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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迎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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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五章

走进韩国棋院理事长赵硕实的办公室,李君圣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同寻常。
除了赵硕实外,还有两人在座,其中一人,李君圣也认识,正是日本棋院副理事长直根弘一九段,另一人四十来岁,瘦弱矮小,戴着副金边眼镜,一脸精明。
李君圣先向他们做了个礼,三人也都站了起来,回了一礼,赵硕实说:“小李,直根九段就不用介绍吧,这位是日本〈东京新闻〉秘书长锻吾郎先生。”
〈东京新闻〉在韩国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是世界级的大报,对日本本土围棋的推动一直不遗余力,日本最大的棋战,也是全世界奖金第二高的“名人战”,就是由他们独资赞助的。
两人握了一下手,锻吾郎说:“久仰李先生的大名,很早以前就想来拜访,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见面,不胜荣幸。”
他的朝鲜语说得很是不错,比直根弘一强多了。李君圣谦让了几句,宾主才坐了下来,赵硕实等秘书端了几杯茶上来后,才说:“小李,直根先生和锻吾郎先生这次来,是想组织一场比赛,希望你能参加。”
李君圣问:“请问是什么比赛呢?”
直根弘一看了锻吾郎一眼,说:“这件事还是吾郎先生来说明比较合适。”
锻吾郎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微笑着说:“我们报社想组织一次世纪大对局,对局者,一位自然是世界比赛成绩最好的李先生,另一位吗,就是我们日本围棋的骄傲,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先生。”
纵然李君圣性情淡漠,此刻也不禁耸然动容:“是秀哲先生?”
锻吾郎说:“是的,李先生应该知道,秀哲先生的年纪已经大了,而且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不适合坐飞机,所以目前只参加本国两大棋战名人和本因坊的卫冕战,至今已经十一年了。他的辉煌战绩,我想就不用多说了。”
李君圣点点头,脸上闪现出敬仰的神色,说:“名人位十七连霸,本因坊位十三连霸,秀哲先生高深的棋艺,一直是我追赶的目标。”
听到世界第一人这样推崇宫本秀哲,直根弘一和锻吾郎也不由露出骄傲的表情,锻吾郎说:“李先生这样说,也是客气,其实秀哲先生对李先生棋艺,也是赞赏有加,只是受到很多因素的困扰,一直不能手谈一局,实在是一大憾事。”
赵硕实插口说:“我相信这对于全世界的棋迷,都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锻吾郎说:“深有同感,所以这次我们才要组织这盘对局,希望两位世界上最好的棋手,共同书写流传万世的佳局。”
李君圣的声音有点急促,说:“秀哲先生同意了吗?”
锻吾郎缓缓说:“同意了,本来这次比赛,就是秀哲先生提出的。我们报社当然是求之不得,乐于从命。”
李君圣怔了一下,说:“是秀哲先生亲自要求和我对局的?”
锻吾郎说:“是的,所以我们希望李先生也能答应下来,比赛将安排在10天后,也就是7月3号开始,地点在东京最豪华的京都大酒点VIP厅,对局费及其他方面,李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李君圣的心情罕见的有点激动,断然说:“其他方面秀哲先生决定就好了,我本人没什么问题。理事长呢?”
赵硕实从容不迫,沉稳地说:“比赛的时间好象急迫了点,只有十天啊。”
锻吾郎谦然说:“时间确实比较仓促,不过这次秀哲先生是昨天才和我们提起这件事情,对局时间也是他安排下的,而且不希望更改。我们正是觉得时间紧急,才坐飞机连夜赶来,希望能和棋院和李先生沟通,尽快促成此事。”
赵硕实皱着眉头,说:“由于小李的比赛日程非常紧密,这样突然插进一盘如此重要的比赛,恐怕我们这方面时间不好安排的。我查过了,27日、29日、1日及4日他都有比赛,分身乏术啊!不知道秀哲先生能将时间推后一下吗?”
锻吾郎和直根弘一对望了一眼,苦笑着说:“这方面我们和秀哲先生有过交流,先生不希望将比赛延迟,他以前从未这么坚持过,这次为什么要将时间定死,我们也感到有点奇怪。希望贵方能够理解并做出适当安排,不便之处,还请原谅。”
赵硕实望了望李君圣,李君圣语气和缓,但斩钉截铁地说:“希望理事长尽量安排一下,我实在很希望向秀哲先生讨教,如果确实没办法处理的话,我只能放弃部分比赛。”
赵硕实叹了口气,说:“我也只能试试,毕竟比赛时间一更动的话,不止影响你的对手,还有比赛组织者等等有关方面,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直根弘一说:“由于这件事情实在太突然了,我们也是措手不及,绝对不是有心为难,希望赵理事长理解。”
赵硕实说:“我本人是非常希望这场精彩的比赛能顺利开始的,但做为棋院来说,确实一些方面还需要协调,但我们会尽量做到最好。”
锻吾郎喜上眉梢,说:“有理事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赵硕实笑笑,又说:“比赛是单盘决胜还是番棋?对局时间是多长?”
锻吾郎说:“是一盘决胜,时间将采用我国三大棋战决赛的每方9小时两日制,这也是秀哲先生的意思,因为这十年来,先生都只参加这个时限的比赛,若改用目前国际通行的3小时制,先生一时恐怕适应不了。”
赵硕实给两位客人递了香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几口,缓缓说:“两日制的比赛,目前只有贵国还在举行。小李从没参加过这种时限的比赛,这种赛制对他来说,会不会也难适应?”
锻吾郎不答,反问李君圣:“李先生怎么看呢?”
李君圣沉吟了半晌,才说:“秀哲先生是大前辈,既然他这样要求,我愿意接受。”
赵硕实见李君圣对比赛的条件步步退让,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只听锻吾郎说:“李先生如此通情达理,实在是太好了。不知理事长还有什么问题吗?”
赵硕实说:“既然小李这样说了,那大的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有什么一些细节问题,我们再行探讨。”锻吾郎连声说:“那就好,其实除了比赛的日期和时限外,秀哲先生也没什么要求了,我们其他方面都可以尽力跟贵方配合,希望我们双方合作,将比赛办好。”赵硕实微笑着伸出手去:“我相信这将是一场影响力巨大的精彩比赛。”




第二十六章

送别了直根弘一和锻吾郎,赵硕实忍不住说:“小李,这么惹人注目的比赛,一些条件你未免答应得太轻松了。”
李君圣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能和宫本秀哲对弈,是我学棋以来最大的梦想。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我实在不想因为其他因素而放弃掉。”
赵硕实缓缓说:“我了解你的想法,虽然大家都认为你拿了最多的世界冠军,但只要一天没打败宫本秀哲,日本的棋迷就不会承认你是世界第一,你们两人到底谁更强,一直都众说纷纭。正因为如此,这次有机会和他下棋,你更要小心谨慎,一不注意,就会把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地位毁于一旦。”
李君圣摇了摇头,说:“我从没认为自己是世界第一。棋坛上能打败我的棋手并不少,参加比赛,我输给谁都不意外。”
赵硕实脸色一沉,说:“但在番棋上,你在世界大赛还从没输过,就算在国内,你也只输给过老宋而已。这场比赛,你还真不能输了,这不只是关乎你个人,更是关乎我们韩国棋院的荣誉。”
李君圣淡漠地一笑,说:“这次的对手可是宫本秀哲,如果我说我有必胜的把握,理事长会相信么?”
赵硕实拍了拍李君圣的肩膀,大声说:“只要你说有信心,我就相信。因为你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李君圣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说:“谢谢理事长的信任,不过单盘决胜的棋,谁输谁赢都不意外。我也只有50%的把握。”
赵硕实点头说:“所以我本来想提议将比赛改为番棋的,那样减少了意外性,更便于你的发挥。”
李君圣不紧不慢地说:“宫本秀哲提出这样的比赛形式,自然有他的道理,作为晚辈,我实在不想在这些问题上纠缠,能够跟他对弈,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赵硕实叹了口气,说:“真的没你办法,我总觉得你把这比赛看得太简单了。而且你从未下过两日制的比赛,这和平常的单日制比赛相比,可不只是多了一天这么简单,对棋手的体力,战略安排,调整能力等方面都是很大的改变,而这十年来,宫本秀哲的对局可都是两日制,就算你们实力相当,对比赛的熟悉程度你就完全被比下来了,这一点,我本来是绝对不打算让步的,没想到你……”
李君圣不以为然,说;“胜负是在棋盘上决定,时间的长短双方又是对等的,关系不会很大,而且也只有两日制的比赛,宫本先生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这样的比赛,才是我所期望的。如果纯粹为了争胜而刻意做出各种的安排,那围棋还有什么意思呢?”
赵硕实连连摇头,说:“我是说不过你了,不过比赛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要全力备战,近期的比赛,我尽量帮你延期。说实话,这盘棋的分量比世界冠军决战都要重得多,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拿下来。”
李君圣笑笑,不再说话,但眼神中,却似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亮得吓人……
宽大的房间,弱小的老人。
还有一块棋枰,两盒棋子。
老人拿着一张棋谱,慢慢的在棋盘上摆子。
一个局部的变化,老人反反复复的摆了几次,觉得不满意就推掉,一双浓黑的眉毛都拧在一起,细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就算是在摆谱,老人落子的手势,依然是那么标准优美,每一子拍在棋盘上,甚至带有点虔诚的味道。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老人头也不抬,沉声说:“进来。”
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踏足这间围棋殿堂,就算是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人都不行。如果说夫人是他的另一半,那围棋就是他完完全全的生命。黑与白,已经溶入了他的躯体,他的血液,他的灵魂。他的专职医生一直搞不清楚,这个浑身是病的老人,如何还能进行高强度的围棋比赛,他们把老人称为——奇迹。这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围棋就是老人的生命支撑,病痛对老人来说,并不可怕,可如果失去了围棋,老人恐怕一天内就会倒下。他已经成为了围棋的象征,在众多棋手看来,尤其是日本棋手,他就是围棋之神。这个地位,就算是无敌的李君圣,都不可取代。
夫人进来了,来到老人旁边,静静地看他研究。夫人并不是很懂棋,尤其是老人摆的变化,夫人更看不懂,很多时候她还没看清楚,老人已经把棋子扫掉重摆了。不过夫人还是安静地跪坐在老人身边,看着丈夫手起手落地和围棋做无声的交流。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老人终于将全盘的棋子一推,这是他研究结束的表示。老人长长的呼了口气,猛地剧烈的咳嗽起来。夫人忙帮丈夫揉着胸口,轻拍他的后背,动作熟练而轻柔。老人的咳嗽了快五分钟,终于止住了,老人扬起头,握住夫人的手,眼神中洋溢着关爱,和刚刚摆谱时气势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艰难地说:“有消息了?”
夫人说:“是的,直根先生刚刚有电话过来。”
老人喘了口气,说:“李君圣同意了?”
夫人说:“基本同意了,李君圣本人是非常想对局,不过因为时间上有些冲突,还需要韩国棋院进行安排,但大体上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老人说:“那就好,那就好。”指了指棋盘,眼中亮光闪闪,说,“我刚刚就在打李君圣几天前击败宋昌显的棋谱,他的实力,的确是出类拔萃。国内没有任何棋手可与他并驾齐驱,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竹泽与小罗可以与他争一日之长短。其他人,哎……”
夫人沉默了一下,说:“我跟医生说好了,虽然他们极力劝阻,不过我还是坚持将手术的时间延后到比赛结束。”
老人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你觉得手术对我来说还有任何意义吗?”
夫人的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才说:“从我们认识以来,你的任何决定,我都没有反对过。”
老人微笑地点头,说:“除了围棋,你是我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
夫人的眼眶湿润了,但还是尽力将泪水止住,说:“这一次我只希望你尽力的下完这盘棋,其他的都不重要。”老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如同孩子一般,说:“上天将李君圣这个对手赐给我,就是要让我全力以赴,奉献上有史以来最精彩的对局,我一定不会让它失望,相信李君圣也不会让我失望。”夫人微笑着看着丈夫,仿佛也感受到了他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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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

宫本秀哲和李君圣的较量,第二天就通过报纸和网络,如同一颗重磅炸弹,震动了三国棋界
大部分报纸,都在体育版的头条,以“世纪对局”的标题,进行大幅报道,只恨不能挖地三尺,搞多点猛料出来。
尤其是日韩的棋迷,更是全民轰动,在世界大赛上打遍天下无敌手,唯一一个世界冠军“大满贯”得主李君圣和日本棋界的七番胜负之魔,第二十四世名人本因坊宫本秀哲的决战,如同一把熊熊烈火,将他们的围棋激情完全激发出来。
自从李君圣步上世界大赛的舞台后,世界冠军简直就如同是专门为他设置的头衔,至今为止总共产生了27个世界冠军,他一个人就包揽了16个。只要让他进入番棋决赛,中日棋手还没有将他打败的记录。
日本这个20世纪的围棋王国,在世界大赛风起云涌的举办以来,成绩一直被韩国压制着,先是宋昌显,后是李君圣,再加上中国的施涌,张详轮番冲击,围棋老大的霸气,已经被一扫而光。
但只要围棋之神——宫本秀哲还在,日本围棋,就还是令人高山仰止,无可超越。在日本的棋迷心中,世界大赛只是给棋手发奖金的陪衬品而已,只要宫本秀哲没有参赛,世界冠军就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其实不只日本棋迷这样认为,这也是中韩棋界的一块心病,只要没打败宫本秀哲这位泰山北斗,世界冠军的“世界”二字,终究是成色不足。
中韩的两大顶尖人物,施涌和宋昌显都曾和宫本秀哲进行过番棋对抗赛,但都分别落败,这更让日本棋迷大大地出了口恶气,更把秀哲奉若天神,将世界冠军嗤之以鼻。
现在,六年来从未和外国棋手对弈的宫本秀哲终于要出手了。而除了他,在李君圣面前,也没有任何可征服的高峰。是秀哲继续捍卫日本围棋的荣誉,还是李君圣证实自己世界第一人的地位?这两位围棋的巨人,将要在纵横十九道上演绎什么样的传奇?这样的激情碰撞,用“世纪对局”来形容又怎么会过分?
一股围棋旋风,猛烈的刮起,全世界棋迷的目光,都集中在九天后的日本东京。此时,笑得合不拢嘴的,当然就是比赛的赞助商——东京新闻。

中国棋院,名人战预选赛。
曾敏中盘击败了最后一个对手,顺利进入了十六强的本赛,笑容满面的走出了对局室。
赛场外,施涌一早就等在那里,向她招了招手,从徒弟的表情上,不用问都能知道比赛结果了。
曾敏快步走了上去,说:“终于进入本赛了。”
施涌摆摆手,说:“这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能向我挑战,那才够出师的资格。”
曾敏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说:“你自己不是说,饭要一口一口吃的,赢了棋总不成愁眉苦脸啊,是不,老师?”忽然想起一事,又说:“再过两天就是师母生日了,你寄礼物过去了吗?”
施涌怔了怔,喃喃说:“她的生日又到了吗,真快啊……”
曾敏歪着头,说:“你不会又没准备吧?”
施涌难得的脸一红,一拍脑勺,说:“我还真的忘了,坏了,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
曾敏哈哈大笑,说:“都说你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我看不对,自己太太的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就忘了?让别人知道,非笑死不可。”
看着素来高傲的施涌一副窘样,曾敏勉强忍住笑,捂着肚子,怪模怪样地说:“我的老师,幸亏你有个好学生,我前天就帮你寄了份礼物过去了,放心,是用你的名字。”
施涌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叹了口气,说:“那就好,你那礼物买了多少钱,我还给你吧。”
曾敏说:“算了算了,那是我孝敬师母的一点心意,您要真谢我,就教多我两招吧,不过从没见过你刚才的样子,哈哈。”
施涌摇摇头,说:“你这丫头,是越来越鬼了,连师傅都耍。”
曾敏连连摆手,边笑边说:“大家不都说你的棋里有一股妖气,作为你的徒儿,或多或少都要学点吧。”
施涌说:“不和你闹了,该说正事,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什么,李君圣和宫本秀哲要进行对局?”听了这个消息,曾敏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是的。”施涌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说,“刚刚组织方《东京新闻》和日本棋院向我发来了请柬,希望我届时能到日本观战。”
“国内还有谁接到了邀请?”曾敏忙问。
“老沈和老龚肯定有的,张详和林耀也接到了,加上我,一共五人。”
曾敏的眼中闪闪发光:“他们两人的比赛,能亲临现场观看,那就太好了。”
施涌莫测高深的笑了笑,说:“你也想去?”
曾敏说:“当然了,有这样的机会,任何人都不想放过的。糟,现在去办签证,也来不及了。”施涌缓缓地说:“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去,你帮我送礼物的人情是不是就一笔勾销?”曾敏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说:“如果你真能帮我去日本观战,我以后年年都帮你给师母寄礼物。”施涌忍住笑,说:“那又不用。其实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龚老去不了,他打算把名额让给你,只要你同意,就向日本方面去函说明。”曾敏脸上的喜色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一声欢呼,说:“我当然同意,我怎么会不同意呢?龚老实在是太好了,我一定要当面致谢他。”
路口红灯,施涌把车刹停下来,望着前面,淡淡说:“这次龚老卖了个这么大的人情给我,找机会还是要还给他的。”曾敏说:“那是当然的,你觉得怎么处理最合适?买些礼物给他?龚老最讨厌这一套了,请他吃饭,又好象不够诚意。”施涌说:“其实很简单,他现在最着重什么,就从这方面入手。”
曾敏心念一转,说:“萧涵?”
施涌平心静气的说:“是的, 老龚对萧涵的殷殷期望,谁都看得出来,这次他主动让出名额给你,无非是希望我投桃报李,能对萧涵有所帮助。”曾敏说:“我觉得萧涵的棋才的确不错,一个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能下到这种水平,说他是天才也不为过,只要老师给予指点,一定能让他更上一层楼,这对棋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施涌笑笑,说:“你不用急着替他说好话,老龚的人情是一定要还的,但具体怎么办,还是看看萧涵参加‘晚报杯’的成绩如何再定吧。”





