打破了这房间的平静。男子的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落下一子,起身而去。
打开大门,男子愣了愣:“龚老?”龚运程笑着说:“怎么,小施,不欢迎我么?”施涌忙将铁门打开,说:“稀客,稀客,我搬来这里,您这还是第一次来吧。”龚运程说:“是啊,你乔迁的那天,刚好我在成都参加活动,没能道贺,只能让小林代表我来了。诺,一点水果,别嫌弃啊!”施涌说:“您老是大驾光临,怎么还这么客气呢?哪好意思啊。”龚运程笑说:“客气话就别说了,恩,房子装修得很好啊,以古典风格为主题,不错,不错,是你这大才子的气派。”眼光落在门前的鞋柜上,看到了一双女鞋,“咦,你有客人?”施涌徐徐说:“是小曾,来,到棋室里坐吧。”
走进书房,龚运程哈哈笑着说:“两师徒在这里训练呢,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了,打扰了。”
曾敏忙推开棋桌站了起来,说:“龚老师,您好。”龚运程挥挥手,说:“坐,坐,不用这么客套。”走到棋盘边看了一下,又说:“快一年没见到小曾了,不但人更漂亮,棋也进步不少啊,能和小施下成这样,不简单!记得你进国少队那会,要我让两子的,现在都能和小施分先啦!小施,你是怎么培养这高徒的?把经验说说,也好在队里推广推广吗!”施涌淡淡一笑,说:“她自己努力而已,我也没教什么。我这有上好的八百年宋井,您老试试?”龚运程笑着说:“你有好茶,看来我以后是要经常来这里蹭了。”施涌说:“无任欢迎。小曾,休息一下,你也来品尝几杯吧。”曾敏摇摇头,说:“不了,我不累,而且昨天打的棋谱我还有几个问题没弄清楚,想再摆摆。”施涌“恩”了一声,说:“那好吧,你自己在这训练。龚老,我们到大厅去。”龚运程赞许的看了曾敏一眼,说:“用功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劳逸结合。没有好的身体,又怎么去参加激烈的比赛?”曾敏点头说:“谢谢龚老师的指点,我会注意的。”
端起精致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龚运程闭着眼睛,一脸满足的表情,过了好一会,才说:“茶香满溢,口齿余味,喉底生津,好久没尝过这么好的茶了。”施涌动作熟练的冲着茶,微笑着说:“做什么事都要有知音人,在茶道方面,您是最好的知音人。”龚运程哈哈笑着说:“喝酒我不行,弹钢琴更是一窍不通,围棋你又比我高多了,看来只能在品茶方面做你的知音了。”施涌奉上一杯茶,眼光炯炯的望着龚运程,说:“知音不用多,多了就不叫知音,而是酒肉朋友了。我冒昧的问句,您老今天是纯粹为品茶而来么?”龚运程微笑着说:“你觉得我会为了什么事来?”施涌不紧不慢地说:“要么是为了曾敏,要么是为了萧涵,对么?”龚运程先摇头,然后点头,叹了口气,说:“小施,你认为我也会插手你们师徒的事?别说我不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就算那些是真的,我也只有恭喜你们。”施涌眉头皱了皱,说:“您该知道,我是有太太的。外面一些流言有多难听,您应该也听说过。”龚运程慢慢地说:“我这辈子最不想管的就是别人的情事。你们两夫妻分隔两地那么久,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外人说那么多干什么?你该不会也放到心里去吧!”施涌脸上涌现出自负的神情,傲然说:“会计较别人怎么说的,就不是施涌了。”龚运程说:“那不就结了,不过事情我是听过一些,据说老沈他们有找你谈过话,你的压力也不小吧!”施涌冷冷地说:“您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絮絮叨叨地向别人解释。我从来只有一句话,我只看中曾敏的棋才!我教她的也只有棋,这几个月的封闭训练,她的进步有多大,下个月名人战开战后去领教一下就知道了。”龚运程说:“她入队时我们下过盘指导棋,小曾的棋才的确不错。”施涌一字一字地说:“她不是棋才不错,在围棋方面,她就是天才!我先把话撂在前头,现在除了李君圣,没人敢说稳赢她!这一次的名人战,张详他们要是轻敌的话,说不定就是小曾向我挑战了!”龚运程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淡淡说:“你从小就是公认的天才,现在竟然还有你看中的天才,看来我对小曾也要刮目相看了。”施涌说:“在我看来,目前最有可能完全击败李君圣的棋手,不是朴震鹤,不是竹泽正雄,不是张详他们,而是曾敏这个小女子!”龚运程失笑说:“如果以后世界第一人是个女子,那将肯定是一件划时代的事情!不过我最近也发现了一个天才。”施涌自信满满地说:“这个事情会在我手中导演完成的。你说的是那个萧涵吧?”龚运程说:“不错,京城日报要组织一个比赛,你知道么?”施涌冷冷一笑,说:“听说过,我看过他的棋谱,让两子他也未必有机会,说句您老不爱听的话,他的棋,整个一蛮牛似的,横冲直撞。”龚运程微笑着点点头,说:“可是通过网络能学到这种程度,也不简单吧!如果有明师指点,我看他的成就也不会低!”
施涌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其实他以前和我下过一盘。”这倒真是出乎龚运程的意料:“你们以前下过?”施涌说:“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到沈阳比赛,高朝斌带着他来找我,要我指导一盘。我就让他五子下了一盘,他虽然输了,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就是官子差了点。这几年来,他的中盘战斗力倒是提升得很快,可官子还没什么进步。”龚运程说:“原来还有这层渊源。你对京城日报计划组织的那个比赛怎么看?”施涌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如此无聊的比赛,我本来想都不会想的,不过既然您认为他是天才,那好吧,小曾让他两子,他俩下个五番棋,如果他能赢下小曾的话,我可以考虑参赛!”龚运程哈哈大笑,说:“大才子想出来的主意就是与众不同。有意思,好,我也很想看看小曾的实力到底进步到什么程度,就让他们比试一下吧。”施涌淡淡地说:“不是我不给您老面子,不过就算小曾让两子,萧涵的机会也不多的。”龚运程喝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他过不了小曾的两子关,那京城日报的这个比赛也没什么意思了!”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1
第十三章
放下电话,郭婕回头望着吴亮淼说:“龚老来电话了,施涌要萧涵赢下曾敏三番棋,他才答应参赛。”正在打朴震鹤棋谱的吴亮淼头也不抬,说:“曾敏?恩,她比萧涵还差一点吧。”郭婕想了想,说:“她好象拜施涌为师后,就一直没参加正式比赛。听人说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施涌家训练,哈哈。”吴亮淼皱了皱眉,说:“你笑什么?”
郭婕笑着说:“我听说施涌收曾敏为徒,是失在棋内,得在棋外,哈。”吴亮淼终于把头抬起来,不冷不热地说:“我的大记者怎么也学起那些长舌妇来,说起瓜田李下的事了?”
郭婕摆摆手,说:“别忘了,我们这个体育版的小记对运动场外的事情可是更有兴趣。而且无风不起浪,曾敏那小姑娘出落得那么漂亮,围棋界难得出这种美女,施涌对她动心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奇怪的。没我在这看着你,说不定你也对人家有意思呢,是不?”吴亮淼手一挥,不耐烦地说:“这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在报纸上乱写。施涌那人行事从不按规矩出牌,难测高深,一个不好得罪了他,后果可大可小,我脸上也不好看。”郭婕坐到吴亮淼身旁,头倚在他的肩膀上,说:“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不知事情轻重么?对了,四天后举行的‘天龙杯’八强赛,能给我安排一些独家采访么?”
吴亮淼说:“你打算采访谁?”郭婕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当然是把李君圣淘汰出局的竹泽正雄。他目前在日本火得很,风头不下于韩国的朴震鹤,不但以全胜的战绩拿到了本因坊的挑战权,在名人战循环圈中也是匹马领先,日本棋界已经把他看做最有希望的新星,宫本秀哲强有力的接班人了。”
吴亮淼怔了怔,说:“他和我没什么交情,而且听说这小子狂得很,在日本棋界没什么人缘,不过在棋迷中倒是人气挺旺的。我尽量安排吧。”郭婕抬头亲了吴亮淼一下,柔声说:“有你这句话,我要成为体育版责任主编又多了几分成算。”
林明丽给龚运程倒了杯茶,说:“施涌这个条件倒真是奇怪,他真的认为曾敏能赢下小涵?”龚运程摇了摇折扇,说:“我看他主要还是要秤秤萧涵的斤两吧。你该知道施涌的性格和做事手法的,根本不可以常理度量。几个月前的曾敏,的确不是萧涵的对手。但这段时间在施涌的调教下,她的进步有多大,除了他们师徒,谁也不知道。”林明丽想起一事,说:“这段时间,他们两师徒和棋院的关系弄得挺僵的。老沈找施涌谈过话,听说气氛很不好。”
龚运程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施涌向来我行我素,自以为是,天王老子他都不会给面子,老沈找他谈话,不是明摆着碰钉子么?”
林明丽叹了口气,说:“话是这样说,可外界传得那么难听,几乎就说施涌假公济私,金屋藏娇了,作为管理层,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问吧。”
龚运程“哼”了一声,说:“总有些人在无事生非,人言可谓啊!想当年……”他发现林明丽的脸色变了变,忙咳嗽一声,说:“不聊这些了,我觉得萧涵能跟曾敏下几盘也不错,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实战锻炼,也可以掂量出曾敏是不是象施涌说的那般天才横溢了。”
林明丽平静一下情绪,说:“现在女子围棋青黄不接,这两年来一直被韩国压着,能出一个扛大梁的领军人物,也是一件好事。”
龚运程微微一笑,说:“施涌的目标可不止于此,他认为曾敏目前是最有可能打败李君圣的棋手,将来更可纵横世界棋坛。”林明丽倒真被吓了一跳,说:“一个小女子要成为第二个李君圣,这口气也太大了吧。”龚运程不置可否,说:“这话也只有施涌能说出来,语不惊人誓不休啊!是真是假,就先让萧涵去试试吧。”
坐在曾敏对面,闻着一阵淡淡的香气,萧涵真是心如鹿撞,比起和龚运程对弈都紧张得多,眼光也不知道往哪放,只好低头看着身前的楸木棋盘。曾敏穿着一套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从容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施涌将一个棋钟放在棋桌旁,说:“对局采用每方2个小时包干制,中国规则,清楚么?”
两人点点头,施涌说:“好,那猜先吧。”
布局伊始,萧涵第16手就靠入黑棋的模样中,直接发起挑战。
龚运程的眉头一皱,这手棋在职业棋手眼中是肯定是过分的招法,黑棋只要冷静的立下,不给对方借力的机会,白棋这颗子就不大好处理。没想到曾敏只是略微考虑了一下,“啪”地一声就把白16扳住,。萧涵毫不犹豫的断,扭十字。黑棋长,白棋也长,几颗棋子如同日本的大相扑,扭成一团。龚运程吃了一惊,他曾和曾敏下过一盘指导棋,印象中她的棋风应该属于那种绵密细腻,官子好的功夫棋。和萧涵斗力,无疑是以短击长,兵家大忌。
施涌坐在一旁,拿着几张最新的棋谱在看,只是偶尔往棋局看上两眼,对爱徒的胜负好象漠不关心。战斗一起,萧涵是精神大振,靠挖断长,指东打西,一招紧过一招,很快就将黑棋两边分断,拖入对攻的旋涡。
曾敏不时陷入沉思,但在对局中却是一反常态,毫不退让,招招硬拼,中途本来有一个转换机会,她也毫不考虑,一心就要把白棋的大龙生吞活剥。
棋盘上是金戈铁马,杀成一片。形势判断已经不起作用,黑白各两条蔓延大半盘的大龙绞杀在一起,哪一方稍有闪失就将铸成无可挽回的败局。
就连久经战场的龚运程都有一种目眩的感觉。施涌手上的棋谱不知何时已经放了下来,眼光炯炯地看着对局。萧涵习惯在网上对局,下惯了快棋,但此时也是频频长考,落子谨慎。
房间的空调安静的运行着,可曾敏额头还是渗满了汗珠,白皙的脸上稍稍发红,如绽放的鲜花,更添几分娇艳。
施涌忽然不自觉的摇了摇头,一直很轻松的脸色略微有点严峻。
龚运程也看清楚了。
黑棋第163手是败招。
应该先尖一下,在白棋外围生出余味,这样后面收气时白棋还得自补一手。
萧涵眉毛一扬,头埋在棋盘前,开始长考。
曾敏仔细算了算,也发现出了毛病,脸色瞬即一沉,不自觉的撇了撇小嘴。
15分钟过去,萧涵坐直身子,胸有成竹地落下第164手:并。
曾敏忍不住苦笑。
第十四章
摆到第164手,曾敏轻叹一声,说:“他的计算真准,战斗力的确很强。”施涌不置可否,说:“那是你出疏漏在先,才给了他机会。”曾敏说:“下成这种混战的局面,我真是觉得特别别扭。弦绷得太紧了,一个不好就万劫不复。每一招棋都得提心吊胆的下。”
施涌慢慢地说:“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棋手,就要能驾驭各种局面,围棋并不是铺地板,数数目就赢得了的。当今棋坛,各种风格的棋手都有,要想真正和他们竞争,只有不断地完善自己。萧涵的棋是典型的野战派,正是你锻炼中盘杀力的最好对手。”
曾敏点点头,说:“如果我有他那样的混战能力,我就有信心和李君圣一争长短。”施涌淡淡地说:“人有寸长,必有寸短。李君圣也有他薄弱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被朴震鹤逼入绝境了。”
曾敏又摆了几手棋,说:“他这一并后,我后面就已经不行了。明天第二盘我还是跟他角力吗?”施涌眼光一闪,说:“不,你们以后下棋的机会有的是。而这次的胜负关乎我参不参加的那个无聊的对抗赛,明后天的两盘棋你不能再陪他玩下去了。”
曾敏将棋子扫乱,说:“不过这种以近乎无理的着法的给人造成巨大的压迫感,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朴震鹤虽然也善杀,但毕竟还是以攻击获利为主,不象萧涵,一根筋直奔杀棋而去。”施涌拈起一颗黑子在手中把玩着,说:“这是因为他原来是靠网络下棋的。那上面的对手水平参差不齐,又是以下快棋为主,输赢没负担,责任心不重,臭棋昏招自然是家常便饭,要杀龙也就简单得多,赢棋也快。久而久之,萧涵就形成了这种棋风。不过要是在职业棋坛,萧涵这样的下法纯粹是找死,高手的棋是那么好杀的么?就说你这一盘吧,第113手时就有一个机会,弃掉右边的大龙,借杀气筑成厚势,围下边的大空,黑棋将继续保持先行的优势,盘面还2目左右,而棋盘也大大缩小了,白棋没什么翻盘的机会。”
曾敏说:“那手棋我也看到了,不过我是很想和他比比力量,才硬拼下去的。”
施涌说:“这也是因为这盘棋无关紧要,真到了正式比赛,你还会有这种想法么?当然是怎么赢棋怎么来了。萧涵的实力的确比我估计的要高,不过只要你发挥长处,和他磨到收官,你就赢定了!”
曾敏指了指棋刊封面上李君圣的照片,嫣然一笑,说:“如果对手是他,那斗官子就有趣了。”
施涌推开椅子站起来,说:“如果李君圣发现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他会觉得更有趣!”
萧涵和龚运程也在摆着白天的对局。
龚运程摇着头,说:“奇怪,奇怪,一段时间没见,小曾的棋风怎么完全改变了?”
萧涵说:“她下得很好啊,给了我很大的压力,要不是中盘出了漏着,输赢还说不准呢。”
龚运程说:“我不是说她下得不好。我记得她以前不是这种攻杀型的风格,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舞起大刀来了?难道是存心试试你的力量?”
萧涵说:“她的棋已经这么好了,施老师更厉害了。我几年前被指导过一盘,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败了。”龚运程叹了口气,说:“综观这几十年的围棋发展,高手如云,可能和施涌并肩的能有几个?就算放到世界棋坛,也没几个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若不是出了个李君圣,他不知还要拿多少个冠军。既生瑜,何生亮,哎……”萧涵眼睛放光,低声说:“李君圣……老师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打败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他对弈呢?”
龚运程拍拍萧涵的肩膀,说:“只要你继续这样努力,总有一天会有和他一决雌雄的机会。对了,我觉得你的一些棋招是从中国古谱脱胎出来的,是不?”
萧涵脸上浮现敬佩的表情,说:“我学棋时打得最多的谱就是‘当湖十局’和‘血泪篇’,还有日本名人丈和的棋。那里面有许多非常实用招法,我下出来时,不少对手都不知道怎样应对,往往一个局部就输了。”
龚运程若有所思,边想边说:“小萧,这一套用在普通棋手那或许能打对方个措手不及,但若是面对李君圣,施涌,宋昌显这样的顶尖高手,恐怕会适得其反。围棋始终还是全局为重,局部的变化得为全局的得失服务。在他们面前,或许你每个局部都不吃亏,但整个局面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控制了。这种棋力的积淀,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境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甚至需要不断地历练和运气。很多棋手穷极一生的精力,都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但你想成为大高手,就必须迈过的一道坎。”萧涵反复咀嚼着龚运程说的每一个字,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到,不知不觉地陷入沉思……
第二局一开始,萧涵就感觉到对手的棋起了很大的变化。
在右上角,曾敏选择了个大雪崩,一个定式背下来,棋盘已经快去掉了四分之一。
紧接着她再挂一个小目,黑棋再托时,白棋一顶,又是雪崩的起手式。
再这样下去,棋盘越来越小,很快就要进入官子阶段,中盘将失去很多的变化,对自己肯定不会有利。萧涵考虑了一下,应了一手,然后脱先,抢下边的大场。曾敏不慌不忙,拆了个二,又跳补一手。在黑棋镇住自己左边一颗孤子时,虚虚的象飞了一下,看起来缓得很,但就是不把自己走重,既可弃掉,也可侍机连回。进可攻,退可守,并且不给对手明确的攻击目标,让他打又打不着,放又舍不得,如鲠在喉,浑身不自在,这正是施涌名震天下的独门绝技。
龚运程知道,曾敏终于使出真功夫了。
萧涵想了好一会,毅然往白棋象飞的一子靠住,他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逼对方将棋走重,自己才有发力的机会。曾敏神色不动,并不去应,而是转到左下角,先将黑棋的角部一子美美地打吃掉,抢了实利再说。
对方不应,萧涵更是难受,现在他不在左边借攻击获得利益,贴目将非常困难。但白棋两颗子就放在那,他却找不到好的攻击手段,还要时刻提防着对方借机转换。此刻,他真如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长考了半个小时,萧涵毅然跟着脱先,也抢实空。
曾敏更不会去引爆地雷,乐得和萧涵对围。
龚运程看出曾敏是要把萧涵拖入他不擅长的官子收刮中决胜负了。
看来他们师徒对萧涵的棋也是有所研究,对他的优缺点是了如指掌。
第一盘是实验,在实战中考验萧涵的战斗力,也是在锻炼曾敏的对杀能力,如果曾敏能赢,那第二盘肯定还是以对攻为主。但第一盘既然输了,没有退路的第二、三盘就只能扬长避短,以胜利为目标了。
这肯定是施涌安排出来的好戏。
龚运程判断了一下局势,就算把白棋两颗子完全吃下,黑棋也是刚刚够贴目而已。而白棋只要趁机搜刮一下,长出两三目,黑棋就很难追上了。
这对曾敏来说实在是简单得如喝杯开水一样。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1
第十五章
“明天的棋,你以拼抢实地为主,逼小曾做模样,再在破空中一决胜负。”龚运程一边帮萧涵一步步的仔细复盘,一边说。萧涵诧异地抬头望着龚运程,眼神中带着不解。龚运程说:“你在官子方面的功夫,还有所欠缺。而且在布局的合理性、形势的估量和转换的优劣判断上也不如曾敏。如果每盘棋都这样被她躲开战斗,以互相围空来定胜负的话,你不是她的对手。要想赢,就只能发挥自己的长处,如第一盘一样将她拖入乱战,避免平淡的局面,以求胜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一个优秀棋手必备的素质。”
萧涵若有所悟,说:“如果她不肯做模样,而是以保持实地的平衡为主,那我又该怎么半?”
龚运程飞快的在棋盘上摆子,说:“那就要做到出其不意了。明天的棋又要重新猜先,无论执黑白,就布三三开局,挂角时就点角,就算亏点,也要拼命抢实空,就是要让小曾做大模样。这样在破空和治孤中,才能发挥你的中盘战斗力。”
萧涵挠挠后脑勺,说:“原来围棋比赛还有这么多学问,我以前只知道把棋下好就行了,嘿嘿。”
龚运程说:“现在的棋类比赛,就是在棋盘上模拟两军交锋,当然要做好准备,以各展神通了。当然,实力还是最重要的,没有它做支撑,赛前准备得再好也没用。不过如果双方实力差不多,那谁能做到扬长避短就是胜负的关键了。来,我给你摆摆几个局面。”
一坐在曾敏对面,萧涵就禁不住地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就算是李君圣坐在对面,自己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浑身不自在。
他不敢把眼光放到对面去,否则心脏扑扑地就会狂跳不已
所以只好把眼睛闭起来,装成养神的模样,一心期待对局展开。
曾敏纤秀的手指把玩着折扇,对今天这盘棋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她是个独生女,父亲是身家殷实的商人,母亲是位高权重的电信公司领导,一出世,她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
从小,她就接受最好的教育,读最好的学校,享受最好的环境。她知道自己的美貌,再加上良好的家世,总有很多同学围着自己转,就连老师也对自己另眼相看。
无论做什么事,她都要做到最好,绝不容许别人在自己前面。所以对于围棋的胜负世界,更是疯狂的着迷。她要赢,无论对手是男是女,多么强大,她都要将他们一一打败,她不能容忍有人比她还厉害。她也真的做到了。
从学棋开始,她的老师都是当地最有名的棋手,慢慢地,都被她逐一打败。从区级高手,到市级高手,再到省队教练,再到国少队。只要是同龄段的比赛,她就是冠军,只有一次例外,那时她在决赛时出了个大漏着,被对手翻盘,屈居亚军。就这样,她整整一个星期气得不肯说话,把父母吓得够呛。从入段以后,职业棋坛竞争的激烈性,更使外表冷漠的她心中的那股胜负之火燃烧得更加猛烈。她是要打败所有高手,不仅仅是在女子棋界,更要让所有会下围棋的人都把她的名字紧紧牢记。
如同李君圣,如同施涌,如同宫本秀哲。
入选国少队后,只下了一盘指导棋,她就被施涌慧眼相中,收为弟子。
她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更是自己向目标迈进难得的阶梯。
而施涌显然也对培养一个称雄世界棋坛的女子棋手,开创前所未有的围棋奇迹很感兴趣。两师徒的志向不谋而合,一个倾囊相授,一个全力接受。这几个月的学习,曾敏自觉棋力提高的速度之快是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现在就算和施涌分先下,她也有三、四成的胜机。
按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在李君圣的全盛期将他击败,并非遥不可及。比起这个目标,现在的萧涵只是她前进道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罢了。
猜先的结果,萧涵执黑。
萧涵将第一颗子放在右上角的三三上。
曾敏稍稍一怔,便将白子落在对角的星位。
萧涵想也不想,再抢一个三三。
这种布局在五、六十年代较为流行,但以现在的棋理来说,由于子位太低,效率难以发挥,早就被高手们束之高阁。而现在“不讲理”的萧涵又把它拿了出来。曾敏秀气的眉毛稍稍一皱,再下个星位。
萧涵拿起黑子,就直接把三三点了。
第5手就点三三了?黑棋前三手都占三三?
这是什么棋?
看了这几手棋,施涌眼中光芒闪动,向龚运程望去。
两人眼光相交,龚运程淡然报以一笑。
施涌也是微微一笑,手一摆,做了个请龚运程就坐观棋的手势,却也不无挑战的味道。
既然你们是有备而来,那就出招吧!
三三的定式走完,萧涵在同方向挂角。
上面是自己的厚势,曾敏是不肯让黑棋轻松拆二的, 于是一间夹住。
萧涵求之不得的再点三三!
黑棋稳稳的四个角部的实利全占了。
曾敏也毫不犹豫的将黑棋围在里面。
在专业棋手看来,白棋的厚势配合得很好,黑棋全都在低位,十个人中肯定没一个想拿黑棋的。
可龚运程清楚,自己的苦心布置已经实现了。对于萧涵来说,布局吃亏并不怕。因为正常布局,萧涵也难占到便宜。他只怕中盘没有战斗的机会。看了三十多手,施涌对于萧涵的战略也是洞若观火。他本人就是最善于做赛前准备的。既然萧涵宁愿布局吃亏也要求中盘战斗,那就让他试试这种“无理手”的苦头吧。曾敏并不是棉花,等萧涵一拳砸下去时,就会发现满手都是鲜血。
萧涵凌空吊了一手。
他不再象原来那样深深的打入,这只会让对方趁机放自己活一小块而围起铁空。而虚虚的浅消却能逼对方不得不挥起屠刀。
曾敏开始长考。
第十六章
足足考虑了半个小时,曾敏才落下一子,从下面应住,围空。
她还是回避了杀龙的战法。
但在高手看来,白棋四周都很厚,现在对于黑棋的侵消,不借助厚势给予痛击而是用来对围,不说是失误至少也是缓着。萧涵大跳一手,两颗黑子在白茫茫的中腹闪闪生辉。曾敏紧盯着棋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啪”的一声落下第48手。
靠!
在黑棋虚虚的两颗子中间,一颗白子异军突入,如一把雪亮的匕首,将黑棋一刀两断。
这一招把对局中的萧涵与观战的龚运程都吓了一跳。
就在他们都以为曾敏又要靠官子决胜时,她突然发力了。
萧涵的脸色凝重起来。
黑棋扳,白棋毫不客气的断上。
一场血腥的中腹肉搏已经不可避免。
在厚势的威力下,白棋在这场战斗中自然占有主动。
但黑棋也不是没有机会,做为治孤的一方,他只要趁势开溜并码出两眼就可以了,而白棋一旦攻击不利,所花的手数就都变成了单官。龚运程默算了一下,黑棋虽然被分断,但只要把下边弃掉,借力将中间做活并不要被白棋完封住,目数上还是好一点。
毕竟黑棋原先的实利领先太多了。
如果曾敏让人吃惊,那萧涵的招法绝对让这些顶尖高手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在中间先尖了两手,把头出在外面,然后又跑到下面靠,扭断,一副腾挪的架势。
他的意思竟然是两边都要活!
施涌禁不住冷笑。
如果棋是一个人下的,那就是想怎样就怎样。
萧涵的这个下法简直就是当曾敏是透明的。
如果曾敏放黑棋两边都活,那她就真成了任人揉捏的棉花了。
龚运程此刻只想到了一个词:欺人太甚。
现在局势已经如愿混乱,但也是黑棋崩溃的前兆。
在对方这么厚的地方,职业棋手的想法肯定是活大弃小。除非双方的实力相差太远,不成比例,才会有这种寸土不留的想法。
萧涵的弱点,就是对上职业高手,依然保留着在网上下棋那种不留余地的棋风,怎么凶悍怎么来,这虽然能给对方造成心理压力,但却很容易被对方抓住机会反击。
毕竟象曾敏他们的棋力,绝非网上高手可比的。
如果萧涵不改变这点,将是他提高棋力的一大障碍。
曾敏深吸了一口气,手伸到棋盒里面抓子。
如果不将这两块黑棋全歼,她还有什么资格妄言向李君圣挑战?
白棋立下,不给黑借劲的机会,然后在外围大飞罩住。
大网已经张开。
黑棋二路飞点,扳,虎,全力利用白棋的缺陷求活。
白棋先不去管它,上面先点,破眼,再拐头,逼黑棋逃亡。
如果让白棋再补一刀,那就是大罗金仙来都救不活了。黑棋只能双出。
曾敏是得理不饶人,连续攻逼,让黑棋以单官连续逃窜。
外围连下了几手,厚上加厚,第62手,到下边透点而入。
杀棋的手筋!
龚运程几乎能替萧涵感到阵阵的心凉。
黑棋下面已经完了,而上面也还看不到眼位何在。
这种缠绕攻击,绝对是让职业棋手最感痛苦的下法。
对局中一旦被对方找到机会发动这种攻势,那棋局也基本结束了,随时有投了的心情。萧涵的无理手,终于让自己尝到了苦头。
棋势已非,但萧涵的脸上竟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态,只是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鼻子。他先靠和下面联络的借用,搭了半只眼,然后就是一夹,朝白棋的厚势反攻过去。
曾敏本来平静的表情也隐隐有了怒意。
在她看来,黑棋已经可以认输了,可现在竟胡搅蛮缠上来,居然想吃自己的厚势。这简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曾敏将棋子狠狠的打在棋盘上,噼啪做响。萧涵却一着一着沉静地下。施涌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鄙夷,向龚运程望去。
龚运程苦笑着摇摇头。
本来一手一路大飞,两块白棋就能连上,可曾敏气燥之下,偏偏下了步二路托。这种局部的胜负敏感处,萧涵的嗅觉的确灵敏,他先一尖,然后妙手一发:挖断。白棋的厚势顿时也被黑棋收在里面了。
大杀气。
施涌的脸色也变了变,开始对着棋盘默算变化。
黑棋突然间就找到了翻盘的机会,龚运程是又惊又喜。
如果这样的棋都输了,对曾敏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巨变到来,曾敏的脸色也有点发白。
她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跑到洗手间去,用冷水抹了几把脸。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回到对局前,施涌赞赏的望了她一眼。
本来一手大飞就能让对方站起来了,突然间却搞出一个大对杀,任何棋手的情绪都难免波动。
任何时候的急燥,都是棋手的大忌。
现在就看谁能更冷静的走向终点了。
对杀虽然复杂,但施涌算了一下,直觉上白棋应该要好下一点。
这盘棋对曾敏来说,实在是个难得的锻炼。
两人的时间都飞快的流逝,都只剩下最后的十分钟。
曾敏却是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的落子。
第142手落在棋盘上,萧涵无可奈何的摇头,说:“输了。”
黑棋差两气,三块棋都被杀,这对萧涵来说,确实是前所未有地惨败。
曾敏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向萧涵伸出手去:“你下得很好。”
看着曾敏比阳光还灿烂的笑脸,萧涵只觉自己紧张地快要爆炸,机械的与曾敏握了一下手,呐呐地说:“比起你来还差得远了。”
施涌笑着对龚运程说:“龚老,结果出来了。”
龚运程笑笑,说:“名师出高徒,小曾的棋力的确提高了很多。比赛的事情就算了吧,我和京城日报说去。”
曾敏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老师,我赢了,明天的八强赛,你也要赢哦。”
施涌淡漠地说:“宋昌显如果是说赢就能赢的,那就不是宋昌显了。龚老,明天带小萧去棋院看比赛吧,对他有好处的。”龚运程说:“那是自然要去的,小萧现在就是要多学学职业棋手的思路,看大家摆棋对他的提高大有裨益。以后有机会还要多多跟小曾和你讨教呀!走吧,今晚我请客,一是谢谢你们师徒给小萧的锻炼,二也是希望小施能将今年的‘天龙杯’留在中国。”施涌淡淡地说:“自己举办的‘天龙杯’还从来没在中国呆过,今年再不留下,恐怕很多人都不会答应。”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2
第十七章
“比赛泡汤了,”郭婕唉声叹气,“萧涵输了,施涌不会参赛,龚老希望我们转换一下比赛形式,或者是以后再说,哎。”
吴亮淼倒是无所谓,说:“这种纯粹为吸引眼球而搞的比赛,办不办都无关紧要。毕竟对于职业高手来说,他们要考虑的方面很多,不象你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郭婕嘴巴一撇,大失所望:“这个比赛要是能搞起来,绝对能吸引中国决大多数的棋迷注意,在日韩棋界也将引起瞩目,这对提高我们报社的知名度和销量实在太有帮助了。林成辉对我的这个建议是拍案叫绝,没想到现在是竹篮打水……”
吴亮淼冷笑着说:“你们自然是以为有钱想怎么干都行了。曾敏能击败萧涵,看来棋力是大有长进哪。”
郭婕大发娇嗔:“我不管,采访竹泽正雄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吴亮淼不冷不热地说:“大记者,比赛明天就开始了,看来你对竹泽正雄比对我的胜负还关心啊!”
