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圣黄龙士

碁石

琴、棋、书、画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潜心修炼的四门技艺。古代戏曲、话本中的才子佳人，无一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物。虽说是小说家的套路，但也可见古代的公子小姐们是很熟稔这些东西。事实上，琴、棋、书、画已经成了知识分子身份的标志和文化的象征，如果四门之中不精上一、二门，多少有点说不过去，“才子”的名号恐怕也要大打折扣。四门技艺对读书人是如此重要，就吸引着人们不断在某个领域取得突破，于是就有了乐圣、棋圣、书圣、画圣的出现。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圣”可是一个非同一般的称号，人们都知道孔夫子是“圣人”，古代中国的读书人都要摆上香案供着的。人之为“圣”，说明了这个人物在人们心目中受到推崇的程度，也说明了这个人在某个领域中无与伦比的地位。乐圣师旷，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诗圣杜甫，医圣华佗、药圣李时珍……，无一不是各自行当里的顶尖人物。这里，我们要说的是一位清代棋坛上的风云人物，一位棋坛上的圣人，他的名字叫黄龙士。
一、“龙”飞九天
用“龙飞九天”来形容黄龙士的一举成名和“棋”士风韵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一则当时棋坛上确实有“黄龙周虎”之说，二则这个词确实道出了黄龙士纵横棋坛、睥睨天下的气势。
想准确地了解黄龙士的地位和成就，还是从围棋的历史说起。
中国围棋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晋代张华所著的《博物志》中，有“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与“舜以子商均愚，故伯围棋以教之”的记载，这说明早在四千年前就有关于围棋的传说了。关于围棋的产生，上面只是一家之言，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围棋的产生与战争有关。古代部落之间经常发生战争，战事一发，少不了出谋划策的人，他们通常用黑白两色表示敌我双方，移行，投置，模拟战斗，故古代有“略观围棋兮，法于用兵”的诗句。小小的棋枰之上，确实蕴涵着千变万化的用兵之道，此种说法确有其道理。另外一种说法，认为起源于娱乐之戏。这种说法也许更贴合实际一些。《孟子》中在谈到战国时“通国之善弈者”弈秋时说：“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很明显，围棋在春秋战国时期不过是一种业余娱乐的雕虫小技罢了。然虽是雕虫小技，却属高雅的游戏，不能与歪门邪道混为一谈。《论语》中有言：“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己！’”意思是说，如果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则有无事生非之心，还不如下一下围棋，还可以开拓智力，久习也能成贤人。也许正是因为当时娱乐手段过于贫乏，所以，在春秋战国及秦汉时期，围棋就逐渐传播开来，并相当普及了。三国两晋时期，围棋发展兴盛。“汉魏名贤，高品间出，晋宋盛士，逸思争流。”（沈约《棋品序》）可见当时围棋兴盛，高手辈出。《三国演义》中时时闪现出围棋的影子。诸葛亮草船借箭当中，关羽刮骨疗毒之时，围棋都给人物增色不少。唐代国力强盛，统治者专门设立了棋待诏和棋博士，官阶九品，实际是官方设置的专业棋手，有时受皇帝的的召见，弈棋为乐，有时教官人等下棋。约在隋唐期间，围棋开始传入朝鲜和日本。唐宋时期围棋发展较快，王积薪是唐代最著名的棋手，除专业棋手外，不少文人墨客也热衷于下棋，欧阳修、元稹、范仲淹、王安石、苏轼等人的棋艺都有相当的火候。元代出现了围棋棋艺集大成著作《玄玄棋经》。明代，围棋活动更为广泛，知名棋手屡见于典籍。明末著名国手过百龄，不但棋艺精湛，还著有《官子谱》、《三子谱》、《四子谱》等著作，对后世影响很大。进入清代以后，围棋有了划时代的发展，达到我国古代围棋的顶峰，棋家如林，高手如波涛一般，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无论是棋手的数量，还是棋艺水平都是空前的，有“围棋之于清，犹诗歌之于唐”之说，棋坛在此时可说是百花齐放，良才尽出。过百龄承前启后，横跨明清，周懒予奇峰突起，青胜于蓝，接下来粉墨登场、雄霸棋坛的，就是本文的主人公黄龙士了。

