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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清源 ——坂口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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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6 22:3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solueize 于 2021-6-16 22:45 编辑

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1095/files/43144_31425.html

solueize 译

我只见过吴清源两面。今年春天,应月刊读卖新闻的邀请和吴清源下了一盘让5子局。本来让5子是不够的,也许我斗志很足,努力去进攻,使得吴氏有时比我还长考。他这么长考我就不可能赢。虽然早早崩溃了,就我的臭棋来说已经发挥足够好,黑白童子和覆面子两人也很惊奇。听说吴氏也夸奖了一番。
但我有一点比较惊讶。一旦进攻吴氏大龙,他的态度似乎十分严肃认真,如同下棋院的大手合一样的斗志和专心。像老虎尽全部的力量踩死虫豸一样。即使对面是业余也不变态度。可以说是棋道的鬼,甚至是胜负的鬼。面对虫豸,都要充满令人恐惧的气魄。
第二次见面,是在读卖新闻举办的,本因坊吴清源十番棋第一局的时候。我负责写了观战记。
对局场所是位于小石川的猿旅馆。两位棋士和我在对局日的前夜入住。
本因坊和我准时到达,但吴八段没有出现。原来玺光尊从津轻边来住进吴氏的家里,自顾自地开始施法,奏音乐祈祷。房东被吵到生气,报了警,把玺光尊一行给拘留了。吴氏去警察那里把玺光尊一行给领了回来。一行人在对局前日要求住一晚,又不知要去向何处。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情。
读卖新闻的记者听说人在横滨附近,四散出去寻人也没找到。为了支持吴氏而来东京的玺光尊一行人,听说被迫害严重,都从津轻边的临时神社被赶出来了。来东京的神仙里有自封的首相内务大臣巫女,全部的眷属共计5名。本来计划说潜伏的信徒都散布在各地,但当下人人的粮食和住房都很困难。看来生活的危机不仅仅是凡人的问题。玺光尊的生活危机愈发深刻,实际上吴氏一个人负担了这个神仙的生活,他的立场也很艰难。一向言而有信的吴氏为了神仙,可能要不得不放凡人的鸽子。读卖新闻开始慌了。工作人员黑白童子很苦恼,担心的饭也吃不下,坐立难安。
幸好,吴氏还是现身了。深夜十一点半,像一阵风吹来了一样。来到门口,女服务生们开始大惊小怪起来。吴氏也背对着服务员进到房间里。在房间门口站着说了句「我来晚了」。
说完这句话,背后传来服务生的声音,说浴室的热水烧好了。话音一落,他像兔子的耳朵摆动一样嗖的一回头,
「哦,洗澡。行。我这就去。抱歉,我去一下。」
还站在门口就一回头走进浴室里了。

第二天早晨,吴氏起的也晚。我们都在餐桌前了。吴氏最后一个来,站着朝下看一眼自己的早餐,就回头对女服务生说
「味增汤」
短短严厉的一句话,像命令斥责一样,很凶的语气。不巧只有吴氏的那一份没有味噌汤。
接下来看吴氏一手拿着鸡蛋,另一手握着苹果。早上只吃自带的鸡蛋苹果还有味噌汤,不吃早餐。

当时一整日睡眠不足,对局中头摇摇晃晃的打瞌睡,站起来过三四分钟,清醒了再回来。估计去洗了把脸。
之后第二天,吴氏也睡到很晚。我们已经开始吃早餐的时候才过来,不坐到餐桌来,四处张望找到自己的旅行包,然后认真的翻来找去。服务生也注意到了,说
「已准备好了半熟的鸡蛋,把苹果也端上来吗」
「嗯,早饭就这样」
点了点头,坐到餐桌前。第二天的对局看上去睡眠充足,眼睛不再打瞌睡了。对局是三日制,每方13小时。
第三天的对局,吴氏1目(或2目)胜。一个很怪异的结果。结束的时候傍晚五点。还没结束就起身要走。大家追着说晚餐很快就准备好,接下来有纪念聚餐。他背对着我们说
「嗯。嗯。我先走了」
当时在场观战的还有几十人,场面气氛还热闹的时候,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简直了。唯我独行,完全不顾虑别人想什么。

