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婕妤的和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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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婕妤是聪慧的。我喜欢所有聪慧而又磊落的女子，并用一些美丽和高贵的词语来描画她们，比如，蕙质兰心，再比如，秀外蕙中。对，就是一株蕙的形象。这蕙如果落在书香之家，正是天遣良缘，免不了每日里“雨过琴书润，风来翰墨香”之类酬唱。可是，班婕妤却误落在帝王之家。我们静观那个金壁辉煌的宫殿，却发现它昂贵的地砖原来划着一个若隐若现的棋盘。

我想班婕妤是善棋的，因为她有着善棋者所必需的素质。可是，棋者，厮杀也。她自幼生长在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她不喜欢战场的硝烟。在这场被动的棋局中，她不求赢棋，只求和棋。

班婕妤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典故，说是汉成帝游于后庭，邀班婕妤同乘御车。这本是一件风光差事，狐狸尚且会假借老虎作威作福呢。可是，班氏却婉辞谢绝。她说：“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当时虽然成帝在面子上认同了，太后得知后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是“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把她提高到一种典型。可是，在宫廷的棋谱上，它无疑地是一个失败的棋例。我甚至可以感觉得出，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后苑，当听到班婕妤一席义正词严的话语后，春风满抱的汉成帝是如何地失望。这种失望可以是敬畏，也可以是不满，却再也不可能是对这个女人的热情。

能够挑起汉成帝热情的女人接踵来了，班婕妤也渐被冷落了。后来宫廷斗争白热化，赵飞燕姐妹与许皇后两军对垒，刀光剑影。许皇后“巫蛊”案发后被废，班婕妤作为一个曾经的典型，也遭牵连。这时成帝倒还有些清醒，他对班氏参与“巫蛊”案表示怀疑，如此大义而又孤高的女子，怎么会信奉巫术呢？一次，亲自过问此事。班婕妤终于又有了一次充分显示其人格魅力的机会，她说：“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一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成帝释疑，赐金百斤。

喜欢赢棋的人也许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转过来，从一只羔羊变成一头狼。可是，班婕妤选择了退避。她主动要求到长信宫伺奉王太后。这算是她对感情生活和政治生活的自动弃权。这一年她大约30岁。她的《团扇歌》云：新裂齐纨扇，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以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从这首诗里我才探出了她的情感的准讯，她是爱着汉成帝的，像一个普通女人爱着一个普通男人那样爱他。一个30岁的女人，若没有男人的滋润，该是何等的落寞啊。然而，对于一个只求和棋的宫廷女子，这也是最好的一步棋了。毕竟，她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自己心中的爱情和尊严。

又过了11年，汉成帝死，班婕妤要求到成帝陵守墓以终其生。我们知道，那些能够挑起他热情的女子却仍在宫廷里锦衣玉食，并为政治瞻左顾右。这就是班婕妤式的和棋人生。

木质的栏柱也许会长出一两朵蘑菇，麻衣布裙也许会渍出几个霉点，阴湿的陵墓，是班婕妤的满意归宿吗？或者说，班婕妤最终的归宿还是在后人的诗里：有德有言，实惟班婕。盈冲其骄，穷其厌悦。在夷贞艰，在晋正接。临飙端干，冲霜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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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