郭婕用右手轻打吴亮淼的脸庞,用一种很慈爱的语气说:“我的大国手,吃醋了?不会吧,朴震鹤哪是你的对手啊,我对你是绝对有信心,而且说多了比赛的事,你不烦啊?不觉得压力大啊?乖,别小孩子脾气了!”
郭婕一撒娇,吴亮淼是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好了,好了,别老来这一套。晚上有欢迎宴会,我要去参加,再和日本方面沟通一下吧。竹泽正雄那么狂傲的人,不是简简单单说专访就能专访的。”
天龙杯八强赛。
吴亮淼九段 VS 朴震鹤七段;
施涌九段 VS 宋昌显九段;
林耀九段 VS 竹泽正雄八段;
张详九段VS 赵子云四段。
9:30钟比赛开始,龚运程和萧涵提前十分钟就来到了观战室。
时间还早,除了记者外,室内的高手并不多,只有等级分排名第5的古希榕七段坐在一旁悠闲的喝着牛奶。一群国少队的小棋手则围成一团,唧唧喳喳的吵闹着,玩笑着。看到龚运程进来,众人忙向他致礼问好,足见他在围棋界的地位是何等举足轻重。龚运程也一一含笑回应,举止从容,彬彬有礼。古希榕看了萧涵一眼,说:“老师,这位就是我的小师弟吧?”龚运程拍拍萧涵的肩膀,说:“老了,现在都没培养学生的精力了。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学生,萧涵。他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小古,有时间你可要多多指点哦。”古希榕笑着说:“老师的吩咐,我哪敢不从命啊?你好。”说着向萧涵伸出手去。萧涵与古希榕一握手,说:“您好,希望以后您多指教。”古希榕似笑非笑地说:“我们一家人,就不用客套了。而且你最近这么出名,连吴九段都败在你手里,谁指点谁说不准呢。”萧涵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那几盘棋是侥幸赢的,我的水平还很差。”旁边一个记者嘀咕着说:“侥幸就能赢九段,为什么我就没这种运气?”众人轰然大笑,萧涵更窘,龚运程手一挥,说:“好了好了,你们就别拿老实人开唰了,今天是来看比赛的,不是来开玩笑的。”
众人晒笑着坐好,古希榕在中间正对着闭录电视的棋桌前帮龚运程拉开一张椅子,请他就坐,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龚老师好,古七段好。”萧涵一听这个声音,顿时热血上涌,不自觉的回头望去,只见施涌和曾敏两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研究室里。施涌一出现,记者们轰然而动,闪光灯四起,忙着帮他拍照。曾敏闪到一边,刚好来到萧涵身旁,笑笑对他说:“你好啊!”萧涵立马把头低下,不敢让曾敏看见自己红得如麻辣火锅的脸色,喃喃说:“你好。”这时林明丽也出现在门口,说:“比赛就快开始了,有10分钟的拍照时间,请各位记者朋友到对局室吧。”
龚运程走到施涌身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说话。
施涌笑笑,跟在记者们身后向对局室走去。
四人围坐在棋桌旁,龚运程指指对局表,说:“小古,你对今天的比赛怎么看?”
古希榕说:“张详必胜,亮淼和朴震鹤、施涌和宋昌显都是好胜负,五五开吧。林耀那盘,不是我灭自己威风,竹泽正雄的机会更大一点。”
龚运程笑笑说:“三盘外战,要全部赢下包揽四强的可能性非常小,有两个赢下就是胜利,赢一个还不能算及格,要全输了吗,那也不可能吧。”
曾敏起身给大家倒了几杯茶,说:“只要能拿下朴震鹤和宋昌显,韩国人就拿不了三连冠,也算是出一口恶气。至于竹泽正雄,无论是老师、张九段还是吴九段,都不逊色于他,要想连过两关夺冠军,困难也很大吧,我还是看好今年的冠军能留在中国。”
龚运程淡淡一笑,说:“小曾有这种信心自然是好。竹泽最近在日本风头很劲啊,小古,去年的中日新人王对抗赛,你们两人交过手,你对他的评价如何?“
古希榕叹了口气,脸有愧色,说:“一盘没赢吃了个光头回来,哎。他的棋力量很大,对厚势的运用非常好,下棋时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让对手很不舒服。这人将来必定是我们在世界大赛的主要对手。“
龚运程喝了口茶,说:“我看了他十六强淘汰李君圣的棋谱,那盘棋堪称完胜,李君圣全盘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印象之中,好象李君圣还从未输得如此狼狈过。竹泽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视,希望今天林耀能将他拿下吧。”
古希榕说:“这次李君圣意外的在十六强就被淘汰了,八强中我们又占了五人,国内的舆论对夺冠的前景是一片乐观啊。”
龚运程不以为然,说:“冠军是有机会拿的,但轻视任何对手都会让我们吞下苦果。这样的教训以前还少么?”
曾敏一指屏幕:“比赛开始了。”
吴亮淼只觉朴震鹤和一个月前相比,不但消瘦了不少,神情间还多了一股挥之不散的愁绪,不再象原来那样开朗。
“不败少年”那夺目的光芒,几乎已消失殆尽。
同样身为一个棋士,吴亮淼能体会“行星杯”的大翻盘对朴震鹤的打击有多深。
如果一开始就脆败,那是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千辛万苦将对手逼到了悬崖边,却在临门一脚时自己摔下了万丈深渊,这种锥心的痛苦,任何一个棋士都难以忍受。
要想恢复过来,除非有超人的意志和洒脱的态度,要不就要经过时间的洗礼。
也有不少棋士,就此一蹶不振。
吴亮淼从来不曾象现在这样有信心将朴震鹤击败。
虽然对手不处于最佳状态,但围棋就是这样残酷。
棋盘上,是没有半点的同情心可言。
有的只是——胜负!
施涌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就是从宋昌显手里夺走的。那也是中国的第一个世界冠军。这一对中韩棋界的顶尖人物,第一次交锋已经要追述到十六年前的中韩对抗赛上。当时风华正茂的宋昌显中盘击败了稚气未脱的施涌,并于当年首次击败了日本棋界泰斗——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在韩国引起空前的反响。
宋氏快枪的声名,威震世界棋坛。
三年后,天才的施涌也迅速崛起,继龚运程之后,率领中国军团在世界棋坛掀起一阵中国风浪,与日韩争雄。素来不参加世界大赛的宫本秀哲只输给过外国棋手四盘棋,其中就输给宋两盘、施一盘。
十多年的拼杀,宋昌显有六顶世界冠军的桂冠在手,施涌也有四冠在握。
就在两人不断上演双雄会时,一座大山横空出世。而他们就象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再难重演大闹天宫的风流。对面,宋昌显额前的一缕白发,分外显眼。竹泽正雄魁梧壮硕的身躯往棋盘前一坐,腰杆笔直,气势逼人,真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刚刚度过22岁生日的他剪着寸头,圆头虎目,一双大眼睛冷冷的直视着对手,厚厚的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如同即将上战场,披盔戴甲的武士。
与他相比,已近中年的林耀却是瘦瘦小小,弱不禁风,两人的身型实在形成巨大的反差,如果不是在棋盘上争斗,而是在擂台上比武,只怕全世界都没人敢押林耀获胜。
做为最年轻的八强选手,一鸣惊人的赵子云一双乌黑的眼珠溜溜的转动着,掩饰不住他的紧张以及对周围一切的兴趣。
今年才十四岁,就打入了世界大赛的八强,这等战绩,不但在中国是前无古人,放眼世界,也只有李君圣和朴震鹤略有过之而已。
如果今天能再击败对手,那他就能追平朴震鹤的战绩,向李君圣的冠军记录再靠近一步。
不过赵子云倒是没这种野心,因为对他而言,对手实在是太强大了。
作为目前国内的五冠王,等级分第一人,足足年长十岁的张详的确不是自己能对付的主。
今天就是尽力的学习一盘,能打到这,已经无怨无憾了。
第十八章
研究室里最受关注是施涌对宋昌显及林耀对竹泽正雄两盘棋。
曾敏自然是最为关心施宋的对局,这对棋盘上的宿敌下得很快,不过一个多小时,已下了四十多手。
龚运程摆着棋,说:“小施的实地领先,给老宋留下上边的一道虚势,恩,不错,这是他喜欢的局面,先捞后洗。”
曾敏指着第32手说:“这里宋本来可以守角的,以维持实地平衡,可他选择了取势,看来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势力有落空的感觉。”龚运程说:“这两人知根知底,实力相当,可以说都不会怵对方的那一套。盘面是细棋,就看谁最后出错。”曾敏点点头,忽听古希榕叹了口气,说:“林老快崩了。”
龚、曾两人都吃了一惊,转头往林,竹泽的对局望去。
盘面上,放着两个空角没占,双方就在右上展开大撕杀。但竹泽的黑棋将一块20多目的棋弃掉,完整的将外围包起来,一道雄浑的外势的辐射全盘,价值无可估量。在职业棋手看来,这根本就不能称为转换,白棋败局已定。
龚运程的脸色严峻起来,说:“怎么回事?小林怎么下成这样?”
古希榕将棋子扫开,一着一着的重新摆起,说:“竹泽下了个大雪崩,但在这里变着了。”指指第17手,“林老可能准备不足,也忽视了竹泽的妙手,应对有误,被黑棋一扑,不得不收气来杀黑,外围就全部被封了。”
龚运程眼光转向萧涵:“小涵,你觉得白第18手应该怎么下?”
萧涵一开始对这盘对攻的棋最感兴趣,一直在看古希榕摆棋,对林耀的失误也已察觉,早就在思考正确的招法:“我觉得跳一手比较好,角上黑棋就算收气杀也不大,白棋能在外面搭一手,上边还能拆着。”
古希榕将萧涵说的着法摆上,自己又下了一手,说:“你跳的话,我上边也跟着跳,不让你搭住,你怎么应?”
萧涵不假思索地说:“我也跳出,下一手如果黑棋还跳,那就杀角。由于外围已经有了步挖,黑棋已经没办法完封。如果黑棋杀角,我就先镇,然后占空角。黑棋要收气才能杀角上,留着一堆劫材,不便宜的。”
古希榕脸上禁不住浮现讶色,说:“不错,不错,业余棋手也有这等水平,怪不得吴九段会败在你手上了。”龚运程笑着说:“怎么样,小古,没把小涵考倒吧?恩, 小林开始搅局了。”
闭路电视上,林耀频频长考,东下一手,西打一棒,不断尝试着将局面搅乱,将黑棋厚势的威力压缩掉。竹泽正雄坐姿笔直,虎目圆睁,毫不手软,一招凶过一招,对白棋的挑衅,不断给予迎头痛击。
看着白棋被欺凌得体无完肤,林耀痛苦地直摇头,观战的众人都有不忍目睹的感觉。龚运程叹了口气,说:“这盘不用摆了,看看小吴那盘吧。”
下了三十多手,吴亮淼已经感到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朴震鹤的确不在状态。
布局的几下对冲,朴震鹤的白棋下得极快,几乎对方刚下他就应了,看起来虽然没出什么恶手,可局面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黑棋控制住了。
“不败少年”那种让对手心寒的强烈张力,以及为了攻击不惜一切的魄力,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朴震鹤的对局史上,十之七八都有强攻对手孤棋的场面,而发挥不了长处的一两局,基本都是以失败告终。
“行星杯”决赛会被逆转,就是后面的三盘棋被李君圣成功地将他的攻击力抑制住。
这一点倒是和萧涵很象,一旦进入他们的棋路,谁都不怕。不过他比萧涵少了几分蛮杀,多了几分精细。现在,棋局的格局基本定型,吴亮淼的黑棋厚实,空也不少,发展潜力大,正是他最擅长的局势。只要中盘不给对方发力的机会,进入四强的就会是自己。
观战室对这盘棋也是一片乐观。
曾敏仔细判断了一下,说:“现在实地基本相当,而黑棋几个地方有成空潜力,中盘的主导权在手,只要不出漏子,输不出去。”
古希榕望了曾敏一眼,说:“看来大家说得不错,小曾的棋力比以前进步很多啊。施老还真有办法。”
曾敏淡淡一笑,不冷不热地说:“传来传去的话,总有些对,有些错的。”
龚运程摇摇折扇,说:“今天这棋不象是朴震鹤下出来的,一直都被亮淼牵着鼻子走,两人好象都不是一个档次。”古希榕说:“朴震鹤的确在梦游。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至少确保了两个四强席位。”龚运程不答话,转身对萧涵说:“小涵,这盘棋你得认真琢磨,看看亮淼是如何在自然中取得优势并安全运转的,以及中盘朴震鹤会如何反扑,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问小曾。”
萧涵点头答应,拿着刚送过来的棋谱开始研究,龚运程又说:“那盘内战怎么样了?”
古希榕说:“胶着状态,张详没取得什么优势,赵子云那小孩下得有板有眼的,盘面细棋,张详要赢没那么容易。”
龚运程倒是挺高兴的,说:“这很好吗,英雄出少年,这证明我们国少队的小棋手是越来越厉害了, 不比韩国差。小赵要真能扳倒小张,我得请他吃顿麦当劳,哈哈!”此时时钟指向12点,中午封盘。龚运程揉了揉腰,站了起来:“瞧这身子骨,坐一上午就不行了,走,吃饭去,小古,你这个天元挑战者该请客吧?”古希榕笑容满面,说:“我只怕请不到老师。走吧,下午再来看棋。”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2
第十九章
下午续战没多久,林明丽和一位约莫五十多岁,身材高大,脸色红润的老人来到了研究室。看到两人进来,原本散在各个棋桌前的记者又来了精神,纷纷涌到老人身边,沈院长前,沈院长后的提出各种问题,轮番轰炸。
中国棋院的掌门人沈鸿用熟练的,类似外交辞令般的语言将记者们的攻势一一化解,然后来到龚运程这一组旁边,龚运程早已拉着萧涵站了起来,说:“老沈,你可来啦。”
沈鸿爽朗的说:“哎,今天得去体委汇报工作,这里有小林和你压阵,我放心得很。听小林说,你们这次发掘了个围棋天才,一定要我抽空来鉴定鉴定。嘿,有你把关,还用着我来凑热闹么?不过实在拗不过她,你看,我只扒了几口午饭就匆匆赶来了。”
龚运程将萧涵拉到身前,低声说:“恩,就是他,萧涵,一个通过网络锻炼出来的可与职业高手分庭抗礼的棋才。”他看这里记者太多,不想暴露萧涵就是“大隐隐于山”,不然呆会萧涵就别想有片刻安宁了。
沈鸿打量着萧涵,用力拍拍萧涵的肩膀,连声说:“好,好,不简单,不简单。中国就需要这些棋才。你的事小林都和我说了,具体的事我们以后再商量,但我可以先表个态,没问题,只要你有实力,围棋队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龚运程喜动颜色,说:“老沈,你说出了这句话,可就得负责到底哦!小涵,先谢谢沈院长了。”
沈鸿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说:“有句古诗说得好——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你不会认为我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吧?好了,好了,小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要合情合理,你都可以直接来找我,要不和小林说也行。”
林明丽笑着说:“我这个竞赛部主任只管比赛,其他的可是力不能及。大家坐吧,都站着干吗?”
沈鸿坐好后,看了看几盘棋,又问林明丽:“小林,你刚刚去了日韩代表团那,他们怎么看现在的形势?”林明丽说:“判断都差不多,林耀败局已定,亮淼形势看好。张详和小赵那盘一直在磨官子,看不清。施涌和宋昌显的棋意见分歧较大,日本方面认为宋优势,韩国方面则说施涌好下,他们这次可能全军覆没。”
沈鸿摇摇头,说:“别中了韩国人的烟幕弹哦,老龚,小古,你们这边的研究结果呢?”龚运程说:“前三盘的结论基本相同,最后那盘,小曾觉得施涌好,小古觉得宋不难下,我自己么,嘿嘿,反正我觉得两边都不好下。”沈鸿望了曾敏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倒是希望小曾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是一胜一负,是亏是赚,就看小施了。哎,我得去日、韩代表团那边转转了,去跟人家打打招呼,一会还要再回去开会呢。小林,呆会向我汇报成绩时,可得有好消息哦。如果林耀能翻盘,老龚,你得请吃顿大的。”
龚运程大笑,说:“如果我们能包揽四强,我请大家去五星级酒店开庆功宴!”
林耀与竹泽正雄的比赛已经进入尾声,双方两块棋扭杀在一起,正在中腹打一个天下大劫。龚运程算了一下,黑棋的本身劫材有7个,白棋只有5个,这个劫一输,林耀马上就可以投了。
第187手,黑棋冲,寻劫。
萧涵看着这手棋,忽然“啊”的一声叫出来。
观战室内人头涌涌,比较嘈杂,萧涵这一叫,外围倒是没多少人听到,但龚运程、曾敏他们几人的目光倒是转到他身上萧涵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不知所措。龚运程皱了皱眉,说:“小涵,怎么了?”萧涵定了定神,对着棋盘又看了看,喃喃说:“黑棋好象找了个瞎劫。”
他这句话出口,闻者都是脸上变色,曾敏算了算,皱着眉头说:“不会吧,白棋只能挡啊,让黑棋冲出去,也是必败,这里必须应的。”
曾敏一发问,萧涵心里又是七上八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摆出参考图:白棋粘住,黑棋冲出来,白棋虚枷一手,黑棋硬冲,这里白是封不住的,曾敏也算到了,但是——萧涵将白棋的落在了角上的三路一靠。
这招一出,曾敏忍不住也是“呀”的一声,古希榕满脸惊讶,龚运程则是一拍大腿,大声叫好:“绝妙,绝妙,角上出棋和上边封锁必得其一,白棋要翻盘了。”
龚运程说出来的话,分量果然不同一般,研究室内顿时热闹起来,众人都围到了他们这一边。古希榕反反复复算了算,喃喃说:“果然有棋,这里不能作为劫材用。”一位记者忙问:“那林耀粘住后,是不是就赢了?”
古希榕肯定地说:“是的,竹泽下得太凶了,硬要杀白棋大龙。白棋粘住后,黑棋冲出,但被白棋这一靠,两边必失一,目数肯定不够。”“那中国队不是大有可能包揽四强么?这招妙手是古七段发现的么?”一位记者兴奋地说。
古希榕摇头,伸手往萧涵一指,全部人的目光刷刷地都往萧涵这边望来。萧涵只觉浑身冒汗,龚运程忙说:“别忙,林耀还没应呢,他也要发现这一招才行。”
果然,林耀用尽读秒的最后几分钟在考虑,一直没有落子。
竹泽正雄依然是坐姿笔直,信心十足的对着棋盘。
他看起来也没发现自己已处于悬崖边上,随时都将坠落万丈深渊。
研究室内,众人的心仿佛都被提到了嗓子眼,只恨不能上去替林耀下这一手。
终于,林耀粘起一颗白子,拍在棋盘上。
白棋挡住,应劫,而不是消劫。
研究内“哗”地一下,一片失望的声音。
龚运程忍不住都站了起来。
再下了几手,白棋投了。
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林耀刚来到研究室,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虽然输了棋,但他并没有因心情不佳而不耐烦,而是尽量回答他们的提问。
这位中国围棋的中坚棋士,性格与人品和他那嗜杀的棋风完全不同,谦逊有礼,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没想到说了没几句,就有记者问:“后面听古七段说,你有一个妙手翻盘的机会,你是没发现这一招吗?”
林耀怔了一下,说:“有这招么?我还真不知道,得问一下小古。”
古希榕看林耀来到了棋盘前,也不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萧涵那一手三路靠。
林耀的脸色变了变,望着棋盘怔怔的想了好一会,才长出了口气,说:“好棋,确实是好棋,我没看到这一手。”
古希榕苦笑着说:“说来惭愧,不但你没看到,我,龚老,小曾都没发现。”
林耀倒是吃了一惊,说:“那是谁看出这一招的?”
顺着古希榕的目光,林耀望向萧涵,眼光一闪,说:“您应该就是萧涵吧?”
萧涵忙说:“是的,林九段你好。”
林耀点点头,赞许地说:“好,果然是名不虚传,后生可畏啊。”
萧涵直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发现的,您过奖了。”
林耀微微一笑,说:“如果我也发现这招,那站起来的就是竹泽了。哎,布局太不小心了,亏太多啦,后面都下晕了,脆败,脆败。”
龚运程插口说:“你们别只顾着讨论那盘棋,朴震鹤也在发力了。”
第二十章
下了一百一十多手,吴亮淼的黑棋一直顺风顺水,借助厚势的潜力,盘面上已领先十目,这对职业高手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差距了。下午续战后,朴震鹤落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午休时他连午饭都没有吃,只喝了杯西瓜汁,就回到了对局室。“不败少年”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偌大的房间内,孤单的背影更显瘦小。
盘面上,黑棋只有左边七颗子有点薄弱,一旦得到加强,领先的优势将不可动摇。第119手,吴亮淼大跳了一手,棋型舒展,怎么看都不向有受攻之恙。
可朴震鹤考虑了大概三分钟,下了一步极为难看的俗手——空弯三角,冲断。这招棋,对于不少职业棋手来说,盲点所在,这么难看的棋形,是想都不会去想的。吴亮淼也没注意到这招。
可对于朴震鹤或萧涵来说,黑棋跳的这一手并未补到地方,这个点刚刚好就是黑棋棋形薄弱的地方,棋不下在这,还能下在哪?白棋终于找到了攻击的机会。吴亮淼扶了扶眼镜,表情有了些许紧张。
郭婕一到研究室,就先凑到了龚运程这一边打招呼:“龚老好啊。”龚运程笑着说:“小郭,今天亮淼比赛,你不来采访,跑哪去了?你这个女朋友可不称职哦!”
郭婕手一摆,一脸委屈:“龚老,没办法啊,今天就是那么巧,足协开联赛通报会,我不能不去采访啊!不过我可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不,一结束,就打的赶过来了。亮淼那盘棋怎么样了?”
龚运程说:“一直领先的,不过现在有点乱,朴震鹤的攻击力还是不能小看的,希望你能给亮淼带来好运吧。”古希榕说:“白棋这里的作战虽然强硬,可也有点勉强吧,就算能吃了几颗子,围点中空,可上边也会被黑棋借机破掉,这个转换不见得便宜。看,亮淼果然要把中间弃掉,往上边跑了。”
龚运程大为赞许:“亮淼这盘棋的确发挥得不错,看来朴震鹤这次大锤要挥空了。赢下来的机会很大。”听说男朋友胜利在望,郭婕自然是喜上眉梢,说:“其他三盘棋的结果如何?”
龚运程:“竹泽赢了,小施那盘还很细,官子决胜的局面。小林,你一直在看张详的那盘,局势如何?”林耀抬起头来,徐徐说:“小赵有爆冷的迹象,张详的黑棋贴目有困难。”龚运程“哦”的一声,说:“棋谱拿来我看看,现在的小孩,是越来越厉害了。”林耀说:“张详从一开始就没找到什么抛开对手的机会,一直被小赵紧紧咬住。现在已经在刮小官子了,局面微细,我感觉白棋要稍稍好一点点。”
龚运程看着棋谱,喃喃说:“看不清,看不清啊,小涵,你算算看。”萧涵算了几分钟,只觉双方的目数错综复杂,盘面上还有一些未定型的地方,一进一出都有两三目的区别,这样的局面正是自己最头疼的,再努力算了算,还是不敢下定论,只得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太细了,我算不准。”
龚运程笑了笑,正要说话,曾敏忽然说:“只要收官次序正确,白棋半目胜。”
大家都愣了愣,龚运程哈哈大笑,说:“看来我是得请小赵吃麦当劳了。小古,亮淼那盘如何?”古希榕脸上带着喜色,说:“没问题了,白棋没捞着什么便宜,不出勺子的话,必胜的局面。”龚运程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现在就看施涌那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对局者或许没什么察觉,但对等着发稿的记者来说,越到最后,越是心急。半个小时过去,张详与赵子云一盘结束,赵子云状态奇佳,官子收得滴水不漏,果然赢了1/4子,打入四强。
赵子云出来后,一直在研究室观战的父亲是大喜过望,两父子笑容满面,接受着记者的祝贺和采访。意外落败的张详脸色虽然有点苍白,但还是比较镇静,跟记者寒暄几句后就离开了棋院。
再过了20分钟,朴震鹤也投子认负,将棋子收完后,一言不发,扬长而去。吴亮淼脸色平静的出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才显露出喜色,待看到郭婕娇笑着向他伸出大拇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应付完记者的采访,吴亮淼看见日本代表团团长直根弘一九段走来,忙迎上前去,两人用日语交谈了几句,郭婕发现吴亮淼的脸色猛得一沉,而直根弘一也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见两人谈完话,郭婕忙跑上去,说:“怎么样,是不是采访的事的出了问题?”
吴亮淼脸有愠色,说:“刚下完棋,让我喘口气行不?”
郭婕意识到自己是有点过分,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吴亮淼的脸色稍缓,沉声说:“竹泽正雄说他拿了冠军后,就接受你的采访。”
郭婕吓了一跳,终于明白吴亮淼为何如此不快了,说:“这人真的够狂的,哼,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不采访也罢。”
吴亮淼冷冷地说:“这小子还以为他活在三十年前的,在中国想赢谁就赢谁,这个冠军,哼,无论如何他也拿不到。”郭婕陪笑着说:“那是,那是,有我的吴大国手在,哪轮得到他耍威风?我晚上在‘蓝色月亮’订好桌子了,专门为大国手庆功的。”
吴亮淼的神色终于轻松下来,说:“算了,终于进四强了,晚上还是我请你吧。”
郭婕娇声说:“你赢了比赛,拿了那么多的对局费,不说也应该是你请我的。都说你是我最好的信用卡了,是吧,大国手?”
全部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施涌的对局上,只要赢下,半决赛就是三名中国高手围剿竹泽正雄的大好局面,若输了,将是2 VS 2,原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人数优势将消失殆尽,夺取冠军的困难将大大增大。
越到终局,曾敏越是紧张,额头渗满汗水,一遍一遍地帮施涌点目。
从中盘开始,两人的用时明显多了起来,不再如开局那样自信满满,落子如飞。局面也的确是难局。施涌的黑棋虽然实地领先,但有几处棋比较薄弱,白棋整体厚实,借攻逼之机,成空潜力不容小视。胜败的关键,就看黑棋能将白棋有可能增长的目数压缩下多少。这种局面对每一个高手来说,无论执黑执白,都是最难把握的。双方如同在走钢丝,只要一不注意损个一目半目,就将万劫不复。
宋昌显不断捋着前额的头发,一双长腿抖个不停,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却又没有任何声音。施涌整个身子前倾,几乎覆盖住半个棋盘,左手的折扇一下拉开,一下合上,不自觉的把玩着。
单从他们的神态判断,此刻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而这两位顶尖高手既并没有感到自己优势,也不认为处于下风。盘面上的空点越来越少,对局室内的气氛也近乎到达沸点。“小曾,怎么样了?”龚运程问。
曾敏苦笑着说:“我是很想说老师好个半目,可现在的确说不出口。”
古希榕说:“这盘绝对是半目胜负,可谁赢都不意外,局势摇摆不定,尤其是还有两个单片劫,不好说啊,不好说。”
吴亮淼也来到研究室关注这盘棋,说:“我看他们两人也算不清楚胜败,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看谁运气好一点。”
龚运程吐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那我们也只能希望小施好运了。”
6:30分,施涌落下第287手,收完最后一个单官,比赛结束。
宋昌显抹着汗,嘴角边浮现出无可奈何的笑意,有点失落的倒在沙发上。
曾敏第一个跳了起来,脸上充满喜色。
龚运程用力的拍着椅子的把手,连声说:“好,好。”
在研究室内的所有中国棋手和记者,一片欢呼。
就连萧涵也感受到了这种快乐的气氛,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几乎是他来到北京后,最感开心的一刻。
施涌终于赢了,1/4子。
从半决赛开始,就将是三名中国棋手与竹泽正雄的对决,而包揽了四届“天龙杯”冠军的韩国队已经提前打道回府。
这对于近几年来一直将中日压在脚下的韩国围棋来说,实在是一次意料之外的大失败。
而在所有中国棋手和棋迷看来,留住“天龙杯”的前景,一片光明。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2
第二十一章
一直到了第二天,萧涵都还在回味着中国棋手获胜的那种喜悦。
虽然他不是中国队队员,更不是参赛者,可亲身参与到大赛第一线的研究过程中,和众多高手一起默默地助威,那种和对局者同呼吸,共命运,为一着好棋而喜,为一步败着而悲的感情,是他以前从未感受到的。
那一刻,他打心里希望坐在对局室里和韩日棋手手谈的那个人是自己。如果自己的比赛,能有那么多的人关注并为自己加油,那是多么高兴及向往。
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职业棋手的世界,一个以棋为生,以棋为荣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胜负的残酷,更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赢和输,就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萧涵心中清楚,自己虽然已经朝梦想跨了一小步,可要到达终点,至少还有两万五千里的长征。但无论路途是多么遥远,他都一定要去跨越。无论是为了所有关心他的人,还是为了他自己,抑或是为了已溶入生命中的围棋。没有一刻,他对成为一名真正的职业棋手的渴望如此强烈。
明天就要飞到沈阳,代表“京城日报”参加晚报杯的比赛了,到报社参加完准备会,萧涵一边往龚运程家走,一边还在回味着昨天的几盘对局。
愣不防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自己:“喂,萧,那个萧涵啊,这边,快到这边来啊。”
萧涵茫然地抬头四望,并没有发现什么熟人。其实他在北京认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数,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那人大呼小叫的:“喂,萧涵,这边啊,哎,呆子,别动,我过去。”
这声音倒是听起来挺熟悉的,可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萧涵落足眼力,努力的寻找,还是没发现谁在叫自己。呆立在原地,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什么呢,在这呢!”
萧涵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林雯雯喘着气,瞪着大眼睛的望着自己,不由再吓了一次,说:“是你啊。”
林雯雯气鼓鼓地说:“当然是我了,怎么,不能是我吗?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快跟我来。”一手拉起萧涵,向西边一座大楼跑进去。大楼的第二层原来是一间装修极为豪华的大型网吧,林雯雯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台电脑前,将萧涵拉到座位上,打开锁住的密码,17寸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盘进行到中途的对局。
这里是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楼下,刚刚林雯雯就是在这里叫唤萧涵的。此时,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不知所措的萧涵的说:“快,快,你帮我把这盘棋赢下来,上次你欺负我的事就算了。”
萧涵愣了愣,正要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次他也被这大小姐吓着了,深怕哪句话说错了又得罪了她,口才自己不行,下棋可是老本行,于是看起棋来。
网络对局他是熟得不再熟了,可这个对弈网络他从未见过,满盘都是英文菜单,对局者也是以英文显示,林雯雯拿的是黑棋,名字是LM.WU 9P,对手是JACK 7D。
对局成绩上,LM.WU是一战一败,JACK 7D是62胜,18负。而对局室内拥满了观战者,不断有一些英文对话刷上去。
盘面上进行了50多手,黑棋的一个角已经被白棋吞下,实地大差,唯一还有争胜负的机会就是对白棋下边的几颗孤棋发起攻击。
这种局面,倒是萧涵很会下的,他移动鼠标,开始下子,对白棋发动猛攻。
白棋看来对黑棋的实力是不以为然的,应了几手,就放任孤棋不怪,跑去守了角。
这棋落在萧涵手上,再吃不死,他大概也可以打道回府了。
萧涵故意卖个破绽,引白棋外逃,就在对方的大龙越跑越大时,猛地痛下杀手。
白棋措手不及,不过二十分钟,蔓延大半盘的大龙咽气而死。
在一边喝着可乐观战的林雯雯雀跃不已,抢过键盘,在对话框里打上英文:我这个九段别的不会,吃棋还是行的。 ^0^
JACK静了好一会,回应:你换人了?