西藏重见天日的"密芒"（"密芒"藏文中"密"的意思是"眼睛"，

"芒"是众多之意。故"密芒"被人称为"多眼睛"或"多目棋"）棋盘

黄龙士，名虬，又名霞，字月天，泰州姜堰人，生于顺治八年（1651），英年早逝，卒年不详，大约在康熙三十年前后。黄龙士天资过人，幼小时棋艺已闻名乡里。围棋是深奥的艺术，其间蕴藏着无尽的机巧变化，必须专心致志才能精通。据传黄龙士小的时候学棋非常刻苦，整日沉迷于围棋天地，时间一长，身体素质日渐下降。怎么办呢？聪明好学的黄龙士自有妙招。他别出心裁，将自家的花园草坪布置成棋盘的形状，以花园内随处安置的石凳作为棋子，闲暇漫步之时，每有所思，即搬动石凳，以作搏击。可谓一石三鸟——休息、健身、下棋三不误。有心人，天不负。黄龙士在10余岁时便已饮誉江淮。康熙三年（1664），黄龙士跟随父亲到江都拜谒当时著名的文人杜浚，杜浚在他的《送黄童子序》中盛赞他的棋艺“下弈秋一等”，也就是说，距离国手仅差一截。这一年，黄龙士13岁。
黄龙士的父亲不愧是位胸有远见之人。从杜浚那里回来以后，他意识到儿子的棋艺已达到相当的火候，如果再让儿子呆在家中，吃再大的苦，费再大的劲，也绝难有大的长进，有道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只有与高手过招，才能使儿子的棋艺更上一层，是该带儿子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了。北京乃藏龙卧虎、名家荟萃之地。于是，望子成龙的父亲整理行囊，带着儿子北上京城，遍寻名手对弈，研修棋艺。黄龙士毕竟还小，离家一久，难免想念故里，念母之心尤为迫切，常常暗自流泪。看着稚气未脱的儿子伤心的样子，黄龙士的父亲不忍心责怪，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托人请来丹青高手，绘出黄龙士母亲的画像，并仿黄母笔迹在画像上题上晚唐诗人杜荀鹤的两句诗：“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这一招果然十分灵验，黄龙士把母亲的画像装在镜框中，朝夕相依，静心学艺，终使棋艺大进。
康熙年间，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棋运也极为兴盛。康熙初年，在过百龄、周懒予之后，黄龙士之前，盛大有、汪汉年、周东侯都是当时颇负盛名的围棋名手，其中盛大有驰骋棋坛50多年，最负盛名，是领衔的国手。康熙八年，18岁的黄龙士与盛大有对弈，连下七城。21岁时，又战败名手谢友玉。一时的名手如汪天远、卞邠原、凌元焕、娄子恒、程仲容等也先后败在黄龙士手下。从此，英气勃勃的黄龙士在高手如林的京城，所向披靡，再无对手，在清初“群雄蔚起，竞长争雄”的情势下，“一切俯视之”，执棋坛牛耳，一举夺得霸主地位。
当时能竭力与黄龙士周旋的仅周东侯一人。周东侯是安徽六合人。青年时期与汪汉年棋力相当，中年后棋艺大进，超过了汪汉年。他的棋路古怪多变，不拘一格，最擅长攻杀，即所谓“偏师弛突”。周东侯棋德高尚，认为下棋是为了研究棋艺，不是为了输赢，所以，他赢了不骄傲，输了不气馁，深得人们尊重。黄龙士棋盖天下之时，当时棋手大都退避三舍，望风而靡。周东侯棋力虽已在黄龙士之下，却敢于与之争锋。两人曾在弈乐园激争近三十局，周东侯屡战屡败，也从不气馁，人称“黄龙周虎”，传为我国围棋史上的一段美谈。
最令黄龙士名闻遐迩的事迹是与徐星友对局时创造的“血泪篇”。徐星友名远，钱塘（今杭州）人，他的书法和绘画都很好，尤其擅长围棋，称得上是江南才子。他学棋时间较晚，年纪略大于黄龙士，但甘拜黄龙士为师。徐星友学棋专心致志，刻苦用功，黄龙士棋德高尚，乐于提携。这样一来，徐星友的棋艺进步很快。当徐星友的棋力达到与黄龙士相差二子的程度时，黄龙士仍以三子相让，两人共下十局。因为黄龙士多让了一子，与徐星友旗鼓相当，想要轻易拿下已相当困难。二人用尽心力，斗智拼巧，呕心沥血，鬼惊神泣，下得异常激烈，当时人们就称此十局棋为“血泪篇”。十局棋之后，徐星友自觉受益非浅，闭门潜修三年，没有下过家中小楼，由此棋艺猛进，终于达到与黄龙士齐名的水平，一跃而成为著名的围棋国手。在黄龙士死后，徐星友称雄棋坛三四十年。