将棋的升田八段一向身着复员服和军靴(吴八段总穿国民服),背着双肩包就来东京一决胜负。傲岸不屈,不在乎任何人的升田一向贯彻自我。但他都不比上吴清源的态度大。
去年十二月木村升田三番胜负的第一局,我到名古屋去观战。木村正好连胜,顺位战夺得第一。估计升田心里,轻率木村算老几。
对局前夜,也是我不好,陪他喝太多了。之后我,木村,升田三人下围棋,升田酒开始醒了睡不着。他一晚基本没有睡,我也没睡。喝醉了的人,醉了就要赶紧睡。酒醒了就不困了。木村只适当喝了点,闹到深夜才睡得香。贯彻自己的特点,开开心心下完围棋然后睡的很好。第二天的对局,木村赢得很漂亮。
我等写文章的人,根据每天的状态,脑海里的灵感也不同。不过文士今天没有灵感可以休息,围棋和将棋就不行。所以为了对局日保持最好的状态,之前心里要有一个计划才行。那天升田就没有做好。
对局也很轻率,严肃认真的态度不足。至少那一盘棋没有准备好。对他来说也是个教训。

吴清源从没有这样的轻率。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也从不配合别人。虽然有神仙需要配合。但这属于例外,我认为能配合神仙,也是吴清源的伟大之处。
胜负师等等,追求技艺的人的心中,是悲痛的。他人的批评算不上什么事。内心里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时不刻竭尽全力地抗争,坚持着不倒下。当事人越强大,内心的斗争就越激烈,绝望也更深。
对自己的极限感到痛苦与之斗争的心,容易转嫁到宗教和迷信。混乱和苦闷的结果,也会在体内生出恶果。双叶山和吴清源这样的天才会拜倒在玺光尊的门下,是因为他们的灵魂就如同飓风般充斥着苦闷。不能因为玺光尊滑稽的性格,就以此嘲笑两人的才华。
于是从不在乎别人所想的吴清源,只走自己的道路,直到终点也是孤独一人,面对胜负而拼命。哪怕是对上虫豸也是竭尽所能。如此之激烈,抗争到自己极限而直面苦痛的严格,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有一点人情味。技艺之道的激烈,只有拼命这一个念头。

对局的第一天结束的时候。本因坊好像忘记了什么,说落在了家里,要回去拿。本因坊和吴清源一起去了浴室,在里面和吴氏说了一下。
出了浴室,吴氏叫来读卖新闻的工作人员,说争棋是直到最后都要过封闭的生活,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特别这次的手合是最重要的,封闭起来的棋士破了惯例外出理应是违例的。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但娓娓把道理讲清楚的这份直面而来的气魄,非同寻常。
因为十几年前,当时五段的吴氏和当时的名人,本因坊秀哉下了一局定先棋。每方24小时还是6小时来着,反正是古今第一次有时限的对局,持续了几个月,简直是一盘折磨到骨子里的争棋。
那时候是一经打卦,休息一星期两星期之后再重开。完全不是封闭式的生活。
一度是吴氏领先局面。于是秀哉名人召集门下弟子,打卦后开始研究下一手棋。结果前田六段发现了妙手,如此逆转了黑棋的好局。有这么一个传言。
所以吴氏这回,坚持岩本本因坊的外出是不合宜的,毫不退让。结果,吴氏信赖的黑白童子跟着本因坊一起乘车到家门口,拿回落下的东西再返回。这样安排才得到吴氏的首肯。
吴氏当机立断,展现出对于胜负的严肃态度。毫无人情味的余地。

吴清源从未放弃过胜负。直到最后也咬紧不放松。这盘棋的第一天第二天,专家说都是先行的本因坊有利。当时看来第一局绝对是本因坊的胜利了。第三天的上午仍然如此。但吴氏没有放弃,等来了本因坊的恶手,最后的几个小时自毁长城。
本来胜负师就比谁都执着于胜负。但吴氏没有任何情绪,永远能保持执着。坂田七段曾因为情绪输给吴清源,本来胜势的棋因为情绪自己输掉了。吴清源则没有情绪的波动,从来不会自取败亡。
将棋的升田被称为胜负之鬼,但他也有脆弱而自毁的时候。人性,情绪会起作用。即使是强豪木村前名人,也常常痛失好局。哪怕是木村这样的鬼,都会因情绪而脆弱。
和这些日本的胜负之鬼比起来,吴清源才是真正的鬼,完全不是人。为了胜负已经成了冰冷的机器。机器一般的正确,而且永远前进。全是这种执念的魄力。在这种非人性,不近人情的执念面前,日本的鬼们都要自我了断。
对局之后,醉醺醺的本因坊对我说。
「吴氏的棋,都是只此一手。没有心情的一手棋,也没有潇洒的棋。全都是只此一手。」
本因坊应是日本的棋士里,棋风最为脚踏实地,一手一手理所应当而正确的人了。和吴清源相比,就成了充满了心情,情绪,浪漫的棋,结果掉进了吴清源的非人性,不近人情的准确性里。
可以说如何对抗吴清源胜负里的这种非人性是一个难题。坂田七段,本因坊的第一局,本都是优势的棋,可他们人性的优柔寡断,面对吴清源的压迫就自行崩溃了。