林雯雯打上:你不是很厉害吗,让你先再下怎么样?
JACK:只怕你不敢。
萧涵的英文水平虽然不行,但也还看得懂一些,此时也注意到林雯雯用的是9P的帐号,这在网上是职业九段棋手专用的,业余棋手不可能拥有,不由指了指屏幕,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雯雯狡黠的一笑,说:“你别管那么多,帮我狠狠地教训他,长长咱们中国人的志气,赢了的话,我晚上请你吃牛排。”
萧涵满腹疑问,还想问多两句,林雯雯一脸坏笑,摆了摆手,按了一下对局键,重新开始一盘。
对方的水平其实并不差,萧涵也不敢大意,只得将精力集中到棋盘上,一会就将心中的疑团忘个一干二净。
原来,这个围棋对局网络是韩国棋院刚刚创立的,而林雯雯用的其实就是吴亮淼专用的帐号。只是吴亮淼对网上下棋并不感冒,对这个帐号也不放在心上,随手就扔在一边。没想到倒被林雯雯不经意间发现了。
这天刚刚考完试,林雯雯闲得无聊,就跑到这网吧来了,她也想过过职业高手在网上被人尊敬,万众崇拜的滋味,就用了吴亮淼的帐号登陆上去。
有9P上线,还是刚刚击败朴震鹤的吴亮淼,服务器内果然是引起轰动,不断有打招呼的,邀请对局的,询问情况的,请教对局问题的。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林雯雯是大感满足,不过自从被萧涵大败之后,她总算有了自知之明,自己的实际水平离这个帐号代表的实力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对局是万万不可的,一些问题也是含糊的敷衍过去。
本来她上线前是打算转一圈就走了,没想到林大小姐一开心激动,话就说多了,一位网友问:对朴震鹤和李君圣的棋怎么看?林大小姐那个是心直口快,回应:他们,一般吧。
在韩国人面前说他们的两大高手一般,顿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很不服气的韩国业余高手们开始不断发起挑战,话也开始越说越糙。林雯雯顿时感到心虚,但在这些挑衅性的语言面前,就这样挥溜溜的下线,不但自己臭大了,更将老师的脸面丢个精光,这种事无论如何是不能做的,只好硬起头皮迎战,希望凭借自己的“实力”,让这些韩国人知道中国那是人才辈出。
韩国方面出战的高手就是JACK 7D。第一盘,林大小姐还让了两子,本来她被让三子都未必赢得了,现在还要让对方两子,自然是有如意算盘的:让子了,就算输了也有托词,应付几下后就开溜,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下的办法了。
没想到JACK一开始倒是下得小心翼翼,双方有模有样的下着布局,还真的和职业九段的手法差不多。可一进入接触战,林大小姐的白棋那可真叫稀里花啦,溃不成军,整盘棋下来,只见黑茫茫的一片壮阔。
职业九段如此溃败,更是耸然轰动,观战者中,嘲笑贬低,甚至更难听的话都出来了,林雯雯何时听到过这么多讥讽,更是下不了台了,一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求再战。
JACK 7D自然是来者不惧,双方的棋分改成分先。可围棋毕竟还是实力在说话,JACK对林雯雯的棋力已有所了解,一布局就开始扭杀,三下五除二,就把林大小姐的一个大角拿了下来。
林雯雯气得直想摔鼠标,正在彷徨无计生闷气的时候,偶然间从窗口看到了路过的萧涵。
这时,萧涵可就是快溺水时最可爱的救命稻草了,林雯雯虽然还心底有气,但也顾不得大小姐的面子了,马上就去把救兵搬来。
萧涵这人虽然呆,但棋艺实在不错。一交手,就把自己原来失去的面子都挽了回来,硬杀了对方的大龙,让那些观战的混球都闭嘴了。
得风顺势,自然要痛打落水狗,这个道理林大小姐最懂了,于是就得让不明就里的萧涵再战一盘,彻底将这个可恶的韩国人杀个落花流水,看他以后还敢这样嚣张不?
看着萧涵一脸认真,一招一招的替自己出气,林雯雯心里那可是乐开了花:“喂,小姐,拿多两杯可乐来,哎,再来盘薯条!”
第二十二章
李君圣坐在家里宽大舒服的大沙发上,手里拿着昨天竹泽正雄击败林耀的棋谱,仔细的琢磨着。
这位当今世界围棋的霸主,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对每一个能击败他的对手,都要认真的进行研究。他允许自己失败,但绝不允许自己每次都失败。无论是宋昌显,施涌,还是朴震鹤,张详,他们都有能力在单盘决胜中战胜自己,但一到世界大赛的番棋中,他还从没有失手过的记录。善于总结,找出对手的弱点并给予致命一击,是这位世界第一人能保住自己王位的重要基石。
现在的世界棋坛,竞争激烈,新秀高手层出不穷,每个都拥有不凡的棋艺,要想屹立不倒,没有过人的努力,是不可能的事情。
竹泽正雄,这个年轻狂傲的日本人,无疑是继朴震鹤之后最难缠的对手。
“哥,快来救命啊,哥!”沉思间,忽然听到房间里弟弟李君豪的大呼小叫。
李君圣放下棋谱,很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房间里,只见弟弟正在网络对局,一见他进来,如同见到了大救星:“哥,快,帮我把这块棋做活。”李君圣走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恩,LM.WU 9P?”
“是啊,看ID是中国的吴亮淼,他来我们韩国的服务器里大言不惭,视我们的国手如无物,尤其是你。哥,这盘棋无论如何不能输了,快帮我啊。”李君豪脸色涨得通红,急声说。
李君圣皱了皱眉,说:“在网上有什么好斗气的?”认真看了两眼,李君豪的黑棋已经有溃不成军的味道,外围都是对方的势力,两块孤棋却如无根的浮萍,被白棋成缠绕攻击之势,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李君圣一边看棋,一边说:“下G15,跟吴下,你还差得远呢。”
李君豪依哥哥的吩咐下子,说:“这人的棋不象是吴亮淼的,力量大得要命,招法又怪,说话狂妄无礼。上两盘我都被杀大龙了,这盘让两子的,再输的话我们韩国棋手的面子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听着听着,李君圣倒是有点兴趣了:“这盘还是让两子的?恩,下I7,先做活一块。”
双方你来我往,过了几招,白棋一手绝妙的二路并,黑棋的大龙竟然还是没活,李君圣的脸色渐渐有点凝重,从弟弟手里拿过鼠标:“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来吧。”
李君豪求之不得的站起,让出位子,说:“哥,我给你倒杯茶,好好地教训他一顿。”
李君圣不置可否,移动着鼠标,开始落子。
萧涵眼光闪闪地看着屏幕,好一会都没有落子,林雯雯忙问:“怎么了,快把那条大龙杀了啊!”
萧涵的鼻子抽了抽,喃喃说:“奇怪,他的棋厉害了好多。”
林雯雯大急,说:“你不会是要被翻盘吧?杀着两块棋呢,换我来下都能赢。”
萧涵摇了摇头,不去答话,下了步夹,不给黑棋做眼的机会,继续攻击。
黑棋不再拼命逃孤,跑到三路去点了一手,开始利用白棋的缺陷寻找活棋的头绪。
这种混战的局面,萧涵是轻车熟路,一步飞尖,正面应战。
黑棋只能毫不犹豫将白棋断下,弃掉下边的一片孤棋,反攻白棋原先的一道厚势,寻求转换。
这里虽然让白棋吃下了四十目左右,但黑棋本来就目数领先,把一个包袱卸下,剩下左边的一条大龙就容易处理了,而且借攻击白棋之势,自然间就能互相呼应,还将局面的主导权争了回来。白棋的应法也大大出乎观战者的意料,他大跳了一手,不去补棋,而是猛攻左边的大龙,和黑棋行成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就看谁吃得多的局面。
屏幕前,看见哥哥的弃子战术不奏效,对方对杀棋是不依不饶,李君豪拿在手中的茶一口都没喝过,手心里不由捏出了一把汗。
就算是世界大赛,他也从没替哥哥如此担心过。李君圣的眼神越来越亮,不再是刚才那无所谓的态度。这个对手的战斗力,竟毫不逊色于那些顶尖高手。攻击凶猛,招法锐利,每一招都下在最令自己难受的地方,毫不手软,这种强大的压力,李君圣还只在寥寥几个对手身上能感受到。
李君圣确定对方绝对不是吴亮淼,他跟吴亮淼较量过三盘,这种剽悍与搏杀,与吴本身那细腻绵密的风格大为迥异。
但此人应该也是职业高手,中国的林耀,倒是这种大刀阔斧的风格。不过林耀本人与李君圣的私交不错,象他那种谦和的君子,很难想象会来这里惹事生非,而且他也不喜欢下网棋。
莫非是中国哪个新晋的高手?
黑棋的大龙已经难逃生天,白棋原来的一道厚势虽然也被吃下,可一折算,白棋盘面还是领先十五目左右。
李君圣鼠标移动,直接点了认输键,然后在对话框打上:我们来下盘分先的?
看到白棋让两子都赢了,韩国方面的观战者哑口无言,而林雯雯欢呼雀跃,说:“好啊,让他连吃三个鸭蛋了。咦,让两子输了还要求分先,不行不行,该让三子了!”
没想到萧涵的脸色怪怪的,竟然不顾林大小姐的吩咐,直接打上:OK。
李君圣选择设置:分先,30分,60秒5次读秒。
萧涵点了:同意。
林雯雯气得用力一拍萧涵的肩膀:“你怎么了,不能跟他分先啊,得让三子下。”
萧涵揉揉发痛的肩膀,却不去管林雯雯,开始对局。
看到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哥哥居然被杀龙了,而且还要和对手分先下,李君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莫非对方真的是个职业九段?
这盘棋一开始,萧涵更加确定对方也进行了换人。
右上角的定式中,萧涵故意使了个欺招,但对方轻描淡写的就化解掉了,还抢了个先手。
布局寥寥二十多手,萧涵黑棋的先行威力完全被抵消了,甚至有落后的感觉。
白棋也没下什么特殊的招法,挂角,拆边,下普通定式,但黑棋布局的思路已经被打乱,总觉得招招不顺。萧涵知道自己碰到一个大高手了,这人的水平,绝对不在吴亮淼,龚运程,曾敏之下。
目前世界第一的韩国围棋,果然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这是萧涵第一次与真正的韩国高手对局,恍然间,他好象回到了昨天“行星杯”中韩对抗的场面。如果这是一场真的世界级比赛那该有多好。只是如果他知道网络对面的居然是李君圣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3
第二十三章
萧涵打入白棋的拆三,开始寻求战机。
如果换了曾敏、吴亮淼这些对萧涵的长处极为了解的人,可能就简单托过,不去跟他短兵相接。但此时的白棋,毫不犹豫却是毫不犹豫的小尖封锁,一副要吃棋的架势。萧涵自然更不会示弱,冲,扳,虎,将白棋割开。
本来这里白棋应该长一手,边上一子被吃住极大,高手一般都不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萧涵已经准备好只要白棋一长,自己就连压,形成一道厚势,再伺机在白空中捣乱。没想到白棋在上边立了一手,将虎口边的一子弃掉,然后小尖,将角空稳稳守住。
萧涵只能扳,吃下这一子,回头算了算,白棋长了两子在上面,又守了个角,和拆边一子配合极佳,实空猛增,边上虽然弃了一子,但还有种种利用,自己的所得其实非常有限。
这一转换下来,白棋的领先优势已然明朗化,黑棋猛然挥出的拳头,被对方虚晃一招后,反而撞到了墙壁上。
现在只有把水搅混了才有机会,黑棋在白棋上面星位拆边一子托,试探应手。白棋迎头扳住,黑棋立即扭十子,腾挪。
白棋长出,任由黑棋打上去。
萧涵噼里啪啦的冲出,强手猛发,看着将白棋上面一子攻得很苦,狼狈逃窜,可这一局部下完,再看看局势,白棋的目数居然领先了十目以上。
这是怎么回事?
萧涵移开鼠标,怔怔地在脑海里回忆对方的每一步棋。
对方的棋看来非常简单,有段的业余爱好者多会下,可发挥出来的威力,却是天差地远。
无论在局部还是全局,白棋的每一个子都处在最好的位置上,不但扩张着自己,还抑制着对方。
自己的每次挑战,对方都没有回避,但一个交锋下来,对方围到了空,而自己所得却只是一些好看却不实用的东西,可以说捡了芝麻,却把西瓜让了出去。这种棋手,实在是太可怕了。
萧涵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对方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究竟是谁,能拥有如此的实力?
恍惚中,只听林雯雯在旁边大叫:“你怎么了,快点下棋啊,呆了么?”
萧涵如梦初醒,振作精神,开始对局——不管怎么说,能和这样的对手交锋,实在是太难得了。看着哥哥盘面领先的优势越来越大,已接近十五目,而黑棋却还死撑着不肯认输,李君豪禁不住嘀咕了一句:“真赖,还是九段棋手呢。”
李君圣的面色犹如正规比赛时那般平静如水,淡淡说:“他的棋不象职业棋手。”
李君豪吃了一惊,说:“业余棋手?不会吧,他的中盘力量异常的强大,不象是业余棋手的水平。”
李君圣眼中闪闪发光,说:“他也就是中盘不错而已,职业棋手的棋,虽然有突出的一面,但更多都讲究全局的平衡,从布局开始,他就欠缺一种职业的大局观和对目数的寸土必争,这一点上看,他还差远了。”
李君豪咂舌地说:“刚刚他杀我大龙时,我还以为是中国的林耀呢。”
“不会是林耀。”李君圣摇头说,“如果是林耀,我现在不可能从目数上领先这么多,职业棋手只要判断到局面落后两三目,早就开始拼命捞空了。只有业余棋手,才会对目数这么迟钝。”
屏幕上,黑棋将子打在白棋的大空中,放出胜负手。
李君圣秀气的眉头皱了皱,说:“不过他的棋也真的不错,我看现在国内的业余棋界没人是他的对手。中国真是太大了,人才辈出啊。”
李君豪一撇嘴,说:“中国人再多,冠军也只有一个,有你在,他们只有望杯兴叹而已。”
李君圣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慢地说:“你这句话夸大了,任何棋手,都有失败的一天,我又怎么会例外。”
李君豪看着自己最尊敬的哥哥,自豪地说:“我对每一个认识的人说过,我哥哥是绝对不会失败的,因为他是——李君圣。”
李君圣的脸上涌现笑意,只是这一笑,带着丝丝的苦涩……
对于黑棋最后的挑战,白棋强硬还击,毫不手软,步步紧逼。
观战的一大群韩国棋迷,不住的为白棋喝彩,加油。
林雯雯满脸焦急,看着黑棋的一颗子变成一串孤棋,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频临断气,不由得大叫:“你这是怎么了,快死了,快死了,快冲出去啊!”
她这一叫不打紧,整个网吧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这边聚集,看看到底是谁快死了。
林大小姐罕见的脸一红,恨恨地盯着萧涵,只怪不能拿一杯可乐往这呆子头上浇去。萧涵倒没去注意林雯雯的动作,在对方精准的打击下,黑棋已经无可为继,考虑了一下,往上面扳了一手,只要白棋夹住,他就只有认输了。
这步手筋,业余三段以上的高手都能发现。
可是对方思考了四分钟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直接点了认输键,黑棋中盘胜。
JACK 7D离开了对局室,下线了。
看见哥哥胜局认输,李君豪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君圣关了电脑,站起来,微笑着说:“你本来就下不过他的,认输又有何妨?”
看着弟弟瞠目结舌的表情,李君圣罕见地哈哈大笑,说:“我学棋的时候就知道了,输棋就是赢棋,你如果懂了这个道理,一定能打上9D。”
这是桌上的电话急促的响起,李君圣拿起听筒:“你好,是我,是理事长啊,你好。明天早上要我去棋院?有急事?哦,好的,没问题,那我九点钟准时到,就这样,再见。”放下电话,推了推犹坠入云里雾里的弟弟:“走吧,我们去吃烤肉。”
对方中盘认负,萧涵绝处逢生。取得四连胜,林雯雯的心情立马变佳,喜逐颜开,说:“哇,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手,翻盘了,总算没给老师丢脸,晚上我请你吃牛排,哈哈。”萧涵怔怔地看着显示器,一脸茫然,自言自语地说:“他怎么不夹呢?他明明赢了啊,为什么要认输呢?”
林雯雯把萧涵拉起来,说:“他肯定知道在下下去也下不过你,所以才认输啦!难道还有人故意认输的吗?别莫名其妙了,走吧,很晚了,快去吃饭。”萧涵的目光还是没离开屏幕,看着终局的情形,眼光闪闪……
第二十四章
林雯雯切了块牛肉放到嘴里,看着萧涵笨手笨脚的把刀叉弄来弄去,不由大感有趣,说:“你以前没吃过牛排吗?”
萧涵摇摇头,说:“我妈逢年过节以前做的水煮牛肉,比这个香多了。”
林雯雯说:“水煮牛肉,我在川菜馆吃过,香是香,太辣了,而且,”指指萧涵的牛排,“五份水煮牛肉,都没你这份牛排贵。”萧涵大吃一惊,吃吃地说:“这一份牛排要多少钱?”
林雯雯说:“148元吧,不过我有这里的贵宾卡,可以打折,怎么,莫不是今晚你要请我,对上次欺负我的事赔礼道歉?”看着萧涵目瞪口呆的样子,林雯雯禁不住好笑,说:“别吓成这个样子,说了我请,就不会再让你出钱了,看你也没几个钱,以后拿了工资请我吃水煮牛肉好了。”
萧涵松了口气,看了看这一块没巴掌大的牛排,觉着自己吃上三块都不大觉得饱,怎么就能卖这么贵呢?忍不住说:“你们北京人很有钱啊,能吃这么贵的东西。”林雯雯大为得意,说:“我爸是报社的总编辑,我妈自己在做电脑生意的,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点零花钱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光闪闪的卡片,“这是我妈给我的附属卡,消费可以从她的户头扣,象我前几天给自己买了一部最新的手机,就是刷卡的,你看看。”说完把一部精致小巧的手机推到萧涵面前。
萧涵呆呆的听着她的话,突然想起自己从小那一穷二白的简朴生活,和林雯雯这些城里孩子相比,实在是天上地下,完全两个不同的世界,喃喃说:“你们的生活真好。”
林雯雯眼珠子一转,说:“你不用羡慕我,对了,你平时除了下棋,还有什么爱好?”
萧涵歪着脑袋想了想,喃喃说:“应该没有了,我只喜欢下棋。”
林雯雯嘻嘻一笑,说:“我说吗,不是我下不好围棋,只是我的爱好太多了,没办法把心思都放在围棋上,要是我象你一样把全副精力都放在围棋上,绝对不会比你差的,你说是么?”
萧涵再不会说话,也知道现在是绝对不能说“不是”,只得说:“是的。”
林雯雯这下满意了,说:“快吃吧,牛排都凉了,吃完再吃雪糕,这里的雪糕挺好吃的,我最喜欢吃彩虹桥了,你也来一个吧。”
萧涵“恩”了一声,埋头开始切牛排,脑子里却开始翻转刚才的对局。林雯雯不再和萧涵说话,跑到书架拿了几本最新的的时尚杂志,有滋有味的看起来。刚才的最后一盘棋,是萧涵从未遇过的完败之局,以前的棋输了,至少还能知道输在那里,而这盘棋,却是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克制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局势已非。
他来北京后输的几盘棋,对龚运程和曾敏都是在对方存心避战磨官子的情况下输的,长处无法发挥,输了也是正常。但这盘不同,对方并没回避战斗,自己也杀得顺手,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手,但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萧涵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棋艺的进步,已经面临一道坎,而这盘棋,可能就是自己向更高的棋艺颠峰进发的阶梯。
首要问题就是先找出败因。
嘴里吃着牛肉,却没感觉到有什么滋味,因为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里,而是在脑中一着一着的复盘。
对方的招式实在是非常普通,但为什么最后却赢了那么多呢?
林雯雯看萧涵已经吃完了牛排,却还在怔怔地出神,用书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说:“喂,你在想什么啊?被人施法定住了?”
萧涵吓了一跳,从棋局中恢复过来,脸色一红,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最后那盘棋输在什么地方而已。”林雯雯脸有不屑之色,说:“你这人真怪,对方不是认输了么?还有什么好想的!小心把脑袋想爆炸了。”
萧涵喝了口水润润喉,他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棋绝对是他赢,最后一手只要他夹一下,我就非认输不可了,只是他为什么要认输呢?”
林雯雯想都不想,说:“那肯定是他没发现这手段,所以就认输啦!”
萧涵说:“不会的,这个手段对他来说,看一眼就能发现了,而且,我到现在还没发现我为什么会落后那么多,哎……”
林雯雯眨了眨大眼睛,一手指着自己:“你不用想那么多了,我知道!”
萧涵奇怪地看着她,不是很相信的说:“你知道?那说给我听听啊。”
看见服务员把雪糕送了上来,林雯雯故意要急急萧涵,说:“先吃雪糕,吃完了我就告诉你。”
萧涵迫不及待,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几粒小雪糕吃完,看得林雯雯心痛不已,说:“慢点吃,要慢慢品味,才吃得出这里雪糕的柔滑和美味。”
萧涵才不去管它好不好吃,说:“我吃完了,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林雯雯连连摇头,一副心疼的样子,说:“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牛嚼牡丹了,下次绝对不请你吃好东西呢。”
萧涵愣了一下,说:“牛嚼牡丹?”
林雯雯叹了口气,说:“你这人真的除了下棋啥都不会了,呆子一个。要让我的同学见到你,不笑死才怪。其实我知道的是,你不知道怎么输的,那是你水平不够,找个水平高的人指点一下不就清楚了。”
萧涵怔了一下,林雯雯又接着说:“象我老师啊,他可就很厉害了,如果他还不行,那就找张详或者施涌吧,他们是中国最顶级的高手了,总能给你个说法的。”萧涵忍不住说:“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这么冒昧的去找他们,不太好吧。”
林雯雯叹了口气,说:“你真是笨啊,连找个人都不会。你可以通过郭姐姐啊,他是老师的女朋友,她去说话,老师一定会帮助你的。”萧涵想了想,说:“我先回去和龚老师复盘,如果还不行,再找吴九段想办法吧。”
林雯雯一边吃雪糕,一边说:“随你吧。”
看着萧涵一招招的复盘,龚运程脸色越来越严肃,喃喃说:“厉害,厉害。”
萧涵说:“我自己算了一下,每一个局部的转换下来,看起来我都没有吃亏,可全局的差距却越来越大,究竟哪一招下得不好,请您帮我看一看。”
龚运程闭着眼睛,想了足足有二十多分钟,才说:“差距,是全方位的。他的全局平衡感,要比你好上一大截。从布局开始,你就被引上了他的路子,就算中盘有攻击的机会,你的攻击手法也不错,但最后却得不到什么实惠。”他的眼睛张开,目光炯炯,“目前能有这么高的局面控制能力的人,没有几个。我怀疑你的对手可能就是李君圣。”
萧涵大吃一惊,几乎跳了起来,失声说;“李君圣?”
龚运程看着棋局,说:“我也只是怀疑而已,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风格,的确很象他。就算不是他,水平也和他相差无几,属于宋昌显,施涌这种级别的高手。能跟这种对手对弈,对你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萧涵说:“是啊,我也觉得跟对方相比,水平还差了不少。从开始到结束,我都没有任何将差距缩小的机会。”
龚运程一边摆棋,一边说:“你看,他的每一步棋,都没什么惊人之处,看起来很普通,可都最大效率的占着空,可以说,正体现了围棋的‘围’字。每一个局部的争斗,看起来是两分,可一放到全局来看,他都是棋子搭配得最好最合理的。这种下法,正是李君圣玩得最炉火纯青的地方,也是他最过人之处。”
萧涵眼睛闪闪发光,有点激动地说:“如果他真是李君圣,那,那可就太好了。”
龚运程说:“不管是不是他,从这盘棋可以清楚的看出你和真正世界一流的差距。”顿了一顿,又说,“要成为顶尖高手,一定要有自己的特长。象李君圣的均衡,施涌的灵动,宋昌显的机敏,张详的厚实,朴震鹤的锐利等等。你的攻击力,就是你最强的地方,要和他们争锋,你就要想方设法在对局中将这个特长发挥出来,才有争胜负的可能。”
萧涵皱着眉头,说:“可是碰到存心和我磨官子的棋手,我总有发不了力的感觉。”
龚运程笑着说:“那是你对局面的控制能力还不够,没办法做棋局的主导者。象朴震鹤,林耀,他们不也是以攻击著称的么?别人不也知道要扬长避短,可怎么还是被他们逼入战斗的局面了?”
萧涵若有所思,喃喃说:“做棋局的主导者?围棋真是好难啊。”
龚运程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要再想突破,除了自己的努力外,还必须有更厉害的高手从旁指点,才能少走弯路。这一点,我来想办法吧。”
看萧涵还在冥思苦想,龚运程又说:“明天就要去参加比赛了,虽说你的棋力在业余棋界是有优势的,但也要小心谨慎,做好准备。要想发挥攻击的威力,就必须有强大的外势做配合。这一点上,三连星是最好用的,我想在比赛中,你可以尽量尝试一下这种布局。”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3
第二十五章
走进韩国棋院理事长赵硕实的办公室,李君圣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除了赵硕实外,还有两人在座,其中一人,李君圣也认识,正是日本棋院副理事长直根弘一九段,另一人四十来岁,瘦弱矮小,戴着副金边眼镜,一脸精明。
李君圣先向他们做了个礼,三人也都站了起来,回了一礼,赵硕实说:“小李,直根九段就不用介绍吧,这位是日本〈东京新闻〉秘书长锻吾郎先生。”
〈东京新闻〉在韩国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是世界级的大报,对日本本土围棋的推动一直不遗余力,日本最大的棋战,也是全世界奖金第二高的“名人战”,就是由他们独资赞助的。
两人握了一下手,锻吾郎说:“久仰李先生的大名,很早以前就想来拜访,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见面,不胜荣幸。”
他的朝鲜语说得很是不错,比直根弘一强多了。李君圣谦让了几句,宾主才坐了下来,赵硕实等秘书端了几杯茶上来后,才说:“小李,直根先生和锻吾郎先生这次来,是想组织一场比赛,希望你能参加。”
李君圣问:“请问是什么比赛呢?”
直根弘一看了锻吾郎一眼,说:“这件事还是吾郎先生来说明比较合适。”
锻吾郎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微笑着说:“我们报社想组织一次世纪大对局,对局者,一位自然是世界比赛成绩最好的李先生,另一位吗,就是我们日本围棋的骄傲,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先生。”
纵然李君圣性情淡漠,此刻也不禁耸然动容:“是秀哲先生?”
锻吾郎说:“是的,李先生应该知道,秀哲先生的年纪已经大了,而且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不适合坐飞机,所以目前只参加本国两大棋战名人和本因坊的卫冕战,至今已经十一年了。他的辉煌战绩,我想就不用多说了。”
李君圣点点头,脸上闪现出敬仰的神色,说:“名人位十七连霸,本因坊位十三连霸,秀哲先生高深的棋艺,一直是我追赶的目标。”
听到世界第一人这样推崇宫本秀哲,直根弘一和锻吾郎也不由露出骄傲的表情,锻吾郎说:“李先生这样说,也是客气,其实秀哲先生对李先生棋艺,也是赞赏有加,只是受到很多因素的困扰,一直不能手谈一局,实在是一大憾事。”
赵硕实插口说:“我相信这对于全世界的棋迷,都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锻吾郎说:“深有同感,所以这次我们才要组织这盘对局,希望两位世界上最好的棋手,共同书写流传万世的佳局。”
李君圣的声音有点急促,说:“秀哲先生同意了吗?”
锻吾郎缓缓说:“同意了,本来这次比赛,就是秀哲先生提出的。我们报社当然是求之不得,乐于从命。”
李君圣怔了一下,说:“是秀哲先生亲自要求和我对局的?”
锻吾郎说:“是的,所以我们希望李先生也能答应下来,比赛将安排在10天后,也就是7月3号开始,地点在东京最豪华的京都大酒点VIP厅,对局费及其他方面,李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君圣的心情罕见的有点激动,断然说:“其他方面秀哲先生决定就好了,我本人没什么问题。理事长呢?”
赵硕实从容不迫,沉稳地说:“比赛的时间好象急迫了点,只有十天啊。”
锻吾郎谦然说:“时间确实比较仓促,不过这次秀哲先生是昨天才和我们提起这件事情,对局时间也是他安排下的,而且不希望更改。我们正是觉得时间紧急,才坐飞机连夜赶来,希望能和棋院和李先生沟通,尽快促成此事。”
赵硕实皱着眉头,说:“由于小李的比赛日程非常紧密,这样突然插进一盘如此重要的比赛,恐怕我们这方面时间不好安排的。我查过了,27日、29日、1日及4日他都有比赛,分身乏术啊!不知道秀哲先生能将时间推后一下吗?”
锻吾郎和直根弘一对望了一眼,苦笑着说:“这方面我们和秀哲先生有过交流,先生不希望将比赛延迟,他以前从未这么坚持过,这次为什么要将时间定死,我们也感到有点奇怪。希望贵方能够理解并做出适当安排,不便之处,还请原谅。”
赵硕实望了望李君圣,李君圣语气和缓,但斩钉截铁地说:“希望理事长尽量安排一下,我实在很希望向秀哲先生讨教,如果确实没办法处理的话,我只能放弃部分比赛。”
赵硕实叹了口气,说:“我也只能试试,毕竟比赛时间一更动的话,不止影响你的对手,还有比赛组织者等等有关方面,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直根弘一说:“由于这件事情实在太突然了,我们也是措手不及,绝对不是有心为难,希望赵理事长理解。”
赵硕实说:“我本人是非常希望这场精彩的比赛能顺利开始的,但做为棋院来说,确实一些方面还需要协调,但我们会尽量做到最好。”
锻吾郎喜上眉梢,说:“有理事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赵硕实笑笑,又说:“比赛是单盘决胜还是番棋?对局时间是多长?”
锻吾郎说:“是一盘决胜,时间将采用我国三大棋战决赛的每方9小时两日制,这也是秀哲先生的意思,因为这十年来,先生都只参加这个时限的比赛,若改用目前国际通行的3小时制,先生一时恐怕适应不了。”
赵硕实给两位客人递了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几口,缓缓说:“两日制的比赛,目前只有贵国还在举行。小李从没参加过这种时限的比赛,这种赛制对他来说,会不会也难适应?”
锻吾郎不答,反问李君圣:“李先生怎么看呢?”