第二十八章

郭婕伸出大拇指,对着刚刚走出赛场的萧涵说:“好样的,四连胜了,看来这次的冠军跑不出你手里啦!”
萧涵腼腆的笑笑,说:“运气好而已,对手还是很强的。”
郭婕说:“能参加晚报杯并打第一台,都是全国一流的业余好手,水平当然不弱的,不过比起你这个能和九段分先的高手,他们还差了点吧。”
萧涵挠挠头,傻笑着,不知怎么应答,郭婕又说:“其他三盘棋怎么样?”
萧涵说:“我出来时看了一下,都不是很乐观。”
郭婕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可惜我们后三台的实力差了点,不然这次团体冠军也可争取一下,那样影响就大了。明年你要真的加入职业棋界,就不能再参加这个比赛了。”萧涵回头看了一下容纳一百多人的大赛场,说:“这样的比赛很好啊,这么多人一起下棋,气氛多好,我以前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
郭婕说:“你以前都只是和你老师面对面地下棋吧?对了,你拿了冠军后,肯定有记者要采访你的,不过我可要先跟你做专访哦,你有什么有趣的经历,特别是学棋的经历,就跟我一人说好了,其他记者,随便几句把他们打发掉就行啦。”萧涵吓了一跳,说:“采访?我不知道怎么说啊!”郭婕忙安慰说:“别担心,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过别全说,说个三成就好了,其余七成只跟我说,等我的文章见报后,你怎么说就随你啦。哎,看你这样,还是不明白,这样吧,我晚上做一份采访提纲给你,你先看看,要怎么说,我再教你吧。”
萧涵点头说:“那就好了。”忽然想起什么,支支吾吾地说:“郭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郭婕说:“你说吧,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萧涵说:“你知道这里的电话怎么打长途吗?我想打个电话回家。”郭婕笑了,说:“昨天刚拿了工资和一些对局费,想打电话回家报喜吧?”萧涵红着脸点点头,郭婕又说:“这里宾馆的房间一般是不能打长途的,要在前台先开通。不过那太麻烦了,来吧,先用我的手机打吧。”从手袋里掏出手机,递给萧涵。萧涵连连摇手,说:“这不好吧,我听说手机费很贵的,还是打电话比较便宜。”郭婕笑着说:“在宾馆打长途电话不比打手机便宜的,而且……”压低声音,做了个鬼脸,说:“我的手机费单位可以报销,不打白不打。”说完就把手机往萧涵手里一塞,走到一边去和相识的朋友聊天。
过了好一会,两人都谈完了话,却见萧涵拿着手机,不知所措,可怜兮兮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忙走上前去,说:“怎么,打好了么?”萧涵愁眉苦脸,喃喃说:“这个电话要怎么打啊,我不会。”郭婕一拍脑勺,做了个要晕倒的姿势,夸张地说:“现在不会打手机的人,全场可能只有你一个,就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用手机玩游戏了。”萧涵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把手机递还,郭婕说:“你说号码吧,我帮你打。”听着电话接通的“嘟”声,郭婕将手机给萧涵,并做了个让他听的手势,萧涵拿过手机,放到耳边,手竟有点颤抖。
电话已经响了四声,这四声对于萧涵来说,简直比下四盘棋还漫长得多,终于听到对方拿起了电话:“喂。”听到日夜思念的母亲的声音,萧涵的眼眶霎时间湿润起来,泪水如泉涌出,嘴唇发抖,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来。金素花喂了两声,声音突然急促起来,说:“是小涵么?是小涵么?你怎么不说话啊?”
萧涵任由泪水流出,情绪终于平静了些许,颤声说:“妈,是我。”
金素花的声音开始发抖,显然也很激动,过了还一会,才说:“小涵,你在哪呢,过得还好么?”萧涵说:“好,妈,我很好。我现在在沈阳比赛,几盘棋都赢了。妈,您身体好么?”“好,我很好,你下棋要注意休息,千万别把身体累垮了。”“妈,你放心,家里的农活你一个人做的来么?”
“哎,你上次到北京后打电话来,我不是和你说了么,这里的活你不用担心,妈可以应付的,而且张叔他们家也经常帮我,没问题的。”“妈,高老师还好么?”“从北京回来后,他的身体就不太好,胃疼的老毛病又犯啦,哎……”萧涵任由泪水直流,也顾不及擦,更不管路过的人奇怪的目光,焦急地说:“老师的胃病又犯了?严重么?”金素花说:“他疼起来完全吃不了饭,应该挺严重的,不过医生来看了,开了些药,这几天好些了。哎,小涵,长途电话费很贵的,你没什么事别打这么久,妈很好,我会照顾好高老师的,有事我会找你,你放心。”
萧涵略带兴奋地说:“妈,我这次是要跟你说,我昨天拿到一笔工资和对局费,很多啊,有1200多元呢,妈,我终于会赚钱了,我呆会就去邮局,把钱给你汇过去。”金素花说:“不用,妈这不缺钱,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吃要住的,总要留些钱防身,不要寄了。”萧涵说:“妈,我忘了跟你说,我现在搬到龚老师家住了,他和林阿姨两人都对我很好,这1200元,我打算交600元给林阿姨,还有400元我寄给你,我自己留200元就够了,那钱你帮我给老师买点好东西,让老师补补身子。我只要棋下得好,以后一定能赚很多很多钱的,我就接你和老师到北京来,这里有很多好好的东西啊!”
金素花声音哽咽,本来就强忍的泪水终于流出,说:“小涵,妈听你这样说,妈很开心,你不要去想怎么赚钱,平平安安才是最紧要的。”萧涵说:“妈,我知道了,电话打很久了,你帮我问候高老师吧,我要挂了,妈,你多保重啊。”
金素花说:“好的,小涵,有钱了也要节俭,没事就不要打电话回来了,认真下好棋,不用记挂家里,知道么?”
萧涵强笑着说:“好的,妈,再见。”话音一落,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是哗哗直流。
此时,他才发现周围有很多人都在注意自己,忙用衣袖将泪水擦干,将电话还给郭婕,意外地发现郭婕的眼眶也是红红的,不由问:“郭小姐,你怎么了?”
郭婕抹了抹眼睛,强笑着说:“没什么,风吹进眼睛而已。”其实她在旁边听萧涵的讲电话,猛然间想起在青岛的父母,亲人间别离的哀伤她也是感同身受,一时感触,泪水不由自主的就涌了出来。
萧涵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太激动,让你笑话了,谢谢你的电话,郭姐,我想再问一下,你朋友那么多,有当医生的么?”郭婕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有啊,你身体不舒服么?”
萧涵小心的从衣袋里拿出100元钱,说;“不是我,是高老师的胃病又发作了,我想北京是大城市,一定有好药,我想了解一下,买一些给他寄过去。”
郭婕曾经给吴亮淼买过胃药,知道一些特效药的价格,绝对超出萧涵的想象,100元连半瓶都买不到。不过她也不说破,接过钱,笑着说:“这事包在我身上,回北京后就帮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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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

巨大的波音747从北京机场呼啸着冲天而起,向彼岸的日本飞去。
机上,五人坐成一横排,施涌倒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曾敏则拿着本《大唐双龙传》,津津有味地阅读。相邻的张详和林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带队的沈鸿则喝着红茶,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沈鸿说:“小施,小张,小林,小曾,有件事和你们商量一下。”林耀转头望向沈鸿,说:“沈院长,啥事?”沈鸿说:“我想听听看你们对老龚推荐的萧涵的看法。小曾,听说你和他下过棋,你怎么看?”曾敏想了想,说:“他的棋很好,比业余高手要高出一截。中盘计算力非常厉害,不比职业棋手逊色。”
沈鸿微一颌首,说:“小张,小林,你们看过他的棋谱吗?”张详说:“我看过他的几盘棋,就象小曾说的,他的战斗力不容置疑,但从棋的角度讲,还不够全面,容易被人扬长避短。”林耀扶了扶眼镜,慢声细气地说:“我觉得他是个难得的棋才,我仔细研究过他的棋谱,很多招法都让我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一个业余棋手能下出这样的水平来,已经足可证明一切。只要给他一个发展的空间,前途不可限量。”
沈鸿瞄了瞄施涌,说:“小施,你这个诸葛亮怎么看?”施涌还是闭着眼睛,但终于说了一句:“他还有很大潜力可以挖。”
沈鸿微笑着说:“既然你们都认为萧涵是个不错的棋才,那就不能埋没了。我打算破例给他搞个定段赛,根据他的表现直接授予职业段位。当然,前提就是他能拿下晚报杯的个人冠军。”
听了这句话,几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吃了一惊,林耀诧异地说:“定段赛?”
沈鸿说:“是的,按规定,萧涵已经超过了入段的年龄,但他又有这个实力,所以我打算仿效日本,让目前等级分前五的棋手让先和他各下一盘棋,综合他最后的战绩,给予定段。”眼光一扫,又说,“你们三人刚好都是前五的棋手,所以我要再听听你们的意见。”施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张开眼睛,悠闲地说:“院长,我猜这是龚老的主意吧?”沈鸿嘿嘿一笑,说:“的确是老龚和我谈起这事,希望棋院和协会能给予安排。不过这毕竟是国内有史以来的头一遭,不能不慎重处理啊。”施涌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张详,说:“小张是等级分第一,应该先表个态吧。”
张详笑着说:“施老师把球踢到我这了。好吧,我先说,其实来之前龚老师有和我提过一点,既然萧涵有实力,应该给他机会,只要协会组织,我愿意来当这个考官。”林耀接着说:“我早就很想和萧涵比比腕力了,有这种机会,那是求之不得,怎么样,施涌,徒弟已经出过马了,这次也该轮到师傅了吧。”施涌喝了口饮料,慢条斯理地说:“我想问问院长,开了这个直接定段的先例,以后要是再有其他业余棋手要求依样画葫芦的来一次,那等级分靠前的棋手不是得很忙?”
沈鸿说:“小施问得好,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一年只有几个定段的名额,一大群孩子都在挤一条独木桥,很多有潜力的苗子一不小心就被埋没,其实他们的才华并不比那些最后的优胜者差。这个问题存在已久,棋院一直就打算着手处理。这次刚好以萧涵的定段赛为契机,建立起一套规范的制度,做到有法可依,也为那些确实有实力的业余棋手敞开大门。
施涌摇摇头,说:“其实以萧涵的实力,在业余棋界实在是个异数,以前没有这种棋手,以后有没有,我不敢说,但并不看好。当然,出台一套规定,那肯定是件好事,至少给业余棋手留下一条阶梯,但如果这条阶梯被滥用的话,那对辛辛苦苦打升段赛的棋手也不公平。”
沈鸿怔了怔,笑着骂说:“看来你这个诸葛亮是成竹在胸,只是等着看我出丑而已,有什么高见还不说出来!”
施涌淡淡说:“高见是不敢当的,愚见倒是有一点,只要提高被定段者的资格,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如果只要拿下晚报杯个人冠军就可以接受定段考核,那以前那些拿过冠军的棋手怎么办?”
沈鸿紧接着问:“那标准提高到什么程度比较好呢?总不能让他们拿了世界冠军之后再接受定段吧。”
施涌早就想好了,不紧不慢地说:“目前有拿了世界冠亚军或国内大头衔就可升段的规定,但里面并没有写清楚是否对业余棋手适用,我觉得只要把这条规定补充一下就够了,只要是晚报杯冠军,就可以参加当年度的‘天龙杯’、‘行星杯’和国内职业比赛预选赛,如果他真的有实力从预选赛里打出来,并能进入新人王的四强,或者天元,名人,棋王,大国手,NEC,CCTV杯的八强,或世界大赛的十六强,就有资格申请定段赛,如果能拿下冠军,那就直接按职业棋手的标准定段得了。这么多的比赛机会要是还打不出来,那还是顺顺当当的去做个业余棋手好了。”
林耀连连点头,禁不住说:“好,这样既能避免有一定水平的业余棋手自以为是,一拥而上要求定职业段位的弊端,又能给真正有水平的棋手机会,能在职业圈打出一番名堂,才可以接受考试。这个构思,也只有你这个鬼脑袋才能想得出来。”
沈鸿仔细想了一下,说:“不错,小施的这个想法很好,虽然难度很大,但既然想当职业棋手,就要经得起考验。下了飞机我打电话回北京,安排工作人员进行研究,并尽快设计一套方案出来。”
张详说:“我也觉得萧涵虽然在业余棋界是出类拔萃,但只有接受真正职业比赛的考验,才能对他的水平有一个客观真实的评估。说不定他一不小心拿下了哪个冠军,那我们还白操了一份心。”林耀说:“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快棋,他的计算和反应可是不差。”想起一事,失笑说:“如果他能在两个月后的三国擂台赛预选中打出来,说不定能给日韩一个惊喜,哈哈。”
沈鸿叹了口气,说:“现在讨论这个还太早了吧,我们在这里说得天花乱坠,要是晚报杯上出了意外,萧涵拿不了冠军,那就都白忙活了。”
林耀说:“是啊,我们是去看棋的,怎么都快变成萧涵讨论会了?对了,施涌,这里就你和李君圣、宫本秀哲都交过手,你怎么看这场比赛?”施涌眉头一皱,说:“我从不预测比赛,你知道的。”
林耀说:“就谈谈看法吧,又没让你论输赢,不算预测的。”曾敏也说:“是啊,老师,我也很想听听你对他们两人的评价。”施涌犹豫了一下,才说:“宫本秀哲可能是目前最接近于棋道极致的人,而李君圣则是天下第一的胜负师。”
四人怔了怔,林耀说:“完了?就这两句话?”施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两句话就足够了。”这时飞机遇到气流,一阵颠簸,众人忙在位置上坐好,待机身平稳后,施涌从随身皮袋里拿出几张纸递给曾敏:“这是萧涵在晚报杯比赛的棋谱。”曾敏愣了一下,诧异地说:“老师怎么会有的?”
施涌不去答她,说:“萧涵好象突破了什么,开始懂得如何正确地发挥他的长处。你先看看他的大模样作战吧。”曾敏浅浅一笑,说:“他应该是被我杀龙杀通了,知道大模样的好处啦。”