这属于中国和日本的性格不同吗。并非如此吧。织田信长这样的大将,就有着吴清源一样的非人性。可以说这种非人性,就是胜负师真正的天分。他们的灵魂,只是胜负之鬼的灵魂,没有在人情世故中休息的余地。家庭带来的安居,妻子,孩子这些人情味的事物里,是容不下胜负的灵魂的。
何况他们的心里,即使面对胜负保持非人性,面对力量的局限,自己的极限,也做不到如同机械,鬼一样处理。于是自己内心深处就要波动,陷入苦斗和混乱中。他们要想成为鬼的灵魂,那灵魂深处的苦闷就要像飓风一样永远席卷不停。
我认为吴清源不得不跟随玺光尊,可以说是天才悲剧性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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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8#
发表于 2021-6-17 08:38 | 只看该作者
记得之前看到过:

呉清源

坂口安吾


我和吴清源只见过两面.今年春天,受<<月刊读卖>>杂志之托我和吴清源下了一盘受五子局.被受五子,原本我是有些勉强的,但许是斗志昂扬的缘故,我向吴先生的棋发起了攻势,吴先生的用时反倒多于我.他这般深思熟虑,我是根本不可能取胜的.虽然最后我的臭棋被轻松逆转,但其中那些超常发挥的好手段还是令黑白童子和覆面子两位赞叹不已,吴先生对此也赞赏有加.


然而,那时我却感到有些吃惊。当我对吴先生的大龙展开攻击后,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严肃,那种斗志与谨慎,仿佛在参加棋院的大手合比赛。他宛如一头斑斓猛虎,即便面前是一条小虫也要全力以赴将其剿灭。他并不因对手是业余棋手就对之轻视。这位棋道狂人,不,应该说是追求胜负的狂人,即便只是在碾死一条小虫,也充满着令人生畏的气魄。

和先生的第二次会面依然是因为读卖新闻。我为读卖新闻主办的本因坊吴清源十番棋大战的首局撰写观战记。

虽说比赛就放在小石川的某家旅館,可按照规定两位棋士和我要在决战前夜就入住。本因坊和我都按时抵达,却不见吴八段的影子。

原来,为了给吴先生助威,(玺宇教的教祖)玺光尊从轻津边前往东京并下榻在吴先生的住处。他们一行在吴先生家里恣意的念经,听音乐,玩射矢游戏,喧闹声激怒了房东,接到房东举报的警察将玺光尊一行拘留,还是吴先生出面把它们保释出来的。这些都是发生在那天前夜的事.后来,他们一行人不知去哪找住处了,就那么不知所踪。记者们去了横滨还是什么地方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

据传,玺光尊来东京名义上是为吴先生助威声援,实际上他们在轻津边受到了严重的迫害,连临时的神殿都住不下去了。这次来东京的一行人中包括总理大臣、内务大臣、巫女在内的共五人,而这已是玺光尊的全部信徒了,由此看来这位教祖已经陷入了潦倒的境地。话虽如此,听说他在各地还有些按计划奉命潜伏下来的信徒组织。但我想其落魄潦倒的原因恐怕还是由于粮食困难和找不到住处吧。看来生活的压力不仅仅只是人类的问题啊。
因为玺光尊的生活已经陷入了十分严重的危机当中,他的神的生活实际上是在靠吴清源独力维持.吴先生此时采取的立场也不同往常,为了神,一向以遵纪守则著称的吴先生,似乎是要违背和人的约定了.
因此,读卖新闻的人着慌了.负责的黑白童子郁郁寡欢,一时形容憔悴,寝食难安,急得团团转.
万幸的是,吴先生现身了.
这家旅馆地处战争残迹深处,是一处交通十分不便的所在.深夜十一点半,也不知他是用什么交通工具,走的哪条路,总之他如一缕清风般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吴先生刚到玄关,就传来女服务员们的一片惊呼,他置之不理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间.在两间连通的和室前站定说到,

“我来晚了”.