李君圣沉吟了半晌,才说:“秀哲先生是大前辈,既然他这样要求,我愿意接受。”
赵硕实见李君圣对比赛的条件步步退让,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只听锻吾郎说:“李先生如此通情达理,实在是太好了。不知理事长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硕实说:“既然小李这样说了,那大的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有什么一些细节问题,我们再行探讨。”锻吾郎连声说:“那就好,其实除了比赛的日期和时限外,秀哲先生也没什么要求了,我们其他方面都可以尽力跟贵方配合,希望我们双方合作,将比赛办好。”赵硕实微笑着伸出手去:“我相信这将是一场影响力巨大的精彩比赛。”
第二十六章
送别了直根弘一和锻吾郎,赵硕实忍不住说:“小李,这么惹人注目的比赛,一些条件你未免答应得太轻松了。”
李君圣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能和宫本秀哲对弈,是我学棋以来最大的梦想。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我实在不想因为其他因素而放弃掉。”
赵硕实缓缓说:“我了解你的想法,虽然大家都认为你拿了最多的世界冠军,但只要一天没打败宫本秀哲,日本的棋迷就不会承认你是世界第一,你们两人到底谁更强,一直都众说纷纭。正因为如此,这次有机会和他下棋,你更要小心谨慎,一不注意,就会把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地位毁于一旦。”
李君圣摇了摇头,说:“我从没认为自己是世界第一。棋坛上能打败我的棋手并不少,参加比赛,我输给谁都不意外。”
赵硕实脸色一沉,说:“但在番棋上,你在世界大赛还从没输过,就算在国内,你也只输给过老宋而已。这场比赛,你还真不能输了,这不只是关乎你个人,更是关乎我们韩国棋院的荣誉。”
李君圣淡漠地一笑,说:“这次的对手可是宫本秀哲,如果我说我有必胜的把握,理事长会相信么?”
赵硕实拍了拍李君圣的肩膀,大声说:“只要你说有信心,我就相信。因为你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李君圣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说:“谢谢理事长的信任,不过单盘决胜的棋,谁输谁赢都不意外。我也只有50%的把握。”
赵硕实点头说:“所以我本来想提议将比赛改为番棋的,那样减少了意外性,更便于你的发挥。”
李君圣不紧不慢地说:“宫本秀哲提出这样的比赛形式,自然有他的道理,作为晚辈,我实在不想在这些问题上纠缠,能够跟他对弈,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赵硕实叹了口气,说:“真的没你办法,我总觉得你把这比赛看得太简单了。而且你从未下过两日制的比赛,这和平常的单日制比赛相比,可不只是多了一天这么简单,对棋手的体力,战略安排,调整能力等方面都是很大的改变,而这十年来,宫本秀哲的对局可都是两日制,就算你们实力相当,对比赛的熟悉程度你就完全被比下来了,这一点,我本来是绝对不打算让步的,没想到你……”
李君圣不以为然,说;“胜负是在棋盘上决定,时间的长短双方又是对等的,关系不会很大,而且也只有两日制的比赛,宫本先生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这样的比赛,才是我所期望的。如果纯粹为了争胜而刻意做出各种的安排,那围棋还有什么意思呢?”
赵硕实连连摇头,说:“我是说不过你了,不过比赛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要全力备战,近期的比赛,我尽量帮你延期。说实话,这盘棋的分量比世界冠军决战都要重得多,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拿下来。”
李君圣笑笑,不再说话,但眼神中,却似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亮得吓人……
宽大的房间,弱小的老人。
还有一块棋枰,两盒棋子。
老人拿着一张棋谱,慢慢的在棋盘上摆子。
一个局部的变化,老人反反复复的摆了几次,觉得不满意就推掉,一双浓黑的眉毛都拧在一起,细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就算是在摆谱,老人落子的手势,依然是那么标准优美,每一子拍在棋盘上,甚至带有点虔诚的味道。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老人头也不抬,沉声说:“进来。”
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足这间围棋殿堂,就算是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人都不行。如果说夫人是他的另一半,那围棋就是他完完全全的生命。黑与白,已经溶入了他的躯体,他的血液,他的灵魂。他的专职医生一直搞不清楚,这个浑身是病的老人,如何还能进行高强度的围棋比赛,他们把老人称为——奇迹。这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围棋就是老人的生命支撑,病痛对老人来说,并不可怕,可如果失去了围棋,老人恐怕一天内就会倒下。他已经成为了围棋的象征,在众多棋手看来,尤其是日本棋手,他就是围棋之神。这个地位,就算是无敌的李君圣,都不可取代。
夫人进来了,来到老人旁边,静静地看他研究。夫人并不是很懂棋,尤其是老人摆的变化,夫人更看不懂,很多时候她还没看清楚,老人已经把棋子扫掉重摆了。不过夫人还是安静地跪坐在老人身边,看着丈夫手起手落地和围棋做无声的交流。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老人终于将全盘的棋子一推,这是他研究结束的表示。老人长长的呼了口气,猛地剧烈的咳嗽起来。夫人忙帮丈夫揉着胸口,轻拍他的后背,动作熟练而轻柔。老人的咳嗽了快五分钟,终于止住了,老人扬起头,握住夫人的手,眼神中洋溢着关爱,和刚刚摆谱时气势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艰难地说:“有消息了?”
夫人说:“是的,直根先生刚刚有电话过来。”
老人喘了口气,说:“李君圣同意了?”
夫人说:“基本同意了,李君圣本人是非常想对局,不过因为时间上有些冲突,还需要韩国棋院进行安排,但大体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老人说:“那就好,那就好。”指了指棋盘,眼中亮光闪闪,说,“我刚刚就在打李君圣几天前击败宋昌显的棋谱,他的实力,的确是出类拔萃。国内没有任何棋手可与他并驾齐驱,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竹泽与小罗可以与他争一日之长短。其他人,哎……”
夫人沉默了一下,说:“我跟医生说好了,虽然他们极力劝阻,不过我还是坚持将手术的时间延后到比赛结束。”
老人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你觉得手术对我来说还有任何意义吗?”
夫人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才说:“从我们认识以来,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没有反对过。”
老人微笑地点头,说:“除了围棋,你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夫人的眼眶湿润了,但还是尽力将泪水止住,说:“这一次我只希望你尽力的下完这盘棋,其他的都不重要。”老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如同孩子一般,说:“上天将李君圣这个对手赐给我,就是要让我全力以赴,奉献上有史以来最精彩的对局,我一定不会让它失望,相信李君圣也不会让我失望。”夫人微笑着看着丈夫,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快乐。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3
第二十七章
宫本秀哲和李君圣的较量,第二天就通过报纸和网络,如同一颗重磅炸弹,震动了三国棋界
大部分报纸,都在体育版的头条,以“世纪对局”的标题,进行大幅报道,只恨不能挖地三尺,搞多点猛料出来。
尤其是日韩的棋迷,更是全民轰动,在世界大赛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唯一一个世界冠军“大满贯”得主李君圣和日本棋界的七番胜负之魔,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的决战,如同一把熊熊烈火,将他们的围棋激情完全激发出来。
自从李君圣步上世界大赛的舞台后,世界冠军简直就如同是专门为他设置的头衔,至今为止总共产生了27个世界冠军,他一个人就包揽了16个。只要让他进入番棋决赛,中日棋手还没有将他打败的记录。
日本这个20世纪的围棋王国,在世界大赛风起云涌的举办以来,成绩一直被韩国压制着,先是宋昌显,后是李君圣,再加上中国的施涌,张详轮番冲击,围棋老大的霸气,已经被一扫而光。
但只要围棋之神——宫本秀哲还在,日本围棋,就还是令人高山仰止,无可超越。在日本的棋迷心中,世界大赛只是给棋手发奖金的陪衬品而已,只要宫本秀哲没有参赛,世界冠军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其实不只日本棋迷这样认为,这也是中韩棋界的一块心病,只要没打败宫本秀哲这位泰山北斗,世界冠军的“世界”二字,终究是成色不足。
中韩的两大顶尖人物,施涌和宋昌显都曾和宫本秀哲进行过番棋对抗赛,但都分别落败,这更让日本棋迷大大地出了口恶气,更把秀哲奉若天神,将世界冠军嗤之以鼻。
现在,六年来从未和外国棋手对弈的宫本秀哲终于要出手了。而除了他,在李君圣面前,也没有任何可征服的高峰。是秀哲继续捍卫日本围棋的荣誉,还是李君圣证实自己世界第一人的地位?这两位围棋的巨人,将要在纵横十九道上演绎什么样的传奇?这样的激情碰撞,用“世纪对局”来形容又怎么会过分?
一股围棋旋风,猛烈的刮起,全世界棋迷的目光,都集中在九天后的日本东京。此时,笑得合不拢嘴的,当然就是比赛的赞助商——东京新闻。
中国棋院,名人战预选赛。
曾敏中盘击败了最后一个对手,顺利进入了十六强的本赛,笑容满面的走出了对局室。
赛场外,施涌一早就等在那里,向她招了招手,从徒弟的表情上,不用问都能知道比赛结果了。
曾敏快步走了上去,说:“终于进入本赛了。”
施涌摆摆手,说:“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能向我挑战,那才够出师的资格。”
曾敏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说:“你自己不是说,饭要一口一口吃的,赢了棋总不成愁眉苦脸啊,是不,老师?”忽然想起一事,又说:“再过两天就是师母生日了,你寄礼物过去了吗?”
施涌怔了怔,喃喃说:“她的生日又到了吗,真快啊……”
曾敏歪着头,说:“你不会又没准备吧?”
施涌难得的脸一红,一拍脑勺,说:“我还真的忘了,坏了,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曾敏哈哈大笑,说:“都说你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我看不对,自己太太的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就忘了?让别人知道,非笑死不可。”
看着素来高傲的施涌一副窘样,曾敏勉强忍住笑,捂着肚子,怪模怪样地说:“我的老师,幸亏你有个好学生,我前天就帮你寄了份礼物过去了,放心,是用你的名字。”
施涌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叹了口气,说:“那就好,你那礼物买了多少钱,我还给你吧。”
曾敏说:“算了算了,那是我孝敬师母的一点心意,您要真谢我,就教多我两招吧,不过从没见过你刚才的样子,哈哈。”
施涌摇摇头,说:“你这丫头,是越来越鬼了,连师傅都耍。”
曾敏连连摆手,边笑边说:“大家不都说你的棋里有一股妖气,作为你的徒儿,或多或少都要学点吧。”
施涌说:“不和你闹了,该说正事,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什么,李君圣和宫本秀哲要进行对局?”听了这个消息,曾敏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是的。”施涌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说,“刚刚组织方《东京新闻》和日本棋院向我发来了请柬,希望我届时能到日本观战。”
“国内还有谁接到了邀请?”曾敏忙问。
“老沈和老龚肯定有的,张详和林耀也接到了,加上我,一共五人。”
曾敏的眼中闪闪发光:“他们两人的比赛,能亲临现场观看,那就太好了。”
施涌莫测高深的笑了笑,说:“你也想去?”
曾敏说:“当然了,有这样的机会,任何人都不想放过的。糟,现在去办签证,也来不及了。”施涌缓缓地说:“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去,你帮我送礼物的人情是不是就一笔勾销?”曾敏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说:“如果你真能帮我去日本观战,我以后年年都帮你给师母寄礼物。”施涌忍住笑,说:“那又不用。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龚老去不了,他打算把名额让给你,只要你同意,就向日本方面去函说明。”曾敏脸上的喜色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一声欢呼,说:“我当然同意,我怎么会不同意呢?龚老实在是太好了,我一定要当面致谢他。”
路口红灯,施涌把车刹停下来,望着前面,淡淡说:“这次龚老卖了个这么大的人情给我,找机会还是要还给他的。”曾敏说:“那是当然的,你觉得怎么处理最合适?买些礼物给他?龚老最讨厌这一套了,请他吃饭,又好象不够诚意。”施涌说:“其实很简单,他现在最着重什么,就从这方面入手。”
曾敏心念一转,说:“萧涵?”
施涌平心静气的说:“是的, 老龚对萧涵的殷殷期望,谁都看得出来,这次他主动让出名额给你,无非是希望我投桃报李,能对萧涵有所帮助。”曾敏说:“我觉得萧涵的棋才的确不错,一个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能下到这种水平,说他是天才也不为过,只要老师给予指点,一定能让他更上一层楼,这对棋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施涌笑笑,说:“你不用急着替他说好话,老龚的人情是一定要还的,但具体怎么办,还是看看萧涵参加‘晚报杯’的成绩如何再定吧。”
第二十八章
郭婕伸出大拇指,对着刚刚走出赛场的萧涵说:“好样的,四连胜了,看来这次的冠军跑不出你手里啦!”
萧涵腼腆的笑笑,说:“运气好而已,对手还是很强的。”
郭婕说:“能参加晚报杯并打第一台,都是全国一流的业余好手,水平当然不弱的,不过比起你这个能和九段分先的高手,他们还差了点吧。”
萧涵挠挠头,傻笑着,不知怎么应答,郭婕又说:“其他三盘棋怎么样?”
萧涵说:“我出来时看了一下,都不是很乐观。”
郭婕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可惜我们后三台的实力差了点,不然这次团体冠军也可争取一下,那样影响就大了。明年你要真的加入职业棋界,就不能再参加这个比赛了。”萧涵回头看了一下容纳一百多人的大赛场,说:“这样的比赛很好啊,这么多人一起下棋,气氛多好,我以前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
郭婕说:“你以前都只是和你老师面对面地下棋吧?对了,你拿了冠军后,肯定有记者要采访你的,不过我可要先跟你做专访哦,你有什么有趣的经历,特别是学棋的经历,就跟我一人说好了,其他记者,随便几句把他们打发掉就行啦。”萧涵吓了一跳,说:“采访?我不知道怎么说啊!”郭婕忙安慰说:“别担心,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过别全说,说个三成就好了,其余七成只跟我说,等我的文章见报后,你怎么说就随你啦。哎,看你这样,还是不明白,这样吧,我晚上做一份采访提纲给你,你先看看,要怎么说,我再教你吧。”
萧涵点头说:“那就好了。”忽然想起什么,支支吾吾地说:“郭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郭婕说:“你说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萧涵说:“你知道这里的电话怎么打长途吗?我想打个电话回家。”郭婕笑了,说:“昨天刚拿了工资和一些对局费,想打电话回家报喜吧?”萧涵红着脸点点头,郭婕又说:“这里宾馆的房间一般是不能打长途的,要在前台先开通。不过那太麻烦了,来吧,先用我的手机打吧。”从手袋里掏出手机,递给萧涵。萧涵连连摇手,说:“这不好吧,我听说手机费很贵的,还是打电话比较便宜。”郭婕笑着说:“在宾馆打长途电话不比打手机便宜的,而且……”压低声音,做了个鬼脸,说:“我的手机费单位可以报销,不打白不打。”说完就把手机往萧涵手里一塞,走到一边去和相识的朋友聊天。
过了好一会,两人都谈完了话,却见萧涵拿着手机,不知所措,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忙走上前去,说:“怎么,打好了么?”萧涵愁眉苦脸,喃喃说:“这个电话要怎么打啊,我不会。”郭婕一拍脑勺,做了个要晕倒的姿势,夸张地说:“现在不会打手机的人,全场可能只有你一个,就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用手机玩游戏了。”萧涵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把手机递还,郭婕说:“你说号码吧,我帮你打。”听着电话接通的“嘟”声,郭婕将手机给萧涵,并做了个让他听的手势,萧涵拿过手机,放到耳边,手竟有点颤抖。
电话已经响了四声,这四声对于萧涵来说,简直比下四盘棋还漫长得多,终于听到对方拿起了电话:“喂。”听到日夜思念的母亲的声音,萧涵的眼眶霎时间湿润起来,泪水如泉涌出,嘴唇发抖,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来。金素花喂了两声,声音突然急促起来,说:“是小涵么?是小涵么?你怎么不说话啊?”
萧涵任由泪水流出,情绪终于平静了些许,颤声说:“妈,是我。”
金素花的声音开始发抖,显然也很激动,过了还一会,才说:“小涵,你在哪呢,过得还好么?”萧涵说:“好,妈,我很好。我现在在沈阳比赛,几盘棋都赢了。妈,您身体好么?”“好,我很好,你下棋要注意休息,千万别把身体累垮了。”“妈,你放心,家里的农活你一个人做的来么?”
“哎,你上次到北京后打电话来,我不是和你说了么,这里的活你不用担心,妈可以应付的,而且张叔他们家也经常帮我,没问题的。”“妈,高老师还好么?”“从北京回来后,他的身体就不太好,胃疼的老毛病又犯啦,哎……”萧涵任由泪水直流,也顾不及擦,更不管路过的人奇怪的目光,焦急地说:“老师的胃病又犯了?严重么?”金素花说:“他疼起来完全吃不了饭,应该挺严重的,不过医生来看了,开了些药,这几天好些了。哎,小涵,长途电话费很贵的,你没什么事别打这么久,妈很好,我会照顾好高老师的,有事我会找你,你放心。”
萧涵略带兴奋地说:“妈,我这次是要跟你说,我昨天拿到一笔工资和对局费,很多啊,有1200多元呢,妈,我终于会赚钱了,我呆会就去邮局,把钱给你汇过去。”金素花说:“不用,妈这不缺钱,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吃要住的,总要留些钱防身,不要寄了。”萧涵说:“妈,我忘了跟你说,我现在搬到龚老师家住了,他和林阿姨两人都对我很好,这1200元,我打算交600元给林阿姨,还有400元我寄给你,我自己留200元就够了,那钱你帮我给老师买点好东西,让老师补补身子。我只要棋下得好,以后一定能赚很多很多钱的,我就接你和老师到北京来,这里有很多好好的东西啊!”
金素花声音哽咽,本来就强忍的泪水终于流出,说:“小涵,妈听你这样说,妈很开心,你不要去想怎么赚钱,平平安安才是最紧要的。”萧涵说:“妈,我知道了,电话打很久了,你帮我问候高老师吧,我要挂了,妈,你多保重啊。”
金素花说:“好的,小涵,有钱了也要节俭,没事就不要打电话回来了,认真下好棋,不用记挂家里,知道么?”
萧涵强笑着说:“好的,妈,再见。”话音一落,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是哗哗直流。
此时,他才发现周围有很多人都在注意自己,忙用衣袖将泪水擦干,将电话还给郭婕,意外地发现郭婕的眼眶也是红红的,不由问:“郭小姐,你怎么了?”
郭婕抹了抹眼睛,强笑着说:“没什么,风吹进眼睛而已。”其实她在旁边听萧涵的讲电话,猛然间想起在青岛的父母,亲人间别离的哀伤她也是感同身受,一时感触,泪水不由自主的就涌了出来。
萧涵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太激动,让你笑话了,谢谢你的电话,郭姐,我想再问一下,你朋友那么多,有当医生的么?”郭婕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有啊,你身体不舒服么?”
萧涵小心的从衣袋里拿出100元钱,说;“不是我,是高老师的胃病又发作了,我想北京是大城市,一定有好药,我想了解一下,买一些给他寄过去。”
郭婕曾经给吴亮淼买过胃药,知道一些特效药的价格,绝对超出萧涵的想象,100元连半瓶都买不到。不过她也不说破,接过钱,笑着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北京后就帮你买。”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3
第二十九章
巨大的波音747从北京机场呼啸着冲天而起,向彼岸的日本飞去。
机上,五人坐成一横排,施涌倒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曾敏则拿着本《大唐双龙传》,津津有味地阅读。相邻的张详和林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带队的沈鸿则喝着红茶,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沈鸿说:“小施,小张,小林,小曾,有件事和你们商量一下。”林耀转头望向沈鸿,说:“沈院长,啥事?”沈鸿说:“我想听听看你们对老龚推荐的萧涵的看法。小曾,听说你和他下过棋,你怎么看?”曾敏想了想,说:“他的棋很好,比业余高手要高出一截。中盘计算力非常厉害,不比职业棋手逊色。”
沈鸿微一颌首,说:“小张,小林,你们看过他的棋谱吗?”张详说:“我看过他的几盘棋,就象小曾说的,他的战斗力不容置疑,但从棋的角度讲,还不够全面,容易被人扬长避短。”林耀扶了扶眼镜,慢声细气地说:“我觉得他是个难得的棋才,我仔细研究过他的棋谱,很多招法都让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一个业余棋手能下出这样的水平来,已经足可证明一切。只要给他一个发展的空间,前途不可限量。”
沈鸿瞄了瞄施涌,说:“小施,你这个诸葛亮怎么看?”施涌还是闭着眼睛,但终于说了一句:“他还有很大潜力可以挖。”
沈鸿微笑着说:“既然你们都认为萧涵是个不错的棋才,那就不能埋没了。我打算破例给他搞个定段赛,根据他的表现直接授予职业段位。当然,前提就是他能拿下晚报杯的个人冠军。”
听了这句话,几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吃了一惊,林耀诧异地说:“定段赛?”
沈鸿说:“是的,按规定,萧涵已经超过了入段的年龄,但他又有这个实力,所以我打算仿效日本,让目前等级分前五的棋手让先和他各下一盘棋,综合他最后的战绩,给予定段。”眼光一扫,又说,“你们三人刚好都是前五的棋手,所以我要再听听你们的意见。”施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张开眼睛,悠闲地说:“院长,我猜这是龚老的主意吧?”沈鸿嘿嘿一笑,说:“的确是老龚和我谈起这事,希望棋院和协会能给予安排。不过这毕竟是国内有史以来的头一遭,不能不慎重处理啊。”施涌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张详,说:“小张是等级分第一,应该先表个态吧。”
张详笑着说:“施老师把球踢到我这了。好吧,我先说,其实来之前龚老师有和我提过一点,既然萧涵有实力,应该给他机会,只要协会组织,我愿意来当这个考官。”林耀接着说:“我早就很想和萧涵比比腕力了,有这种机会,那是求之不得,怎么样,施涌,徒弟已经出过马了,这次也该轮到师傅了吧。”施涌喝了口饮料,慢条斯理地说:“我想问问院长,开了这个直接定段的先例,以后要是再有其他业余棋手要求依样画葫芦的来一次,那等级分靠前的棋手不是得很忙?”
沈鸿说:“小施问得好,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一年只有几个定段的名额,一大群孩子都在挤一条独木桥,很多有潜力的苗子一不小心就被埋没,其实他们的才华并不比那些最后的优胜者差。这个问题存在已久,棋院一直就打算着手处理。这次刚好以萧涵的定段赛为契机,建立起一套规范的制度,做到有法可依,也为那些确实有实力的业余棋手敞开大门。
施涌摇摇头,说:“其实以萧涵的实力,在业余棋界实在是个异数,以前没有这种棋手,以后有没有,我不敢说,但并不看好。当然,出台一套规定,那肯定是件好事,至少给业余棋手留下一条阶梯,但如果这条阶梯被滥用的话,那对辛辛苦苦打升段赛的棋手也不公平。”
沈鸿怔了怔,笑着骂说:“看来你这个诸葛亮是成竹在胸,只是等着看我出丑而已,有什么高见还不说出来!”
施涌淡淡说:“高见是不敢当的,愚见倒是有一点,只要提高被定段者的资格,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如果只要拿下晚报杯个人冠军就可以接受定段考核,那以前那些拿过冠军的棋手怎么办?”
沈鸿紧接着问:“那标准提高到什么程度比较好呢?总不能让他们拿了世界冠军之后再接受定段吧。”
施涌早就想好了,不紧不慢地说:“目前有拿了世界冠亚军或国内大头衔就可升段的规定,但里面并没有写清楚是否对业余棋手适用,我觉得只要把这条规定补充一下就够了,只要是晚报杯冠军,就可以参加当年度的‘天龙杯’、‘行星杯’和国内职业比赛预选赛,如果他真的有实力从预选赛里打出来,并能进入新人王的四强,或者天元,名人,棋王,大国手,NEC,CCTV杯的八强,或世界大赛的十六强,就有资格申请定段赛,如果能拿下冠军,那就直接按职业棋手的标准定段得了。这么多的比赛机会要是还打不出来,那还是顺顺当当的去做个业余棋手好了。”
林耀连连点头,禁不住说:“好,这样既能避免有一定水平的业余棋手自以为是,一拥而上要求定职业段位的弊端,又能给真正有水平的棋手机会,能在职业圈打出一番名堂,才可以接受考试。这个构思,也只有你这个鬼脑袋才能想得出来。”
沈鸿仔细想了一下,说:“不错,小施的这个想法很好,虽然难度很大,但既然想当职业棋手,就要经得起考验。下了飞机我打电话回北京,安排工作人员进行研究,并尽快设计一套方案出来。”
张详说:“我也觉得萧涵虽然在业余棋界是出类拔萃,但只有接受真正职业比赛的考验,才能对他的水平有一个客观真实的评估。说不定他一不小心拿下了哪个冠军,那我们还白操了一份心。”林耀说:“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快棋,他的计算和反应可是不差。”想起一事,失笑说:“如果他能在两个月后的三国擂台赛预选中打出来,说不定能给日韩一个惊喜,哈哈。”
沈鸿叹了口气,说:“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了吧,我们在这里说得天花乱坠,要是晚报杯上出了意外,萧涵拿不了冠军,那就都白忙活了。”
林耀说:“是啊,我们是去看棋的,怎么都快变成萧涵讨论会了?对了,施涌,这里就你和李君圣、宫本秀哲都交过手,你怎么看这场比赛?”施涌眉头一皱,说:“我从不预测比赛,你知道的。”
林耀说:“就谈谈看法吧,又没让你论输赢,不算预测的。”曾敏也说:“是啊,老师,我也很想听听你对他们两人的评价。”施涌犹豫了一下,才说:“宫本秀哲可能是目前最接近于棋道极致的人,而李君圣则是天下第一的胜负师。”
四人怔了怔,林耀说:“完了?就这两句话?”施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两句话就足够了。”这时飞机遇到气流,一阵颠簸,众人忙在位置上坐好,待机身平稳后,施涌从随身皮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曾敏:“这是萧涵在晚报杯比赛的棋谱。”曾敏愣了一下,诧异地说:“老师怎么会有的?”
施涌不去答她,说:“萧涵好象突破了什么,开始懂得如何正确地发挥他的长处。你先看看他的大模样作战吧。”曾敏浅浅一笑,说:“他应该是被我杀龙杀通了,知道大模样的好处啦。”
第三十章
京都大酒店内,日本的随行人员正在帮中国的几位代表办理入住手续。施涌忽然用胳膊肘推了推曾敏,说了三个字:“李君圣。”
曾敏一震,抬头四望,果然在西侧的咖啡厅内,李君圣、宋昌显和李君豪三人坐在不起眼的一角,悠闲地喝着饮品,不时谈论着什么。宋昌显眼光向前台望来,也看见了施涌他们。他笑容满面,向施涌做了个手势,施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宋昌显和李君圣说了句话,两人随即站起,走了过来,宋昌显伸出手来,用日语说:“只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又见面了,几位好啊。”
宋昌显幼年时在日本学棋,青年时期才回到韩国。而中国的中年棋手都是学日本棋谱成长起来,也经常和日本棋手交流,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日语。交往久了,宋昌显发现用日语最方便,不用翻译那么麻烦,也就习惯了和中国棋手用日语沟通。
沈鸿用力地和宋昌显一握手,说:“每次与宋九段见面,都觉得你越来越年轻了。”
宋昌显哈哈大笑,说:“沈院长这句话,是我现在最喜欢听的。现在国内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都快没棋可下了,如果真能年轻二十岁,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沈鸿笑着说:“宋九段要是真的没棋可下,不如来中国收几个弟子,只要您肯教,那很多小棋手那是求之不得。”宋昌显说:“我这样的臭棋,只怕把孩子们教坏了,有施涌,张详他们在,我就不到中国献丑了,不过沈院长要是有好苗子要送到韩国来学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要你们不怕我教坏了,哈哈。”
李君圣和众人一一握手,碰到张详时,两人拥抱了一下,这里张详的朝鲜语水平最好,和李君圣也年龄相若,两位国际大赛屡次交锋的“冤家”,私底下却是非常要好的哥们,李君圣说:“小张,最近怎么样?我看了天龙杯的棋谱,你不发挥啊,输得可惜了。”
张详说:“是下得不好,最近的棋 ,是有点不顺,不过没事,我能调节过来。你什么时候到的?”李君圣说:“我也是早上刚到的。这次你能来观战,我很高兴。”张详开玩笑说:“如果对局者中有我,我就更高兴,明天就比赛了,等你下完棋,找个时间我们好好喝酒聊聊。”
李君圣用力拍拍张详的肩膀,说:“就这样定了。”看到张详旁边的曾敏,眼前一亮,怔了怔,说:“这位是……”张详说:“这位是我们国少队的曾敏三段,很有希望的棋手,也是施九段的弟子。”李君圣哦了一声,说:“原来是施九段的高徒,你好。”这是曾敏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李君圣。
眼前这个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的青年,无疑是这十年来出现在棋刊封面及彩页中次数最高的棋手,上面大多数都是他捧冠军奖杯的画面。如今他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这位在棋坛上横扫千军,历经中日棋手屡次冲击而不倒,始终高擎韩国围棋大旗的神话人物,竟是如此的平凡和普通。每次打李君圣的棋谱,曾敏有时甚至怀疑,这个棋手的神经是不是钢铁铸就的,才能在那无数次的惊涛骇浪中力挽狂澜。自己的老师施涌,无疑是棋坛不世出的天才,以绝对水平而论,他未必在李君圣之下,两人的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可笑到最后的,往往都是李君圣。
施涌说过,自己不是在棋的内容上输了,而是在对比赛的把握以及胜负的心态上,远不及李君圣稳定。李君圣那超凡的平常心,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施涌都钦佩不已。在曾敏心中,从立志于当一个棋士的那一刻开始,李君圣就是终极目标,而施涌最大的心愿也是由自己将他击败。
这个不败的神话,会有在棋盘上俯首称臣的一天么?
这次世界之战,还会是他笑到最后么?
曾敏脑中胡思乱想,一时竟呆了,施涌咳嗽一声,轻轻推了她一下,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朵红云飘上脸庞,和李君圣握了一下手,轻声说:“你好。”李君圣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美女此刻想的竟是如何打败自己的大计,但两人握手的一刹那,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恍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忙转向施涌说:“施九段,你好。”
施涌含笑回礼,两人寒暄了几句,只听沈鸿说:“房间都订好了,大家先上去休息吧。”毕竟是第一次来东京,曾敏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和施涌打了声招呼,就到酒店附近逛街。东京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著名的购物中心,时尚之都,潮流的领先者,现代化气息浓厚,人流涌涌,漫步在街头,和中国的城市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曾敏毕竟是小女孩心性,看了这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目不暇接,更觉好玩,商铺一间逛过一间,只恨分身乏术,眼睛不能长多几双。
在一家影音商铺内,曾敏看到货柜上摆着在目前大红大紫的围棋漫画《棋魂》全套精装版VCD和漫画,这套在日本甚至亚洲掀起一股围棋热的精彩漫画是曾敏早就想买到的,可惜国内没有正式的出版渠道,盗版书的质量又参差不齐,看了都让人窝火。现在有了日本原装的,虽然价值不菲,但曾敏还是毫不犹豫的拿了下来,走到收银台结帐。
正要掏钱时,曾敏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收银员吓了一跳,眼神怪怪的看着她。曾敏脸色一红,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放在外套里,而外套却落在了酒店,没有穿出来,身上现在是一穷二白,忙用英语说:“对不起,我忘了带钱,以后再过来购买。”
收银员理解的笑笑,说:“没问题,我可以帮您留着,等待您的再次光临。”曾敏尴尬的笑笑,正要离开,忽然听背后有人用英语说:“曾小姐,你好。”曾敏回头望去,吃了一惊,刚刚才在酒店见过面的李君圣站在身后,他手里也拿着一套《棋魂》,正望着自己,忙说:“李九段,您好。”
李君圣微笑着回应,只是笑容显得有点不太自然,说:“又见面了,原来曾小姐也喜欢这套漫画。”
曾敏没想到李君圣的英语说得这么好,慌乱地笑了笑,说:“这套漫画很好看,李九段,你慢慢逛,我先走了。”
李君圣说:“曾小姐是不是忘了带钱出来?要不我先垫付,回到宾馆再还给我好了,也不用再跑一次。”
曾敏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了,谢谢你的好意,有时间我再来买,再见。”挥了挥手,推开店门,飞也似的跑了。
看着曾敏的背影,李君圣呆呆地站着,眼神闪烁不定,怅然若失……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4
第三十一章
时针即将指向六点,曾敏整理了一下,准备到二楼参加京都日报举办的欢迎宴会。门铃响起,曾敏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女服务员微笑着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盒东西,彬彬有礼地用英语说:“小姐,您好,这是一位客人托我们送给你的东西,请您签收。”曾敏愣了一下,说:“请问他有留下姓名吗?会不会搞错了?”