黄龙士为人诚朴，耿直不阿。《清代轶闻》中有一则徐星友下棋赚官的传说，说的是徐星友与黄龙士在乾隆年间同在宫廷里当围棋供奉。徐星友人很机敏，善于交际，结交了不少宫里的太监，宫里面的事，他经常能提前知道。一天，黄龙士正在家中闲坐，徐星友突然来访，很诚恳地说：“你的棋下得比我好，你已经赢了我很多次了，下次在皇上面前下棋时，能不能稍让一子，让我也风光风光。”黄龙士是个痛快人，而且耳根子软，经徐星友这么一求，当即就痛快地答应了。谁知第二天乾隆就命人传来圣旨，召二人到宫里下棋。二人来到宫里，乾隆指着一个红漆盒子说：“这盒子内有一宝贝，今天谁赢了这盘棋，宝贝就赐给谁。”黄龙士听了，并没有在意，因为皇上每次召他下棋，都会有赏赐，不过是金银珠宝之类。黄龙士的棋艺本来就比徐星友高，想赢他并不难。但对局之中，徐星友频频向他使眼色，求他手下留情。黄龙士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既然答应过别人，就不会反悔，所以对局时并没有尽全力，棋局结束黄龙士恰好输一子。乾隆看了，叹息道：“你的棋下得比徐星友好，我是知道的，可惜你的命不如他呀！”说着便命人把盒子打开。原来盒子里装的是一张知府委任状，黄龙士这才后悔莫及，知道自己上了个大当。徐星友接过委任状，叩首谢恩，扬长而去。原来，太监在前一天就已经向徐星友透露了这个消息，而黄龙士却被蒙在鼓里。
既是传说，就不可全信，再说，黄龙士也不可能活到乾隆年间，但却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黄龙士为人的品性。
黄龙士棋艺独步天下，命却不长。但究竟因何而死，死于何时，历史并没有记载，成了留给后人的一个难解之谜。
关于黄龙士的死，《清代轶闻》里倒有一个传说。传说有贬低徐星友的意思。说徐星友成名后，不但不感恩于黄龙士，反而对黄龙士嫉恨得要命。因为放眼天下，当时只有黄龙士名气高过自己，能胜他一着半势。徐星友不由得发出“既生亮何生瑜”的感慨，做梦都想除掉黄龙士，独霸棋坛。徐星友家道殷实，人也聪明。他既想达到目的，又不想担个忘恩负义的罪名。因为那样的话，棋下得再好，也将不耻于天下。思来想去，徐星友终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先盖起了豪华的楼阁，再恭恭敬敬地把黄龙士请到家中，每日美女相伴，歌舞游宴，通宵不停，有空还让家人陪黄龙士狎妓酗酒。当时人都以为徐星友知恩图报，善待恩师，无不啧啧称赞。就这样，黄龙士终日沉湎于声色犬马，时间不长就精力衰竭，撒手人寰了。
另有一说，虽没有把徐星友描画得如同上面无耻下流，却也十分阴险。说的是徐星友为除掉黄龙士，争得弈林第一的名号，先请来三位棋力稍逊黄龙士的高手，再将黄龙士请到自己家中，指着摆好的三副棋说：“这三个人的棋也属难得，我同时与三人对局，每次必负无疑，三人口出狂言，说是即使恩师到，以一对三也无胜算，不知您以为如何？”请将不如激将，一番话激起了黄龙士的争强好胜之心，当下就请三人就座，定要“大杀三方”。结果，他以一对三，轮流走子，这三人又都不是等闲之辈，直把黄龙士累得满头虚汗，殚精竭虑，使出平生手段，才把这三盘棋赢了下来。不过，黄龙士终因劳累过度，就在当夜吐血而死。徐星友遂为天下弈林第一高手。
上述故事，都是小说家言，茶余饭后看看也无不可，却认不得真。且徐星友所著《兼山堂弈谱》中，对黄龙士推崇备至，没有丝毫妒忌不敬的言语，不像能干出那些缺德事的人。《清代轶闻》在论徐、黄时就说，弈家积习，专好抬高自己，贬低别人。也许正因为黄龙士死后，徐星友以国手擅名弈林三四十年，难免有人嫉妒，就造出这些谣言来诋毁他。细想起来，这种说法似也不无道理。
话说回来，传说归传说，历史毕竟是无法改变的，在众人的评说当中，自会现出它的本相。有一点可以确定，黄龙士虽然英年早逝，但他“龙”飞九天，横绝当世的骄傲和神奇，已经永远留在了历史的天空。
二、“龙”风棋韵
下面谈一谈黄龙士的棋风。
风格是一个人艺术成熟的标志。黄龙士对局实践对围棋发展的最大贡献，在于他不仅形成了自己鲜明的风格，而且用自己的风格推动了当时整个围棋风格的转变。在他之前，棋风局面狭窄，凝重呆板，黄龙士的出现，使棋风为之一变，局面开阔，轻灵多变，思路深远。