正在此时,背后传来女服务员的声音“洗澡水为您烧好了”。听到这话,他仿佛像兔子竖起耳朵那样一下子转过身去,


“啊,洗澡。好啊,我正想洗个澡,那么,先告辞了,我去洗澡了”


他在和室门前忽地又一转身,径自走向洗澡间去了。


第二天,吴先生起的较晚,我们已经在餐桌前就座了。最后一个到的吴先生刚要坐下,向下一扫自己的早膳,立刻转向女服务员

“酱汤”


只一声,很严厉,仿佛是命令,又像是叱责,总之声音有些激动。偏巧只有吴先生的早膳还没有上酱汤。这时,只看吴先生一手拿起一个鸡蛋一手抓起一只苹果.最后他早饭只吃了端上来的鸡蛋和苹果及酱汤了事。他只有早饭是不吃米饭的。

那一日因为睡眠不足,他在对局中不时瞌睡.忽地起身,约么有三四分钟的时间让眼睛清醒一下后才回来,我想或许是去洗脸了吧。

第二天,吴先生也睡得很晚。大家都开始吃早饭了他才好不容易起来,没有在餐桌前就坐,而是在四周转来转去,不一会找到了自己那皱皱巴巴的行李袋,专注地在里面翻来找去。旅馆的女服务员果然机灵,看到他这样,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半熟的鸡蛋,苹果也给您送过来吧?”

“好啊,我只有早上吃这些”

吴先生点点头,立刻走过来在餐桌前就座。

这看起来他总算保持了充分的睡眠,而且从第二天的对局开始,他就再没有出现睡眼惺忪的状况了。(对局时间为每方十三个小时,三天内下完。)


第三日,首局以吴先生一目(也可能是两目)取胜这一令人不可思议的结果告终。傍晚五点左右对局结束后,吴先生立刻起身,全然不顾身后“晚饭马上准备好了,纪念聚餐已经准备好了”的叮嘱声,

「哦,哦,对不起,我先走了」

就在数十名观战者还沉浸在观战氛围之中时,他已大步流星的走远,转瞬间消失了……


他全然一幅的自顾自的作派,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记得将棋棋士升田八段曾身着复原军装(PS:吴八段穿的是国民服)、穿军靴,挎着帆布袋来东京比赛,一幅桀骜不驯,旁若无人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但较之吴清源,他还是有所不及。


去年十二月,我曾去名古屋观看木村和升田的三番棋首局。虽然正值木村刚刚取得连胜且排位赛高居榜首,但在升田脑子里仍满是“木村算什么”这样骄傲轻率的念头。


对局前夜,升田饮酒过量,就连陪酒的我都感到不好意思。后我和木村升田三人一起下棋。升田酒醒后毫无困意,似乎整晚没睡,我也一样,(说到醉酒,喝醉后最好马上睡觉,酒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而木村只是酌量稍微喝了点。木村是那种即便折腾到很晚也能睡得香的人,他吵吵闹闹地下了几盘后就径自睡了。翌日的对局,木村赢得非常漂亮。

对于我们这些文人而言,每日的状态不同头脑中的灵感也不一样。作为文人,如果当天没有灵感大可歇笔,而围棋和将棋的棋士们却不可以。因此作为一名棋士,应该有计划地将自己最好的状态调整到对局当天。而升田那一天却没能做到。对局中,升田着法草率,再加上没有好好地认真准备,至少在那一局中,升田通盘可以说是乏善可陈的。这盘败局对他而言应该是个很好的教训吧。

而吴清源却全然没有这样的轻率。他对于外人的眼光和如何与人交往可说是全不在意。当然,与神的交往还是要的。然而他毕竟不是凡人,我想他与神的交往或许也正是缘于他的伟大吧。

胜负师也好,所有从艺的人也好,其实他们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至于他人的批评可以说是不值一提的。在他们的内心中,常常不得不要与自己能力极限做艰苦卓绝的搏斗。越伟大的人,这种搏斗就越激烈,那种绝望感也就愈发强烈。这种与自己极限的搏斗容易使人投向宗教或迷信之类的怀抱。精神上的混乱与苦闷,最终也多会转化为与自身的抵死挣扎。天才如双叶山(注:当时著名相扑手)和吴清源者,都皈依玺光尊门下,这正是由于他们的灵魂处于苦闷的暴风骤雨之中,我们不该因玺光尊的怪诞可笑就对这两位天才冷嘲热讽。