服务员说:“不会的,他说的就是送给您。他没有留下姓名,只说看了这些东西您就会知道的。”曾敏满腹狐疑的接过盒子,在单上签了字,服务员鞠了个躬,说:“谢谢,祝您愉快。”
曾敏点点头,只听嘎的一声,旁边的房门打开,施涌和林耀走了出来,见曾敏愣在门口,施涌问:“怎么了?”曾敏说:“不知道是谁送了这盒东西给我。”施涌说:“你在这里有朋友么?”曾敏摇摇头,说:“没有啊,我是第一次来东京。可能是宾馆送错了,要不就是送礼的人报错了房号。”林耀说:“不用想那么多,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不就清楚了。”曾敏点点头,盒子只是非常普通的四方盒,不长,但很高,里面沉甸甸的。将盒盖的封条撕开,掀起盒子,曾敏不由“啊”的一声轻呼。
施涌快步走到她旁边,眼光向盒子扫去,说:“怎么了,是恶作剧的东西么?”却见盒子里只是一套包装精美的《棋魂》漫画和VCD,施涌舒了口气,却见曾敏的脸色有点奇怪,皱了皱眉,说:“这套书好象你很想拥有的,没想到一到东京就有人送了。”曾敏不自然地笑笑,林耀也走上前来,拿起书看了看,笑着说:“正宗原版的《棋魂》,看来送礼的人很知道小曾的心思吗。”
曾敏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前浮现出刚刚在影音店遇见李君圣的情景,心嘭嘭直跳。这时,沈鸿和张详也走了出来,看见三人围在一起,沈鸿笑着说:“怎么,在开研究会么?”曾敏定了定神,心想这下可真是说什么都说不清楚,林耀看了尴尬不已的曾敏一眼,抢着说:“没什么,小曾买了套《棋魂》,我们看看原庄的有多漂亮而已。”
沈鸿“哦”了一声,说:“宴会快开始了,书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我们迟到可就不好了。”林耀示意曾敏把书拿到房间去,说:“我们就在等院长你们啊,可以走啦。”
下了电梯,施涌拉了拉心神不定的曾敏,放慢脚步,和其他三人拉开一点距离,低声说:“我看你已经知道是谁送的。”曾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李君圣,我刚才是想买这套书,可身上忘了带钱,被他看到了。”施涌这下可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李君圣送的礼,过了好一会,看着不知所措的徒弟,恶作剧的伸出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说:“好样的,明天能上体育版头条了。”
曾敏脸色更红,有点怒意地说:“连你也来开我玩笑。”
施涌拼命忍住笑,正色说:“就让老师再教你一招吧。”
曾敏忙问:“什么?”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呆会记得跟他说声谢谢。”
要不是就进入会场了,曾敏只恨不得拿起往那一瓶酒就望施涌的嘴里灌,看看这个可恶的老师还会不会话这么多。
宴会厅内共有四席,李君圣就坐在最前面的一席,一群人正围着他说话。曾敏不敢正眼看他,匆匆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和一些相识的朋友打过招呼后,林耀坐了下来,压低声音说:“小曾走到哪都很受欢迎啊!
曾敏直叹气,说:“林老师,刚刚谢谢你为我解围,不过这套书,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真的是什么事都没有啊!”
林耀似笑非笑地说:“不管是什么事,终归是好事,对吧?”
曾敏此刻真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对于李君圣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埋怨!
出了名不动心的李君圣为什么要主动送礼物给自己呢?
曾敏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发烫。
宴会开始,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宫本秀哲并没有出现,只有他的弟子竹泽正雄代表出席。比赛主办方日本棋院副理事长直根弘一九段、京都日报社长武藤正一以及韩国棋院理事长赵硕实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都是希望两位世界上最强的棋手能下出流芳万世的名局,为全世界的棋迷贡献出名副其实的传世佳作,但对于比赛的胜负,都缄口不提。轮到李君圣上台发表感想了,他想了一下,才说:“秀哲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他的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能够和他对弈,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全力以赴,向先生讨教,无论胜与败,只求留下一盘无憾的对局,谢谢。”
在如雷的掌声中,李君圣刚刚走下,竹泽正雄紧跟着上台,他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今天我很荣幸能代表秀哲老师参加这个欢迎会。由于老师有事在身,不能出席,由我向大家表示歉意。李先生是一位棋艺非常高强的棋手,能够和李先生对弈,老师感到非常高兴,他相信,不管结果如何,这盘棋都会非常精彩,谢谢。”
掌声中,竹泽正雄刚要下台,只听主持人说:“竹泽先生请留步。”
竹泽正雄怔了一下,主持人接着说说:“竹泽先生是秀哲先生的高徒,不久前刚刚和李君圣先生下过棋,您对他们两位应该是很熟悉了,我想请您预测一下比赛,您觉得谁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呢?”
竹泽正雄显然没有预备到主持人会提问这个问题,不过他稍微停了停,就说:“我个人相信老师会取得胜利,从棋艺而言,老师更厉害,我觉得比赛最终还是棋艺在决定胜负,当然,运气也很重要。”这句话待翻译过来后,立即在下面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竹泽说得非常直白,他认为李君圣的棋还不如宫本秀哲,就算取胜,也是运气在起作用。就连日本方面都觉得竹泽说得过分了点。赵硕实脸色随即一沉,其他韩国代表团的成员脸色也不好看,只有李君圣不置可否,神色平静。
主持人没想到竹泽会说得如此不客气,幸好他脑筋转得快,忙笑着打圆场:“竹泽先生还是一心向着老师啊。围棋无国界,两位大师的表演,一定会在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请大家举杯,让我们预祝这次比赛圆满成功。”
在一片杯林交错中,林耀低声对施涌说:“这竹泽正雄实在是太狂了。”
施涌不以为然,说了十个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林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回到房间内,曾敏看着《棋魂》,怔怔的出神。
在宴席上,李君圣呆了二十多分钟就告退了,没和自己打招呼,眼神好象也没往这边看过。可他为什么要送这份礼物呢?只是第一次见面啊,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记者笔下描述的李君圣,是那么的淡然,那么的平静,那么的专一,除了围棋,好象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事和物。作为获取世界冠军头衔最多的棋手,大笔大笔的奖金也随着荣誉收入囊中,可他的物质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和成名前一样,住普通民宅,吃家常便饭,穿杂牌服饰,乘地铁,挤公车,这个身家丰厚的钻石王老五,感情也和他著名的表情一样,平静如水,这么多年来,和一丝绯闻都沾不上边。对于记者而言,棋盘外的李君圣,实在是一个很乏味的人,如果想从他的生活中挖一些猛料,那还不如把头往豆腐上撞比较简单。可现在,这个听起来好象没有七情六欲,如同木偶般的人物,居然给萍水相逢的自己送了份礼。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美貌?曾敏的脸上越来越烫,几乎可以用来煎鸡蛋了。可是,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呢?他只是见自己喜欢这套书,又刚好没带钱,就送给自己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对李君圣而言,他是不会去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不过是送个礼物罢了。对的,应该就是这样了。都是自己太敏感了,根本就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想到这里,曾敏舒了口气,这样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收这份礼的。可直接把礼物退回去也不好,别人是一片好心,自己不能不留情面。可也不能去拍房门,硬生生的把钱还给人家吧。一想到要和李君圣见面,曾敏就心如鹿撞,血液直往脸上涌。想了一会,曾敏拿起电话,拨通了总机。
李君豪削了个苹果,拿给正在阅读《三国演义》的哥哥,似笑非笑地说:“哥,我总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啊。”李君圣啃了口苹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李君豪说:“哥,咱们做兄弟都二十多年了,不是有句话:心有灵犀么,我总觉得你从下午以来,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和以前完全不同啦。”
李君圣皱了皱眉,说:“我看你是酒喝多了。”李君豪嘿嘿一笑,说:“我的酒量怎么样,别人不知,你也不知道么?哥,中国代表团这次来的那个女棋手很漂亮哦。”李君圣的身体不自觉的一震,不过眼光还是集中在书本上,头也不抬,只说了两个字:“是么?”李君豪一手搭上哥哥的肩膀,说:“哥,你今天也26啦,是不是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不急,奶奶和妈可为这事经常大电话来向我唠叨啊,她们都等着…….嘿嘿,不说了,不过你做大哥的不先结婚,我这个弟弟可不好办啊,总不能你的儿子管我儿子叫哥吧?”
李君圣淡淡地说:“我听张详说过,中国有句古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原来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理解了。”李君豪说:“你的嘴巴总是这么紧,不过没关系,月底奶奶生日,我们回去给她做寿时,哈哈,到时有得你应付的。”看哥哥不说话,李君豪越说越兴奋,喋喋不休的发表他的长篇大论:“看了那么多围棋比赛,还从没发现一个棋手能长得那么漂亮,简直就是电影明星吗!你看酒会上,大部分棋手的眼光都往她那边瞟啊!你又是世界第一人,你们两人绝对合衬,发展一段中韩跨国情缘,那绝对比这次比赛都要轰动得多。”
李君圣合上书籍,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弟弟,缓缓说:“我这次好象是来比赛,而不是来相亲的。”李君豪无所谓的说:“正因为有了这次意外的比赛你才有了这个机会,这就是缘分了,千万别错过了,我的大哥。”李君圣叹了口气,说:“我要睡觉了。”李君豪直摇头,说:“又来这一招,每次和你说到女孩子的事你都来这招,下次换换行不?”李君圣不去管他,走到床上就寝,忽听门铃响起。
李君豪跑去开门,只听他唧唧咕咕的说了几句,然后就是关门声,接着他大呼小叫的说:“哥,哥,你猜是谁送东西来了?”李君圣说:“猜不出,是谁啊?”李君豪一扬手上的信封,语气激动地说:“服务生说,是一个女孩子让他送过来的,还是你收的哦。”李君圣眼光一闪,坐直了身子,伸手就要接过信封,李君豪却闪开一旁,坏笑着说:“你先告诉我是谁送的先?是不是那个中国女孩啊?”李君圣不耐烦地说:“你不让我看,我哪知道是谁送的?快拿来吧。”李君豪呵呵笑着,把信封递过去,说:“这么紧张,还说没事。”李君圣将信封拆开,不由愣了一下。李君豪迫不及待的把头伸过去,说:“怎么样,是情书吧?咦,是钱啊。”李君圣心里有数,拿出来点了一下,金额果然和自己送出的《棋魂》卖价相同。
李君豪倒是一脸狐疑,说:“怎么会有人送钱来?有人欠你钱么?该不会是来买棋的吧?不过才这点钱,不象啊!”李君圣啼笑皆非,说:“买什么棋?你的想象力倒真是丰富,不去当作家真可惜,没事了,睡觉吧。”说完就躺下,再把眼睛紧紧地闭上。李君豪讪讪地走开,一边嘀咕着:“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来了日本后,做事都神神秘秘的。”李君圣装做听不到,但脑海中却出现了曾敏的容貌,下午见面的情形,如电影回放,一一掠过。
她不肯接受自己的礼物,将钱退了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呢?
以往无论多么重大的比赛,李君圣都特能睡,丝毫不受压力的影响,这份定力,也是他纵横棋坛的重要法宝之一。
可现在,他却翻来覆去,还没有一点睡意。
难道自己真的动心了么?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4
第三十三章
7月3号,上午8:50分。
日本,京都大酒店。
当身着黑色和服,更将一头白发染黑的宫本秀哲在夫人和锻吾郎的陪同下由电梯走出时,全场人员一片轰动,镁光灯此起彼伏,照耀得老人的脸色格外苍白。
这位近几年来深居简出,地位尊崇的围棋泰斗一脸严肃,微微的向众人颌首示意,步履缓慢而坚定的向对局室走去。
他所过之处,一众棋手,包括施涌,宋昌显,张详,林耀等人,无不向他鞠躬问好。宫本秀哲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只是挥一挥手,他的目光,早就落在等候在对局室门口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君圣疾步迎上前去,在老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说:“先生好。”
秀哲古板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好,好。我们终于见面了。”
锻吾郎正好为两人当翻译,只听李君圣恭敬地说:“一直以来都很希望能拜会先生,聆听教诲,可惜苦无机会。这次能向先生讨教,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秀哲淡淡一笑,说:“这几年来,你的棋一直是最厉害的,能和你对局,我也很高兴。希望我们能下出精彩的对局。”
李君圣点点头,垂首站在一边,待秀哲入座之后,才在下手位坐下。
再过五分钟,这场万众注目的世纪大战就将拉开序幕。
宫本秀哲瘦小的身体坐得笔挺,他双手放在膝盖,双眼紧闭,如同老僧入定,神游物外。
李君圣拿起放在旁边的白布,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将棋盘擦拭干净。再拿起一条湿毛巾捂在脸上,稳定情绪。
比赛的裁判长由日本的直根弘一九段和韩国宋昌显九段共同担任。两人站了起来,直根弘一说:“比赛即将开始,请两位猜先。”
秀哲睁开眼睛,伸手到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捂在棋盘上。李君圣拿了两颗黑子放下,示意猜双。
秀哲松开手掌,两个两个的将棋子分开,刚好九对。
时针与分针,终于在九点处合并。
宋昌显扬声说:“比赛正式开始。”
闪光灯四起,如繁星点点,在两人周围闪烁。
李君圣粘起一颗黑子,稳稳地落在右上角的小目上。
秀哲则将第一颗白子,落在星位上。
刚刚见到宫本秀哲时,李君圣实在很难相信,这个枯镐瘦小,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吹倒的老人,就是纵横世界棋坛数十年而始终屹立不倒的围棋神话。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前,日本一直是世界上无可争议的围棋老大,中韩虽然有施涌,宋昌显这种天才的涌现,以超强的个人能力与日本群雄争锋,但在围棋厚度和文化底蕴上,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直到四大世界大赛的相继举办,以及李君圣,张详等中韩新一代超一流棋手的崛起,才逐步将棋手断层现象严重的日本围棋击退,韩国更借助李君圣卓越的表现,而一跃成为世界围棋的领头羊。
日本棋手世界大赛的战绩不佳,固然有棋坛青黄不接的原因,但国内七大比赛丰厚的奖金与巨大的荣誉也让他们出现了重内战而轻外战的心态。因此,日本棋界内外从潜意识里都不认为日本围棋已经衰退,尤其在六年前的两次特别棋战中,宫本秀哲分别以两个“3:1”击退了施涌和宋昌显,更让日本围棋大大出了口恶气。
宫本秀哲的棋谱,李君圣早就研究得滚瓜烂熟。他那华丽奔放、天马行空的棋风,才华横溢的构思,敏锐锋利的手段,委实令人赞叹不已。但宋昌显守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机敏和施涌轻灵飘逸,鬼手丛出的灵动未必就在其之下,可偏偏他们都在番棋中先后败下阵来,这更加重了李君圣对秀哲的尊敬以及与他一战的决心。
现在,他终于坐到了宫本秀哲的面前,亲身感受到了局外人无法体验的压力。
就在自己落子的一瞬间,对面瘦弱的老人好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帝王,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充满了尊严和傲慢,咄咄逼人。
在棋盘上,他就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主宰,任何变化都难以逃脱他的法眼,任何对手都无法向他挑战。
只有他,才能决定一切。
不经意间,无形的压力扑天盖地的向对手涌去,令人胆寒,甚至有不战而溃的感觉。
竹泽正雄也擅于以气势给对手制造压力,但他那是属于傲慢而让人心里不舒服,和宫本秀哲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老人那份历尽沧桑而磨练出来的霸气和自信,更让对手心寒。
这种感觉,只有全身心投入于对局的棋手才能感应到,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在宫本秀哲看来,身体只是他用来下棋的工具,黑白世界才是灵魂的依托。生活中的他,的确瘦弱多病,但只要回到棋枰上,他就是无可争议的巨人。李君圣脑海中闪过宋昌显对秀哲的评价:“打秀哲的棋谱,你只能感受到他50%的厉害,只有和他比赛,你才能领教到100%。”
跟这样的对手比赛,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且心生畏惧的事情。
只凭这种感觉,李君圣就感到不枉此行了。
他定定的做着,标准的脸色掩饰着心里的波涛汹涌,看起来是在考虑着第5手,其实却是让自己平静下来。
面对这么强大的精神压力,如果恢复不了不动心,那这局棋不下也罢。
保持自己的调子和心态行棋,是抗衡对手干扰的最好办法。
45分钟后,李君圣才落下第5手,挂角。
观战室内,张详兴趣盎然地说:“要不是九小时的比赛,我看李君圣一定不会如此大方的挥霍时间的。”
施涌不以为然,说:“他的对手可是宫本秀哲,就算是三小时的比赛他也值得花这个时间的。”
林耀说:“日本棋手都传说只有和秀哲先生交手,才能感觉到他真正的强大。现在的李君圣,就处于这种感受的状态吧?对了,施涌,我还记得你六年前和先生比赛后,一下子瘦了九斤啊。”
曾敏笑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国内的媒体还大张旗鼓的报道了一番呢,说下围棋的运动量的比踢足球的都要大得多。”施涌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六年前那场终身难忘的苦战,说:“和宫本秀哲下一盘棋,比一路打进世界决赛还累得多。”
曾敏疑惑的看着屏幕上的老人,喃喃说:“他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施涌意味深长说:“秀哲先生最强的并不是他的棋,而是他的人!”
第三十四章
曾敏是首次现场观看日本特有的9小时制比赛,只觉对局的进程实在是缓慢,已经快到十二点午休了,盘面上只有二十一手棋,双方左下角下了个小目低挂,一间高夹的定式。
第二十一手逼住白棋一子,一般来说,白是不会立即出动的,可能会考虑开辟第二战场,因为黑棋再补一手尖封也难以吃净,反而凑出白棋右下飞挂的好点。
看着十二点已到,曾敏舒了口气,说:“第一次看两日制的比赛,感觉真是不一样。”
林耀说:“小曾是觉得比赛太慢了吧?”
曾敏说:“我想如果不是经过比赛的锤炼,要对着一个简单的棋势坐上几个小时恐怕谁都受不了吧。”
沈鸿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日本以前的比赛都是没有限时的,有一位棋手,他的实力并不强,但却没有几个人敢跟他下棋,你知道为什么吗?”
曾敏眼珠一转,说:“是不是他特别能耗?”
沈鸿说:“不错,他不但能耗,而且是非常有技巧的耗。第三手棋就能想上两个小时,一天下来可能都下不到二十手棋。那时的比赛可是没有封盘的,吃饭还好,可以边等边吃,睡觉可就麻烦了,他一看对手眼睛困得要眯住了,就马上拿起棋子,装成要落子的样子,对手被他一吓,睡意全没了,可他又把棋子收回去。等对手眼皮子一打架,他又来这一招,不过是真的下子了,虚虚实实,不用几下把对手拖跨,这样一来,别说是棋手,就连裁判都顶不住了,而他还是精神饱满,生龙活虎的。你说你愿意和这样的对手下棋么?”
曾敏哈哈大笑,说:“碰到这样的对手,那实在是三生不幸。对了,这位棋手以前是干吗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磨功?”
张详笑着插口说:“我知道,他自幼就是僧侣,打坐修禅那是家常便饭,普通人要跟他比磨功的话,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曾敏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厉害,厉害,如果让我碰到他,一定俯首称臣,回家吃饭睡觉要紧。”
沈鸿说:“好了,抓紧时间到餐厅吃饭吧,呆会还要回来看棋呢。”
走进电梯,沈鸿问:“小施下过两日制的比赛,你对这盘棋怎么看?”
施涌徐徐说:“两日制的比赛,不是思考时间变长了那么简单,里面还涉及了很多巧妙的比赛战略。比如这盘棋,我敢打赌白的下一手绝对会变着,所以才拖到午休时间,不给黑棋有中午准备的机会。”
众人怔了怔,曾敏说:“那他会下到哪里呢?”施涌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我能猜出来,那我就不是施涌,而是宫本秀哲了。”
下午一开局,秀哲马上抓起棋子,打下第22手。二路点,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插黑棋的弱点。这手棋一出,本来平静的观战室内顿时热闹起来,开始讨论起这手棋。林耀神色兴奋,说:“好,果然是出人意料的一手,严厉,严厉无比啊。”张详皱着眉头,说:“我怎么有种过分的感觉?白棋本身也有要补强的地方啊。”
施涌说:“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对对手的强大压力,随时打乱对方的部署,即使过分一点也在所不惜,这就是秀哲的‘力之棋’了。”
曾敏咂舌说:“好厉害的一手,一般的棋手恐怕想都不会敢去想这一招吧。”林耀紧盯着屏幕,说:“现在就看李君圣如何应了。”
意外碰到对方的强袭,但李君圣毫无意外的神情,只是想了五分钟,就粘上了。等白棋跳回时,他更是只想了两分钟,先双了一手,等白棋尖出时,二路飞,搜根,正面接受挑战。曾敏说:“李君圣好象对这招棋并不意外啊,胸有成竹似的,应得飞快。”
施涌摇了摇头,说:“未必,只是李君圣也深通心理战术。一般棋手遇到意外的手段时,一般都要花费时间考虑,以免中了对手的圈套。可李君圣就是要让秀哲觉得他是有备而来,就算不用午休的时间也可以轻松应对,以此巧妙地将压力推回到对方身上。”
张详也说:“不错,我也觉得李君圣应得这么快,倒是有点不正常,明显是要告诉白棋,我不怕你的强攻。如果他早就考虑周全,现在反而会不紧不慢地下,这是一种不甘示弱的表示,有与对手的气势相抗的味道。”
曾敏叹了口气,说:“从这几招棋,你们就可以看出这些东西,看来除了棋艺,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啊。”
施涌说:“一些东西并不能靠言传身教,特别是心理战这一方面,要靠平常比赛多去琢磨,去了解,去领悟。一般来说,只要参加的正式比赛多了,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得。”
白棋虽然通过强烈的手段的将黑棋分开,但在也落了个后手,被黑棋抢到第31手强硬地挡住时,角部的根据顿失,也得向中央出头,不自然地限制住了下边的行动。盘面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黑白各两块棋互相纠缠,各不相让。宫本秀哲将手从棋盒里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沉思。张详点点头,说:“黑棋反击了,白棋有点麻烦。”林耀说:“李君圣看来是要跟秀哲先生比比腕力了。刚刚我还以为他从轻处理这边,然后抢右边的大场,避开混战呢。”
曾敏说:“将角部的实地都赔了出去,我总觉得白棋的强手有点无理。”施涌说:“有理无理,能赢下就是好棋,别着急,慢慢看秀哲的手段吧。”
贵宾室内,一个人全神贯注的紧盯着屏幕,不过她不是在看棋盘,而是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棋盘上的秀哲,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如同一尊战神,凛然不可侵犯。可场外的夫人,一颗心却始终吊在半空,片刻都不曾落下。
半小时后,秀哲落下第32手,先占了右边的大场。
李君圣的脸色一沉,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秀哲找不到好的行棋步调,干脆脱先抢大场了,把两块棋放在那,看你黑棋怎么攻,他再决定处理的手法。”施涌说。
林耀一边替黑棋寻找进攻手法,一边说:“就这样将两块棋放在那,任黑棋先动手,恐怕没几个棋手能有这份魄力,反正我是不敢的,总要想办法先处理一边吧。”曾敏和林耀一起摆棋,挠了挠脑勺,说:“精彩,精彩,黑棋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进攻手段,强攻的话,自己也有弱点怕别人冲击,缓攻的话,也没好的头绪。我看李君圣应该暂时将这边搁置不理吧。”
林耀直摇头,说:“我看不会,从气势上来说,既然这么紧迫的局面白棋还敢脱先,黑棋一定要给予迎头痛击,否则总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心里不舒服,现在就要李君圣拿出手段来了”
施涌微微一笑,说:“这就是秀哲强的地方了,总能下出你意料之外的招法,让你步调大乱,或许别人看来都是无理手,可就是抓不住他。他对围棋的理解和技艺的精深,的确已炉火纯青。”
沈鸿说:“我还从没听过小施给其他人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真的是一盘精彩的对局,不枉我们山长水远的来观战啦。”
李君圣整整长考了一个小时,才落下第33手,狠狠的将白棋中央的头扳住。
15分钟后,白棋向右边跳了一手。
李君圣只是稍微顿了顿,就将第35手拍下,力量虽然不大,但却坚定而有力。
在两颗黑子的中间,深深的一挖。
黑的这一手锐利无比,摆明了无论白从哪边打,黑长出后就是要断下一边。如同拳击台上一记凶猛的勾拳,将对手逼得踉踉跄跄。
宫本秀哲的脸色一下绷紧,眼神亮得可怕,和他年龄很不相衬的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如老树盘根。
“李君圣发威了,很长时间没见他这样凶悍了。”林耀眼中发光,说。“从一开始两人就寸土不让,李君圣的斗志好象都被吹鼓起来了,这么冒险的手法,真的很难想象是他下出来的。”张详手指轻扣着棋盘,慢慢地说。“太精彩了,好久没看过这么令人血液沸腾的对局了。”曾敏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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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4
第三十五章
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猛地站了起来。
屏幕里,秀哲本来稳如泰山的身体不自觉的左右晃动了几下,这在旁人看来或者不觉得什么,但夫人的心却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对于丈夫的身体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甚至秀哲本人都没她知道得多。夫人转头望着身边的藤崎医生,医生向他做了个不用紧张的手势,又指了指屏幕。时间是下午3点45分,离5点钟封棋还有一个多小时。秀哲脸色通红,抬起头来,嘶哑着声音向裁判席说:“下一手,我封棋。”宋昌显忙将一张棋谱递给他,秀哲一边看棋盘,一边看棋谱,脸色深沉如水。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拿起笔来,在棋谱上画了一手,然后将棋谱放到一个牛皮封袋内。直根弘一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完整地封好,又交给宋昌检查,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锁进裁判席旁的保险箱内。距离下午比赛结束还剩下的45分钟,则由双方平均分担。
秀哲刚想站起来,只觉跪坐了一天的腿部完全麻木,一时竟动弹不得。李君圣忙上前去搀扶,秀哲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真的老了。”
李君圣不大懂日语,只能笑笑回应。宋昌显忙过来帮忙,说:“先生的精力还非常好,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先生学习。”
秀哲拍拍宋昌显,看着他的白发,说:“你比我要小很多,可和他们比起来,也不年轻啦,围棋始终还是要年轻人来发展啊!”
曾敏意犹未尽地说:“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林耀笑着说:“两日制比赛就是要考验耐心的,不止考验对局者的耐心,也考验观战者的耐心,哈哈。”
曾敏说:“正到最精彩的地方啊,这样就嘎然而止,不过瘾啊。”
施涌说:“你看电视剧,正因为前面留下了悬念,你才会准时追看他们的剧集,这就叫妙手了。”
曾敏想了想,又说:“局势这么紧张,你猜今晚两个对局者能睡得着么?”
施涌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他们睡不睡得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昨晚肯定有人失眠了。”
曾敏脸一红,林耀忙说:“宫本秀哲肯定是没问题的,他下惯了两日制的比赛,知道怎么调整自己。李君圣就不好说了,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未必适应得了,能否调节过来,就看他的心理素质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啦。”
沈鸿说:“好了,走吧,先回房间去,晚上再出来吃饭。小曾,你第一次来日本,如果要出去的话,最好找个人陪一下,而且不要太晚回来。”
曾敏红着脸答应下来。大家走到电梯旁,按动升降钮,等门打开时,已经有三个人站在里面:李君豪、宋昌显,还有一个曾敏最不想遇到的人——李君圣。
宋昌显热情地打着招呼,曾敏低垂着头,走进电梯里就闪到一角,根本不敢举目望人。李君圣搓着手,脸色也有点不自然,李君豪却贼笑兮兮的,对着曾敏上下打量。
好不容易捱出了电梯,施涌跟在曾敏旁边说了一句:“你呆会要出去的话,千万别带钱,而且别买书啦,买点值钱的。”说完不等曾敏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回房间去了。
上了汽车,秀哲一直在闭目养神,猛地,一串鼻血慢慢地流淌而下,鲜红而醒目。
坐在他身旁的夫人和医生顿时紧张起来,将老人的头部仰起,又用药用棉花塞在鼻子里,医生问:“先生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秀哲摆摆手,说:“不用紧张,我很好,流一点鼻血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夫人握着秀哲的手,轻声说:“很累吗?”
秀哲微微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是有点累,呆会煮点粥我吃,吃完就睡觉了。”夫人说:“好的,回家我就去做。对了,刚刚佑翔打电话给我,他今晚就回来啦,想来看看你。”秀哲说:“今晚我不想见客了,等明天比赛完再说吧。这孩子有进步啊,他这段时间比赛的棋谱我都评点好了,就放在棋室里,记得给他。”夫人说:“好的,我知道了。”看着秀哲吃了一碗粥后,就回到房间去,把夫人叫到一旁,低声说:“太太,我认为明天的比赛先生不能再参加了。”
夫人毫不意外医生的看法,说:“情况很严重吗?”医生说:“象先生的身体情况,我们是不会允许是他参加任何比赛的。今天能这样下棋,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流鼻血这种情况,对于先生来说,绝对不能忽视,我建议明天立即为先生做全面的身体检查,需要的话立即手术。而比赛必须中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夫人苦涩的一笑,说:“您认为我劝得了他么?”医生断然说:“夫人,我认为这不是心软的时候,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不能再让先生继续下去了。如果真出了事,那将是无法弥补的后果啊!”夫人呆呆地出神,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忽然听一人说:“如果真要终止明天的比赛,那我可能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你相信么?”医生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秀哲站在背后,瘦小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可怜,但神态却是那么的坚毅:“您是最好的医生,我相信您的结论。可是我却不是一般的病人,棋子是我的血液,棋盘是我的身体,棋道就是我的灵魂,如果不让我下棋,您认为我就能苟延残喘?”
在老人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总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弱势地位,无论说什么,都底气不足:“可是,可是以您这样的身体状态去比赛,实在是太危险了,还记得去年参加完名人战后,您整整在医院呆了四个月,但这次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就不是住院那么简单了。”
秀哲拉着夫人的手,来到窗边,并肩看着那漫天的晚霞,夕阳西沉的美景,背对着医生,声音低沉,但却充满了感情,说:“您知道什么时刻最美么?一是清晨,太阳刚升上来的时候,那是一种朝气之美;另一个时刻就是现在,这,是一种落寞之美。如果欣赏不到这两种美丽,那人生还有意义么?”
医生张开嘴,还要说话,秀哲又缓缓说:“藤崎,我想你说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得的根本就是绝症,就算去动手术,最多也就延长一两年寿命而已,对么?”
医生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夫人,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才艰难地说:“是的,先生,你有这个知情权,我也不想骗您,我们验出您得了肝癌,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而且你原来又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再高强度的下棋,铁打的身子骨都承受不来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哽咽。
秀哲毫无意外的神态,更不激动,反而柔声说:“您当了我八年的医生,应该知道,病痛对我来说,只是棋道修行路途上的一些考验而已,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不是上苍看中我还有下棋的一些本领,三十年前那场车祸早就让我魂归故土。既然那么严重的伤势都能撑过来,从那一刻起我就相信,只要有棋下,我宫本秀哲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六年前你就不让我参加比赛,可我已经下了几十盘棋,不也没出什么意外么?而且,如果最终要面对死亡,那有什么比死在棋盘边对我来说更为适合呢?”说完这么多话,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下完了这盘棋,我将自行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参加任何比赛。”
夫人的眼中沐浴着夕阳的光辉,平静但坚定地说:“藤崎医生,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决定,明天的比赛,先生还是要参加。我们会写一份自愿书,若比赛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将自行承担,绝对没有您的任何责任。”
医生无可奈何,喃喃说:“先生,夫人,我还是要再劝你们一次,明天的比赛,是非常危险的,引发出来的后果,将令人后悔莫及。”
秀哲不再去答话,紧紧握着夫人的手,遥望天空……
第三十六章
离比赛开始还有5分钟,萧涵坐在棋盘前,静静地等待着对手。
比赛只剩下这最后一轮了,他是赛场上仅剩的两位全胜棋手之一,今天的比赛,只要赢下两届晚报杯冠军,著名的业余豪强,同是八胜的姚奕真7段,就将冠军收入囊中。
从学棋的第一天开始,“冠军”这两个字,就只是在梦中出现过,是那么的美妙而遥远,可今天,这个竞赛体育的最高荣誉,就在自己的指尖边。
全中国数百万业余棋迷中的第一人,到底是何种滋味?