1959年，安阳市北郊隋代张盛墓中出土一件围棋盘，保存完整，是迄今发现世界上最古老的19道围棋盘。现藏河南省博物馆。

对黄龙士的棋风特色，后人评价甚多。吕书舱夸他犹如“淮阴用兵，战无不胜”。王彦侗称赞说：“国初（指清代初期）以弈名家者，自过百龄而后，群贤蔚起，竞相争雄，迨黄龙士出一切俯视之，神手技矣。”李汝珍赞美道：“自黄月天出，异想天开，别开生面，极尽心思之巧，遂开一代之盛。”徐星友称黄龙士的棋艺“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臻上乘灵妙之境”，他这样概括道：
寄纤秾于淡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孰几空诸所有，故能无所不有也。……一气清通，生枝生叶，不事别求，其枯滯无聊境界，使敌不得不受。脱然高蹈，不染一尘，臻上乘之妙境。（《兼山堂弈谱》）
由此可见，黄龙士棋艺新奇，着子看似平淡无奇，但寓意深远，对手不易察觉，若敢于用强，他即随机应变，出奇制胜，迫使对手相形见绌，反以自困。邓元惠推崇说：
龙士用思尤密，深入奥窍。当危急存亡之际，……能于潜移默运之间，益见巧心妙用，空灵变化，出死入生。……如天仙化人，绝无尘想。
黄龙士平淡恬和的棋风对徐星友的影响很深。徐星友在《兼山堂弈谱》中称自己的棋风“冲和恬淡，浑沦融合”，“制于有形，不若制于无形”，“善战而胜，曷若不战屈人”，“闲谈整密，大方正派”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战屈人”，就是不靠激烈的厮杀获胜，而是一点一点地侵蚀，直到取得最后胜利。这是“平淡”的根结所在，可说是所有围棋战略战术中最难掌握的。这种含蓄、不露锋芒而又坚强有力的棋术，非一般人所能达到，对后世影响甚大。
黄龙士棋路绵密慎稳，轻灵多变，思路浑圆，力争主动，局面开阔，气魄雄大，而又脱尽匠气，不以攻杀为主要手段。他所著《黄龙士全图》中有篇自序，是他实战经验的总结，较全面地论证了围棋的战略战术，见解精辟，发人深思，其中谈到布局和全盘战略时说：“辟疆启宇，廓焉无外，傍险作都，扼要作塞，此起手之概。”这是说起手布局，要占大场要点，“作都”、“作塞”，使棋有根据和攻守要塞；要从局部设想到全局，从起点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以达到“上乘灵妙之境”。谈到攻守和战术原则时说：“壤址相借，锋刃连接。战则羊师独前，无坚不暇；守则一夫当关，七雄自废。此边腹攻守之大势。”谈到对形势判断时说：“地均则得势者强，力竞则用智者胜，著鞭羡祖生之先，入关耻沛公之后，此图失之要。”要着着争先，不甘落后，力争主动。谈到策略时说：“实实虚虚之间，正正奇奇之妙，此惟审于弃取之宜，明于彼此缓急之情。”这是说要讲究形势判断，动用策略，虚虚实实，兵不厌诈；正正奇奇，不拘一格，变化多端。而这些都要求审时度势，明察双方缓急，适时取舍，灵活运用。这些都是黄龙士从对局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真知灼见，也显示出黄龙士自己的棋风。
黄龙士的棋著主要有《弈括》、《黄龙士全图》和《自拟谱十局》等。此外，邓元惠还将黄龙士的七十盘对局集成《黄龙士先生棋谱》一本，黄龙士对局中的精华大都收在其中了。
黄龙士棋艺出神入化，清代著名学者阎若璩把他和思想家黄宗羲、顾炎武等人一起，并称为“十四圣人”，尊黄龙士为“棋圣”，可见受推崇的程度。

碁石

醉卧大漠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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