此外,吴清源想必是那种我行我素的人物。他只会走自己的路,并将其一路走到底。他常常对胜负拼尽全力,即便只是碾死一只小虫也会全力以赴。那种激烈的程度,那种与自己极限正面交锋的残酷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在这个男人身上完全没有属于人类的天真,一心执着与棋道的激斗便是他生命的全部。

首日对局结束后,本因坊不知是忘记带什么东西,总之说是要回家去取。记得好像本因坊那天是与吴清源一起沐浴的,浴池中他把自己的这个想法透露给了吴清源。


沐浴过后,吴先生叫来读卖新闻的负责人。他对负责人讲,按规定,争棋时对局双方必须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直到棋局结束,这是从古至今的惯例,更何况这次是非常重要的对局。本应处于封闭环境下的棋士中途外出岂非于理不合么? 虽然吴先生语调平和,但他那种不厌其烦、据理力争的凛然气魄的确是非比寻常。

记得十几年前,吴清源还只有五段时,曾和本因坊秀哉下过一盘受先对局。那局的时间是每方24小时还是6小时我不记得了,总之是实行记时制以来史无前例的一局。那盘争棋长达数月之久,其艰苦程度甚至使人形销骨立。由于那时对局常会经过一两周的打卦再继续进行,所以,那样长时间的对局,棋手显然是无法自始至终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下的。记得当时吴先生的棋处于优势,于是秀哉名人集合手下弟子,共同研究打卦后的下一手。结果,前田六段发现了一步妙手,黑的好局也因此遭到逆转,最终告负。这样的传闻的确是有过的。


因此,吴先生咬定岩本本因坊的外出请求不合情理,断然拒绝不予让步。最终双方达成约定——由吴先生信赖的黑白童子随本因坊驱车一同前往,本因坊在自家门口接过东西后立刻返回。这才得到了吴先生的应允。

这种对胜负抱定殊死决心,这种认真执着的态度,已经和吴先生融为一体,已容不得一点人类的情感掺杂其中了。对于胜负吴清源从不放弃,他总是战斗到底,紧紧咬住一刻不肯放松。



据专家们的观点,这盘对局的第一、二日都是执黑先行的本因坊优势的局面,取得首局胜利对于本因坊来说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直到第三日的上午还依然如此。但吴先生却丝毫没有放弃,而本因坊却在最后的数小时中接连弈出恶手,将自己最终推向失败的深渊。

原本对于胜负师来说执著于胜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吴先生,他毫不掺杂个人情绪,因此他的那份执着就会永远博保持充沛和旺盛。在吴清源身上你根本找不到情绪上的畏缩和胆怯,更不会看到他自己走向失败。将棋棋手升田虽人称胜负狂人,但对局时仍时常自我毁灭,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的棋中依然带有人类固有的情绪化的东西;即便是一代枭雄前任名人木村,对局时也屡屡表现出自取灭亡那样脆弱的一面。和上面提到的这些日本的胜负狂人相比,吴清源实在可说是个真真正正的狂人,而且他是不带有丝毫人性的。为了胜负,他宛如机器般冰冷,像机器般准确无误地沿着那无限轨道一步步无限地迫近。这种迫人心弦的执着就是他的全部。就在他这种对胜负非人、超人般的执着面前,日本的狂人们一个个倒下了。



局后,带有几分醉意的本因坊曾这样对我说——

“吴桑下的全是最为合理的着法。那种情绪化的、看似精妙或华丽的着法他是不下的。他只下最正确,最合理的那手。


时下的日本棋坛,本因坊已是着法最质朴、最合理、最准确的棋士了。然而和吴清源相比,他的棋还是有些随性、情绪化或者说是浪漫的成分。最终,在吴清源非人、超人般的准确性面前本因坊败下阵来。(此处有删节)

是因为中国和日本在性格上的差异所致?或许并非如此。织田信长等大将就是凭借着吴清源的这种非人性格而功成名就的。由此看来,这种非人性格或许正是胜负师的天分吧。正因为如此,可以说他们全都拥有胜负狂人的灵魂,这种灵魂是不容他们在人类天真的世界里自我将养自我排解的,是不容他们为了舒服日子、妻子、儿女之类的事而投入感情,使自己的灵魂受到打扰的。(此处有删节) 他们不得不时时忍受内心郁闷混乱的痛苦。可以说,由于拥有狂人的灵魂,他们的内心就一定永远处于苦闷的暴风骤雨之中。