第一次参加晚报杯就有这样的成绩,这几天都成了焦点人物,除了记者的采访外,还有其他棋手和棋迷的注意,一举一动都众目睽睽,很不自然。幸亏有郭姐指导自己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否则自己非出大丑不可。
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如果能以全胜的战绩拿到了冠军,母亲和老师应该非常高兴吧!
拿到了冠军奖杯,就将它邮寄回家乡去,送给老师,因为这个奖杯,正是他多年的心血结晶。
萧涵恍恍惚惚地想着夺冠后的美景,忽听裁判说:“时间到,比赛开始。”
萧涵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姚奕真7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对面,正含笑望着自己,脸上一热,忙不自然地向他回了个礼。
猜先结果,萧涵执黑。两人握了一下手,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比赛,无论执黑执白,萧涵都一律使用三连星开局,布大模样,在对手破空时发挥自己的攻击力,一决胜负。
几天下来,有四盘棋他都是屠大龙取胜,其余四盘虽然棋没吃着,但也在攻击中围出了大空,中盘速胜。
他那强悍的攻击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业余好手聚集的“晚报杯”上引起不小的反响,每场比赛,都有不少高手在关注着这个无名小卒。
姚奕真也不例外,这位纵横绿林近十年的一流好手,虽在为萧涵的力量赞叹不已,也在为即将来临的这一战寻找对策。
今天的对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他能在临门一脚时还保持平常心吗?
顺利走完最后一步台阶的难度有多大,久经沙场的姚奕真心中清楚。回顾自己的参赛经历,至少有两次都是在冠军在望时因为紧张而败走麦城。
对于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的萧涵,无论他的实力有多强,只要心态出现问题,那就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看到比赛前还在出神的萧涵,姚奕真知道,自己的预感即将变成现实。
萧涵又是三连星,在白棋第6手挂时,一间低夹,白棋没有按普通定式点入三三,而是跳出,然后大飞罩住黑棋夹攻的一子,选择取势的下法,以抑制黑棋的三连星。
两人按部就班的展开,在白棋的全力限制下,萧涵虽然构不成大模样,不过实地多且坚实,依然先手在握。
第27手,黑棋先长,再冲出,然后一间跳,强行出动左上角被断开的一子,发起挑战。
在这种局面下,只要平稳进行下去,是黑棋有望之局,根本没必要强行作战。凭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姚奕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黑棋毕其功于一役的急燥心态。
这当然是他最希望发生的情况,下围棋,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如果一个棋手在心浮气燥下能赢棋,那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手实在太弱,二是对手比他还急。
在白棋这么厚的势力范围内强行作战,黑棋显然有点无理。
姚奕真沉稳的喝了口茶,一手托着下巴,深深地注视的盘面,开始长考。
萧涵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并在别人的比赛前看了一下。
这对他来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今天不知怎么的,只要坐在棋盘前,他的心总是犹如鹿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在每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限中,白棋慷慨的足足长考了四十分钟,终于应了:冲,再断开。
姚奕真基本算清了这个局部的变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黑棋的无理手给予狠狠地痛击。
黑棋打,长出,白棋跟着连长,然后第38手刺,第40手枷,痛下杀手。
萧涵脸上的肌肉顿时紧绷在一起,血液上冲。
对方要硬杀棋了。
考虑了二十分钟,黑棋只能无奈的借冲出的机会做眼,同时威胁一边的白棋杀气,只要对方一时手软,黑棋就能冲出生天,缓下一口气来。
但白棋拈起棋子,毫不犹豫的拍下第50手:点。
这招棋如同一颗子弹,直射黑棋的心脏,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萧涵只觉整个后背都凉浸浸的,如浸冰窖,整个人从那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白棋肯定已经算好了这里的对杀,黑棋刚好差一气,三十多目的孤棋愤死。
这要命的一点,就象姚奕真的冷笑,是在嘲弄着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这要命的一气,就要将自己的冠军美梦彻底击成粉末。
自己这十天来的奋斗,即将毁于一旦,母亲和老师,还有龚九段,林阿姨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就这样变成无比的失望。
自己对得起他们么?自己这是怎么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误?自己还算是什么棋手?
“啪”的一声,萧涵做了一个令旁观者及对手大吃一惊的动作:他手一抬,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五条红痕印在脸上,鲜红而醒目。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对自己的自责通过这一巴掌发泄出来,萧涵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不行,棋局只是进行了50手,棋盘上还很空阔,自己绝对不能这样认输了。
要输,也不能这样耻辱的输,一定要奋战到最后,就算结果同样是失败,但至少自己已经努力去挽回。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只有尽力去弥补,而不是自暴自弃。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4
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轮比赛,对于大多数名次已定的选手,只是重在参与而已,对局的时间都比较快,很多棋手下完之后都围到这场冠亚军决赛前观战。
林明莉来到了赛场,今天将举行闭幕式,她将代表中国围棋协会致辞并为冠军颁发业余7段的证书,所以早上刚开完会,就做中午的飞机赶来了。
看到萧涵拿冠军的情景,就算是业余比赛,高朝斌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明丽和比赛组织者谈了几句话,就来到棋盘前,看了看局势,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眼镜都差点掉了下来。
左上角,萧涵的黑棋已经被吃下一大块,目数落后二十目左右,从盘面上讲,黑棋已经输了九成,唯一可争之处只有右边那个四面透风的模样,要是被白棋破掉一点,那黑棋只有缴械了。
林明莉认识姚奕真,知道他的棋力在业余棋界属于顶尖水平,但比起萧涵来,还是略有不如,没想到两人的冠亚军决战,居然会下成这样的局面。
她几乎要以为萧涵拿的是白棋。
萧涵并没有注意到林明莉的到来,从第51手开始,他的眼前和心中只剩下这盘棋。
虽然局势已非,但借收气的机会,黑棋还是有一些借用的,而且一堆的劫材也让白棋不敢挑起劫争,萧涵就从这方面着手,开始强烈的冲击对方的弱点。
他四处扇风点火,每一招棋,就象拉满了弓的弦,绷得极紧,不断寻找着发射的目标。
俗手、手筋、无理手、胜负手,混杂在一起,反正哪一招能使局面混乱就下哪一招,在棋盘上无声地向对方发起了最后的挑战。
这样的拼命战法,无疑是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姚奕真最头疼的。
更要命的是,刚刚在计算对杀时,他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二十三分钟,在包干制的情况下,根本没太多的时间进行思考。
对于对方的挑衅,他只能选择忍让,因为萧涵的混战能力本来就很厉害,一旦自己没时间计算而出现失误,那可就麻烦大了。
反正自己的优势巨大,资本雄厚,让出一些蝇头小利并不会影响胜负,重要的是不能给对方有翻本的机会。
时间慢慢的流逝,而局面也在逐渐的缩小差距。
看着白棋在对方的欺凌下步步退让,林明莉倒是替萧涵看到了一丝翻盘的希望。
她看职业棋手下棋下多了,知道围棋的胜负非常玄妙,很多看起来胜势的棋往往到最后却赢不下来。这里面的玄机,就在于“赢棋不闹事”这句格言。
局面领先的棋手,心里肯定是在祈祷着尽快定型终局,在这样的心态下,很容易在胜负处手软,而高手相争,分毫相差不得,几下的退让,就会让对手大幅度的追上,并以越战越勇的气势反败为胜。
不是在后半盘的功力不如对手而被逆转,而是心态上的懈怠与松弛导致了翻盘的产生。
这就是奥妙的对弈心理学。旗鼓相当的比赛,要在对局中获得优势不容易,要将优势化为胜势更难,而要将胜势平稳得保持到终局那是难上加难。
当今世界上最能做到这一点棋手,刚好就是世界第一人——李君圣。
白棋想了5分钟,高吊了一手,浅浅的削黑棋模样,在高手看来,这一招太客气了,对于黑棋毛病百出的模样,当然应该狠狠打入,彻底掏空,一锤定音。
但姚奕真仔细点过目,只要自己将黑棋的模样消一消,那双方实空基本相当,黑棋无论如何是贴不出目来,都是胜利,那当然是选择安全的运转。
他要站起来给自己加多杯水,发现围观者中很多高手的脸色都怪怪的,显然对自己的招法不以为然。
他心里突然迸出了一个词:忍辱负重。
只要自己成为第一个三度拿下晚报杯冠军的业余棋手,他们喜欢笑就去笑吧,反正中盘胜是冠军,半目胜也是冠军,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局面已经大幅度的拉近,但萧涵心中没有一丝的喜悦。
他已经算出,黑棋要输3——4目,而棋局只剩下小官子了,基本上没什么机会。
不过全身心的沉浸在棋局中,原先的懊悔也被冲淡,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这盘棋下完。
旁观者纷纷离去,姚奕真已经看到了冠军奖杯在象自己微笑。
林明莉暗暗地叹了口气,难道萧涵就这样与冠军失之交臂么?
第211手,黑棋挤了一手。姚奕真扫了一眼,只是一个一目的小官子,便在右边小尖,占了个两目的官子。
没想到这一手刚落下,围观者中“哗”的一声,响了起来,如突然迸发的火山,足以把人从熟睡中吓醒。
接着,他就看到了林明莉一脸错愕,又惊又喜的表情。
姚奕真心知不妙,观战者的这种反应,往往就是翻盘的前兆。
他的心狂跳不已,定了定神往棋盘上看去,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几乎晕倒。
萧涵还不敢相信天上居然有这么大的馅饼掉下来,凝神看了三分多钟,确认无误后,终于落下第213手。
他拿棋子的手微微的有点颤抖。
黑棋扑,叫吃。
白棋提,黑棋简单地在外围一紧气——接不归。
白棋中央八个子立马“仆街”(广州话,完蛋的意思)。
这么简单的手段,只要学过一点棋的小孩都看得出来。
姚奕真刚刚在那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白棋还空着一气。
这一进一出,差距何止二十目。
而现在,还去哪找挽回这损失的地方。
对有一定水平的棋手来说,这简直就是千年不遇的大漏着,更何况是顶尖的业余好手。
这可能是晚报杯历史上最昂贵,最低级的错觉。
冠军奖杯,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姚奕真晃了晃,整个脸色白的吓人,眼神空洞洞的,任由时间流逝。好一会,他勉强的一挥手,将棋子扫乱,低声说:“输了。”
这句话他象是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比哭还难听。
萧涵满头大汗,一背靠在椅子上,情绪还未从刚刚的大起大落中恢复过来,几乎虚脱。
对手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失误,成就了自己。
自己赢了!
自己居然赢了!!
自己终于赢了了!!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感觉都有。
拿了围棋生涯的第一个冠军,本来以为自己会开心大笑的,可现在连一点笑的感觉都没有。
脑海中,闪电般的浮现出家乡那破旧的房屋内,高朝斌手把着手,一招一招地教自己摆棋,还有即将去北京时,母亲用那粗糙的大手将浸满血汗的500元钱塞给自己的情景。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想哭,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围着,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过了两分钟,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拍自己的脑袋,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林明莉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
林明莉轻轻的说了六个字:“恭喜你,再努力!”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的比赛,前来采访的记者和观战的棋手明显多了许多,日本方面的研究室人满为患,一些棋手都跑到中国代表团的研究室来另开炉灶。
林耀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浓茶,不时喝上几口,可还是呵欠不断。曾敏打趣说:“林老师,昨晚到哪玩个通宵了?不怕夫人突击检查么?”
林耀直叹气,说:“要是出去玩还好,问题是呆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枯坐一宿,那才叫又累又冤呢!”
曾敏转头看了看施涌,说:“该不会是有人打鼾害得你睡不着吧?”
施涌跷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看着我,我打不打鼾他都睡不着的。”
这回连张详也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林耀连连摆手,说:“大吉大利,我家里平安得很。哎,还不是因为亮淼那个女朋友交代的好事?”
张详愣了一下,说:“京城日报的郭婕?”
林耀苦笑着说:“是啊,这次他们签不了证,不能来采访,就把目标转到我这来了。小郭在我面前说尽了好话,非要我在他们报上开个专栏,详细评论这个比赛不可。你要说是棋局点评那还容易,可要描写比赛的情况,还穿插一些趣闻逸事,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我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写出来的东西哪能跟那些记者相比?可我又落不下脸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了,这下可好,真正要写东西的时候,那可真叫一个苦啊,想破脑袋都挤不出一个字来,昨天晚上,就这样浪费在那几百字的文章里啦。今晚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哎……”
几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沈鸿笑着说:“亮淼的那个女朋友,是当领导的料,敏锐,有头脑,知道用人,咱们棋界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林耀,说不定你这次写的文章大受欢迎,到时国内的报刊媒体都争相请你执笔呢。”
林耀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说:“那可谢了,我宁愿每天在家带多几个小时孩子,都不要再挤方格了。”
大家说笑着,忽然听旁边一人用流利的中文说:“沈院长,施老师,林老师,张九段,你们好啊。”
众人转头望去,一个穿着得体的西服,戴着无框眼镜,风度翩翩的少年,含笑站在旁边,沈鸿惊喜地说:“小罗,是你啊,很久没见啦。”
少年罗佑翔说:“是啊,应该有半年多了吧,这次见到你们真高兴。”
林耀亲切的拍拍罗佑翔,说:“昨天的比赛怎么没见到你啊?我还正纳闷着呢。”
罗佑翔说:“我上个星期到台湾探望父母了,昨天晚上的飞机回来的。林老师的女儿快两岁了吧?”
提起女儿,林耀自得的笑着,说:“是啊,满打满算的有二十二个月啦,哎,在家里可是个捣蛋精啊,没有一刻安宁的,总想着办法怎么搞鬼,哎……”
罗佑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我离开中国时,才刚满月啊,下次到北京,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林耀说:“好啊,欢迎欢迎。对了,你的棋长了不少啊,这次还打进了新人王的决赛,我还没恭喜你呢。”
罗佑翔微微一笑,说:“来日本之后,秀哲老师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咦,老师来了,我先去向他问好,呆会再过来。”
待他走开后,曾敏问施涌说:“他就是台湾的罗佑翔吗?”
施涌说:“是的,他曾经来中国参加过国少队的集训,不过那时你还没入选。”
曾敏说:“听说他很厉害啊,13岁时就横扫全台湾,有‘台湾李君圣’的外号呢。”
施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说:“他是秀哲先生千挑万选才确定下来的关门弟子,你说他的棋才会差么?别看竹泽正雄现在在日本呼风唤雨,一副秀哲接班人的姿态,再过一年半载,嘿嘿,谁能成为名人本因坊还说不定呢。”
九点整,比赛再度开始。
秀哲依然穿着和服,脸色肃然;李君圣则一套合体的西装,神态庄重。
宋昌显打开密封的牛皮袋,取出棋谱,念出了封手:“白棋第36手,K14。”
白棋从上面打,黑棋长出,白棋粘右边,黑棋断下左边。
这几手棋双方都是举手即落,明显都是有备而来。
罗佑翔回到了中方的研究室,舒了口气,欣然说:“路上我还一直担心老师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么激烈的比赛,今天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的精神很好啊。”
沈鸿说:“小罗,这两天我听过一个传言,说这盘棋可能就是秀哲先生的最后一场比赛,有隐退战的性质,下完之后,先生就要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卫冕,退出棋坛了。”
罗佑翔沉吟着,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事。老师的身体的确不好,自从我拜入他的门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至少有一半是在医院度过的,以他这样的身体能参加比赛,除了师母的悉心照料外,也靠他坚强的意志在支撑,就连医生都认为是个奇迹。不过再这么下去,毕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老师亲自点名要和李君圣比赛,可能真的是想引退了。毕竟这两年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李君圣较量一场。”
林耀叹息着说:“象秀哲先生这么高的棋艺,却一直受病痛的折磨,不但要与对手比赛,还要跟自己的身体斗,以致受到了很多限制,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提到宫本秀哲,罗佑翔总是一脸尊敬,说:“是啊,老师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尊崇,除了他出神入化的棋艺外,一直以来他不屈不挠的和病魔做斗争的意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普通人要是受到他那样的折磨,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只有老师不但没被病魔击倒,还连霸着名人和本因坊两大冠军,这样的斗志,确实是超人一等啊。”
沈鸿深有感触,说:“是啊,先生的意志,实在让人无法不佩服,有这样的毅力,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小罗,你对先生的棋应该是最熟悉了,我觉得白棋有点被动,你怎么看呢?”
罗佑翔还未来得及答话,秀哲落下第40手,飞靠。
“呀”的一声,研究室内一片喧然,罗佑翔眼睛一亮,失声说:“先生要大弃子了。”
本来,按研究室内的估计,这里白棋应该是三路飞过,先将下边做活,但这样黑棋会借攻逼的机会将上边撞厚,白棋外面的三个子及左边的另一条孤棋就比较难处理了,正因为这样,沈鸿才做说了白棋被动的结论。
但谁有没有想到,宫本秀哲以他卓越的大局观,做出了常人想到不敢想的选择,将下边四十多目的棋全都弃掉,而要完封黑棋,做出一道厚势来,这不但瞄着黑棋左边的一条孤棋,还令右边黑棋星位一子不得安宁,时时发寒。
这么魄力十足的构思,纵然是素来以不动声色著称的李君圣,面色霎时也有点凝重,眼角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
宫本秀哲的这一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做好的部署已经全部被打乱。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5
第三十九章
罗佑翔眼中闪闪发光,说:“每一次看先生的棋,我都有‘啊,原来棋还能这样下的感觉’。特别是这一招,对杀白明显要差一气,但先生就是要逼黑棋收气杀,这里虽然目数巨大,不过我觉得白棋好下,无论如何,总是先将黑棋封在里面,就算气比不过,通过紧气能将外围封住而形成一道影响全盘的厚势。据我对老师的了解,他肯定已经计算好了这个转换的优劣。这只是我的一点见解,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林耀说:“我昨晚为了写稿仔细摆了摆棋,可还真没想到白棋大弃子的可能性。秀哲先生的这一招真妙不可言,将包袱扔给黑方只能收气杀,可并不便宜,这么早白棋就下在外面,总是主动。看来李君圣这盘棋的火气太大了,要伤身哪。”
张详也说:“黑的挖虽然极为严厉,但却忽略了白棋有以下边进行豪赌的胆魄。李君圣这里是急了点,不过这可能跟对手是秀哲先生有关系,总觉得他的心态不太对劲,处处硬碰硬。若换了其他人,他可能就拉长战线打最擅长的持久战了。”
曾敏看着屏幕上李君圣平静的思考模样,脑里闪电般得掠过一个念头:他真的出现漏算了么?
足足思考了四十多分钟,李君圣才下了必然的一手,二路飞,对杀的急所。
白棋靠,待黑棋退之后,在外围封了一手,一边紧气,一边加厚自身。
黑棋从左边拐入,白棋一路跳下,延气的好手。
双方你来我往,黑得实利,白取外势的大转换已经难以避免。
宫本秀哲坐姿笔挺,落子稳健,举手投足间,无不充满大家气派。
他真如一棵不老的苍松,在向旁人展示他的威严和气魄。
有了中腹厚势的依托,白棋开始向黑方左边的孤棋发起强攻。
这块棋在高手眼中,并没有死活的危险,但头疼的是对方的攻击的过程中,中间越下越厚,可能自然而然的围出大空来。
在宫本秀哲精准而锐利的攻击下,就算强如李君圣也毫无办法,只能狼狈不堪的向左上方联络,眼睁睁地看着白棋中间的一个巨型飞机场隐隐形成。
研究室内,宫本秀哲每落下一手棋,都能引发日本棋手啧啧的赞叹声,只恨不能象在足球场上那样,大声地助威叫好。
罗佑翔也是一脸喜色,说:“老师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了,看来问题不大啦,咦,午休的时间到啦,这么快。”
看着两位棋手先后退场,众人也纷纷离开对局室,向二楼的餐厅走去。曾敏看见施涌神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凑过去问:“老师,休息了,不用这么积极还想棋吧?”
施涌“恩”了一声,说:“你觉得形势怎么样?”
曾敏说:“白棋好下是肯定的,中间太厚了,成空潜力巨大,黑棋除非有非常手段,否则不妙。”
施涌嘿嘿一笑,说:“现在盘面是这样,可我总觉得黑棋并不差。”
曾敏吃了一惊,说:“不会吧,这样的局面,十个人中肯定有九个半愿意下白棋吧,黑棋都被压缩住了,没什么侵消的好点啊。”
施涌淡淡一笑,不想答话,旁边的张详忽然插口说:“我觉得施老师的判断没错,黑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曾敏怔了怔,张详又说:“现在看来白棋虽然是顺风满帆的,掌握着主动权,一直牵着黑棋的鼻子走,可这也是黑棋有心配合。我和李君圣下了二十多盘棋,对他实在太了解了,如果他真的觉得局势不利,反击起来的手段比谁都多,比谁都厉害。这里他这么忍让,肯定不是怕了宫本秀哲,而是他认为形势有得一争。别忘了,李君圣对局势的把握能力是有口皆碑的,他是不会在判断上出现这么巨大的失误。而且,棋局还没进入他最擅长的官子阶段,现在谈优劣,还太早了点。”
施涌接口说:“我就是觉得李君圣早上的下法有点奇怪,好象认为优势是在自己这一边似的,对秀哲的攻击忍气吞声。以我的理解,他肯定算好了一些手段,就在等侯时机施展而已。所以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换了我来下黑棋,我会怎么下呢?”
曾敏张大了嘴巴,说:“你们的判断并不是看局势,而是在以李君圣的下法为依据啊!你们会不会太迷信他了?他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家都没发现的招法就他找得到?”
张详苦笑着说:“施老师说过,秀哲先生的强要在比赛中才能领略,其实李君圣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只是早上这种水平的话,我现在至少能在他手里分走三个世界冠军。”
施涌淡然说:“多说无益,我们还是看下午的比赛吧。”
喝了几口夫人精心准备的粥,秀哲忽然说:“我感觉很好,没事的。”
夫人微笑着说:“我知道,”
秀哲点点头,又说:“他真的很厉害,没辜负我的期望。”
夫人轻声说:“你经常说的,胜负并不重要,只要下出最精彩的棋,才是最要紧的。对手越厉害不是越好么?”
秀哲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是的,所以我一定要全力以赴,领教一下号称天下第一的官子有多厉害。”
说着说着,突然两行鼻血流出,秀哲皱了皱眉,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把头仰起,说:“帮我处理一下吧,对了,不要告诉医生,他们太罗嗦了,下完棋我就去住院。”
夫人脸上蒙上一层薄雾,朦胧得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无奈而哀伤。
续战开始,宫本秀哲步步紧逼,毫不手软,优势渐渐有扩大的迹象,观战的日本棋手也越来越兴奋。
棋局即将进入大官子,罗佑翔点了点目,高声说:“双方盘面相当啊,没意外的话,老师要赢。”
施涌看着黑棋落下一子,不紧不慢地说:“意外就要来啦。”
刚粘起白子,秀哲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一阵抽搐,眼前的黑白子变成团团幻影,在眼前摇摆不定。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胸口,好一阵子,才渐渐的恢复过来,定了定神,终于落下第106手。
但这招棋并不是盘面上最紧要的地方,李君圣马上拍出第107手,时机绝佳,趁白棋要护中空,不敢被借力的时候飞出,先手八目的实惠先收住,然后第109手靠入黑空,白棋扳时,第111手狠狠一夹。
这套组合拳一出,局面意外的混乱起来,日本棋手的热情顿时象被一盆冷水浇头而下,本来喧哗的对局室内安静下来。
宫本秀哲手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长考。
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是百年难遇的棋才。
在前面的强手被自己巧妙的化借掉后,他在心态上竟未受任何打击,不急不燥的对弈,不再给自己任何一锤定音的机会,成功地将战线拉长。
他就如同一个冷静如深渊的猎人,静静地守侯着目标中的猎物,终于,他等到了自己犯错误的时候,开始发动猛烈的反击。
罗佑翔也沉默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棋盘,张详点点头,说:“李君圣终于出招了。”
林耀叹服地说:“次序丝毫不差,妙不可言,厉害!”
施涌淡淡地说:“只要没捱过官子,谁都不敢说赢了李君圣。这盘棋还长着呢。”
曾敏眼光闪闪,看着这三手棋,发觉无论在哪个方面,自己对这位世界第一人的了解,连一点皮毛都算不上。
第四十章
又是一个半小时的长考,白棋没有反击,而是挡住,忍受着黑棋的收刮。
秀哲的脸色却浮现出一种妖异的红晕,只是因为埋头于棋盘之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的时间已经用完,进入了十分钟读秒。 李君圣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他木无表情的审视着棋盘,不时拿起毛巾擦脸。
在黑棋突然的反击下,双方目数上的差距大幅度的拉近,局面已经变得混沌不清。
罗佑翔一直很轻松的脸色变得沉重,不断地为白棋寻找最好的收官方案。
黑棋往角上一断一挤,看起来是无端送死,但在高手看来,却是收官的好手,不经意间就是绝对的先手一目便宜。
就算是一心希望老师获胜的罗佑翔,也忍不住说:“李君圣的官子太精巧了,滴水不漏啊。”
张详说:“别担心,白棋也没坏,不过现在局势的确已经进入李君圣最擅长的阶段了,希望秀哲先生能顶住吧。”
罗佑翔抹了抹汗水,坚定说:“放心吧,就算李君圣的官子再厉害,老师也不会比他差半点的。”
曾敏看着屏幕上两位棋手忘我的争斗,喃喃说:“这盘棋实在是太精彩激烈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棋盘上的黑白子也越来越多,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仿佛热恋中的情侣。
只有棋手们才知道,这场“恋爱”是多么惊心动魄。
局面并未向哪一方倾斜,双方都是在钢丝上进行一场白刃战。
气氛越来越紧张,李君圣抹脸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他冷静的判断了一下局势,认为白棋还是要稍稍领先一点,对方在后面的官子中是坚如磐石,没再给自己任何“揩油”的机会。
现在,已经到了亮出自己最后底牌的时刻了。
他再耗费了二十分钟考虑,被收在白方边空中的一颗黑子长出,白棋挡住,三路一刺,命令白棋毫无选择的接上,然后第187手啪得一声,落在角上的三三里。
宫本秀哲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面容给人扭曲的感觉。
这里竟然还有棋?
观战室内沸腾开来,没人料到,李君圣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手法。
现在的局势,边和角,白棋都不能放黑棋活任何一边,否则目数绝对不够的,只有全部吃下,而且还不能搞出劫杀,给黑棋有趁机搜刮的机会。
从高手的第一感来说,这里白棋杀棋的可能性较大,但变化非常复杂,一步都不能有误。而要命的是,白棋却已经进入了读秒。
这里的手段,李君圣应该是早就看准了,他一直隐忍着不用,就是要等到白棋读秒时,冷不及防间才抛出。
罗佑翔脸色极为严峻,呼吸急促,埋头摆棋。
由于电视镜头的关系,没有人注意到,鏖战中的宫本秀哲,虽然姿势稳重,但脸上的红潮却越来越浓。
只有夫人的心,随着比赛的临近结束,反而跳得更快。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这小小的十九道棋盘,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突然,夫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涌出,全身如浸冰窖,阵阵发凉。
第191手,黑棋冲,白棋只能挡住。
宫本秀哲拿起一颗白子,刚要落下,只觉得脑中一阵强烈眩晕,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倒下。 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倒在棋墩上,就象彗星撞击地球,黑白棋子如飞扬的石屑,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声音如跳动着的音符,奏出一首乐曲,清脆,但悲怅。
看到宫本秀哲倒下,观战者全都呆住了,罗佑翔身体晃了晃,一声惊呼,马上向对局室跑去。其他棋手如梦初醒,也紧随而去。
变化突起,李君圣反应最快,他先是一怔,然后立即抢上前去,一把扶住秀哲,直根弘一、宋昌显等室内人员也冲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秀哲在地上放平。
门啪的一声打开,夫人和医生冲了进来,医生一边拿出医疗器具为秀哲急救,一边急促的大叫着:“快,快叫救护车,快!”
罗佑翔和竹泽正雄跪倒在秀哲身旁,只见平时威严无比的老人双眼紧闭,嘴唇发青,但面容却非常安详,只觉眼眶一湿,斗大的泪水先后落下。
夫人脸色凄楚,最怕看到的一幕最终还是发生了,她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掌,好象握住他的丝丝生机般,紧紧地不肯放手。
李君圣站到一旁,呆若木鸡,看着刚才还在对弈的老人和满地的棋子,恍若隔世……
中国代表团的四个人围坐在沈鸿的房间里,林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一位不世出围棋巨匠,就这样倒在了棋盘前,真让我想起了丈和与赤星因彻的那盘吐血局,哎。”
曾敏低沉地说:“我学棋时常听老师说,好的棋手要以棋为命,才能有所成。我以前一直想不懂,棋就是棋,命就是命,怎么能混在一起呢?但是看了秀哲先生,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将围棋溶入生命。”
沈鸿说:“我听说秀哲先生患了肝癌,是晚期。他正是知道了自己得了绝症,才要那么着急的和李君圣下这人生的最后一盘棋。没想到却在比赛中因高血压而引致脑溢血,使对局就这样中止了。对先生来说,这可能是他最后的遗憾吧。”
施涌摇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能跟李君圣较量,对秀哲先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胜负如何,我想先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追求的是手谈的过程,而结果只是一种附属而已。”顿了顿,接着说,“就象美食家,吃东西是为了品尝这个过程,而吃得饱不饱那并无所谓。”
沈鸿点着头,说:“小施说得很有道理。咦,小张,你不是和李君圣去楼下喝咖啡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详走进房间,说:“他的心情很低落,我和他聊了几句就上来了,哎,还是让他一个人好好静静吧。”
曾敏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宽大的咖啡厅中,李君圣那孤单而落寞的背影……
“你好。”
背对着入口,躲在咖啡厅一角的独个出神的李君圣怔了怔,回过头来,看见曾敏站在身后,不太自然的笑着说:“你帮我买的那套书,我还没向你道谢呢,不打扰你吧?”
李君圣勉强地笑笑说:“顺便而已,太客气了。”看见曾敏呆站着,他才想起什么,忙站了起来,说:“你请坐啊,要喝点什么吗?”