第三十章

京都大酒店内,日本的随行人员正在帮中国的几位代表办理入住手续。施涌忽然用胳膊肘推了推曾敏,说了三个字:“李君圣。”
曾敏一震,抬头四望,果然在西侧的咖啡厅内,李君圣、宋昌显和李君豪三人坐在不起眼的一角,悠闲地喝着饮品,不时谈论着什么。宋昌显眼光向前台望来,也看见了施涌他们。他笑容满面,向施涌做了个手势,施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宋昌显和李君圣说了句话,两人随即站起,走了过来,宋昌显伸出手来,用日语说:“只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又见面了,几位好啊。”
宋昌显幼年时在日本学棋,青年时期才回到韩国。而中国的中年棋手都是学日本棋谱成长起来,也经常和日本棋手交流,多多少少都会一些日语。交往久了,宋昌显发现用日语最方便,不用翻译那么麻烦,也就习惯了和中国棋手用日语沟通。
沈鸿用力地和宋昌显一握手,说:“每次与宋九段见面,都觉得你越来越年轻了。”
宋昌显哈哈大笑,说:“沈院长这句话,是我现在最喜欢听的。现在国内都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都快没棋可下了,如果真能年轻二十岁,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沈鸿笑着说:“宋九段要是真的没棋可下,不如来中国收几个弟子,只要您肯教,那很多小棋手那是求之不得。”宋昌显说:“我这样的臭棋,只怕把孩子们教坏了,有施涌,张详他们在,我就不到中国献丑了,不过沈院长要是有好苗子要送到韩国来学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只要你们不怕我教坏了,哈哈。”
李君圣和众人一一握手,碰到张详时,两人拥抱了一下,这里张详的朝鲜语水平最好,和李君圣也年龄相若,两位国际大赛屡次交锋的“冤家”,私底下却是非常要好的哥们,李君圣说:“小张,最近怎么样?我看了天龙杯的棋谱,你不发挥啊,输得可惜了。”
张详说:“是下得不好,最近的棋 ,是有点不顺,不过没事,我能调节过来。你什么时候到的?”李君圣说:“我也是早上刚到的。这次你能来观战,我很高兴。”张详开玩笑说:“如果对局者中有我,我就更高兴,明天就比赛了,等你下完棋,找个时间我们好好喝酒聊聊。”
李君圣用力拍拍张详的肩膀,说:“就这样定了。”看到张详旁边的曾敏,眼前一亮,怔了怔,说:“这位是……”张详说:“这位是我们国少队的曾敏三段,很有希望的棋手,也是施九段的弟子。”李君圣哦了一声,说:“原来是施九段的高徒,你好。”这是曾敏第一次近距离的见到李君圣。
眼前这个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的青年,无疑是这十年来出现在棋刊封面及彩页中次数最高的棋手,上面大多数都是他捧冠军奖杯的画面。如今他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这位在棋坛上横扫千军,历经中日棋手屡次冲击而不倒,始终高擎韩国围棋大旗的神话人物,竟是如此的平凡和普通。每次打李君圣的棋谱,曾敏有时甚至怀疑,这个棋手的神经是不是钢铁铸就的,才能在那无数次的惊涛骇浪中力挽狂澜。自己的老师施涌,无疑是棋坛不世出的天才,以绝对水平而论,他未必在李君圣之下,两人的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可笑到最后的,往往都是李君圣。
施涌说过,自己不是在棋的内容上输了,而是在对比赛的把握以及胜负的心态上,远不及李君圣稳定。李君圣那超凡的平常心,就连素来眼高于顶的施涌都钦佩不已。在曾敏心中,从立志于当一个棋士的那一刻开始,李君圣就是终极目标,而施涌最大的心愿也是由自己将他击败。
这个不败的神话,会有在棋盘上俯首称臣的一天么?
这次世界之战,还会是他笑到最后么?
曾敏脑中胡思乱想,一时竟呆了,施涌咳嗽一声,轻轻推了她一下,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朵红云飘上脸庞,和李君圣握了一下手,轻声说:“你好。”李君圣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美女此刻想的竟是如何打败自己的大计,但两人握手的一刹那,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恍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忙转向施涌说:“施九段,你好。”
施涌含笑回礼,两人寒暄了几句,只听沈鸿说:“房间都订好了,大家先上去休息吧。”毕竟是第一次来东京,曾敏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和施涌打了声招呼,就到酒店附近逛街。东京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著名的购物中心,时尚之都,潮流的领先者,现代化气息浓厚,人流涌涌,漫步在街头,和中国的城市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曾敏毕竟是小女孩心性,看了这么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目不暇接,更觉好玩,商铺一间逛过一间,只恨分身乏术,眼睛不能长多几双。
在一家影音商铺内,曾敏看到货柜上摆着在目前大红大紫的围棋漫画《棋魂》全套精装版VCD和漫画,这套在日本甚至亚洲掀起一股围棋热的精彩漫画是曾敏早就想买到的,可惜国内没有正式的出版渠道,盗版书的质量又参差不齐,看了都让人窝火。现在有了日本原装的,虽然价值不菲,但曾敏还是毫不犹豫的拿了下来,走到收银台结帐。
正要掏钱时,曾敏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收银员吓了一跳,眼神怪怪的看着她。曾敏脸色一红,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放在外套里,而外套却落在了酒店,没有穿出来,身上现在是一穷二白,忙用英语说:“对不起,我忘了带钱,以后再过来购买。”
收银员理解的笑笑,说:“没问题,我可以帮您留着,等待您的再次光临。”曾敏尴尬的笑笑,正要离开,忽然听背后有人用英语说:“曾小姐,你好。”曾敏回头望去,吃了一惊,刚刚才在酒店见过面的李君圣站在身后,他手里也拿着一套《棋魂》,正望着自己,忙说:“李九段,您好。”
李君圣微笑着回应,只是笑容显得有点不太自然,说:“又见面了,原来曾小姐也喜欢这套漫画。”
曾敏没想到李君圣的英语说得这么好,慌乱地笑了笑,说:“这套漫画很好看,李九段,你慢慢逛,我先走了。”
李君圣说:“曾小姐是不是忘了带钱出来?要不我先垫付,回到宾馆再还给我好了,也不用再跑一次。”
曾敏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了,谢谢你的好意,有时间我再来买,再见。”挥了挥手,推开店门,飞也似的跑了。
看着曾敏的背影,李君圣呆呆地站着,眼神闪烁不定,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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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4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一章

时针即将指向六点,曾敏整理了一下,准备到二楼参加京都日报举办的欢迎宴会。门铃响起,曾敏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女服务员微笑着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盒东西,彬彬有礼地用英语说:“小姐,您好,这是一位客人托我们送给你的东西,请您签收。”曾敏愣了一下,说:“请问他有留下姓名吗?会不会搞错了?”
服务员说:“不会的,他说的就是送给您。他没有留下姓名,只说看了这些东西您就会知道的。”曾敏满腹狐疑的接过盒子,在单上签了字,服务员鞠了个躬,说:“谢谢,祝您愉快。”
曾敏点点头,只听嘎的一声,旁边的房门打开,施涌和林耀走了出来,见曾敏愣在门口,施涌问:“怎么了?”曾敏说:“不知道是谁送了这盒东西给我。”施涌说:“你在这里有朋友么?”曾敏摇摇头,说:“没有啊,我是第一次来东京。可能是宾馆送错了,要不就是送礼的人报错了房号。”林耀说:“不用想那么多,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不就清楚了。”曾敏点点头,盒子只是非常普通的四方盒,不长,但很高,里面沉甸甸的。将盒盖的封条撕开,掀起盒子,曾敏不由“啊”的一声轻呼。
施涌快步走到她旁边,眼光向盒子扫去,说:“怎么了,是恶作剧的东西么?”却见盒子里只是一套包装精美的《棋魂》漫画和VCD,施涌舒了口气,却见曾敏的脸色有点奇怪,皱了皱眉,说:“这套书好象你很想拥有的,没想到一到东京就有人送了。”曾敏不自然地笑笑,林耀也走上前来,拿起书看了看,笑着说:“正宗原版的《棋魂》,看来送礼的人很知道小曾的心思吗。”
曾敏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前浮现出刚刚在影音店遇见李君圣的情景,心嘭嘭直跳。这时,沈鸿和张详也走了出来,看见三人围在一起,沈鸿笑着说:“怎么,在开研究会么?”曾敏定了定神,心想这下可真是说什么都说不清楚,林耀看了尴尬不已的曾敏一眼,抢着说:“没什么,小曾买了套《棋魂》,我们看看原庄的有多漂亮而已。”
沈鸿“哦”了一声,说:“宴会快开始了,书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我们迟到可就不好了。”林耀示意曾敏把书拿到房间去,说:“我们就在等院长你们啊,可以走啦。”
下了电梯,施涌拉了拉心神不定的曾敏,放慢脚步,和其他三人拉开一点距离,低声说:“我看你已经知道是谁送的。”曾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是李君圣,我刚才是想买这套书,可身上忘了带钱,被他看到了。”施涌这下可真是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李君圣送的礼,过了好一会,看着不知所措的徒弟,恶作剧的伸出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说:“好样的,明天能上体育版头条了。”
曾敏脸色更红,有点怒意地说:“连你也来开我玩笑。”
施涌拼命忍住笑,正色说:“就让老师再教你一招吧。”
曾敏忙问:“什么?”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呆会记得跟他说声谢谢。”
要不是就进入会场了,曾敏只恨不得拿起往那一瓶酒就望施涌的嘴里灌,看看这个可恶的老师还会不会话这么多。
宴会厅内共有四席,李君圣就坐在最前面的一席,一群人正围着他说话。曾敏不敢正眼看他,匆匆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和一些相识的朋友打过招呼后,林耀坐了下来,压低声音说:“小曾走到哪都很受欢迎啊!
曾敏直叹气,说:“林老师,刚刚谢谢你为我解围,不过这套书,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过真的是什么事都没有啊!”
林耀似笑非笑地说:“不管是什么事,终归是好事,对吧?”
曾敏此刻真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
对于李君圣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该埋怨!
出了名不动心的李君圣为什么要主动送礼物给自己呢?
曾敏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是火辣辣的发烫。
宴会开始,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宫本秀哲并没有出现,只有他的弟子竹泽正雄代表出席。比赛主办方日本棋院副理事长直根弘一九段、京都日报社长武藤正一以及韩国棋院理事长赵硕实分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都是希望两位世界上最强的棋手能下出流芳万世的名局,为全世界的棋迷贡献出名副其实的传世佳作,但对于比赛的胜负,都缄口不提。轮到李君圣上台发表感想了,他想了一下,才说:“秀哲先生是我非常尊敬的前辈,他的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能够和他对弈,我感到非常荣幸。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全力以赴,向先生讨教,无论胜与败,只求留下一盘无憾的对局,谢谢。”
在如雷的掌声中,李君圣刚刚走下,竹泽正雄紧跟着上台,他清了清喉咙,大声说:“今天我很荣幸能代表秀哲老师参加这个欢迎会。由于老师有事在身,不能出席,由我向大家表示歉意。李先生是一位棋艺非常高强的棋手,能够和李先生对弈,老师感到非常高兴,他相信,不管结果如何,这盘棋都会非常精彩,谢谢。”
掌声中,竹泽正雄刚要下台,只听主持人说:“竹泽先生请留步。”
竹泽正雄怔了一下,主持人接着说说:“竹泽先生是秀哲先生的高徒,不久前刚刚和李君圣先生下过棋,您对他们两位应该是很熟悉了,我想请您预测一下比赛,您觉得谁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呢?”
竹泽正雄显然没有预备到主持人会提问这个问题,不过他稍微停了停,就说:“我个人相信老师会取得胜利,从棋艺而言,老师更厉害,我觉得比赛最终还是棋艺在决定胜负,当然,运气也很重要。”这句话待翻译过来后,立即在下面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竹泽说得非常直白,他认为李君圣的棋还不如宫本秀哲,就算取胜,也是运气在起作用。就连日本方面都觉得竹泽说得过分了点。赵硕实脸色随即一沉,其他韩国代表团的成员脸色也不好看,只有李君圣不置可否,神色平静。
主持人没想到竹泽会说得如此不客气,幸好他脑筋转得快,忙笑着打圆场:“竹泽先生还是一心向着老师啊。围棋无国界,两位大师的表演,一定会在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请大家举杯,让我们预祝这次比赛圆满成功。”
在一片杯林交错中,林耀低声对施涌说:“这竹泽正雄实在是太狂了。”
施涌不以为然,说了十个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林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

回到房间内,曾敏看着《棋魂》,怔怔的出神。
在宴席上,李君圣呆了二十多分钟就告退了,没和自己打招呼,眼神好象也没往这边看过。可他为什么要送这份礼物呢?只是第一次见面啊,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记者笔下描述的李君圣,是那么的淡然,那么的平静,那么的专一,除了围棋,好象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事和物。作为获取世界冠军头衔最多的棋手,大笔大笔的奖金也随着荣誉收入囊中,可他的物质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和成名前一样,住普通民宅,吃家常便饭,穿杂牌服饰,乘地铁,挤公车,这个身家丰厚的钻石王老五,感情也和他著名的表情一样,平静如水,这么多年来,和一丝绯闻都沾不上边。对于记者而言,棋盘外的李君圣,实在是一个很乏味的人,如果想从他的生活中挖一些猛料,那还不如把头往豆腐上撞比较简单。可现在,这个听起来好象没有七情六欲,如同木偶般的人物,居然给萍水相逢的自己送了份礼。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美貌?曾敏的脸上越来越烫,几乎可以用来煎鸡蛋了。可是,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呢?他只是见自己喜欢这套书,又刚好没带钱,就送给自己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对李君圣而言,他是不会去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不过是送个礼物罢了。对的,应该就是这样了。都是自己太敏感了,根本就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想到这里,曾敏舒了口气,这样事情就容易解决得多。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收这份礼的。可直接把礼物退回去也不好,别人是一片好心,自己不能不留情面。可也不能去拍房门,硬生生的把钱还给人家吧。一想到要和李君圣见面,曾敏就心如鹿撞,血液直往脸上涌。想了一会,曾敏拿起电话,拨通了总机。
李君豪削了个苹果,拿给正在阅读《三国演义》的哥哥,似笑非笑地说:“哥,我总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啊。”李君圣啃了口苹果,说:“有什么不一样的?”李君豪说:“哥,咱们做兄弟都二十多年了,不是有句话:心有灵犀么,我总觉得你从下午以来,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和以前完全不同啦。”
李君圣皱了皱眉,说:“我看你是酒喝多了。”李君豪嘿嘿一笑,说:“我的酒量怎么样,别人不知,你也不知道么?哥,中国代表团这次来的那个女棋手很漂亮哦。”李君圣的身体不自觉的一震,不过眼光还是集中在书本上,头也不抬,只说了两个字:“是么?”李君豪一手搭上哥哥的肩膀,说:“哥,你今天也26啦,是不是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不急,奶奶和妈可为这事经常大电话来向我唠叨啊,她们都等着…….嘿嘿,不说了,不过你做大哥的不先结婚,我这个弟弟可不好办啊,总不能你的儿子管我儿子叫哥吧?”
李君圣淡淡地说:“我听张详说过,中国有句古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原来还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总算理解了。”李君豪说:“你的嘴巴总是这么紧,不过没关系,月底奶奶生日,我们回去给她做寿时,哈哈,到时有得你应付的。”看哥哥不说话,李君豪越说越兴奋,喋喋不休的发表他的长篇大论:“看了那么多围棋比赛,还从没发现一个棋手能长得那么漂亮,简直就是电影明星吗!你看酒会上,大部分棋手的眼光都往她那边瞟啊!你又是世界第一人,你们两人绝对合衬,发展一段中韩跨国情缘,那绝对比这次比赛都要轰动得多。”
李君圣合上书籍,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弟弟,缓缓说:“我这次好象是来比赛,而不是来相亲的。”李君豪无所谓的说:“正因为有了这次意外的比赛你才有了这个机会,这就是缘分了,千万别错过了,我的大哥。”李君圣叹了口气,说:“我要睡觉了。”李君豪直摇头,说:“又来这一招,每次和你说到女孩子的事你都来这招,下次换换行不?”李君圣不去管他,走到床上就寝,忽听门铃响起。
李君豪跑去开门,只听他唧唧咕咕的说了几句,然后就是关门声,接着他大呼小叫的说:“哥,哥,你猜是谁送东西来了?”李君圣说:“猜不出,是谁啊?”李君豪一扬手上的信封,语气激动地说:“服务生说,是一个女孩子让他送过来的,还是你收的哦。”李君圣眼光一闪,坐直了身子,伸手就要接过信封,李君豪却闪开一旁,坏笑着说:“你先告诉我是谁送的先?是不是那个中国女孩啊?”李君圣不耐烦地说:“你不让我看,我哪知道是谁送的?快拿来吧。”李君豪呵呵笑着,把信封递过去,说:“这么紧张,还说没事。”李君圣将信封拆开,不由愣了一下。李君豪迫不及待的把头伸过去,说:“怎么样,是情书吧?咦,是钱啊。”李君圣心里有数,拿出来点了一下,金额果然和自己送出的《棋魂》卖价相同。
李君豪倒是一脸狐疑,说:“怎么会有人送钱来?有人欠你钱么?该不会是来买棋的吧?不过才这点钱,不象啊!”李君圣啼笑皆非,说:“买什么棋?你的想象力倒真是丰富,不去当作家真可惜,没事了,睡觉吧。”说完就躺下,再把眼睛紧紧地闭上。李君豪讪讪地走开,一边嘀咕着:“我看你一定有什么不对劲,来了日本后,做事都神神秘秘的。”李君圣装做听不到,但脑海中却出现了曾敏的容貌,下午见面的情形,如电影回放,一一掠过。
她不肯接受自己的礼物,将钱退了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呢?
以往无论多么重大的比赛,李君圣都特能睡,丝毫不受压力的影响,这份定力,也是他纵横棋坛的重要法宝之一。
可现在,他却翻来覆去,还没有一点睡意。
难道自己真的动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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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7月3号,上午8:50分。
日本,京都大酒店。
当身着黑色和服,更将一头白发染黑的宫本秀哲在夫人和锻吾郎的陪同下由电梯走出时,全场人员一片轰动,镁光灯此起彼伏,照耀得老人的脸色格外苍白。
这位近几年来深居简出,地位尊崇的围棋泰斗一脸严肃,微微的向众人颌首示意,步履缓慢而坚定的向对局室走去。
他所过之处,一众棋手,包括施涌,宋昌显,张详,林耀等人,无不向他鞠躬问好。宫本秀哲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只是挥一挥手,他的目光,早就落在等候在对局室门口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君圣疾步迎上前去,在老人面前深深地鞠了个躬,说:“先生好。”
秀哲古板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好,好。我们终于见面了。”
锻吾郎正好为两人当翻译,只听李君圣恭敬地说:“一直以来都很希望能拜会先生,聆听教诲,可惜苦无机会。这次能向先生讨教,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秀哲淡淡一笑,说:“这几年来,你的棋一直是最厉害的,能和你对局,我也很高兴。希望我们能下出精彩的对局。”
李君圣点点头,垂首站在一边,待秀哲入座之后,才在下手位坐下。
再过五分钟,这场万众注目的世纪大战就将拉开序幕。
宫本秀哲瘦小的身体坐得笔挺,他双手放在膝盖,双眼紧闭,如同老僧入定,神游物外。
李君圣拿起放在旁边的白布,仔仔细细,一丝不苟地将棋盘擦拭干净。再拿起一条湿毛巾捂在脸上,稳定情绪。
比赛的裁判长由日本的直根弘一九段和韩国宋昌显九段共同担任。两人站了起来,直根弘一说:“比赛即将开始,请两位猜先。”
秀哲睁开眼睛,伸手到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捂在棋盘上。李君圣拿了两颗黑子放下,示意猜双。
秀哲松开手掌,两个两个的将棋子分开,刚好九对。