可以说这位天才最终不得不皈依玺光尊门下也是他早已注定的悲剧宿命吧。(原文最先发表于1948年10月《文学界》第2卷第1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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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11#
 楼主| 发表于 2021-6-17 10:05 | 只看该作者
原来有专业的人士翻译过 那我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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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16#
 楼主| 发表于 2021-6-17 17:24 | 只看该作者
有朋友要学日语的话,首先明白一门语言的结构。日语是黏着语。具体可以百度。我自己的理解,黏着语就是搭积木,词汇变形以后就有了粘性,可以粘起来变成一句完整的话。
学好日语的话,主要是词汇的变形。英语这些欧洲的语言是屈折语,很多要素压缩在一起。日语这样的黏着语只需要涂上胶水就能连起来,黏着语是比较好学的。
和中文没什么关系,会写汉字对学日语的帮助没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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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7 08:35 | 只看该作者
"吴先生是绝对不会(轻易)认输的",还记得看到这句话时的震撼感。后期对坂田的苦斗,早早形势大差,但依然不会放弃,硬生生扳成和棋、1目胜、2目胜。这句话里包含的恐怕是吴先生的对手们同为棋士立场的深刻理解以及作为仰望先生的平常人立场的深深的困惑吧:“作为棋士我们也能做到咬牙坚持,但,人怎么就能做到那种程度的不可思议的狠劲呢?”因为吴先生只有棋,因其纯粹所以无情,天道亦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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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21-6-16 22:35 | 只看该作者
晚上大致翻完的,还没有校过。改天再改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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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21-6-16 22:5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闲云野鹤123 于 2021-6-17 19:43 编辑

吴大师车禍后,成绩大不如前,乃至第一届名人战,遭遇七连败,传奇宣告中止。
同样车禍的赵治勲至今仍然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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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21-6-17 05:25 | 只看该作者
很好,基本上能保留原文的那种味道和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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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1-6-17 08:08 | 只看该作者
我倒不是恭维楼主,文字表达是一流的。现在很多译者虽然懂外语,但中文表达其实一塌糊涂。我曾看过一本《奥威尔传》,几乎可以作为小学生修改病句的素材。所以有的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名著,一方面为了节省译者的稿费,另外也怕找不到好的译者,就全文照抄经典的中译本,但是不再注明原译者的姓名,甚至弄个假的笔名糊弄读者,其实没有谁来译稿,完全照抄。我本人也喜欢一边看书,一边手译,大概手稿也有十几本。有时候弄本《飘》来练练手,但其实提高不快,因为外语听力和口语才是重中之重。

点评

老实交代,我语文不大好,高中辍学。日语不敢太过分谦虚,但属于速成加上自己琢磨的,不是走的大学科班的路子。  发表于 2021-6-1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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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1-6-17 08:33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感觉日语比英语要好学一些,因为跟中文同宗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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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1-6-17 08:5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肥仔胡 于 2021-6-17 08:59 编辑

谢谢凤凰兄转帖。两篇译作都属上乘,本人自忖达不到两位那种文字表达的水平。细节是有差别的,但我个人更喜欢楼主的风格,认为他更带日本文学中那种淡雅的散文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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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1-6-17 09:11 | 只看该作者
其实我个人有点低级趣味的,我非常想看玺光尊长什么样。据说她在吴和桥本十番时,要吴和她同卧一榻,要给吴以精神指引。我的解读是一个中年女人独身多年,欲望得不到满足时的那种饥渴。但因为棋而变得冰冷的吴先生给了她无情的一击。其实一沾上棋,吴先生就自带不近人情和冷酷,况且他的对面那位,可能是一个未必有多少魅力的女人,谈吐举止可能也就是一个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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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1-6-17 17:07 | 只看该作者
没有超越众生的胜负心,何以成为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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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1-6-17 17:08 | 只看该作者
佛家谓之执,于普通人看来,不食人间烟火,大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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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1-6-17 17:17 | 只看该作者
读了吴自传,我觉得吴清源先生的个性是倔,犀利,评论尖锐,其实他是个个性非常强的人,大家印象中他是个谦谦君子,个人觉得有失偏颇。除了私生活比较严谨,其实他的自负孤傲是绝不逊色于坂田荣男和藤泽秀行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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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1-6-17 17:22 | 只看该作者
吴骨子里是看不起日本人的。我的感觉他认为如果不是交通事故,日本人是很难和他匹敌的。而坂田先生也认为自己其实早就比吴先生强,自己只是输在了意志力上的。当然这个不可能这么直白,只是他们两位的表述让我有这种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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