曾敏微笑着坐下,说:“我想喝杯果汁,不过我们AA制吧,这比较好。”
两人坐了下来,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气氛沉默下来,只有悠扬的音乐四处飘扬。
等到服务员把果汁送了上来,李君圣才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今天的事,实在是如噩梦一般。”
曾敏说:“其实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如果秀哲先生最后不能和你下这一盘棋,他可能会很遗憾吧。”
李君圣苦涩的一笑,说:“宋老师、理事长和张详也是这样说,可是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秀哲先生倒在棋盘上,心里总是不能释怀。”他凝视着桌上的咖啡杯,接着说:“以前看日本古代四大家的以命争棋时,总觉得是很遥远的事,在现代根本不可能发生,没想到,哎……”
曾敏喝了口果汁,看着一脸沉重的李君圣,轻声说:“秀哲先生是真正以围棋为生命的伟大棋手,他的一生,都是在追求着棋道,我记得日本有句古话,大意是士兵的荣誉是死于沙场,在最后的一刻倒在棋盘上,而且棋局又是如此精彩,未必就不是秀哲先生所追求的最后归宿。”
李君圣诧异的望了曾敏一眼,随即眼光移开,缓缓说:“可是,胜负只是对棋局而言,而生死却只有一次啊!从我学棋以来,最尊敬三位棋手,一位是吴清源先生,一位是宋老师,还有一位就是秀哲先生。秀哲先生是继吴先生之后划时代的世界高手,以他那多病的身体,还孜孜不倦的探索棋道,下出那么精彩的棋局来,实在令我望尘莫及。能跟他对弈,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没想到,就在我梦想实现的时候,结局竟然是以先生的生命为代价。”他合上眼帘,不让曾敏发现眼中的泪光,茫然说,“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盘棋,就会浮现出先生倒下的一刹那,就会觉得心里发寒,难道围棋的胜负竟然能这么残酷么?”
曾敏搅动着杯里的吸管,轻轻地叹息,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我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吗?”
李君圣张开眼睛,喝了口早已冷却的咖啡,淡淡地说:“我想是击败我吧。”
曾敏眼中发光,说:“是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世界决赛和你相遇,并在番棋中击败你,打破你番棋不败的神话,这就是我学棋的动力。”
李君圣微微地一笑,但这笑容却让人觉得不象在笑:“我早晚会被打败的,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向我挑战的那一天。”
曾敏笑着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等我来挑战哦!对了,我们国内最近出了一位通过网络培养起来的业余棋手,他非常厉害,昨天刚刚拿了晚报杯的冠军,并很有希望加入职业棋界,到时,他可能也是你的好对手哦。”
李君圣心中一动,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萧,叫萧涵。”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高朝斌,“谁啊?”他喊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戴上眼镜,慢慢的走去将门打开。
金素花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脸上洋溢着喜色,眼眶却是红的,情绪激动,有点结巴地说:“高老师,小涵寄东西来了,你猜是什么?”
听到萧涵,高朝斌精神大作,又惊又喜地说:“是小涵?恩,他应该是拿了冠军吧,是不是晚报杯?”
金素花兴高采烈地说:“你真厉害啊,一猜就中了。真是一个冠军奖杯,他说要送给你的,以及两千元钱的奖金,还有一些胃药,这孩子,终于有点出息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声音竟有点哽咽,。
高朝斌说:“大姐,先进来坐吧。”又给金素花倒了杯水,打开盒子,拿出精致的奖杯,一边摩挲着,一边感叹地说:“前段时间正在举办晚报杯,既然小涵参加了,我估计冠军就是他的啦!真快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学围棋已经快十年啦,原来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就要振臂高飞啦!”
金素花说:“高老师,这多亏了您啊,没有您这个贵人,小涵怎么能接触围棋,并在这上面做出点成绩来呢?我常跟小涵说,这辈子绝对不能忘了你的恩情啊!”
高朝斌微笑着摆摆手,说:“大姐,你这话就见外了,我只是把小涵引入门而已,他能取得怎么样的成绩,还得靠他自己去努力。小涵是个好孩子,质朴,心中只有围棋,肯努力,天赋也好,只要他能保持下去,我相信,下一次他拿回来的,一定是职业比赛的冠军奖杯,而且,迟早有一天,李君圣也得败在他手上。”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如一团火焰灼灼燃烧,亮得吓人,口气坚定:“他一定能创造一个围棋界的萧涵时代,一定!”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6
下卷
第一章
“龚老,朋友给我寄了点西湖龙井,你是品茶的好手,尝尝看。”施涌将一个精致的茶罐放到龚运程面前说。龚运程打开盖子嗅嗅,又拿出几片茶叶看看,称许说:“茶叶扁平,色泽绿翠,清香扑鼻,果然是好茶。小施,怎么这样客气啊,既请我吃饭,又送我茶叶。小林,要尝一下么?”
林耀说:“龚老,你知道我对这个什么研究的,好茶坏茶,我都是一口喝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留给你慢慢喝吧。”
龚运程说:“也好,小施,拿了你的好茶,今天这顿饭还是我来吧,不然又吃又拿的,传出去可没人敢再请我了,哈哈。”
这时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卤味拼盘。龚运程举起酒杯,说:“来,我们先干一杯,既感谢小施的好茶,也祝你们在棋艺上更上一层楼,多为中国捧回几个冠军奖杯,”
林耀一饮而尽,说:“惭愧惭愧,今年我是没希望拿冠军了,就看能不能在上擂台多建点功勋啦。施涌,能不能把天龙杯留住,你的责任最大,可别上演一出‘捉放曹’哦。”
施涌不置可否,夹了块鹅肝放入口中,说:“这里的鹅肝非常棒,是从正宗的澄海狮头鹅取出,绝对不比法国的差,在北京要吃到可不容易,你们试试。”
林耀吃了一口,咂咂舌,赞许地说:“入口即化,香味四溢,好吃。”
龚运程笑着说:“我喜欢喝茶,小施则喜欢美食,我们是互有所长,想品茶时可以来找我,而要吃好东西则要找小施拉。”
施涌微微一笑,举杯说:“来,龚老,这杯酒我敬你,祝你身体健康,事事顺心。”龚运程哈哈笑着说:“小施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对了,我们几个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聚在一起了吧?”
林耀说:“得有一年了吧,哎,女儿出世后,我这一个人只恨不能当成两个人用,哪还有时间出来聚会啊?这不,要不是冲着你老的面子,夫人开恩,现在只怕还得在家带孩子玩呢。”
龚运程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悠悠说:“时间过得可真是太快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时,小林还只是个八岁的小不点吧,小施呢,恩,是十岁了吧。我还记得和你们下的第一盘指导棋,小林是让五子吧,小施是让三子,结果你们都赢了。这么一转眼,你们都已经三十出头,成为中国围棋的中坚,家庭的支柱啦。”
林耀也勾起回忆,说:“是啊,还记得我们刚学棋时,还没有棋手能击败日本的九段,一个普通的日本高手就可以来中国耀武扬威,八战全胜,将我们所有的国手都打败。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还有无数棋手无私的奉献,不是我说大话,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五年后我们就能超过日本。韩国难对付一些,但要不是出了个李君圣,跟我们也只在伯仲之间罢了。”
龚运程摇摇头,说:“围棋是个人的竞技,韩国出了个李君圣,所以在绝对高度上,就是比我们好。而且,也别小看日本,虽然秀哲先生逝世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他们棋手的厚度还是第一,竹泽正雄、罗佑翔的实力也不容小视,是世界冠军的有力争夺者。”
林耀说:“但我们的年轻棋手也在成长,下一辈的有张详,古希榕,再小一辈的还有赵子云,曾敏。现在还半路杀出个萧涵,所以我还是认为我们发展的前景比较乐观,当然,前提是他们当中要有人能将李君圣击倒。”
龚运程微笑着说:“李君圣也是人,他总有失败的一天,我是希望中国也能出个李君圣。当然,这需要很多人的努力,包括我,也包括你们,来,让我们再干一杯,祝中国围棋的明天越来越美好。”
喝完酒,施涌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意地说:“龚老,在你认为有希望击败李君圣的棋手中,萧涵也是其中之一吧?”
龚运程没想到施涌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说:“怎么,你认为他不可能做到?”施涌淡淡说:“我承认他的棋才确实不错,但如果按现在的路走下去,他一辈子也别想打倒李君圣,甚至连正式交手的希望都很渺茫。”
龚运程放下筷子,说:“愿闻其详。”
施涌吃了口菜,才不紧不慢地说:“萧寒的实力是不错,但他的长处和缺点都太明显了,下好了,是国内前二十,发挥不出,也就顶尖业余的水准而已。这样的水平在国内混混还可以,真要参加世界比赛,先不说够不够格,就算去了也是别人刀坫上的肉,待宰罢了。”
龚运程点点头,说:“你说得对,萧涵要成为一流的大棋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认为他是有潜力走上去的,现在缺少的,就是,”故意瞟了瞟施涌,“引领他正确走上去的阶梯。”
林耀也说:“我认为萧涵的确有打败李君圣的潜力,只是怎样去将之发掘出来的问题。象我们都知道,一开始要长棋不难,难的是如何一直长棋。我看萧涵现在也碰到了这个问题,他的开局和收官要是能象中局那样厉害,那前途将无可限量。”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这两方面的提高,可都需要时间,不可能一撅而就的。”
林耀说:“那是,收官还好一点,只要计算力强,再加上正确的目数概念,可以通过不断地训练提高。布局就麻烦了,一些虚的东西是说不准的,完全靠个人的判断和感觉,没有长时间的高水平实战锻炼,是很难磨练出一流的功夫来。”
龚运程看施涌笑而不语,心中一动,说:“小施,小林,咱们认识也二十多年了,在你们面前,我也掏出心里话。我看重萧涵,不止是因为他的师傅高朝斌和我颇有渊源,更因为他在围棋方面的才能。他是穷苦出身,为人单纯木呐,生活中除了围棋之外再无他物。用文学一点的话说,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一点是当今是最难能可贵的,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种对棋道孜孜以求的痴迷,我敢说,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高朝斌给萧涵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网络对局又加强了他的计算能力,但真要达到大高手的境界,他还需要更多的指点,美玉虽好,更需雕琢。我老了,脱离一线比赛也有十年了,现在来教他,是实话,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借今天这顿饭,我想提一个要求,希望你们两人能好好的将萧涵培养起来。”
施涌和林耀对望了一眼,林耀举起酒杯,说:“龚老,你放心,没有你们老一辈棋手给我们的指导,我们又哪有今天的成就?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愿意为这股后浪推波助澜,无论是对国少的队员还是对萧涵,我都是这个态度,只要能帮助他们提高,我无不倾囊相授。”
龚运程一击掌,高声说:“好,好,就冲小林你这句话,我们得连干三杯。”
两人哈哈大笑,连干了三杯酒,林耀转头盯着施涌,似笑非笑地说:“施涌,我看你在教学生方面挺有办法的,曾敏让你教了一年,实力的确提高很快啊。要不你收了萧涵当徒弟,一旦男女两个弟子都拿了世界冠军,那你可就青史留名,可与木谷实比美了。
施涌好整以暇,说:“收一个徒弟已经够我累的了,收两个那不是要让我减寿么?对待特殊的情况,就要用特殊的解决办法。我想了一个长棋的方法,你们帮我看看是不是行得通。”
龚运程急切地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
施涌说:“要长棋,必须有强大的对手鞭策,要下紧棋,否则,水平只会退,不可能有突破性的提高。”
林耀没好气地说:“这点道理,谁都懂啊,你这不是废话么!”
施涌不去管他,接着说:“所以就要让萧涵有高水平的棋局磨练。我的想法是,对萧涵进行十盘加压棋的特别训练。”
两人怔了怔,龚运程眼光闪动,说:“加压棋?”
施涌慢条斯理地说:“是的,加压棋。国少队的那群小孩水平都不差,找3个最厉害的,让他们联合在起来对付萧涵。他们可以讨论,而且没有时间的限制,反正争取一天能下完一盘就好。而萧涵每局棋只有两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对局时也只能一个人下。”
林耀皱了皱眉,说:“可是围棋这东西,不是一加一就等于二的,这涉及到棋风,算路等方面,3个人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如1个人发挥的水平。而且,到时候一旦意见不统一,那听谁的?”
施涌成竹在胸,说:“我还没说完呢。国少队那边要设一个队长,我想你们两位是最合适的。着法统一的话,那自然没问题,如果出现了分歧,就由你们决定采用哪一招,还可以解释给那些小孩听,为什么要这么下,这对他们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龚运程紧锁着的眉头慢慢展开,一拍椅子,说:“好办法。国少队的成员个个都实力不俗,他们要是联合在一起群策群力,就算是李君圣也未必应付得来。再加上还没有时间限制,可以仔细研究,还有高手把关,这样的棋局质量,肯定极高,对于萧涵来说,绝对是个难得的训练机会。”
施涌眼角扫了扫林耀,说:“能不能这样做,还得国少队的总教头赞成才行。”
林耀说:“我就知道你的鬼点子最多,这倒是很好的长棋方式,听起来不错。那些小孩应该问题不大,这样的对局方式,能学习别人是怎样处理局面的,博采众长,他们也能长棋,最重要的是还好玩,不过也得组织一下才行。而且,还得和沈院长打声招呼。”
龚运程看了看施涌,说:“为了提高他们比赛的积极性,我来设点奖吧。如果国少队这几名成员能净胜4盘以上的话,国庆放假我请他们去西安旅游。小曾下个星期要参加‘木兰杯’,要不也让她来锻炼几盘吧,我和小林两人,每人负责一边。”
施涌笑了笑,他就等着龚运程这句话呢:“也好,这个训练是我想出来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就负责给他们复盘指点吧。”喝了口酒,接着说:“这十盘棋,萧涵要能赢下三盘,就可以毕业了。”
林耀说:“这样的对局,我都没把握能赢三盘,国少队这些小孩的算度加起来,别的不说,至少犯大错的概率是极小的。施涌,你觉得换你来下能赢几盘?”
施涌拿起筷子,淡淡说:“能赢几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不动筷的话,桌上的菜可就都凉了。”
第二章
经过协调,终于确定下了“天龙杯”半决赛和决赛的时间,又将手头上的繁杂工作处理完,林明莉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饥肠辘辘,窗外是灯火通明,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7点45分。
她这才记起今晚龚运程和施涌、林耀出去吃饭,萧涵如果回去,那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煮点东西先吃,要是饿着肚子在等自己那就不好了。忙收拾一下,就往楼下走去。
刚刚下到四楼,只见训练室内还亮着灯,里面不时有棋子落枰的声音传出,在这寂静的走廊上听来,清脆而响亮。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训练?”林明莉暗想,轻轻地走到门前看去,两个少年正在埋头对弈,正是萧涵和在天龙杯上一战成名的赵子云。
鏖战正酣的两人脑袋都埋在了棋盘前,丝毫没发觉林明莉已经来到后面,正在下着30秒1步的快棋。赵子云在国少队向来以反应敏捷,落子迅速著称,有“快刀手”的美誉,萧涵在网上也经常下快棋,两位好手一边落子,一边按钟,忙得不亦乐乎。
萧涵又在上演大追捕的好戏,对着赵子云的一条大龙猛攻。赵子云乌黑的眼珠骨碌碌的直转,大龙左冲右突,全力腾挪。两人手起手落,妙手频发,把有业余6段实力的林明莉看得目眩神迷,一时间都看不清局势的发展。
沉浸在黑白世界中的三人就这样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子云的白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大龙的第二只眼做了出来,不由跳了起来,拍着手掌,喜不自禁地说:“哈哈,5:4,我赢了。”
萧涵看着棋局直摇头,指了指中间一个地方说:“我刚刚下错了,应该挤的,那你这里做不出眼的,再来么?”
赵子云哈哈大笑,得意地说:“来就来,怕你么!我非把你降格不可。”
林明莉笑着说:“怎么,你们都吃晚饭了没?还是吃大龙吃饱了?”
两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林明莉,赵子云说:“林阿姨,你来啦。”
林明莉说:“来欣赏你们的大战呗。先回答我的问题,吃晚饭了没?”
萧涵搓着手,低着头说:“还没有呢,刚刚下棋都没注意时间,现在很晚了吧?”
赵子云嘿嘿笑着,说:“我们从下午下到现在,只顾着吃对方的棋,还没发觉肚子饿了。林阿姨现在一提,还真在唱空城计。阿姨你吃了吗?”
林明莉说:“你们喜欢下棋,可也不能忘了吃饭啊!身体是本钱,若把身体搞跨了,以后还怎么参加比赛?走吧,我们到后面的肯德基吃汉堡包吧。”
赵子云大喜,说:“原来阿姨也没吃饭啊!爸爸前天回去了,只剩下我一人,食堂的饭又不好吃,哈哈,晚上可以吃肯德基啦!”一手拉起萧涵,说:“快走快走,我真的很饿了!”
看着两人大口大口地咬着香喷喷的汉堡包,喝着冰凉的可乐,一副风卷残云的吃相,林明莉忍不住说:“慢点,慢点,肚子饿更不能吃太快,对肠胃不好。”
赵子云喝了一口可乐,满足地说:“上次龚老师请我吃麦当劳,说是庆祝我打入四强,这次阿姨又请我吃肯德基,你们真是太好了。”
林明莉爱怜地看着这两个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身边,独自出来为梦想打拼的孩子,说:“老龚和我说了,要是你能拿下冠军,那我们再请你吃很好吃的大餐,好不好?”赵子云一声欢呼,说:“好啊!”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拿了冠军,就有很多奖金了,那还是我请你们吧,再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接过来吃我的庆功宴,哈哈!”林明莉说:“那好,我们勾指头。阿姨可要祝你旗开得胜,追平李君圣的记录,把冠军拿下来啦!”赵子云认真地说:“好。”两人拉了拉手指,他又叹了口气,说:“可惜三个对手都比我强啊,尤其是施老师,我到现在还没赢过他,连输了七盘啦!只要他坐在我对面,我就觉得自己连一点信心都没有。幸亏运气好,这次半决赛没抽到他,要不肯定没救了。”林明莉一边吃薯条,一边说;“你下了那么久的围棋,应该知道棋盘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的。八强你对上张详时,外界不也一致认为你将被淘汰么,最后不就爆冷将他击败了?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重要是对自己要有信心!”
赵子云拿了块鸡翅啃起来,做了一下鬼脸,说:“那盘棋是张详没发挥啊,他最近的状态真的不大好。不过我还是怕施老师,他的棋风太怪了,根本抓不住,下了那么多盘,都没看到有什么机会。哎,不过棋盘上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就说萧涵吧,晚报杯那盘棋都能赢下来,我太佩服了,哈哈。”
萧涵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那盘棋是对手送给我的,过后复盘,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不过……”他吸了口气,慢慢说,“那盘棋又让我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很有收益啊。”
林明莉说:“哦,小涵,你学到了什么,说说看。”
萧涵放下手中的饮料,想了想,才慢慢说:“主要就是老师所说的‘平常心’。以前在网上下棋时,无论形势好与坏,我从没紧张过,老师也认为我的心理素质不错。可到真正的比赛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会紧张,根本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下的棋也急燥,犯了很多错误。如何保持比赛的良好心态,我还要好好的努力。还有一点,就是劣势下也不能轻易放弃,要尽力的拼搏,因为对手也是会犯错误的,只是大或小而已。”
林明莉欣慰的点点头,说:“通过这次比赛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枉此行了。尤其是第一点,很多棋手知道,但却很难做到。棋力相当的比赛,谁的心态好,谁的水平就容易发挥,赢面当然就高了。对了,小赵的心态是很好的,在比赛中经常有超水平的发挥,用专业点的话说,他这叫‘竞赛型’的选手,最适合比赛。你可以多向他请教。”赵子云笑嘻嘻地说:“林阿姨这么夸奖,真不好意思。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我从来不把比赛当成比赛,就把它当成练习对局来下,碰到记者照相什么的,我就把自己想成影视大明星,不把他们和对局联系起来,更不去看对手的脸色,他们经常都是板着脸的,看了自己都紧张。还有,保持笑容,这是我爸说的,经常笑的人是不大会紧张的。”
萧涵一字一字的琢磨着,苦笑着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真要我做起来,还是很难啊。”
林明莉说:“那是因为你比赛的阅历还不够,以后参加的赛事多了,自然就能做得好一点,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的。对了,你们怎么会下起棋来的?”赵子云说:“我下午在训练室碰到这位新科冠军在摆棋,怎么说我也是晚报杯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啊,所以我们新老冠军就开练了。哈哈,今天下了九盘棋吧,杀得真爽!”
林明莉微微一笑,说:“怎么样,小涵这个冠军还是货真价实的吧?”
赵子云亲热地拍拍萧涵的肩膀,欣然说:“我前段时间就听林老师说龚老师发现了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就是打败过吴九段的‘大隐隐于山’,早就想有机会和你较量一下了,看看能不能在天龙杯开战前沾点你的好运气,也将吴九段拿下。对了,林阿姨,最后阶段的比赛日期是不是订下来了?”
林明莉说:“是的,刚刚才决定的。没那么快,得到下个月中旬,行星杯预选赛结束后。”这时手机响起,林明莉打开翻盖接听,听着听着,眼神慢慢的亮起来,说了几句,收线后,意味深长地望着萧涵,慢慢说:“是老龚打来的,小涵,从明天开始,他给你安排了一个特殊的训练。”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7
第三章
施涌的书房内,萧涵坐在台式电脑前,曾敏则用笔记本电脑,联上中国棋院内部的对弈网,静待比赛的开始。
另一边,林耀带着马振伟二段,朱斌三段,卢庆国三段为一组,作为萧涵的对手。龚运程则和赵子云四段,苏辉初段,章彦林三段一起,和曾敏对局。
施涌确定了对局状态,再将时间设置好,说:“好了,他们都准备好啦,你们先执黑,开始吧。”
萧涵和曾敏点头答应,移动鼠标,分别落下第一手。
林耀看着对方的落子,笑着呼喊:“弟子们,他们杀过来了,咱们国少队可别让人看扁了,来,开动,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国少队员们嬉笑着轰然应诺,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就此展开。
萧涵照着惯例,依旧是三连星开局,在一间低夹对方的挂角后,对手们开始“内哄”:“先点三三,取实利,呆会再来消。”“不,跳出比较好,不给他的三连星有发挥的机会。”
在空阔的局面上落子,很难说谁对谁错,都有道理,主要是由个人的棋风和对局面的理解来落子。林耀只好做和事老:“别急,这里选择哪个方案都有道理。我的看法是点角,先给黑棋一道外势,然后我们来破模样时再来和他斗斗力,看看他的攻击有多厉害。”
队长一锤定音,白棋先抢占实利,如萧涵所愿的成为模样与实地对抗的局面,摆明倚靠着人多力量大,要在萧涵最擅长的攻守战中一决雌雄。
曾敏的对局,则刚好相反,她以星*无忧角开局,双方布开堂堂正正的阵势,各取所需,大打持久战。
施涌站在两人后面,兴致盎然地关注着对局,他也想知道,自己构思出的这种联手方式到底能发挥出多强的能量。
是1+1》2,还是1+1《1呢?
过了两个多小时,训练室的门“嘎”地一声打开,沈鸿,吴亮淼两人鱼贯而入,见大家要站起来问好,沈鸿忙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对局,一边说:“怎么样,老龚,这个加压棋进行得如何了?”
龚运程说:“进入中盘了,曾敏下得很好,到现在还是僵持,萧涵那盘进入中盘战了,小林那一组踏入了模样,在向他挑衅啊,哈哈。”
吴亮淼走到电脑前,看了看两盘棋,说:“真佩服施老师想得出这个对局方式。曾敏的策略正确,如果将局面搅乱,肯定是人多的这方有利,何况还没有时间的限制,这么多人一起参详,换了谁都受不了。慢慢地跟你们磨,反而可能等到机会。萧涵这样的混战,要是能赢下来那只能让人写个服字了。”
林耀笑着说:“是啊,如果这样的对局条件下我们都输,国少队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搁了,我这个教练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只能让院长换贤了。”
沈鸿一摆手,说:“这样的对局,输赢并不重要,主要是要有效果,要能长棋。无论是谁,只要能从中学到东西,才是最宝贵的。如果真的能通过这样的加压棋有所进步,那我们就要推广,让大家都加入到这中间来,甚至可以让等级分前五的棋手都成一组,给其他棋手加压,群策群力,有高水平对局磨砺,我就不相信打不败李君圣。”
赵子云兴奋地说:“院长说得好啊,我就想接受这样的考验,太刺激了。”
吴亮淼和林耀两人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却显得不以为然,龚运程顿了顿,才说:“老沈,这个想法好是好,但要真正行起来,难度却不小,而且问题也多。这样的加压棋,对于萧涵这样还有很大提高空间的棋手最有效,不但可以锻炼他的算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差距。而对曾敏来说,顶多就是一种训练手段而已,看看自己面对超强的对手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水平,因为她的棋本来就很全面,能提高的地方很有限。若对张详、施涌他们这种水平而言,更不会有很大的帮助。他们和李君圣的差距微乎其微,在棋的内容上再想提高,不可能简单地通过对局就可以做到,有句话叫‘功夫在棋外’,这是很微妙的一种情况,对于顶尖棋手来说,不是没有道理。”
林耀也接着说:“是啊,而且这样的对局,联合起来的一方也容易出问题,比如我和小吴联手和施涌下,可能更下不过他。因为小吴的棋风偏向于厚重均衡,我则喜欢大砍大杀,对一个局面的判断和应手很可能完全不同,但又不能说谁的招法就是错误的,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听谁的好,而一旦思路不连贯,就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而思路一样了,那和一个人下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施涌才要我和龚老在必要时做一下决策人,可以均衡地控制局面的发展。而以小吴和我的水平,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连李君圣都没资格做决定我们谁对谁错。”
沈鸿一边仔细地聆听,一边点头,说:“你们说得对,不过作为一种新的训练手段,至少对国少队的成员还是有效的吧?”
林耀说:“这种加压棋,对他们肯定有效果的,但能提高多少,还要靠他们自己的领悟能力。”
沈鸿断然说:“那就好,小林,那你就先在国少队试试这样的训练,我们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只要对棋手的发展有利,我们就要尝试,无论做得好不好,只怕不去做。”
在中腹的纠缠战上,萧涵开始感到了对方多人作战的威力。这种短兵相接的接触战,正着往往只有一手,稍有不慎,胜负立决,而一群高手聚集在一起研究,很容易就能发现最好的一手,更能相互提醒,避免错着漏着的出现,每步棋都滴水不漏,招招紧逼。
这样一来,萧涵的麻烦可就大了,局面乱是乱,但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这样一个几乎连最细小的错误都不会犯的对手,自己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要出现一丁点的误算,将再难有扳回的机会。
而且他还有时间的限制,不可能每一步棋都细细参详,这更加重了他的紧迫感,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大脑高速运转,全力以赴地投入棋局中,生怕出现些许疏漏,所有的杂念都被抛开,黑白子的无数变化缠绕其中。
萧涵第一次在对局中有了疲劳的感觉。
但他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还有一种在被不断压迫下,妙手灵感源源涌出的奇妙触感。
人的思维有时就象一根弹簧,在强大的压制下,反而能爆发出巨大的反击力,而如果只是平平淡淡的任其运转,恐怕有多少潜能都因为无激发的空间而被消磨殆尽。
吴亮淼一直留在训练室内观战,他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萧涵的棋上,看着双方在纠缠中攻守有据,妙手连发,不由说:“萧涵在中盘的近身战中的确是如鱼得水,到现在还没出现什么疑问手,他的棋感太好了。”
林耀也叹服地说:“是啊,能下成这样,真不容易,他应的每一招,几乎都是我们摆出的最佳应手,无懈可击,怪不得龚老对他如此器重,下得这样精彩,堪称名局了。”
龚运程欣然说:“别的不敢夸口,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不过萧涵能下出这样的水平来,也出乎我的意料。”
屏幕上,萧涵思考了了十多分钟后,落下了第163手,林耀仔细看了看,“恩”的一声,显得有点惊讶。吴亮淼呵呵一笑,说:“夸人的话说得太早,他出问题手了。”
国少的队员们也看出了问题,略一合计,已算好了反击的方案,林耀苦笑着说:“只要是人,总归是要出错的,谁都不能例外。萧涵这盘要输了,龚老,你那盘怎么样?”龚运程缓缓说:“还是细棋,不过小曾中盘时有几个次序没走好,正常收官的话,贴目有困难。”
林耀说:“这样的对局,他们只要有些许错误都是致命的,看来今天施涌那边要吃两个鸭蛋啦。”
第四章
参加完朋友的婚宴,又去闹了洞房,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施涌略有些醉意的回到家里,却发现书房的灯光居然亮着,不由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抬眼望去,只见萧涵全神贯注地坐在棋盘前,用白子黑子演绎着种种变化。房间里的空调没有打开,闷热难当,萧涵浑身早已大汗淋漓,就象从水中捞起来的落汤鸡一般,不过他浑然未觉,神游局内。
施涌这才记起下午自己先出去了,只留下萧涵一人在家里下加压棋,本来以为他下完棋早就回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研究。
施涌眼前一阵恍惚,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在简陋狭窄的房间内,昏暗的灯光前用玻璃棋子摆棋的一幕犹如重现眼前。他心中闪过一阵难言的滋味,轻轻地萧涵走到背后,眼光一扫他摆出的变着,忽然说:“这里白棋不会跟着应,肯定会脱先。”
萧涵吃了一惊,回头望见施涌,忙说:“施老师,你回来了。”
施涌点点头,先将空调打开,再在一边坐了下来,说:“下午的棋怎么样?”
萧涵说:“我又输了,施老师,我将棋摆出来,麻烦你帮我看看。”一手将盘上的棋子扫掉,开始摆棋。
施涌斜着眼,看着萧涵一步步地复盘,也不开口,等萧涵把棋全部摆完了,才说:“这盘棋的官子有点进步,下得很好,没让对方搜刮到什么利益。不过开局还是不行,被牵制住。下了这四盘棋,你有什么感想么?”
萧涵说:“我觉得他们太厉害,这几盘棋我都没有什么机会。他们下得都没什么破绽让我抓,而我只要一出错着就会被紧紧缠住,很难赢下来啊!”
施涌微微一笑,说:“国少队的那帮小孩本来就不好惹,再加上还有林耀和老龚压阵,以你现在的水平,要能赢下来那才是怪事。”
萧涵点着头,说:“是啊,下完之后我就开始研究,发现自己的疑问手不少,很多局部处理得不好,输棋是正常的。我只有更加努力,希望最后能赢下一两盘吧。”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不过能和这样的对手下棋,我觉得每一盘棋都有心得,每次复盘,总能发现很多以前思路上没注意到的东西,尤其是在您指点后,我更觉得以前是井底之蛙,只知道中盘搏杀,而忽略全局的掌握和操控。”
施涌傲然说:“这样的加压棋,输赢并不重要,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能让你发现自己的差距,并在这样高水平的对抗中以实战进行逐步弥补。长棋的关键,就是要不怕输,输了才会要进步。”
萧涵用衣袖一抹汗,笑着说:“您说得对,虽然输了棋,但我确实感到自己有所领悟,只是领悟到了什么,嘿嘿,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施涌走到冰箱拿了两罐可乐,递了一罐给萧涵,自言自语似地说:“其实你的棋风和我相差太远,应该让林耀来指导你才对。”略一沉吟,又问:“你的大模样战法,是老龚指点你的吧?”
萧涵说:“是啊,龚老师说大模样能发挥我的攻击力,适合我使用。这段时间应用下来,我觉得确实能通过攻逼对手进入模样侵消的孤棋掌握主动。”
施涌冷冷一笑,说:“我看你的大模样,属于纸皮灯笼,一扎就破。这几盘棋,他们并不避忌你搞个模样出来,也乐于打入让你攻击,怎么你还是输了?”
萧涵想了想,喃喃说:“我想是在攻击之中出现一些错误,被他们抓住机会吧。”
施涌直摇头,说:“我先问你,你知道围棋的真谛是什么?”
萧涵愣了一下,说:“围棋的真谛?是不是争胜负?”
施涌说:“胜负只是围棋的结果而已,高朝斌和老龚都没教过你么?”
萧涵喝了口水,想了很久,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高老师有和我说过,围棋的真谛就是均衡吧。”
施涌“恩”了一声,说:“这个答案还差不多。实力相当的围棋对局中,如果两人没出什么大漏着,那一方占了不少实地,另一方肯定有相当的外势来弥补,局势才是平衡的。有一个比喻非常贴切,实地就是现金,外势就是股票,现金握在手里,是不会变的。而股票属于投资,利用好了,他的收益会远超过现金,而用得不好,就会一塌糊涂。围棋的均衡,就是对局者如何在势地中取得平衡,有现金的如何将对方的股票潜力限制住而已。”
萧涵听得一脸茫然,吃吃地问:“施老师,您能告诉我什么是股票么?”