时针与分针,终于在九点处合并。
宋昌显扬声说:“比赛正式开始。”
闪光灯四起,如繁星点点,在两人周围闪烁。
李君圣粘起一颗黑子,稳稳地落在右上角的小目上。
秀哲则将第一颗白子,落在星位上。
刚刚见到宫本秀哲时,李君圣实在很难相信,这个枯镐瘦小,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吹倒的老人,就是纵横世界棋坛数十年而始终屹立不倒的围棋神话。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以前,日本一直是世界上无可争议的围棋老大,中韩虽然有施涌,宋昌显这种天才的涌现,以超强的个人能力与日本群雄争锋,但在围棋厚度和文化底蕴上,还是难以望其项背。
直到四大世界大赛的相继举办,以及李君圣,张详等中韩新一代超一流棋手的崛起,才逐步将棋手断层现象严重的日本围棋击退,韩国更借助李君圣卓越的表现,而一跃成为世界围棋的领头羊。
日本棋手世界大赛的战绩不佳,固然有棋坛青黄不接的原因,但国内七大比赛丰厚的奖金与巨大的荣誉也让他们出现了重内战而轻外战的心态。因此,日本棋界内外从潜意识里都不认为日本围棋已经衰退,尤其在六年前的两次特别棋战中,宫本秀哲分别以两个“3:1”击退了施涌和宋昌显,更让日本围棋大大出了口恶气。
宫本秀哲的棋谱,李君圣早就研究得滚瓜烂熟。他那华丽奔放、天马行空的棋风,才华横溢的构思,敏锐锋利的手段,委实令人赞叹不已。但宋昌显守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机敏和施涌轻灵飘逸,鬼手丛出的灵动未必就在其之下,可偏偏他们都在番棋中先后败下阵来,这更加重了李君圣对秀哲的尊敬以及与他一战的决心。
现在,他终于坐到了宫本秀哲的面前,亲身感受到了局外人无法体验的压力。
就在自己落子的一瞬间,对面瘦弱的老人好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帝王,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充满了尊严和傲慢,咄咄逼人。
在棋盘上,他就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主宰,任何变化都难以逃脱他的法眼,任何对手都无法向他挑战。
只有他,才能决定一切。
不经意间,无形的压力扑天盖地的向对手涌去,令人胆寒,甚至有不战而溃的感觉。
竹泽正雄也擅于以气势给对手制造压力,但他那是属于傲慢而让人心里不舒服,和宫本秀哲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老人那份历尽沧桑而磨练出来的霸气和自信,更让对手心寒。
这种感觉,只有全身心投入于对局的棋手才能感应到,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是一件玄而又玄的事情。在宫本秀哲看来,身体只是他用来下棋的工具,黑白世界才是灵魂的依托。生活中的他,的确瘦弱多病,但只要回到棋枰上,他就是无可争议的巨人。李君圣脑海中闪过宋昌显对秀哲的评价:“打秀哲的棋谱,你只能感受到他50%的厉害,只有和他比赛,你才能领教到100%。”
跟这样的对手比赛,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且心生畏惧的事情。
只凭这种感觉,李君圣就感到不枉此行了。
他定定的做着,标准的脸色掩饰着心里的波涛汹涌,看起来是在考虑着第5手,其实却是让自己平静下来。
面对这么强大的精神压力,如果恢复不了不动心,那这局棋不下也罢。
保持自己的调子和心态行棋,是抗衡对手干扰的最好办法。
45分钟后,李君圣才落下第5手,挂角。
观战室内,张详兴趣盎然地说:“要不是九小时的比赛,我看李君圣一定不会如此大方的挥霍时间的。”
施涌不以为然,说:“他的对手可是宫本秀哲,就算是三小时的比赛他也值得花这个时间的。”
林耀说:“日本棋手都传说只有和秀哲先生交手,才能感觉到他真正的强大。现在的李君圣,就处于这种感受的状态吧?对了,施涌,我还记得你六年前和先生比赛后,一下子瘦了九斤啊。”
曾敏笑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国内的媒体还大张旗鼓的报道了一番呢,说下围棋的运动量的比踢足球的都要大得多。”施涌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起了六年前那场终身难忘的苦战,说:“和宫本秀哲下一盘棋,比一路打进世界决赛还累得多。”
曾敏疑惑的看着屏幕上的老人,喃喃说:“他真的有这么厉害么?”
施涌意味深长说:“秀哲先生最强的并不是他的棋,而是他的人!”




第三十四章

曾敏是首次现场观看日本特有的9小时制比赛,只觉对局的进程实在是缓慢,已经快到十二点午休了,盘面上只有二十一手棋,双方左下角下了个小目低挂,一间高夹的定式。
第二十一手逼住白棋一子,一般来说,白是不会立即出动的,可能会考虑开辟第二战场,因为黑棋再补一手尖封也难以吃净,反而凑出白棋右下飞挂的好点。
看着十二点已到,曾敏舒了口气,说:“第一次看两日制的比赛,感觉真是不一样。”
林耀说:“小曾是觉得比赛太慢了吧?”
曾敏说:“我想如果不是经过比赛的锤炼,要对着一个简单的棋势坐上几个小时恐怕谁都受不了吧。”
沈鸿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趣事。日本以前的比赛都是没有限时的,有一位棋手,他的实力并不强,但却没有几个人敢跟他下棋,你知道为什么吗?”
曾敏眼珠一转,说:“是不是他特别能耗?”
沈鸿说:“不错,他不但能耗,而且是非常有技巧的耗。第三手棋就能想上两个小时,一天下来可能都下不到二十手棋。那时的比赛可是没有封盘的,吃饭还好,可以边等边吃,睡觉可就麻烦了,他一看对手眼睛困得要眯住了,就马上拿起棋子,装成要落子的样子,对手被他一吓,睡意全没了,可他又把棋子收回去。等对手眼皮子一打架,他又来这一招,不过是真的下子了,虚虚实实,不用几下把对手拖跨,这样一来,别说是棋手,就连裁判都顶不住了,而他还是精神饱满,生龙活虎的。你说你愿意和这样的对手下棋么?”
曾敏哈哈大笑,说:“碰到这样的对手,那实在是三生不幸。对了,这位棋手以前是干吗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磨功?”
张详笑着插口说:“我知道,他自幼就是僧侣,打坐修禅那是家常便饭,普通人要跟他比磨功的话,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曾敏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厉害,厉害,如果让我碰到他,一定俯首称臣,回家吃饭睡觉要紧。”
沈鸿说:“好了,抓紧时间到餐厅吃饭吧,呆会还要回来看棋呢。”
走进电梯,沈鸿问:“小施下过两日制的比赛,你对这盘棋怎么看?”
施涌徐徐说:“两日制的比赛,不是思考时间变长了那么简单,里面还涉及了很多巧妙的比赛战略。比如这盘棋,我敢打赌白的下一手绝对会变着,所以才拖到午休时间,不给黑棋有中午准备的机会。”
众人怔了怔,曾敏说:“那他会下到哪里呢?”施涌不冷不热地说:“如果我能猜出来,那我就不是施涌,而是宫本秀哲了。”
下午一开局,秀哲马上抓起棋子,打下第22手。二路点,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插黑棋的弱点。这手棋一出,本来平静的观战室内顿时热闹起来,开始讨论起这手棋。林耀神色兴奋,说:“好,果然是出人意料的一手,严厉,严厉无比啊。”张详皱着眉头,说:“我怎么有种过分的感觉?白棋本身也有要补强的地方啊。”
施涌说:“无时无刻都保持着对对手的强大压力,随时打乱对方的部署,即使过分一点也在所不惜,这就是秀哲的‘力之棋’了。”
曾敏咂舌说:“好厉害的一手,一般的棋手恐怕想都不会敢去想这一招吧。”林耀紧盯着屏幕,说:“现在就看李君圣如何应了。”
意外碰到对方的强袭,但李君圣毫无意外的神情,只是想了五分钟,就粘上了。等白棋跳回时,他更是只想了两分钟,先双了一手,等白棋尖出时,二路飞,搜根,正面接受挑战。曾敏说:“李君圣好象对这招棋并不意外啊,胸有成竹似的,应得飞快。”
施涌摇了摇头,说:“未必,只是李君圣也深通心理战术。一般棋手遇到意外的手段时,一般都要花费时间考虑,以免中了对手的圈套。可李君圣就是要让秀哲觉得他是有备而来,就算不用午休的时间也可以轻松应对,以此巧妙地将压力推回到对方身上。”
张详也说:“不错,我也觉得李君圣应得这么快,倒是有点不正常,明显是要告诉白棋,我不怕你的强攻。如果他早就考虑周全,现在反而会不紧不慢地下,这是一种不甘示弱的表示,有与对手的气势相抗的味道。”
曾敏叹了口气,说:“从这几招棋,你们就可以看出这些东西,看来除了棋艺,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啊。”
施涌说:“一些东西并不能靠言传身教,特别是心理战这一方面,要靠平常比赛多去琢磨,去了解,去领悟。一般来说,只要参加的正式比赛多了,或多或少都能有所得。”
白棋虽然通过强烈的手段的将黑棋分开,但在也落了个后手,被黑棋抢到第31手强硬地挡住时,角部的根据顿失,也得向中央出头,不自然地限制住了下边的行动。盘面上的火药味越来越浓,黑白各两块棋互相纠缠,各不相让。宫本秀哲将手从棋盒里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沉思。张详点点头,说:“黑棋反击了,白棋有点麻烦。”林耀说:“李君圣看来是要跟秀哲先生比比腕力了。刚刚我还以为他从轻处理这边,然后抢右边的大场,避开混战呢。”
曾敏说:“将角部的实地都赔了出去,我总觉得白棋的强手有点无理。”施涌说:“有理无理,能赢下就是好棋,别着急,慢慢看秀哲的手段吧。”
贵宾室内,一个人全神贯注的紧盯着屏幕,不过她不是在看棋盘,而是注视着丈夫的一举一动。棋盘上的秀哲,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如同一尊战神,凛然不可侵犯。可场外的夫人,一颗心却始终吊在半空,片刻都不曾落下。
半小时后,秀哲落下第32手,先占了右边的大场。
李君圣的脸色一沉,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秀哲找不到好的行棋步调,干脆脱先抢大场了,把两块棋放在那,看你黑棋怎么攻,他再决定处理的手法。”施涌说。
林耀一边替黑棋寻找进攻手法,一边说:“就这样将两块棋放在那,任黑棋先动手,恐怕没几个棋手能有这份魄力,反正我是不敢的,总要想办法先处理一边吧。”曾敏和林耀一起摆棋,挠了挠脑勺,说:“精彩,精彩,黑棋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进攻手段,强攻的话,自己也有弱点怕别人冲击,缓攻的话,也没好的头绪。我看李君圣应该暂时将这边搁置不理吧。”
林耀直摇头,说:“我看不会,从气势上来说,既然这么紧迫的局面白棋还敢脱先,黑棋一定要给予迎头痛击,否则总有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心里不舒服,现在就要李君圣拿出手段来了”
施涌微微一笑,说:“这就是秀哲强的地方了,总能下出你意料之外的招法,让你步调大乱,或许别人看来都是无理手,可就是抓不住他。他对围棋的理解和技艺的精深,的确已炉火纯青。”
沈鸿说:“我还从没听过小施给其他人有这么高的评价。这真的是一盘精彩的对局,不枉我们山长水远的来观战啦。”
李君圣整整长考了一个小时,才落下第33手,狠狠的将白棋中央的头扳住。
15分钟后,白棋向右边跳了一手。
李君圣只是稍微顿了顿,就将第35手拍下,力量虽然不大,但却坚定而有力。
在两颗黑子的中间,深深的一挖。
黑的这一手锐利无比,摆明了无论白从哪边打,黑长出后就是要断下一边。如同拳击台上一记凶猛的勾拳,将对手逼得踉踉跄跄。
宫本秀哲的脸色一下绷紧,眼神亮得可怕,和他年龄很不相衬的满脸皱纹挤在一起,如老树盘根。
“李君圣发威了,很长时间没见他这样凶悍了。”林耀眼中发光,说。“从一开始两人就寸土不让,李君圣的斗志好象都被吹鼓起来了,这么冒险的手法,真的很难想象是他下出来的。”张详手指轻扣着棋盘,慢慢地说。“太精彩了,好久没看过这么令人血液沸腾的对局了。”曾敏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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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夫人的脸色变了变,猛地站了起来。
屏幕里,秀哲本来稳如泰山的身体不自觉的左右晃动了几下,这在旁人看来或者不觉得什么,但夫人的心却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对于丈夫的身体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甚至秀哲本人都没她知道得多。夫人转头望着身边的藤崎医生,医生向他做了个不用紧张的手势,又指了指屏幕。时间是下午3点45分,离5点钟封棋还有一个多小时。秀哲脸色通红,抬起头来,嘶哑着声音向裁判席说:“下一手,我封棋。”宋昌显忙将一张棋谱递给他,秀哲一边看棋盘,一边看棋谱,脸色深沉如水。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拿起笔来,在棋谱上画了一手,然后将棋谱放到一个牛皮封袋内。直根弘一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完整地封好,又交给宋昌检查,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锁进裁判席旁的保险箱内。距离下午比赛结束还剩下的45分钟,则由双方平均分担。
秀哲刚想站起来,只觉跪坐了一天的腿部完全麻木,一时竟动弹不得。李君圣忙上前去搀扶,秀哲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地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真的老了。”
李君圣不大懂日语,只能笑笑回应。宋昌显忙过来帮忙,说:“先生的精力还非常好,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先生学习。”
秀哲拍拍宋昌显,看着他的白发,说:“你比我要小很多,可和他们比起来,也不年轻啦,围棋始终还是要年轻人来发展啊!”
曾敏意犹未尽地说:“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林耀笑着说:“两日制比赛就是要考验耐心的,不止考验对局者的耐心,也考验观战者的耐心,哈哈。”
曾敏说:“正到最精彩的地方啊,这样就嘎然而止,不过瘾啊。”
施涌说:“你看电视剧,正因为前面留下了悬念,你才会准时追看他们的剧集,这就叫妙手了。”
曾敏想了想,又说:“局势这么紧张,你猜今晚两个对局者能睡得着么?”
施涌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他们睡不睡得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昨晚肯定有人失眠了。”
曾敏脸一红,林耀忙说:“宫本秀哲肯定是没问题的,他下惯了两日制的比赛,知道怎么调整自己。李君圣就不好说了,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未必适应得了,能否调节过来,就看他的心理素质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啦。”
沈鸿说:“好了,走吧,先回房间去,晚上再出来吃饭。小曾,你第一次来日本,如果要出去的话,最好找个人陪一下,而且不要太晚回来。”
曾敏红着脸答应下来。大家走到电梯旁,按动升降钮,等门打开时,已经有三个人站在里面:李君豪、宋昌显,还有一个曾敏最不想遇到的人——李君圣。
宋昌显热情地打着招呼,曾敏低垂着头,走进电梯里就闪到一角,根本不敢举目望人。李君圣搓着手,脸色也有点不自然,李君豪却贼笑兮兮的,对着曾敏上下打量。
好不容易捱出了电梯,施涌跟在曾敏旁边说了一句:“你呆会要出去的话,千万别带钱,而且别买书啦,买点值钱的。”说完不等曾敏反应过来,一溜烟的跑回房间去了。
上了汽车,秀哲一直在闭目养神,猛地,一串鼻血慢慢地流淌而下,鲜红而醒目。
坐在他身旁的夫人和医生顿时紧张起来,将老人的头部仰起,又用药用棉花塞在鼻子里,医生问:“先生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秀哲摆摆手,说:“不用紧张,我很好,流一点鼻血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夫人握着秀哲的手,轻声说:“很累吗?”
秀哲微微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是有点累,呆会煮点粥我吃,吃完就睡觉了。”夫人说:“好的,回家我就去做。对了,刚刚佑翔打电话给我,他今晚就回来啦,想来看看你。”秀哲说:“今晚我不想见客了,等明天比赛完再说吧。这孩子有进步啊,他这段时间比赛的棋谱我都评点好了,就放在棋室里,记得给他。”夫人说:“好的,我知道了。”看着秀哲吃了一碗粥后,就回到房间去,把夫人叫到一旁,低声说:“太太,我认为明天的比赛先生不能再参加了。”
夫人毫不意外医生的看法,说:“情况很严重吗?”医生说:“象先生的身体情况,我们是不会允许是他参加任何比赛的。今天能这样下棋,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流鼻血这种情况,对于先生来说,绝对不能忽视,我建议明天立即为先生做全面的身体检查,需要的话立即手术。而比赛必须中止,这是毫无疑问的。”
夫人苦涩的一笑,说:“您认为我劝得了他么?”医生断然说:“夫人,我认为这不是心软的时候,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不能再让先生继续下去了。如果真出了事,那将是无法弥补的后果啊!”夫人呆呆地出神,脸色阴晴不定,犹豫不决,忽然听一人说:“如果真要终止明天的比赛,那我可能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你相信么?”医生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秀哲站在背后,瘦小的身体显得是那么的可怜,但神态却是那么的坚毅:“您是最好的医生,我相信您的结论。可是我却不是一般的病人,棋子是我的血液,棋盘是我的身体,棋道就是我的灵魂,如果不让我下棋,您认为我就能苟延残喘?”
在老人面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总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弱势地位,无论说什么,都底气不足:“可是,可是以您这样的身体状态去比赛,实在是太危险了,还记得去年参加完名人战后,您整整在医院呆了四个月,但这次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就不是住院那么简单了。”
秀哲拉着夫人的手,来到窗边,并肩看着那漫天的晚霞,夕阳西沉的美景,背对着医生,声音低沉,但却充满了感情,说:“您知道什么时刻最美么?一是清晨,太阳刚升上来的时候,那是一种朝气之美;另一个时刻就是现在,这,是一种落寞之美。如果欣赏不到这两种美丽,那人生还有意义么?”
医生张开嘴,还要说话,秀哲又缓缓说:“藤崎,我想你说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我得的根本就是绝症,就算去动手术,最多也就延长一两年寿命而已,对么?”
医生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夫人,见她没有任何表示,才艰难地说:“是的,先生,你有这个知情权,我也不想骗您,我们验出您得了肝癌,是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而且你原来又有高血压和糖尿病,再高强度的下棋,铁打的身子骨都承受不来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哽咽。
秀哲毫无意外的神态,更不激动,反而柔声说:“您当了我八年的医生,应该知道,病痛对我来说,只是棋道修行路途上的一些考验而已,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不是上苍看中我还有下棋的一些本领,三十年前那场车祸早就让我魂归故土。既然那么严重的伤势都能撑过来,从那一刻起我就相信,只要有棋下,我宫本秀哲就没那么容易离开。六年前你就不让我参加比赛,可我已经下了几十盘棋,不也没出什么意外么?而且,如果最终要面对死亡,那有什么比死在棋盘边对我来说更为适合呢?”说完这么多话,顿了顿,一字一字地说:“下完了这盘棋,我将自行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参加任何比赛。”
夫人的眼中沐浴着夕阳的光辉,平静但坚定地说:“藤崎医生,我想我们已经有了决定,明天的比赛,先生还是要参加。我们会写一份自愿书,若比赛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将自行承担,绝对没有您的任何责任。”
医生无可奈何,喃喃说:“先生,夫人,我还是要再劝你们一次,明天的比赛,是非常危险的,引发出来的后果,将令人后悔莫及。”
秀哲不再去答话,紧紧握着夫人的手,遥望天空……




第三十六章

离比赛开始还有5分钟,萧涵坐在棋盘前,静静地等待着对手。
  比赛只剩下这最后一轮了,他是赛场上仅剩的两位全胜棋手之一,今天的比赛,只要赢下两届晚报杯冠军,著名的业余豪强,同是八胜的姚奕真7段,就将冠军收入囊中。
从学棋的第一天开始,“冠军”这两个字,就只是在梦中出现过,是那么的美妙而遥远,可今天,这个竞赛体育的最高荣誉,就在自己的指尖边。
  全中国数百万业余棋迷中的第一人,到底是何种滋味?
  第一次参加晚报杯就有这样的成绩,这几天都成了焦点人物,除了记者的采访外,还有其他棋手和棋迷的注意,一举一动都众目睽睽,很不自然。幸亏有郭姐指导自己怎么应付这种场面,否则自己非出大丑不可。
  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如果能以全胜的战绩拿到了冠军,母亲和老师应该非常高兴吧!
  拿到了冠军奖杯,就将它邮寄回家乡去,送给老师,因为这个奖杯,正是他多年的心血结晶。
  萧涵恍恍惚惚地想着夺冠后的美景,忽听裁判说:“时间到,比赛开始。”
  萧涵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姚奕真7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对面,正含笑望着自己,脸上一热,忙不自然地向他回了个礼。
  猜先结果,萧涵执黑。两人握了一下手,比赛正式开始。
  这次比赛,无论执黑执白,萧涵都一律使用三连星开局,布大模样,在对手破空时发挥自己的攻击力,一决胜负。
  几天下来,有四盘棋他都是屠大龙取胜,其余四盘虽然棋没吃着,但也在攻击中围出了大空,中盘速胜。
  他那强悍的攻击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在业余好手聚集的“晚报杯”上引起不小的反响,每场比赛,都有不少高手在关注着这个无名小卒。
  姚奕真也不例外,这位纵横绿林近十年的一流好手,虽在为萧涵的力量赞叹不已,也在为即将来临的这一战寻找对策。
  今天的对手,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他能在临门一脚时还保持平常心吗?
  顺利走完最后一步台阶的难度有多大,久经沙场的姚奕真心中清楚。回顾自己的参赛经历,至少有两次都是在冠军在望时因为紧张而败走麦城。
  对于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的萧涵,无论他的实力有多强,只要心态出现问题,那就是自己难得的机会。
  看到比赛前还在出神的萧涵,姚奕真知道,自己的预感即将变成现实。
  萧涵又是三连星,在白棋第6手挂时,一间低夹,白棋没有按普通定式点入三三,而是跳出,然后大飞罩住黑棋夹攻的一子,选择取势的下法,以抑制黑棋的三连星。
  两人按部就班的展开,在白棋的全力限制下,萧涵虽然构不成大模样,不过实地多且坚实,依然先手在握。
  第27手,黑棋先长,再冲出,然后一间跳,强行出动左上角被断开的一子,发起挑战。
  在这种局面下,只要平稳进行下去,是黑棋有望之局,根本没必要强行作战。凭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姚奕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黑棋毕其功于一役的急燥心态。
  这当然是他最希望发生的情况,下围棋,讲究的是平心静气,如果一个棋手在心浮气燥下能赢棋,那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手实在太弱,二是对手比他还急。
  在白棋这么厚的势力范围内强行作战,黑棋显然有点无理。
  姚奕真沉稳的喝了口茶,一手托着下巴,深深地注视的盘面,开始长考。
  萧涵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并在别人的比赛前看了一下。
  这对他来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今天不知怎么的,只要坐在棋盘前,他的心总是犹如鹿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在每方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限中,白棋慷慨的足足长考了四十分钟,终于应了:冲,再断开。
  姚奕真基本算清了这个局部的变化,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黑棋的无理手给予狠狠地痛击。
  黑棋打,长出,白棋跟着连长,然后第38手刺,第40手枷,痛下杀手。
  萧涵脸上的肌肉顿时紧绷在一起,血液上冲。
  对方要硬杀棋了。
  考虑了二十分钟,黑棋只能无奈的借冲出的机会做眼,同时威胁一边的白棋杀气,只要对方一时手软,黑棋就能冲出生天,缓下一口气来。
  但白棋拈起棋子,毫不犹豫的拍下第50手:点。
  这招棋如同一颗子弹,直射黑棋的心脏,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萧涵只觉整个后背都凉浸浸的,如浸冰窖,整个人从那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白棋肯定已经算好了这里的对杀,黑棋刚好差一气,三十多目的孤棋愤死。
  这要命的一点,就象姚奕真的冷笑,是在嘲弄着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这要命的一气,就要将自己的冠军美梦彻底击成粉末。
  自己这十天来的奋斗,即将毁于一旦,母亲和老师,还有龚九段,林阿姨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就这样变成无比的失望。
  自己对得起他们么?自己这是怎么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会出现如此严重的失误?自己还算是什么棋手?
  “啪”的一声,萧涵做了一个令旁观者及对手大吃一惊的动作:他手一抬,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五条红痕印在脸上,鲜红而醒目。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对自己的自责通过这一巴掌发泄出来,萧涵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不行,棋局只是进行了50手,棋盘上还很空阔,自己绝对不能这样认输了。
  要输,也不能这样耻辱的输,一定要奋战到最后,就算结果同样是失败,但至少自己已经努力去挽回。
  既然已经错了,那就只有尽力去弥补,而不是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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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轮比赛,对于大多数名次已定的选手,只是重在参与而已,对局的时间都比较快,很多棋手下完之后都围到这场冠亚军决赛前观战。
  林明莉来到了赛场,今天将举行闭幕式,她将代表中国围棋协会致辞并为冠军颁发业余7段的证书,所以早上刚开完会,就做中午的飞机赶来了。
  看到萧涵拿冠军的情景,就算是业余比赛,高朝斌应该会很高兴吧。
  林明丽和比赛组织者谈了几句话,就来到棋盘前,看了看局势,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眼镜都差点掉了下来。
  左上角,萧涵的黑棋已经被吃下一大块,目数落后二十目左右,从盘面上讲,黑棋已经输了九成,唯一可争之处只有右边那个四面透风的模样,要是被白棋破掉一点,那黑棋只有缴械了。
  林明莉认识姚奕真,知道他的棋力在业余棋界属于顶尖水平,但比起萧涵来,还是略有不如,没想到两人的冠亚军决战,居然会下成这样的局面。
  她几乎要以为萧涵拿的是白棋。
  萧涵并没有注意到林明莉的到来,从第51手开始,他的眼前和心中只剩下这盘棋。
  虽然局势已非,但借收气的机会,黑棋还是有一些借用的,而且一堆的劫材也让白棋不敢挑起劫争,萧涵就从这方面着手,开始强烈的冲击对方的弱点。
  他四处扇风点火,每一招棋,就象拉满了弓的弦,绷得极紧,不断寻找着发射的目标。
  俗手、手筋、无理手、胜负手,混杂在一起,反正哪一招能使局面混乱就下哪一招,在棋盘上无声地向对方发起了最后的挑战。
  这样的拼命战法,无疑是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姚奕真最头疼的。
  更要命的是,刚刚在计算对杀时,他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在只剩下二十三分钟,在包干制的情况下,根本没太多的时间进行思考。
  对于对方的挑衅,他只能选择忍让,因为萧涵的混战能力本来就很厉害,一旦自己没时间计算而出现失误,那可就麻烦大了。
  反正自己的优势巨大,资本雄厚,让出一些蝇头小利并不会影响胜负,重要的是不能给对方有翻本的机会。
  时间慢慢的流逝,而局面也在逐渐的缩小差距。
  看着白棋在对方的欺凌下步步退让,林明莉倒是替萧涵看到了一丝翻盘的希望。
  她看职业棋手下棋下多了,知道围棋的胜负非常玄妙,很多看起来胜势的棋往往到最后却赢不下来。这里面的玄机,就在于“赢棋不闹事”这句格言。
  局面领先的棋手,心里肯定是在祈祷着尽快定型终局,在这样的心态下,很容易在胜负处手软,而高手相争,分毫相差不得,几下的退让,就会让对手大幅度的追上,并以越战越勇的气势反败为胜。
  不是在后半盘的功力不如对手而被逆转,而是心态上的懈怠与松弛导致了翻盘的产生。
  这就是奥妙的对弈心理学。旗鼓相当的比赛,要在对局中获得优势不容易,要将优势化为胜势更难,而要将胜势平稳得保持到终局那是难上加难。
  当今世界上最能做到这一点棋手,刚好就是世界第一人——李君圣。
  白棋想了5分钟,高吊了一手,浅浅的削黑棋模样,在高手看来,这一招太客气了,对于黑棋毛病百出的模样,当然应该狠狠打入,彻底掏空,一锤定音。
  但姚奕真仔细点过目,只要自己将黑棋的模样消一消,那双方实空基本相当,黑棋无论如何是贴不出目来,都是胜利,那当然是选择安全的运转。
  他要站起来给自己加多杯水,发现围观者中很多高手的脸色都怪怪的,显然对自己的招法不以为然。
  他心里突然迸出了一个词:忍辱负重。
  只要自己成为第一个三度拿下晚报杯冠军的业余棋手,他们喜欢笑就去笑吧,反正中盘胜是冠军,半目胜也是冠军,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虽然局面已经大幅度的拉近,但萧涵心中没有一丝的喜悦。
  他已经算出,黑棋要输3——4目,而棋局只剩下小官子了,基本上没什么机会。
  不过全身心的沉浸在棋局中,原先的懊悔也被冲淡,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这盘棋下完。
  旁观者纷纷离去,姚奕真已经看到了冠军奖杯在象自己微笑。
  林明莉暗暗地叹了口气,难道萧涵就这样与冠军失之交臂么?
  第211手,黑棋挤了一手。姚奕真扫了一眼,只是一个一目的小官子,便在右边小尖,占了个两目的官子。
  没想到这一手刚落下,围观者中“哗”的一声,响了起来,如突然迸发的火山,足以把人从熟睡中吓醒。
  接着,他就看到了林明莉一脸错愕,又惊又喜的表情。
  姚奕真心知不妙,观战者的这种反应,往往就是翻盘的前兆。
  他的心狂跳不已,定了定神往棋盘上看去,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几乎晕倒。
  萧涵还不敢相信天上居然有这么大的馅饼掉下来,凝神看了三分多钟,确认无误后,终于落下第213手。
  他拿棋子的手微微的有点颤抖。
  黑棋扑,叫吃。
  白棋提,黑棋简单地在外围一紧气——接不归。
  白棋中央八个子立马“仆街”(广州话,完蛋的意思)。
  这么简单的手段,只要学过一点棋的小孩都看得出来。
  姚奕真刚刚在那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以为白棋还空着一气。
  这一进一出,差距何止二十目。
  而现在,还去哪找挽回这损失的地方。
  对有一定水平的棋手来说,这简直就是千年不遇的大漏着,更何况是顶尖的业余好手。
  这可能是晚报杯历史上最昂贵,最低级的错觉。
  冠军奖杯,这只煮熟的鸭子飞了!
  姚奕真晃了晃,整个脸色白的吓人,眼神空洞洞的,任由时间流逝。好一会,他勉强的一挥手,将棋子扫乱,低声说:“输了。”
  这句话他象是拼了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比哭还难听。
  萧涵满头大汗,一背靠在椅子上,情绪还未从刚刚的大起大落中恢复过来,几乎虚脱。
  对手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失误,成就了自己。
  自己赢了!
  自己居然赢了!!
  自己终于赢了了!!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感觉都有。
  拿了围棋生涯的第一个冠军,本来以为自己会开心大笑的,可现在连一点笑的感觉都没有。
  脑海中,闪电般的浮现出家乡那破旧的房屋内,高朝斌手把着手,一招一招地教自己摆棋,还有即将去北京时,母亲用那粗糙的大手将浸满血汗的500元钱塞给自己的情景。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想哭,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围着,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过了两分钟,他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拍自己的脑袋,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林明莉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己。
  林明莉轻轻的说了六个字:“恭喜你,再努力!”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的比赛,前来采访的记者和观战的棋手明显多了许多,日本方面的研究室人满为患,一些棋手都跑到中国代表团的研究室来另开炉灶。
  林耀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浓茶,不时喝上几口,可还是呵欠不断。曾敏打趣说:“林老师,昨晚到哪玩个通宵了?不怕夫人突击检查么?”
  林耀直叹气,说:“要是出去玩还好,问题是呆在房间里绞尽脑汁,枯坐一宿,那才叫又累又冤呢!”
  曾敏转头看了看施涌,说:“该不会是有人打鼾害得你睡不着吧?”
  施涌跷起二郎腿,轻描淡写地说:“不用看着我,我打不打鼾他都睡不着的。”
  这回连张详也好奇地问:“那是为什么?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林耀连连摆手,说:“大吉大利,我家里平安得很。哎,还不是因为亮淼那个女朋友交代的好事?”
  张详愣了一下,说:“京城日报的郭婕?”
  林耀苦笑着说:“是啊,这次他们签不了证,不能来采访,就把目标转到我这来了。小郭在我面前说尽了好话,非要我在他们报上开个专栏,详细评论这个比赛不可。你要说是棋局点评那还容易,可要描写比赛的情况,还穿插一些趣闻逸事,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我又不是吃这碗饭的,写出来的东西哪能跟那些记者相比?可我又落不下脸拒绝,只好勉强答应了,这下可好,真正要写东西的时候,那可真叫一个苦啊,想破脑袋都挤不出一个字来,昨天晚上,就这样浪费在那几百字的文章里啦。今晚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哎……”
  几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沈鸿笑着说:“亮淼的那个女朋友,是当领导的料,敏锐,有头脑,知道用人,咱们棋界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林耀,说不定你这次写的文章大受欢迎,到时国内的报刊媒体都争相请你执笔呢。”
  林耀头摇得跟泼浪鼓似的,说:“那可谢了,我宁愿每天在家带多几个小时孩子,都不要再挤方格了。”
  大家说笑着,忽然听旁边一人用流利的中文说:“沈院长,施老师,林老师,张九段,你们好啊。”
  众人转头望去,一个穿着得体的西服,戴着无框眼镜,风度翩翩的少年,含笑站在旁边,沈鸿惊喜地说:“小罗,是你啊,很久没见啦。”
  少年罗佑翔说:“是啊,应该有半年多了吧,这次见到你们真高兴。”
  林耀亲切的拍拍罗佑翔,说:“昨天的比赛怎么没见到你啊?我还正纳闷着呢。”
  罗佑翔说:“我上个星期到台湾探望父母了,昨天晚上的飞机回来的。林老师的女儿快两岁了吧?”
  提起女儿,林耀自得的笑着,说:“是啊,满打满算的有二十二个月啦,哎,在家里可是个捣蛋精啊,没有一刻安宁的,总想着办法怎么搞鬼,哎……”
  罗佑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我离开中国时,才刚满月啊,下次到北京,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林耀说:“好啊,欢迎欢迎。对了,你的棋长了不少啊,这次还打进了新人王的决赛,我还没恭喜你呢。”
  罗佑翔微微一笑,说:“来日本之后,秀哲老师的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咦,老师来了,我先去向他问好,呆会再过来。”
  待他走开后,曾敏问施涌说:“他就是台湾的罗佑翔吗?”
  施涌说:“是的,他曾经来中国参加过国少队的集训,不过那时你还没入选。”
  曾敏说:“听说他很厉害啊,13岁时就横扫全台湾,有‘台湾李君圣’的外号呢。”
  施涌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说:“他是秀哲先生千挑万选才确定下来的关门弟子,你说他的棋才会差么?别看竹泽正雄现在在日本呼风唤雨,一副秀哲接班人的姿态,再过一年半载,嘿嘿,谁能成为名人本因坊还说不定呢。”
  九点整,比赛再度开始。
  秀哲依然穿着和服,脸色肃然;李君圣则一套合体的西装,神态庄重。
  宋昌显打开密封的牛皮袋,取出棋谱,念出了封手:“白棋第36手,K14。”
  白棋从上面打,黑棋长出,白棋粘右边,黑棋断下左边。
  这几手棋双方都是举手即落,明显都是有备而来。
  罗佑翔回到了中方的研究室,舒了口气,欣然说:“路上我还一直担心老师的身体能不能承受这么激烈的比赛,今天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的精神很好啊。”
  沈鸿说:“小罗,这两天我听过一个传言,说这盘棋可能就是秀哲先生的最后一场比赛,有隐退战的性质,下完之后,先生就要放弃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卫冕,退出棋坛了。”
  罗佑翔沉吟着,说:“这是很有可能的事。老师的身体的确不好,自从我拜入他的门下后,这一年多的时间他至少有一半是在医院度过的,以他这样的身体能参加比赛,除了师母的悉心照料外,也靠他坚强的意志在支撑,就连医生都认为是个奇迹。不过再这么下去,毕竟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老师亲自点名要和李君圣比赛,可能真的是想引退了。毕竟这两年来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李君圣较量一场。”
  林耀叹息着说:“象秀哲先生这么高的棋艺,却一直受病痛的折磨,不但要与对手比赛,还要跟自己的身体斗,以致受到了很多限制,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提到宫本秀哲,罗佑翔总是一脸尊敬,说:“是啊,老师能受到这么多人的尊崇,除了他出神入化的棋艺外,一直以来他不屈不挠的和病魔做斗争的意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普通人要是受到他那样的折磨,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只有老师不但没被病魔击倒,还连霸着名人和本因坊两大冠军,这样的斗志,确实是超人一等啊。”
  沈鸿深有感触,说:“是啊,先生的意志,实在让人无法不佩服,有这样的毅力,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能成功。小罗,你对先生的棋应该是最熟悉了,我觉得白棋有点被动,你怎么看呢?”
  罗佑翔还未来得及答话,秀哲落下第40手,飞靠。
  “呀”的一声,研究室内一片喧然,罗佑翔眼睛一亮,失声说:“先生要大弃子了。”
  本来,按研究室内的估计,这里白棋应该是三路飞过,先将下边做活,但这样黑棋会借攻逼的机会将上边撞厚,白棋外面的三个子及左边的另一条孤棋就比较难处理了,正因为这样,沈鸿才做说了白棋被动的结论。
  但谁有没有想到,宫本秀哲以他卓越的大局观,做出了常人想到不敢想的选择,将下边四十多目的棋全都弃掉,而要完封黑棋,做出一道厚势来,这不但瞄着黑棋左边的一条孤棋,还令右边黑棋星位一子不得安宁,时时发寒。
  这么魄力十足的构思,纵然是素来以不动声色著称的李君圣,面色霎时也有点凝重,眼角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
  宫本秀哲的这一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做好的部署已经全部被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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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5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九章