施涌怔了怔,哑然失笑,说:“哈哈,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可以上一堂经济课了。用你听得懂的话说,就是实地是不会变的,你占了多少就是多少。而外势的发展有可能比实地好,也可能比实地差,要看使用者的掌握,说实在点,大模样的战法,对你来说,就如同进行一场赌博。因为你是只知道它的皮毛,而不晓其中的奥妙。”
萧涵慢慢地听懂施涌说的话,说:“您是认为我的大模样用得不好吗?”
施涌反问:“为什么大模样就必须是三连星?中国流就不行么?错小目就不行么?甚至两个三三开局,就一定不能做大模样么?”
萧涵怔了一下,说:“这……”
施涌不等他说下去,就说:“真正有效率的模样战法,是不管对手和不和你配合,都能在局势的发展中自然而然的下出一道模样来,而不是象你现在这样,为了扩大模样而扩大模样,这样和你原来的为了攻击而攻击有什么区别么?”
萧涵的脑中一片混沌,好象捕捉到了什么,说:“自然而然的成模样?”
施涌断然说:“对,你说围棋的真谛是均衡,而在我看来,围棋的精髓就是自然和自由!”
萧涵愣愣地说:“自然和自由?”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是的,在自然地将对手引上适合自己棋风发展的局势中来,而不是为了怎样就去强求怎样,那是属于街边路摊上的下法。只有能巧妙地控制局势,不管对手如何变化都能将棋局的发展引入自己的轨道,这才是超一流棋手应有的素质!”萧涵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围棋天地,慢慢地咀嚼施涌说的每一个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施涌喝了口水,又说:“只会用三连星围大模样的棋手绝对不可怕,可怕的无论什么样开局,都能把模样下出来。就说位置最低的三*三开局吧,如果对手在星位肩冲,那我不在下面爬,而是根据局势的发展在上面镇一下,或者干脆靠住,这样不也可以下么?谁规定了三三被肩冲就要爬的?这就是围棋的自由,没规定了车走直横,而马要走日!只要对全局的发展有利,想怎么下就怎么下,而不是这里只能这样应,那里只能那样应,这样俗套的下法, 一辈子别想成为一代大家!”
顿了顿,施涌眼光炯炯,直视着萧涵,说:“你的计算力确实很好,棋感也佳,可是都着重于局部的纠缠,用错了地方——如果你能把这些长处放宽,发展到全局上,自然的根据局势自由的行棋,那么你才有向超一流棋手挑战的资格。”
萧涵眼睛放光,说:“我这几天输的棋,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施涌说:“不错,用模样来攻击,思路是对的。但是有效率的大模样,是在限制对手实地的同时再做出模样,而不是象三连星一样,就是要牺牲大量的实地来做模样。你把现金都给别人了,他有了资本来跟你讨价还价,你就被动了。而且如果对手真正厉害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怕打入会有危险,因为不管会不会死棋,只要把你能得到的利益控制在一定幅度内,获胜的总是他们。”
“你现在就要做的一点,就是把你原来学的那些框框条条都去掉,把那些定式都忘掉,棋下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用靠这些了。比如星位的一间低挂,为什么就要夹住期待对方点三三呢?如果他不点而跳出,把实地让给你,那你的模样还怎么做?我不夹,从上面小尖或者干脆镇神头不是更注重中腹么?发挥你的计算力和对局面的理解能力,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就算一开始错了,那也不怕,只要你能掌握‘自然而为,自由发挥’这八个字,棋力再上一个阶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萧涵一遍遍地说;“自然而为,自由发挥?自然而为,自由发挥?”
施涌脸上涌现自负地表情,说:“再想想吴清源大师的‘三三*天元’之局吧,要想成为一代大师,就要有这种打破一切成规的勇气。别人都说我的棋怪,那只是因为我从不按他们照常的推测去下棋罢了,我就是能下出自己的棋来,宫本秀哲,宋昌显也是如此。国少队的那些小孩基本功异常扎实,你在普通的局面下和他们较劲,当然是无功而返了,只有将局面导入谁也不熟悉的范畴内,下出他们都看不懂,想不到的棋来,才能寻得胜机。”
这种围棋理论,完全让萧涵耳目一新。他坐着一动也不动,开始觉得脑里的迷茫出现了丝丝的光芒,再回忆近期的对局,结合施涌的说教,他慢慢地觉得光芒越来越亮,一些原来没有想通的问题,也被触动起来,如淌淌小溪,渐渐的汇聚在一起,向着一道海口奔去。
这个海口,就是“自然而为,自由发挥。”
施涌缓慢而坚定有力地说:“什么时候能下出只有你萧涵才能下出的棋来,那就到了你在世界围棋舞台上大展身手的时机。
萧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越来越亮,满脸兴奋,说:“我明白了,自然而为,自由发挥,围棋就是要这样下的,这样才能让对手难以捉摸。我也要下出自己的棋来,”慢慢地,铿锵有力地说:“我一定能下出只有萧涵才能下得出的棋来!”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7
第五章
“哟,怎么这个萧涵今天象换了个人似的,下的棋真怪!”国少队的成员们看着萧涵的棋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这一盘,萧涵还是扔出了三连星,不过后面的招法可就全变了,镇神头,二间高挂,六路飞镇,高举高打,不过十来步,一个立体式,但又看起来虚不胜补的中腹飞机场隐隐成型。
按照棋理,要做势的话,最好是把对方的实利压在三线以下,这样比较均衡。如果压到四线的话,那除非外围的配置非常好,否则一般是得不偿失的。而现在的萧涵就是把棋下到五、六路上,而且下得轻飘飘的,让你围空,但也正因为围在四五线,空虽然多了,但也留下了打入的余地,现在要补的话又不甘心,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当然,萧涵的那些外势也都是虚的,双方变成了虚虚实实中大打散手,就看哪一方能在较量中成功地将更多虚势转换为实地。
赵子云看着屏幕,难以置信地说:“这么轻灵的招法,该不会是施老师在下吧?萧涵不是这种风格啊!”
林耀直摇头,说:“施涌向来不喜欢外势的,他的轻灵更多是用来侵消和转换,围中空可不是他的拿手好戏。”
龚运程眼睛发光,兴趣盎然地说:“如果萧涵的力量加上施涌的轻灵,那将何等厉害呢?”
赵子云搓着手,兴奋地说:“来吧,就让我们来一盘空中大战,我提议下一手天元,看看他要怎么发力。”
看着白棋毅然投下空降兵落在天元,萧涵并不急于发动攻击,反而慢悠悠地在左边“8*7”处吊一手。
这手棋根本没有目,白棋求之不得地在下面应,又有十目空进帐。黑棋好象完全对实空没了兴趣,又是一步凌空大跳,对白棋中央一子的包围圈慢慢地形成。
“不管他,先把目数彻底拿下再说,那颗子就算死了,也总能寻求转换的。”国少队的成员难得的在布局就异口同声的说。
林耀和龚运程饶有兴趣的看着双方各行其是,他们也真想看看萧涵到底葫芦里是卖着什么药。
今天是曾敏的“木兰杯”第二轮比赛,施涌却没有去观战,而是留在家里看萧涵的表演,他并不关心胜负,而是想看看自己的一番话萧涵究竟是领悟了多少。
看着萧涵这些天马行空的招法,施涌忍不住有了些许笑意:只要敢创新,敢突破,敢按照自己的想法下自己的棋,那暂时的失败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萧涵的计算力本来就极强,将别人引入陌生局面他并不吃亏。
大宗师和大高手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敢于领导围棋,一个却在后面亦步亦趋!
白棋整盘的实利已经超过五十目,只有一颗白子孤零零的在黑棋的包围圈中,显得那么耀眼而醒目。
黑棋还是不急于向它发起进攻,反而跑到右下角并了一手,先将角空守住。
他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看对方如何出动这颗白子,再决定攻击的手法。如果对方不管的话,那一旦他的棋补强了,那这个空降兵将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虽然将出牌的主动权让给对方,但这是一个很不好接的烫手山芋。一颗棋子,那白棋可以从轻处理,可根据局势的发展予取予夺,这也是对付萧涵重锤的最好办法。而一旦下重,那就只剩下拼命治孤的一条路,黑棋自然而然地就能掌握全盘的主动权。
连吃了四盘的亏,萧涵终于找到了反扭的办法。
龚运程看着萧涵的下法,称许地说:“看来小涵长棋了,不再象原来那样挥着大刀满盘追杀,而是懂得根据对手的招法,谋定而后动,这才是高手的风范。”
赵子云哈哈笑着说:“不过他再怎么故弄玄虚,最后还是要杀龙,不然空是怎么也不够的。把那颗子拉出来吧,可不能被黑棋这么鲸吞掉。”
白棋大跳了一手,看看黑棋如何应对,是象刚才那样和风细雨的缓攻还是暴风骤雨般急攻。
猎物既然已经出动,萧涵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先刺,逼对方走重,然后凌空飞罩,采用最直线的攻击方式,不再给白棋任何转身的机会。
白棋只能跳出,黑棋先靠,再扳,不给对方一点整型的空间。
白棋只能仓皇出逃,但萧涵隐忍很久的蛮力一爆发,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他紧紧的追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棋要死龙也没那么容易,却不得不将黑棋撞厚,这时黑棋原来撒下的那几颗看起来毫无作用的孤子可就现出作用来了,在厚势的映衬下,闪闪生辉。
白棋在下边一碰,再断,期望能在这里留下点味道,并为中间的腾挪寻找头绪。
萧涵考虑了半个小时后,如果是以前,这里肯定是要强硬的长出,将矛头直指中间的大龙。但现在他只是冷静的一退,先将下边的空都收住,再等候对方出招。
原来的萧涵,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在的萧涵,却是“自然而为”。
这时,连林耀也不禁说:“得派个人去那边检查一下,是不是施涌在旁边支招啊,和上盘棋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的风格啊!”
看着白棋在自己的设计中为了出逃而不得不帮着围空,萧涵的嘴角开始有了一丝笑意。
就算这盘棋最后还是输了,但萧涵已经体会到了什么是自然和自由。
以自由的发挥自然的引导局势发展,这个棋道的化境,自己终于领略到了一点。
施涌那几句话的点拨,令萧涵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思路大大的开阔,看到了原来从未发觉的发展方向。
不再受任何棋理的拘束,根据自己对围棋的理解和算度自由的在盘面上纵横驰骋,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棋盘如同一张空白的画纸,而棋手就如同一个个性格各异的画家,用黑子白子在上面挥毫泼墨,造就着一张张精妙绝伦的动人画卷。
如果画家的思维被框框所禁锢,那画出来的作品即使美妙,也难脱前人的痕迹。只有冲开桎梏,才能有独特的大家风范。
萧涵,终于开始沿着自己的道路向棋道的颠峰迈进。
第六章
走出施涌家的门,已经是夕阳西沉时分,萧涵却觉得天空特别明亮,如同自己的心境一般。
这盘棋赢得太爽了,虽然最终没吃到大龙,却在下边和右边围出了大空,最后赢了二又四分之一子。
棋局结束后,龚运程和林耀都分别打电话过来好好地夸奖了一番,施涌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还是显得很满意。
这种在棋艺上有所突破的喜悦,还远远大于拿下晚报杯冠军时的感觉。那时更多的是激动,而现在却觉得全身如同充满了气流,轻飘飘地,说不出地舒服写意。
走出路口,来到公车站,正在等车回家,一辆豪华的宝马车疾弛过来,在面前刹地停下,后座的车窗降下,林雯雯娇俏的脸孔现了出来,面带喜色地说:“喂,萧涵,终于找到你啦!”
萧涵看了看她,说:“你好,这么巧啊!”
林雯雯急促地说:“巧什么巧,我是有急事找你的,快上车,呆会再说。”
萧涵愣了一下,问:“去哪?”
林雯雯带着怒气地说:“去把你卖了,呆子,快点上车啊。”说完打开车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萧涵拉到车上,然后对司机说:“快走,时间不多了。”
萧涵莫名其妙地在坐好,又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林雯雯白了他一眼,说:“找你这呆子能去哪?还不是找你下棋去,真笨!”
一听是去下棋,萧涵精神大振,说:“是那位JACK 7D吗?好啊,我早久想再跟他学习几盘了。”
林雯雯没好气地说:“想得美,这次的对手不是韩国人,是日本人。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妈是在做电脑生意的吗?她的主营业务是代理日本一家非常著名的品牌‘西上’笔记本电脑,你应该听说过吧?哎,都忘了你这呆子除了下棋,啥都不懂的,跟你说了也白费口舌。简单点说,就是现在这家日本公司的副总经理就在北京,他很喜欢下围棋,而且水平很高,我都下不过他。他听说我跟你这个新科冠军认识,非要我安排和你下几盘棋,可他明天一早就要回日本了,而今天你又魂影不见,害我一阵好找,幸亏吴老师说你可能在施涌家,我就一直守在这里等你,终于把你接到,能跟老妈交差了。”唧唧喳喳的说了一大堆,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萧涵听懂了一大半,对于林雯雯一口一个呆子,也不生气,说:“那现在就要去下棋了?我可得和林阿姨说一声,不然她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林雯雯说:“没问题,你打个电话给她吧。对了,现在时间比较紧,我们先去买个汉堡垫垫肚子,等下完了棋,再请你吃顿好的。”想起一事,又说,“想起来了,你拿了全国冠军,荣升业余7段,是不是得请客啊?”
萧涵嘿嘿一笑,说:“可以啊,不过我没办法请你吃牛排,只能吃水煮牛肉。”
林雯雯笑着说:“当了全国冠军还这么吝啬,将来怎么可能成大器呢?你放心,今天的棋不是白下,我跟妈说好了,会给你对局费的。还有,呆会下棋的时候可要手下留情,人家可是掌握着公司命脉的大客户,若在棋盘上把他惹急了,我妈可就麻烦大啦。”进了一座外观雄伟的写字楼,坐电梯上十六楼,“精讯科技有限公司”的名匾印入眼前。林雯雯带着萧涵穿过前台,左拐右拐,来到总经理室前,敲了敲门,门内一人说:“请进。”
推开门,只见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内,一位穿着得体,化着淡妆的女士和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事情。看见萧涵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女士淡定大方地说:“这位就是小萧吧?前段时间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啊,幸会幸会。”林雯雯站在中间,介绍说:“这位是我妈妈,这位是来自日本的井上先生。他是刚刚拿了晚报杯冠军的萧涵7段。”
中年人打量着萧涵,用流利的中文说:“井上雄彦,请萧7段多多指教!”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萧涵在陌生人面前虽然还是觉得不自然,但终究没原来那么紧张了,说:“阿姨好,井上先生好。”
女士拿了一张名片递给萧涵,说:“我姓方,小萧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井上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很喜欢下围棋,希望能和你切磋一下,为了这,他连我安排的晚宴都推掉了,只吃了个便当,哈哈。”
林雯雯看见棋盘和棋子都已经摆好了,说:“妈,你别那么罗嗦啦,抓紧时间开始下棋,井上先生都等不及了。”
双方在棋盘边坐好,井上雄彦不紧不慢地说:“恕我冒昧,第一盘棋我想分先下好吗?”
林雯雯吓了一跳,萧涵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别的不说,至少代表了目前中国业余棋界的最高水准,井上雄彦居然一开口就要分先下,要么就是具有很强的棋力,要么就是象原先的自己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萧涵也不知道对方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日本毕竟是老牌围棋王国,业余棋手中很可能藏龙卧虎,于是说:“好吧,那请井上先生猜先吧。”
两人一交手,林雯雯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井上的水平虽然比自己高,但在萧涵那奇招怪棋的冲击下,不一会已经溃不成军。日本的围棋,大多讲究棋型和棋理,注重棋手平心静气的对弈,讲究一种精神上的交流。这一点和为胜负不计一切的中韩区别极大。井上的算路本来就不如萧涵,再碰上这些教科书上从未见过的招法,不过几招就头晕了,哪还抵抗得住!
棋盘越来越小,而井上的三条大龙全部被杀,全盘只活了右上一个小角,惨不忍睹。
井上满头大汗,脸色铁青,不见了刚才的从容风度,从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业余三段居然会输得如此难看,一挥手,说:“我输了。我们再下一盘。”说完就一手把萧涵那边的黑棋棋盒抢了过来,再把自己的白棋推给他。
看对手没有被让子的打算,萧涵忍不住说:“还是分先下么?”
井上面容进绷,冷冷地说:“怎么,萧先生有什么意见么?”
萧涵想了想,觉得对方是贵客,自己没必要跟他太计较了,于是说:“也好,请指教。”
可是两人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萧涵又没下指导棋的习惯,不懂得在哪些地方可以
放对方一马,总是在局部就轻松地将对方纠缠住了,再发力吃棋,不过百招,井泽又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看着井泽脸上乌云密布,黑得吓人,如要吞人的老虎,每步棋都狠狠的用力拍在棋盘上,直要把棋子拍碎,方秀珍感觉场面越来越不对劲,忙咳嗽了一声,向林雯雯打了个颜色,林雯雯也在暗骂萧涵忘了自己在车上的嘱咐,一下起棋来就忘乎所以,害得对方下不了台,心念一转,拿着手机喂喂了几声,跑到外面去,顿了一顿,再伸过头来说:“萧涵,你的电话,是林阿姨,快出来听啊,里面信号不好。”
萧涵走了出来,林雯雯将他拉到一旁,恨恨地说:“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下那么凶干吗?”
萧涵呆了呆,说:“林阿姨不是打电话给我么?”
林雯雯怒说:“我就是林阿姨,你啊你,真是木脑袋,不是和你说了么,井上是妈妈的大客户,掌握着公司的经销权,得罪他对公司有害无益,你就忍忍么,干吗非要斩尽杀绝,让让会死啊!”
萧涵搓着手,说:“可他不让子和我下的话差太多啊,我一发力他就顶不住,哎……“
林雯雯瞪着大眼睛,叉着腰,说:“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棋是你在下的,输和赢不是在你掌握之中?”
萧涵脸色一变,说:“你是要我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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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7
第七章
林雯雯还未答话,方秀珍也借故走了出来,苦笑着说:“小萧,你的棋确实很厉害,可是也不能杀得井上先生这么狼狈啊!本来是想找你来陪他过过棋瘾的,没想到却把他给惹火了,现在都阴沉着脸不说话,哎……”
萧涵皱了皱眉,说:“可他的棋力真是不行啊,而且我一下棋就不会去在意别的事,不好意思啊。”
方秀珍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挺厚的信封,塞到萧涵手里,说:“小萧,这次辛苦你了,不过呆会还是请你手下留情,尽量迁就一下井上先生,哎,我们实在得罪他不起啊!我知道这委屈你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忙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
萧涵怔了怔,缓缓说:“阿姨是不是要我呆会下假棋,输给井上先生?”
方秀珍忙说:“能输就最好了,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输的话,也不能象刚才那样杀得那么厉害,能让就让点吧。”
萧涵脸色发青,将信封推回给方秀珍,冷冷地说:“对不起,方阿姨,这钱我不能收,棋我更不打算让。”
母女俩呆了一下,方秀珍强笑着说:“小萧,你这是怎么了,不用这么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好么?”
萧涵有点激动,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一字一字地说:“周阿姨,我只会下棋,一些事情不会处理,让你见笑了!或许围棋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工具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就如同生命一般珍贵,我绝对不会去做任何玷污围棋的事情!高老师从我学棋的第一天就说,下棋如同做人,一个棋手如果连人都做不好,还有什么可能迈上棋道的顶峰!有棋友愿意跟我切磋棋艺,那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和他较量,但如果要我为了棋艺外的事情而去故意输棋,那我做不到!如果井上先生他真的喜欢围棋,那他也会希望能真正地和我较量,如果他只是想享受赢棋的快乐,那对不起,下棋的对象不应该是我。”
两母女毫无防备地被萧涵的长篇大论给镇住了,林雯雯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整天浑浑噩噩,如同榆木疙瘩的呆子竟然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一时间瞪着大眼睛看着萧涵,平常绝不饶人的嘴巴竟发不出声来。
“萧先生说得好!”井上雄彦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拍着手掌说,脸上的怒色竟已消失殆尽,嘴角边反而挂起了笑容。
他走到萧涵面前,伸出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感叹着说:“我想起了你们的一句古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是我错了,围棋不应该是这样,既然我和萧先生的棋力差距明摆着,偏偏还要逞强,实在是让你们笑话,希望萧先生能原谅我的无礼!”说完深深地向萧涵鞠了个躬。
井上这么说,萧涵只觉得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回礼,说:“井上先生你,你别这么说,其实也有我的不对。”
井上雄彦摇着头,说:“我从小学围棋时,老师也对我多有教诲,棋道即人道,要下好棋,须先做好人。怎么我会忘了呢?现在竟为了一些无谓的事情而大动肝火,真是无颜面对老师啊!惭愧惭愧!”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羞惭之色。
井上雄彦自中学始迷上围棋,下了很大的功夫研究,虽然离职业水平有不短的距离,但也拿了个业余三段的证书,在学校里也马马虎虎的混出个名堂。毕业后进入了西上集团,繁忙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使他渐渐远离了对围棋的热忱。十年前,蒙秀哲名人本因坊让四子下了盘指导棋,只输了两目,使他引以为荣。
多年的奋斗,是他逐渐成为在西上集团呼风唤雨的人物,社会大染缸的浸淫磨练,也使他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老于世故的中年人。虽然又下起了围棋,但这黑白子在他手里已经不复当年孜孜以求的棋道精神,反而成为了一种社会交往的工具。棋道是什么,他早就忘了,只知道一些棋是不会输的,而一些棋却是怎么也不能赢的。
这次来中国,听说有机会能和全国业余冠军交手,他是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输棋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会输得如此凄惨和难堪。已经当惯了大人物,习惯了别人吹溜拍马的井上自然无法吞下这口气,怒火攻心,失去理智。
刚才在门口听到萧涵的话,对他来说真如醍醐灌顶,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有哪一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为呢?围棋的博大精深,在自己的眼中,只是还有多少价值而已,自己已经习惯了用价值去判断事物,而忘了在这个标准之外,还有很多可贵的东西。
棋道如人道,这句话似晴空霹雳,在耳边轰鸣,井上不经意间发现现在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卑微和丑陋,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当头棒喝,自己不知道还要沉迷到何时。
他紧紧地握住萧涵的手,用力的摇了摇,大声说:“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围棋的希望,只要能坚持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棋手,请加油努力,拜托了!”对于井上雄彦态度的突然转变,三人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萧涵诺诺地答应着,方秀珍反应最快,说:“井上先生真是慧眼识英雄,小萧的前途是无可限量啊!不知道两位还继续对弈么?”
井上雄彦直摇头,说:“就凭萧先生对围棋的这份热忱和尊重,鄙人还有什么资格可和他对弈?回日本后,我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进行棋艺的磨练,下次来中国时,再向萧先生讨教。”
听说不用再下了,三人都暗自舒了口气,放下心中大石,方秀珍笑着说:“既然如此,我看井上先生晚餐没有吃好,小萧可能也没吃什么,那我们就先去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吃点糕点吧。雯雯,打电话给司机,把车开上来。”
林雯雯答应下来,瞟了萧涵一眼,说:“妈,你和井上先生先到楼下吧,我收拾一下东西,萧涵,你过来帮我一下。”
两人走进办公室,林雯雯一伸手,狠狠地在萧涵头上敲了一个响勺,怒声说:“你真有本事啊,居然敢向我妈和我说教?”
萧涵痛得直摸头,又不敢还手,想想也觉得刚才自己有点过分了,喃喃说:“你也知道我不大会说话的,只是一提到围棋,就有些失态了,对不起啦!”
林雯雯板着脸,寒声寒气地说:“棋呆子,真是棋呆子。幸亏井上先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不生气了,否则我一定还要你好看。妈给你的钱也不拿,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很有钱么?就算真的有钱,也可以拿来请我吃牛排啊,那至少可以吃几顿呢!我呆会再去跟妈要回来,你可别再耍脾气不要了,不然看我怎么教训你!”
萧涵哪还敢跟这刁蛮女说个不字,而且知道说也说不过他,只是有件事不得不说:“啊,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等会要去喝咖啡,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去复盘,今天施老师和我摆的一些招法还没弄懂呢。”
林雯雯眼睛瞪得更大,凶巴巴地说:“你说什么?请你喝咖啡还不去?是不是得请你吃燕窝鱼翅才行啊?”
萧涵硬着头皮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只是我喝不惯咖啡,而且明天还得训练,我只是要回去准备一下。”
林雯雯眼神闪烁,脸色变化不定,忽然嘻嘻一笑,说:“不用吓成这样,看起来你还是很怕我的,哈哈,真有趣!好吧,不想去就不去,腿在你身上,我怎么可能勉强你呢?我呆会和妈说一下,先送你回家。不过,就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再叮嘱你什么话,你可别一下棋就给忘了,不然有你好看!”
对林大小姐的如六月天变幻莫测的脾气,萧涵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只能跟在她后面下楼去了。
第八章
“行星杯”世界围棋锦标赛预选赛即将在韩国举行,在林明莉的带领下,二十多位中国围棋的一流高手乘坐着韩国航空客机,浩浩荡荡地向汉城飞去。
赵子云推了推望着窗外出神的萧涵,说:“从上飞机后就没见你说话,想什么呢?”萧涵“呵呵”笑了笑,说:“我这是第一次出国啊,只觉得兴奋,总想快点看看外国是什么样的。”
赵子云笑着说:“我两年前第一次去韩国打预选赛也是这样,兴奋得两天晚上睡不着觉呢,结果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哈哈!不过时间一长就好啦。说真的,我现在都不喜欢去外国比赛,太不习惯啦,尤其是吃东西,没一顿吃得饱的。所以这次我带了一大袋方便面去煮夜宵吃。你有准备么?”
萧涵指了指坐在前面的林明莉,说:“昨天晚上林阿姨有帮我带了一些,还有饼干。而且我听说韩国菜只是比较酸辣,我不怕辣的,应该能吃得习惯。”
赵子云说:“那就好,去打这个预选赛,什么费用都要自己出,一定要撑多几轮,才有点钱可拿。第一轮就走人,那可亏大了,第二轮基本能持平,从第三轮开始,赢下的对局费才能算自己的,所以,用毛主席的话说,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哦!”
萧涵挠挠头,说:“是啊,其实我根本没有参加这次比赛的费用,是一位方阿姨先替我垫支的,我一定要努力把棋赢下来,才有钱还给她。”
赵子云一拍萧涵的肩膀,羡慕地说:“老萧,我真是嫉妒你的运气,到处都有人帮忙。启蒙老师就是全国业余冠军,来北京后又有龚老师和林阿姨给你铺路,晚报杯那输了99.99%的棋也赢了回来,然后还有我们陪你下加压棋,施老师更专门给你复盘指点,现在要参加比赛没钱,又跑出一个方阿姨替你搞定。我看你是老天爷专门派来下棋的,李君圣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萧涵不好意思的笑着,喃喃说:“是啊,特别是晚报杯的决赛,赢得简直不可思议。有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以成绩来报答所有关心我的人。”
赵子云眨着眼睛,说:“这个加压十番棋你能赢三盘,已经很了不起啦,我原本还以为你一局都赢不了呢。从第五盘开始你象变了个人似的,棋招很难琢磨,往往出人意料,大模样的战法也更加自然了,是不是施老师教了你一些绝招啊?要有什么秘籍,可别藏私,咱们可是好兄弟啊!”
萧涵想了想,说:“施老师的确帮了我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启迪了我下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其实他只是送给了我8个字‘自然行棋,自由发挥’。”
赵子云眼中精光闪动,侧着头,口中念着:“自然行棋,自由发挥?恩,好玄妙的说法,听起来很简单,可一细琢磨,却又包含了很多。他们这些大高手说的话可真难懂。”
萧涵说:“施老师说真正的大宗师,就要做到以自己对棋艺的理解下出独到的招法而自然的主导局势发展,牵着对手的鼻子走。可要做到可真难啊,应用起来总有很多阻滞之处,总觉得没办法引导着对手,不过真的发挥出来后又确实很厉害。”
赵子云直点头,说:“有道理,听起来很象武侠小说描写的绝世武功一样,就象,恩,就象《笑傲江湖》里的独孤九剑,随意挥洒,无招胜有招。哈哈,怪不得说一理通,百理明,很多道理确实有相通之处。要是什么时候能引导着李君圣跟着你的棋势走,恐怕就已经成为天下第一,东方不败了。”
萧涵“恩”了一声,愣愣地说:“笑傲江湖是什么?什么是独孤九剑?什么叫东方不败?”
赵子云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笑得其他棋手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来了,萧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听坐在后面的曾敏开口了:“《笑傲江湖》是金庸写的武侠小说,独孤九剑是里面描写的一套武功,东方不败是书里的第一高手,哎,你大概也不知道金庸是谁吧?”
萧涵说:“金庸?他很出名吗?”
赵子云笑得直喘气,说:“老萧,我算是服了你啦。金庸其实也不算出名,只是全飞机上恐怕也就你不知道而已。哎,棋手见多了,可除了围棋外其他一无所知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佩服,打心里佩服啊!”
萧涵尴尬不已,低声嘀咕着:“除了下棋,其他事情了解那么多干吗?”想起一事,起身从行李袋里拿出几张棋谱递给曾敏,说:“这是昨天施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曾敏拿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施涌对自己参加“木兰杯”比赛的点评,便说:“麻烦你了。”
萧涵还是不敢和曾敏多说话,“恩”的一声应了,坐回位置上,又听赵子云回过头去,说:“敏姐,这次木兰杯你轻松的连过两关,都成为冠军的大热门啦!看来我们国少队第一个拿世界冠军的可能是你哦!”
曾敏淡淡一笑,缓缓说:“我宁愿象你一样打入‘天龙杯’的四强,也好过拿这个女子世界冠军。”
萧涵和赵子云都愣了一下,赵子云一翘大拇指,大声说:“好,就象京剧里唱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姐姐有志气!那我祝你这次能顺利地打入本赛,在国际赛场上一展身手!”
曾敏微笑着说:“我会的,我也相信大家都能在本赛上再见。”
赵子云说:“这也要看抽签的运气了,这么多人参加比赛,如果能和日本和韩国的那群面九分到一组,想不出线都难。要是抽到韩国的新锐,就棘手得多啦。说不定还有可能把我们三个分在一组呢,那可麻烦大了,哈哈!”
曾敏合上棋谱,眼光凝视着窗外飘散着的朵朵白云,平静但坚定地说:“无论和谁分在一起,我都一定要出线!”
听了曾敏这句话,萧涵忍不住心中一阵悸动:自己终于来到了世界大赛的舞台上,可是究竟能走多远呢?
参加完抽签仪式,林明莉将对阵表分发给各人,赵子云直叹气,说:“要命啊,什么最怕就来什么,我真的和曾敏分在一个组啦!哎,老萧,你运气也不是很好啊,和罗佑翔分到了一组,要小心哦!”
萧涵也在看对阵表,说:“罗佑翔?我知道他是秀哲先生的弟子,以前来过中国集训。”
林明莉说:“是啊,他是台湾棋手,实力很强,去了日本后,成绩也好,小涵和他分到了一起,的确要小心应付。不过按对阵表,你们要到小组最后一轮决赛才可能相遇,也不用过于担心。”
赵子云拍拍手,说:“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我看你的运气开始减退啦。”
林明莉意味深长地说:“小赵这样说不对,其实我觉得小涵的运气很好,能跟这样的强手交锋,不是非常好的锻炼么?要想有所成,就算是碰到了李君圣,也要有信心将他击倒。”
作者:
迎刃
时间:
2005-1-15 22:48
总共只收集了这么多,请有下文的补全,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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