罗佑翔眼中闪闪发光,说:“每一次看先生的棋,我都有‘啊,原来棋还能这样下的感觉’。特别是这一招,对杀白明显要差一气,但先生就是要逼黑棋收气杀,这里虽然目数巨大,不过我觉得白棋好下,无论如何,总是先将黑棋封在里面,就算气比不过,通过紧气能将外围封住而形成一道影响全盘的厚势。据我对老师的了解,他肯定已经计算好了这个转换的优劣。这只是我的一点见解,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林耀说:“我昨晚为了写稿仔细摆了摆棋,可还真没想到白棋大弃子的可能性。秀哲先生的这一招真妙不可言,将包袱扔给黑方只能收气杀,可并不便宜,这么早白棋就下在外面,总是主动。看来李君圣这盘棋的火气太大了,要伤身哪。”
  张详也说:“黑的挖虽然极为严厉,但却忽略了白棋有以下边进行豪赌的胆魄。李君圣这里是急了点,不过这可能跟对手是秀哲先生有关系,总觉得他的心态不太对劲,处处硬碰硬。若换了其他人,他可能就拉长战线打最擅长的持久战了。”
  曾敏看着屏幕上李君圣平静的思考模样,脑里闪电般得掠过一个念头:他真的出现漏算了么?
  足足思考了四十多分钟,李君圣才下了必然的一手,二路飞,对杀的急所。
  白棋靠,待黑棋退之后,在外围封了一手,一边紧气,一边加厚自身。
  黑棋从左边拐入,白棋一路跳下,延气的好手。
  双方你来我往,黑得实利,白取外势的大转换已经难以避免。
  宫本秀哲坐姿笔挺,落子稳健,举手投足间,无不充满大家气派。
  他真如一棵不老的苍松,在向旁人展示他的威严和气魄。
  有了中腹厚势的依托,白棋开始向黑方左边的孤棋发起强攻。
  这块棋在高手眼中,并没有死活的危险,但头疼的是对方的攻击的过程中,中间越下越厚,可能自然而然的围出大空来。
  在宫本秀哲精准而锐利的攻击下,就算强如李君圣也毫无办法,只能狼狈不堪的向左上方联络,眼睁睁地看着白棋中间的一个巨型飞机场隐隐形成。
  研究室内,宫本秀哲每落下一手棋,都能引发日本棋手啧啧的赞叹声,只恨不能象在足球场上那样,大声地助威叫好。
  罗佑翔也是一脸喜色,说:“老师的优势越来越明显了,看来问题不大啦,咦,午休的时间到啦,这么快。”
  看着两位棋手先后退场,众人也纷纷离开对局室,向二楼的餐厅走去。曾敏看见施涌神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样子,凑过去问:“老师,休息了,不用这么积极还想棋吧?”
  施涌“恩”了一声,说:“你觉得形势怎么样?”
  曾敏说:“白棋好下是肯定的,中间太厚了,成空潜力巨大,黑棋除非有非常手段,否则不妙。”
  施涌嘿嘿一笑,说:“现在盘面是这样,可我总觉得黑棋并不差。”
  曾敏吃了一惊,说:“不会吧,这样的局面,十个人中肯定有九个半愿意下白棋吧,黑棋都被压缩住了,没什么侵消的好点啊。”
  施涌淡淡一笑,不想答话,旁边的张详忽然插口说:“我觉得施老师的判断没错,黑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曾敏怔了怔,张详又说:“现在看来白棋虽然是顺风满帆的,掌握着主动权,一直牵着黑棋的鼻子走,可这也是黑棋有心配合。我和李君圣下了二十多盘棋,对他实在太了解了,如果他真的觉得局势不利,反击起来的手段比谁都多,比谁都厉害。这里他这么忍让,肯定不是怕了宫本秀哲,而是他认为形势有得一争。别忘了,李君圣对局势的把握能力是有口皆碑的,他是不会在判断上出现这么巨大的失误。而且,棋局还没进入他最擅长的官子阶段,现在谈优劣,还太早了点。”
  施涌接口说:“我就是觉得李君圣早上的下法有点奇怪,好象认为优势是在自己这一边似的,对秀哲的攻击忍气吞声。以我的理解,他肯定算好了一些手段,就在等侯时机施展而已。所以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换了我来下黑棋,我会怎么下呢?”
  曾敏张大了嘴巴,说:“你们的判断并不是看局势,而是在以李君圣的下法为依据啊!你们会不会太迷信他了?他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家都没发现的招法就他找得到?”
  张详苦笑着说:“施老师说过,秀哲先生的强要在比赛中才能领略,其实李君圣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只是早上这种水平的话,我现在至少能在他手里分走三个世界冠军。”
  施涌淡然说:“多说无益,我们还是看下午的比赛吧。”
  喝了几口夫人精心准备的粥,秀哲忽然说:“我感觉很好,没事的。”
  夫人微笑着说:“我知道,”
  秀哲点点头,又说:“他真的很厉害,没辜负我的期望。”
  夫人轻声说:“你经常说的,胜负并不重要,只要下出最精彩的棋,才是最要紧的。对手越厉害不是越好么?”
  秀哲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是的,所以我一定要全力以赴,领教一下号称天下第一的官子有多厉害。”
  说着说着,突然两行鼻血流出,秀哲皱了皱眉,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把头仰起,说:“帮我处理一下吧,对了,不要告诉医生,他们太罗嗦了,下完棋我就去住院。”
  夫人脸上蒙上一层薄雾,朦胧得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是那么的无奈而哀伤。
  续战开始,宫本秀哲步步紧逼,毫不手软,优势渐渐有扩大的迹象,观战的日本棋手也越来越兴奋。
  棋局即将进入大官子,罗佑翔点了点目,高声说:“双方盘面相当啊,没意外的话,老师要赢。”
  施涌看着黑棋落下一子,不紧不慢地说:“意外就要来啦。”
  刚粘起白子,秀哲只觉得胸口如遭雷击,一阵抽搐,眼前的黑白子变成团团幻影,在眼前摇摆不定。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胸口,好一阵子,才渐渐的恢复过来,定了定神,终于落下第106手。
  但这招棋并不是盘面上最紧要的地方,李君圣马上拍出第107手,时机绝佳,趁白棋要护中空,不敢被借力的时候飞出,先手八目的实惠先收住,然后第109手靠入黑空,白棋扳时,第111手狠狠一夹。
  这套组合拳一出,局面意外的混乱起来,日本棋手的热情顿时象被一盆冷水浇头而下,本来喧哗的对局室内安静下来。
  宫本秀哲手收了回来,拢在胸前,开始长考。
  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实在是百年难遇的棋才。
  在前面的强手被自己巧妙的化借掉后,他在心态上竟未受任何打击,不急不燥的对弈,不再给自己任何一锤定音的机会,成功地将战线拉长。
  他就如同一个冷静如深渊的猎人,静静地守侯着目标中的猎物,终于,他等到了自己犯错误的时候,开始发动猛烈的反击。
  罗佑翔也沉默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棋盘,张详点点头,说:“李君圣终于出招了。”
  林耀叹服地说:“次序丝毫不差,妙不可言,厉害!”
  施涌淡淡地说:“只要没捱过官子,谁都不敢说赢了李君圣。这盘棋还长着呢。”
  曾敏眼光闪闪,看着这三手棋,发觉无论在哪个方面,自己对这位世界第一人的了解,连一点皮毛都算不上。




第四十章

又是一个半小时的长考,白棋没有反击,而是挡住,忍受着黑棋的收刮。
秀哲的脸色却浮现出一种妖异的红晕,只是因为埋头于棋盘之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的时间已经用完,进入了十分钟读秒。 李君圣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他木无表情的审视着棋盘,不时拿起毛巾擦脸。
在黑棋突然的反击下,双方目数上的差距大幅度的拉近,局面已经变得混沌不清。
罗佑翔一直很轻松的脸色变得沉重,不断地为白棋寻找最好的收官方案。
黑棋往角上一断一挤,看起来是无端送死,但在高手看来,却是收官的好手,不经意间就是绝对的先手一目便宜。
就算是一心希望老师获胜的罗佑翔,也忍不住说:“李君圣的官子太精巧了,滴水不漏啊。”
张详说:“别担心,白棋也没坏,不过现在局势的确已经进入李君圣最擅长的阶段了,希望秀哲先生能顶住吧。”
罗佑翔抹了抹汗水,坚定说:“放心吧,就算李君圣的官子再厉害,老师也不会比他差半点的。”
曾敏看着屏幕上两位棋手忘我的争斗,喃喃说:“这盘棋实在是太精彩激烈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棋盘上的黑白子也越来越多,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仿佛热恋中的情侣。
只有棋手们才知道,这场“恋爱”是多么惊心动魄。
局面并未向哪一方倾斜,双方都是在钢丝上进行一场白刃战。
气氛越来越紧张,李君圣抹脸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他冷静的判断了一下局势,认为白棋还是要稍稍领先一点,对方在后面的官子中是坚如磐石,没再给自己任何“揩油”的机会。
现在,已经到了亮出自己最后底牌的时刻了。
他再耗费了二十分钟考虑,被收在白方边空中的一颗黑子长出,白棋挡住,三路一刺,命令白棋毫无选择的接上,然后第187手啪得一声,落在角上的三三里。
宫本秀哲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面容给人扭曲的感觉。
这里竟然还有棋?
观战室内沸腾开来,没人料到,李君圣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手法。
现在的局势,边和角,白棋都不能放黑棋活任何一边,否则目数绝对不够的,只有全部吃下,而且还不能搞出劫杀,给黑棋有趁机搜刮的机会。
从高手的第一感来说,这里白棋杀棋的可能性较大,但变化非常复杂,一步都不能有误。而要命的是,白棋却已经进入了读秒。
这里的手段,李君圣应该是早就看准了,他一直隐忍着不用,就是要等到白棋读秒时,冷不及防间才抛出。
罗佑翔脸色极为严峻,呼吸急促,埋头摆棋。
由于电视镜头的关系,没有人注意到,鏖战中的宫本秀哲,虽然姿势稳重,但脸上的红潮却越来越浓。
只有夫人的心,随着比赛的临近结束,反而跳得更快。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这小小的十九道棋盘,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突然,夫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涌出,全身如浸冰窖,阵阵发凉。
第191手,黑棋冲,白棋只能挡住。
宫本秀哲拿起一颗白子,刚要落下,只觉得脑中一阵强烈眩晕,天旋地转,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倒下。 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倒在棋墩上,就象彗星撞击地球,黑白棋子如飞扬的石屑,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声音如跳动着的音符,奏出一首乐曲,清脆,但悲怅。
看到宫本秀哲倒下,观战者全都呆住了,罗佑翔身体晃了晃,一声惊呼,马上向对局室跑去。其他棋手如梦初醒,也紧随而去。
变化突起,李君圣反应最快,他先是一怔,然后立即抢上前去,一把扶住秀哲,直根弘一、宋昌显等室内人员也冲了上来,七手八脚的将秀哲在地上放平。
门啪的一声打开,夫人和医生冲了进来,医生一边拿出医疗器具为秀哲急救,一边急促的大叫着:“快,快叫救护车,快!”
罗佑翔和竹泽正雄跪倒在秀哲身旁,只见平时威严无比的老人双眼紧闭,嘴唇发青,但面容却非常安详,只觉眼眶一湿,斗大的泪水先后落下。
夫人脸色凄楚,最怕看到的一幕最终还是发生了,她紧紧地握住丈夫的手掌,好象握住他的丝丝生机般,紧紧地不肯放手。
李君圣站到一旁,呆若木鸡,看着刚才还在对弈的老人和满地的棋子,恍若隔世……
中国代表团的四个人围坐在沈鸿的房间里,林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一位不世出围棋巨匠,就这样倒在了棋盘前,真让我想起了丈和与赤星因彻的那盘吐血局,哎。”
曾敏低沉地说:“我学棋时常听老师说,好的棋手要以棋为命,才能有所成。我以前一直想不懂,棋就是棋,命就是命,怎么能混在一起呢?但是看了秀哲先生,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将围棋溶入生命。”
沈鸿说:“我听说秀哲先生患了肝癌,是晚期。他正是知道了自己得了绝症,才要那么着急的和李君圣下这人生的最后一盘棋。没想到却在比赛中因高血压而引致脑溢血,使对局就这样中止了。对先生来说,这可能是他最后的遗憾吧。”
施涌摇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能跟李君圣较量,对秀哲先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胜负如何,我想先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追求的是手谈的过程,而结果只是一种附属而已。”顿了顿,接着说,“就象美食家,吃东西是为了品尝这个过程,而吃得饱不饱那并无所谓。”
沈鸿点着头,说:“小施说得很有道理。咦,小张,你不是和李君圣去楼下喝咖啡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详走进房间,说:“他的心情很低落,我和他聊了几句就上来了,哎,还是让他一个人好好静静吧。”
曾敏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宽大的咖啡厅中,李君圣那孤单而落寞的背影……
“你好。”
背对着入口,躲在咖啡厅一角的独个出神的李君圣怔了怔,回过头来,看见曾敏站在身后,不太自然的笑着说:“你帮我买的那套书,我还没向你道谢呢,不打扰你吧?”
李君圣勉强地笑笑说:“顺便而已,太客气了。”看见曾敏呆站着,他才想起什么,忙站了起来,说:“你请坐啊,要喝点什么吗?”
曾敏微笑着坐下,说:“我想喝杯果汁,不过我们AA制吧,这比较好。”
两人坐了下来,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气氛沉默下来,只有悠扬的音乐四处飘扬。
等到服务员把果汁送了上来,李君圣才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今天的事,实在是如噩梦一般。”
曾敏说:“其实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如果秀哲先生最后不能和你下这一盘棋,他可能会很遗憾吧。”
李君圣苦涩的一笑,说:“宋老师、理事长和张详也是这样说,可是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秀哲先生倒在棋盘上,心里总是不能释怀。”他凝视着桌上的咖啡杯,接着说:“以前看日本古代四大家的以命争棋时,总觉得是很遥远的事,在现代根本不可能发生,没想到,哎……”
曾敏喝了口果汁,看着一脸沉重的李君圣,轻声说:“秀哲先生是真正以围棋为生命的伟大棋手,他的一生,都是在追求着棋道,我记得日本有句古话,大意是士兵的荣誉是死于沙场,在最后的一刻倒在棋盘上,而且棋局又是如此精彩,未必就不是秀哲先生所追求的最后归宿。”
李君圣诧异的望了曾敏一眼,随即眼光移开,缓缓说:“可是,胜负只是对棋局而言,而生死却只有一次啊!从我学棋以来,最尊敬三位棋手,一位是吴清源先生,一位是宋老师,还有一位就是秀哲先生。秀哲先生是继吴先生之后划时代的世界高手,以他那多病的身体,还孜孜不倦的探索棋道,下出那么精彩的棋局来,实在令我望尘莫及。能跟他对弈,一直是我的梦想,可没想到,就在我梦想实现的时候,结局竟然是以先生的生命为代价。”他合上眼帘,不让曾敏发现眼中的泪光,茫然说,“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盘棋,就会浮现出先生倒下的一刹那,就会觉得心里发寒,难道围棋的胜负竟然能这么残酷么?”
曾敏搅动着杯里的吸管,轻轻地叹息,过了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我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吗?”
李君圣张开眼睛,喝了口早已冷却的咖啡,淡淡地说:“我想是击败我吧。”
曾敏眼中发光,说:“是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世界决赛和你相遇,并在番棋中击败你,打破你番棋不败的神话,这就是我学棋的动力。”
李君圣微微地一笑,但这笑容却让人觉得不象在笑:“我早晚会被打败的,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你向我挑战的那一天。”
曾敏笑着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等我来挑战哦!对了,我们国内最近出了一位通过网络培养起来的业余棋手,他非常厉害,昨天刚刚拿了晚报杯的冠军,并很有希望加入职业棋界,到时,他可能也是你的好对手哦。”
李君圣心中一动,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萧,叫萧涵。”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高朝斌,“谁啊?”他喊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戴上眼镜,慢慢的走去将门打开。
金素花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脸上洋溢着喜色,眼眶却是红的,情绪激动,有点结巴地说:“高老师,小涵寄东西来了,你猜是什么?”
听到萧涵,高朝斌精神大作,又惊又喜地说:“是小涵?恩,他应该是拿了冠军吧,是不是晚报杯?”
金素花兴高采烈地说:“你真厉害啊,一猜就中了。真是一个冠军奖杯,他说要送给你的,以及两千元钱的奖金,还有一些胃药,这孩子,终于有点出息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声音竟有点哽咽,。
高朝斌说:“大姐,先进来坐吧。”又给金素花倒了杯水,打开盒子,拿出精致的奖杯,一边摩挲着,一边感叹地说:“前段时间正在举办晚报杯,既然小涵参加了,我估计冠军就是他的啦!真快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学围棋已经快十年啦,原来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就要振臂高飞啦!”
金素花说:“高老师,这多亏了您啊,没有您这个贵人,小涵怎么能接触围棋,并在这上面做出点成绩来呢?我常跟小涵说,这辈子绝对不能忘了你的恩情啊!”
高朝斌微笑着摆摆手,说:“大姐,你这话就见外了,我只是把小涵引入门而已,他能取得怎么样的成绩,还得靠他自己去努力。小涵是个好孩子,质朴,心中只有围棋,肯努力,天赋也好,只要他能保持下去,我相信,下一次他拿回来的,一定是职业比赛的冠军奖杯,而且,迟早有一天,李君圣也得败在他手上。”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如一团火焰灼灼燃烧,亮得吓人,口气坚定:“他一定能创造一个围棋界的萧涵时代,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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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一章

“龚老,朋友给我寄了点西湖龙井,你是品茶的好手,尝尝看。”施涌将一个精致的茶罐放到龚运程面前说。龚运程打开盖子嗅嗅,又拿出几片茶叶看看,称许说:“茶叶扁平,色泽绿翠,清香扑鼻,果然是好茶。小施,怎么这样客气啊,既请我吃饭,又送我茶叶。小林,要尝一下么?”
林耀说:“龚老,你知道我对这个什么研究的,好茶坏茶,我都是一口喝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留给你慢慢喝吧。”
龚运程说:“也好,小施,拿了你的好茶,今天这顿饭还是我来吧,不然又吃又拿的,传出去可没人敢再请我了,哈哈。”
这时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卤味拼盘。龚运程举起酒杯,说:“来,我们先干一杯,既感谢小施的好茶,也祝你们在棋艺上更上一层楼,多为中国捧回几个冠军奖杯,”
林耀一饮而尽,说:“惭愧惭愧,今年我是没希望拿冠军了,就看能不能在上擂台多建点功勋啦。施涌,能不能把天龙杯留住,你的责任最大,可别上演一出‘捉放曹’哦。”
施涌不置可否,夹了块鹅肝放入口中,说:“这里的鹅肝非常棒,是从正宗的澄海狮头鹅取出,绝对不比法国的差,在北京要吃到可不容易,你们试试。”
林耀吃了一口,咂咂舌,赞许地说:“入口即化,香味四溢,好吃。”
龚运程笑着说:“我喜欢喝茶,小施则喜欢美食,我们是互有所长,想品茶时可以来找我,而要吃好东西则要找小施拉。”
施涌微微一笑,举杯说:“来,龚老,这杯酒我敬你,祝你身体健康,事事顺心。”龚运程哈哈笑着说:“小施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对了,我们几个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聚在一起了吧?”
林耀说:“得有一年了吧,哎,女儿出世后,我这一个人只恨不能当成两个人用,哪还有时间出来聚会啊?这不,要不是冲着你老的面子,夫人开恩,现在只怕还得在家带孩子玩呢。”
龚运程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悠悠说:“时间过得可真是太快了,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时,小林还只是个八岁的小不点吧,小施呢,恩,是十岁了吧。我还记得和你们下的第一盘指导棋,小林是让五子吧,小施是让三子,结果你们都赢了。这么一转眼,你们都已经三十出头,成为中国围棋的中坚,家庭的支柱啦。”
林耀也勾起回忆,说:“是啊,还记得我们刚学棋时,还没有棋手能击败日本的九段,一个普通的日本高手就可以来中国耀武扬威,八战全胜,将我们所有的国手都打败。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还有无数棋手无私的奉献,不是我说大话,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五年后我们就能超过日本。韩国难对付一些,但要不是出了个李君圣,跟我们也只在伯仲之间罢了。”
龚运程摇摇头,说:“围棋是个人的竞技,韩国出了个李君圣,所以在绝对高度上,就是比我们好。而且,也别小看日本,虽然秀哲先生逝世了,但瘦死骆驼比马大,他们棋手的厚度还是第一,竹泽正雄、罗佑翔的实力也不容小视,是世界冠军的有力争夺者。”
林耀说:“但我们的年轻棋手也在成长,下一辈的有张详,古希榕,再小一辈的还有赵子云,曾敏。现在还半路杀出个萧涵,所以我还是认为我们发展的前景比较乐观,当然,前提是他们当中要有人能将李君圣击倒。”
龚运程微笑着说:“李君圣也是人,他总有失败的一天,我是希望中国也能出个李君圣。当然,这需要很多人的努力,包括我,也包括你们,来,让我们再干一杯,祝中国围棋的明天越来越美好。”
喝完酒,施涌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意地说:“龚老,在你认为有希望击败李君圣的棋手中,萧涵也是其中之一吧?”
龚运程没想到施涌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随即说:“怎么,你认为他不可能做到?”施涌淡淡说:“我承认他的棋才确实不错,但如果按现在的路走下去,他一辈子也别想打倒李君圣,甚至连正式交手的希望都很渺茫。”
龚运程放下筷子,说:“愿闻其详。”
施涌吃了口菜,才不紧不慢地说:“萧寒的实力是不错,但他的长处和缺点都太明显了,下好了,是国内前二十,发挥不出,也就顶尖业余的水准而已。这样的水平在国内混混还可以,真要参加世界比赛,先不说够不够格,就算去了也是别人刀坫上的肉,待宰罢了。”
龚运程点点头,说:“你说得对,萧涵要成为一流的大棋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我认为他是有潜力走上去的,现在缺少的,就是,”故意瞟了瞟施涌,“引领他正确走上去的阶梯。”
林耀也说:“我认为萧涵的确有打败李君圣的潜力,只是怎样去将之发掘出来的问题。象我们都知道,一开始要长棋不难,难的是如何一直长棋。我看萧涵现在也碰到了这个问题,他的开局和收官要是能象中局那样厉害,那前途将无可限量。”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这两方面的提高,可都需要时间,不可能一撅而就的。”
林耀说:“那是,收官还好一点,只要计算力强,再加上正确的目数概念,可以通过不断地训练提高。布局就麻烦了,一些虚的东西是说不准的,完全靠个人的判断和感觉,没有长时间的高水平实战锻炼,是很难磨练出一流的功夫来。”
龚运程看施涌笑而不语,心中一动,说:“小施,小林,咱们认识也二十多年了,在你们面前,我也掏出心里话。我看重萧涵,不止是因为他的师傅高朝斌和我颇有渊源,更因为他在围棋方面的才能。他是穷苦出身,为人单纯木呐,生活中除了围棋之外再无他物。用文学一点的话说,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一点是当今是最难能可贵的,如果他能继续保持这种对棋道孜孜以求的痴迷,我敢说,他的前途不可限量!”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高朝斌给萧涵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网络对局又加强了他的计算能力,但真要达到大高手的境界,他还需要更多的指点,美玉虽好,更需雕琢。我老了,脱离一线比赛也有十年了,现在来教他,是实话,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借今天这顿饭,我想提一个要求,希望你们两人能好好的将萧涵培养起来。”
施涌和林耀对望了一眼,林耀举起酒杯,说:“龚老,你放心,没有你们老一辈棋手给我们的指导,我们又哪有今天的成就?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愿意为这股后浪推波助澜,无论是对国少的队员还是对萧涵,我都是这个态度,只要能帮助他们提高,我无不倾囊相授。”
龚运程一击掌,高声说:“好,好,就冲小林你这句话,我们得连干三杯。”
两人哈哈大笑,连干了三杯酒,林耀转头盯着施涌,似笑非笑地说:“施涌,我看你在教学生方面挺有办法的,曾敏让你教了一年,实力的确提高很快啊。要不你收了萧涵当徒弟,一旦男女两个弟子都拿了世界冠军,那你可就青史留名,可与木谷实比美了。
施涌好整以暇,说:“收一个徒弟已经够我累的了,收两个那不是要让我减寿么?对待特殊的情况,就要用特殊的解决办法。我想了一个长棋的方法,你们帮我看看是不是行得通。”
龚运程急切地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
施涌说:“要长棋,必须有强大的对手鞭策,要下紧棋,否则,水平只会退,不可能有突破性的提高。”
林耀没好气地说:“这点道理,谁都懂啊,你这不是废话么!”
施涌不去管他,接着说:“所以就要让萧涵有高水平的棋局磨练。我的想法是,对萧涵进行十盘加压棋的特别训练。”
两人怔了怔,龚运程眼光闪动,说:“加压棋?”
施涌慢条斯理地说:“是的,加压棋。国少队的那群小孩水平都不差,找3个最厉害的,让他们联合在起来对付萧涵。他们可以讨论,而且没有时间的限制,反正争取一天能下完一盘就好。而萧涵每局棋只有两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对局时也只能一个人下。”
林耀皱了皱眉,说:“可是围棋这东西,不是一加一就等于二的,这涉及到棋风,算路等方面,3个人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如1个人发挥的水平。而且,到时候一旦意见不统一,那听谁的?”
施涌成竹在胸,说:“我还没说完呢。国少队那边要设一个队长,我想你们两位是最合适的。着法统一的话,那自然没问题,如果出现了分歧,就由你们决定采用哪一招,还可以解释给那些小孩听,为什么要这么下,这对他们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龚运程紧锁着的眉头慢慢展开,一拍椅子,说:“好办法。国少队的成员个个都实力不俗,他们要是联合在一起群策群力,就算是李君圣也未必应付得来。再加上还没有时间限制,可以仔细研究,还有高手把关,这样的棋局质量,肯定极高,对于萧涵来说,绝对是个难得的训练机会。”
施涌眼角扫了扫林耀,说:“能不能这样做,还得国少队的总教头赞成才行。”
林耀说:“我就知道你的鬼点子最多,这倒是很好的长棋方式,听起来不错。那些小孩应该问题不大,这样的对局方式,能学习别人是怎样处理局面的,博采众长,他们也能长棋,最重要的是还好玩,不过也得组织一下才行。而且,还得和沈院长打声招呼。”
龚运程看了看施涌,说:“为了提高他们比赛的积极性,我来设点奖吧。如果国少队这几名成员能净胜4盘以上的话,国庆放假我请他们去西安旅游。小曾下个星期要参加‘木兰杯’,要不也让她来锻炼几盘吧,我和小林两人,每人负责一边。”
施涌笑了笑,他就等着龚运程这句话呢:“也好,这个训练是我想出来的,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就负责给他们复盘指点吧。”喝了口酒,接着说:“这十盘棋,萧涵要能赢下三盘,就可以毕业了。”
林耀说:“这样的对局,我都没把握能赢三盘,国少队这些小孩的算度加起来,别的不说,至少犯大错的概率是极小的。施涌,你觉得换你来下能赢几盘?”
施涌拿起筷子,淡淡说:“能赢几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不动筷的话,桌上的菜可就都凉了。”





第二章

经过协调,终于确定下了“天龙杯”半决赛和决赛的时间,又将手头上的繁杂工作处理完,林明莉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饥肠辘辘,窗外是灯火通明,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7点45分。
她这才记起今晚龚运程和施涌、林耀出去吃饭,萧涵如果回去,那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煮点东西先吃,要是饿着肚子在等自己那就不好了。忙收拾一下,就往楼下走去。
刚刚下到四楼,只见训练室内还亮着灯,里面不时有棋子落枰的声音传出,在这寂静的走廊上听来,清脆而响亮。
“是谁这么晚了还在训练?”林明莉暗想,轻轻地走到门前看去,两个少年正在埋头对弈,正是萧涵和在天龙杯上一战成名的赵子云。
鏖战正酣的两人脑袋都埋在了棋盘前,丝毫没发觉林明莉已经来到后面,正在下着30秒1步的快棋。赵子云在国少队向来以反应敏捷,落子迅速著称,有“快刀手”的美誉,萧涵在网上也经常下快棋,两位好手一边落子,一边按钟,忙得不亦乐乎。
萧涵又在上演大追捕的好戏,对着赵子云的一条大龙猛攻。赵子云乌黑的眼珠骨碌碌的直转,大龙左冲右突,全力腾挪。两人手起手落,妙手频发,把有业余6段实力的林明莉看得目眩神迷,一时间都看不清局势的发展。
沉浸在黑白世界中的三人就这样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子云的白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大龙的第二只眼做了出来,不由跳了起来,拍着手掌,喜不自禁地说:“哈哈,5:4,我赢了。”
萧涵看着棋局直摇头,指了指中间一个地方说:“我刚刚下错了,应该挤的,那你这里做不出眼的,再来么?”
赵子云哈哈大笑,得意地说:“来就来,怕你么!我非把你降格不可。”
林明莉笑着说:“怎么,你们都吃晚饭了没?还是吃大龙吃饱了?”
两人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林明莉,赵子云说:“林阿姨,你来啦。”
林明莉说:“来欣赏你们的大战呗。先回答我的问题,吃晚饭了没?”
萧涵搓着手,低着头说:“还没有呢,刚刚下棋都没注意时间,现在很晚了吧?”
赵子云嘿嘿笑着,说:“我们从下午下到现在,只顾着吃对方的棋,还没发觉肚子饿了。林阿姨现在一提,还真在唱空城计。阿姨你吃了吗?”
林明莉说:“你们喜欢下棋,可也不能忘了吃饭啊!身体是本钱,若把身体搞跨了,以后还怎么参加比赛?走吧,我们到后面的肯德基吃汉堡包吧。”
赵子云大喜,说:“原来阿姨也没吃饭啊!爸爸前天回去了,只剩下我一人,食堂的饭又不好吃,哈哈,晚上可以吃肯德基啦!”一手拉起萧涵,说:“快走快走,我真的很饿了!”
看着两人大口大口地咬着香喷喷的汉堡包,喝着冰凉的可乐,一副风卷残云的吃相,林明莉忍不住说:“慢点,慢点,肚子饿更不能吃太快,对肠胃不好。”
赵子云喝了一口可乐,满足地说:“上次龚老师请我吃麦当劳,说是庆祝我打入四强,这次阿姨又请我吃肯德基,你们真是太好了。”
林明莉爱怜地看着这两个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身边,独自出来为梦想打拼的孩子,说:“老龚和我说了,要是你能拿下冠军,那我们再请你吃很好吃的大餐,好不好?”赵子云一声欢呼,说:“好啊!”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拿了冠军,就有很多奖金了,那还是我请你们吧,再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接过来吃我的庆功宴,哈哈!”林明莉说:“那好,我们勾指头。阿姨可要祝你旗开得胜,追平李君圣的记录,把冠军拿下来啦!”赵子云认真地说:“好。”两人拉了拉手指,他又叹了口气,说:“可惜三个对手都比我强啊,尤其是施老师,我到现在还没赢过他,连输了七盘啦!只要他坐在我对面,我就觉得自己连一点信心都没有。幸亏运气好,这次半决赛没抽到他,要不肯定没救了。”林明莉一边吃薯条,一边说;“你下了那么久的围棋,应该知道棋盘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的。八强你对上张详时,外界不也一致认为你将被淘汰么,最后不就爆冷将他击败了?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重要是对自己要有信心!”
赵子云拿了块鸡翅啃起来,做了一下鬼脸,说:“那盘棋是张详没发挥啊,他最近的状态真的不大好。不过我还是怕施老师,他的棋风太怪了,根本抓不住,下了那么多盘,都没看到有什么机会。哎,不过棋盘上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就说萧涵吧,晚报杯那盘棋都能赢下来,我太佩服了,哈哈。”
萧涵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那盘棋是对手送给我的,过后复盘,我自己都觉得脸红,不过……”他吸了口气,慢慢说,“那盘棋又让我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很有收益啊。”
林明莉说:“哦,小涵,你学到了什么,说说看。”
萧涵放下手中的饮料,想了想,才慢慢说:“主要就是老师所说的‘平常心’。以前在网上下棋时,无论形势好与坏,我从没紧张过,老师也认为我的心理素质不错。可到真正的比赛时,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会紧张,根本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下的棋也急燥,犯了很多错误。如何保持比赛的良好心态,我还要好好的努力。还有一点,就是劣势下也不能轻易放弃,要尽力的拼搏,因为对手也是会犯错误的,只是大或小而已。”
林明莉欣慰的点点头,说:“通过这次比赛你能想到这些,已经不枉此行了。尤其是第一点,很多棋手知道,但却很难做到。棋力相当的比赛,谁的心态好,谁的水平就容易发挥,赢面当然就高了。对了,小赵的心态是很好的,在比赛中经常有超水平的发挥,用专业点的话说,他这叫‘竞赛型’的选手,最适合比赛。你可以多向他请教。”赵子云笑嘻嘻地说:“林阿姨这么夸奖,真不好意思。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我从来不把比赛当成比赛,就把它当成练习对局来下,碰到记者照相什么的,我就把自己想成影视大明星,不把他们和对局联系起来,更不去看对手的脸色,他们经常都是板着脸的,看了自己都紧张。还有,保持笑容,这是我爸说的,经常笑的人是不大会紧张的。”
萧涵一字一字的琢磨着,苦笑着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真要我做起来,还是很难啊。”
林明莉说:“那是因为你比赛的阅历还不够,以后参加的赛事多了,自然就能做得好一点,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的。对了,你们怎么会下起棋来的?”赵子云说:“我下午在训练室碰到这位新科冠军在摆棋,怎么说我也是晚报杯历史上最年轻的冠军啊,所以我们新老冠军就开练了。哈哈,今天下了九盘棋吧,杀得真爽!”
林明莉微微一笑,说:“怎么样,小涵这个冠军还是货真价实的吧?”
赵子云亲热地拍拍萧涵的肩膀,欣然说:“我前段时间就听林老师说龚老师发现了一个很厉害的高手,就是打败过吴九段的‘大隐隐于山’,早就想有机会和你较量一下了,看看能不能在天龙杯开战前沾点你的好运气,也将吴九段拿下。对了,林阿姨,最后阶段的比赛日期是不是订下来了?”
林明莉说:“是的,刚刚才决定的。没那么快,得到下个月中旬,行星杯预选赛结束后。”这时手机响起,林明莉打开翻盖接听,听着听着,眼神慢慢的亮起来,说了几句,收线后,意味深长地望着萧涵,慢慢说:“是老龚打来的,小涵,从明天开始,他给你安排了一个特殊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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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7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施涌的书房内,萧涵坐在台式电脑前,曾敏则用笔记本电脑,联上中国棋院内部的对弈网,静待比赛的开始。
另一边,林耀带着马振伟二段,朱斌三段,卢庆国三段为一组,作为萧涵的对手。龚运程则和赵子云四段,苏辉初段,章彦林三段一起,和曾敏对局。
施涌确定了对局状态,再将时间设置好,说:“好了,他们都准备好啦,你们先执黑,开始吧。”
萧涵和曾敏点头答应,移动鼠标,分别落下第一手。
林耀看着对方的落子,笑着呼喊:“弟子们,他们杀过来了,咱们国少队可别让人看扁了,来,开动,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国少队员们嬉笑着轰然应诺,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赛,就此展开。
萧涵照着惯例,依旧是三连星开局,在一间低夹对方的挂角后,对手们开始“内哄”:“先点三三,取实利,呆会再来消。”“不,跳出比较好,不给他的三连星有发挥的机会。”
在空阔的局面上落子,很难说谁对谁错,都有道理,主要是由个人的棋风和对局面的理解来落子。林耀只好做和事老:“别急,这里选择哪个方案都有道理。我的看法是点角,先给黑棋一道外势,然后我们来破模样时再来和他斗斗力,看看他的攻击有多厉害。”
队长一锤定音,白棋先抢占实利,如萧涵所愿的成为模样与实地对抗的局面,摆明倚靠着人多力量大,要在萧涵最擅长的攻守战中一决雌雄。
曾敏的对局,则刚好相反,她以星*无忧角开局,双方布开堂堂正正的阵势,各取所需,大打持久战。
施涌站在两人后面,兴致盎然地关注着对局,他也想知道,自己构思出的这种联手方式到底能发挥出多强的能量。
是1+1》2,还是1+1《1呢?
过了两个多小时,训练室的门“嘎”地一声打开,沈鸿,吴亮淼两人鱼贯而入,见大家要站起来问好,沈鸿忙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对局,一边说:“怎么样,老龚,这个加压棋进行得如何了?”
龚运程说:“进入中盘了,曾敏下得很好,到现在还是僵持,萧涵那盘进入中盘战了,小林那一组踏入了模样,在向他挑衅啊,哈哈。”
吴亮淼走到电脑前,看了看两盘棋,说:“真佩服施老师想得出这个对局方式。曾敏的策略正确,如果将局面搅乱,肯定是人多的这方有利,何况还没有时间的限制,这么多人一起参详,换了谁都受不了。慢慢地跟你们磨,反而可能等到机会。萧涵这样的混战,要是能赢下来那只能让人写个服字了。”
林耀笑着说:“是啊,如果这样的对局条件下我们都输,国少队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搁了,我这个教练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只能让院长换贤了。”
沈鸿一摆手,说:“这样的对局,输赢并不重要,主要是要有效果,要能长棋。无论是谁,只要能从中学到东西,才是最宝贵的。如果真的能通过这样的加压棋有所进步,那我们就要推广,让大家都加入到这中间来,甚至可以让等级分前五的棋手都成一组,给其他棋手加压,群策群力,有高水平对局磨砺,我就不相信打不败李君圣。”
赵子云兴奋地说:“院长说得好啊,我就想接受这样的考验,太刺激了。”
吴亮淼和林耀两人没有说话,但神色间却显得不以为然,龚运程顿了顿,才说:“老沈,这个想法好是好,但要真正行起来,难度却不小,而且问题也多。这样的加压棋,对于萧涵这样还有很大提高空间的棋手最有效,不但可以锻炼他的算路,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差距。而对曾敏来说,顶多就是一种训练手段而已,看看自己面对超强的对手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水平,因为她的棋本来就很全面,能提高的地方很有限。若对张详、施涌他们这种水平而言,更不会有很大的帮助。他们和李君圣的差距微乎其微,在棋的内容上再想提高,不可能简单地通过对局就可以做到,有句话叫‘功夫在棋外’,这是很微妙的一种情况,对于顶尖棋手来说,不是没有道理。”
林耀也接着说:“是啊,而且这样的对局,联合起来的一方也容易出问题,比如我和小吴联手和施涌下,可能更下不过他。因为小吴的棋风偏向于厚重均衡,我则喜欢大砍大杀,对一个局面的判断和应手很可能完全不同,但又不能说谁的招法就是错误的,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听谁的好,而一旦思路不连贯,就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而思路一样了,那和一个人下又有什么区别?所以施涌才要我和龚老在必要时做一下决策人,可以均衡地控制局面的发展。而以小吴和我的水平,说句不好听的,只怕连李君圣都没资格做决定我们谁对谁错。”
沈鸿一边仔细地聆听,一边点头,说:“你们说得对,不过作为一种新的训练手段,至少对国少队的成员还是有效的吧?”
林耀说:“这种加压棋,对他们肯定有效果的,但能提高多少,还要靠他们自己的领悟能力。”
沈鸿断然说:“那就好,小林,那你就先在国少队试试这样的训练,我们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只要对棋手的发展有利,我们就要尝试,无论做得好不好,只怕不去做。”
在中腹的纠缠战上,萧涵开始感到了对方多人作战的威力。这种短兵相接的接触战,正着往往只有一手,稍有不慎,胜负立决,而一群高手聚集在一起研究,很容易就能发现最好的一手,更能相互提醒,避免错着漏着的出现,每步棋都滴水不漏,招招紧逼。
这样一来,萧涵的麻烦可就大了,局面乱是乱,但压力也越来越大,面对这样一个几乎连最细小的错误都不会犯的对手,自己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要出现一丁点的误算,将再难有扳回的机会。
而且他还有时间的限制,不可能每一步棋都细细参详,这更加重了他的紧迫感,双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大脑高速运转,全力以赴地投入棋局中,生怕出现些许疏漏,所有的杂念都被抛开,黑白子的无数变化缠绕其中。
萧涵第一次在对局中有了疲劳的感觉。
但他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还有一种在被不断压迫下,妙手灵感源源涌出的奇妙触感。
人的思维有时就象一根弹簧,在强大的压制下,反而能爆发出巨大的反击力,而如果只是平平淡淡的任其运转,恐怕有多少潜能都因为无激发的空间而被消磨殆尽。
吴亮淼一直留在训练室内观战,他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萧涵的棋上,看着双方在纠缠中攻守有据,妙手连发,不由说:“萧涵在中盘的近身战中的确是如鱼得水,到现在还没出现什么疑问手,他的棋感太好了。”
林耀也叹服地说:“是啊,能下成这样,真不容易,他应的每一招,几乎都是我们摆出的最佳应手,无懈可击,怪不得龚老对他如此器重,下得这样精彩,堪称名局了。”
龚运程欣然说:“别的不敢夸口,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不过萧涵能下出这样的水平来,也出乎我的意料。”
屏幕上,萧涵思考了了十多分钟后,落下了第163手,林耀仔细看了看,“恩”的一声,显得有点惊讶。吴亮淼呵呵一笑,说:“夸人的话说得太早,他出问题手了。”
国少的队员们也看出了问题,略一合计,已算好了反击的方案,林耀苦笑着说:“只要是人,总归是要出错的,谁都不能例外。萧涵这盘要输了,龚老,你那盘怎么样?”龚运程缓缓说:“还是细棋,不过小曾中盘时有几个次序没走好,正常收官的话,贴目有困难。”
林耀说:“这样的对局,他们只要有些许错误都是致命的,看来今天施涌那边要吃两个鸭蛋啦。”





第四章

参加完朋友的婚宴,又去闹了洞房,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施涌略有些醉意的回到家里,却发现书房的灯光居然亮着,不由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抬眼望去,只见萧涵全神贯注地坐在棋盘前,用白子黑子演绎着种种变化。房间里的空调没有打开,闷热难当,萧涵浑身早已大汗淋漓,就象从水中捞起来的落汤鸡一般,不过他浑然未觉,神游局内。
施涌这才记起下午自己先出去了,只留下萧涵一人在家里下加压棋,本来以为他下完棋早就回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这里研究。
施涌眼前一阵恍惚,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在简陋狭窄的房间内,昏暗的灯光前用玻璃棋子摆棋的一幕犹如重现眼前。他心中闪过一阵难言的滋味,轻轻地萧涵走到背后,眼光一扫他摆出的变着,忽然说:“这里白棋不会跟着应,肯定会脱先。”
萧涵吃了一惊,回头望见施涌,忙说:“施老师,你回来了。”
施涌点点头,先将空调打开,再在一边坐了下来,说:“下午的棋怎么样?”
萧涵说:“我又输了,施老师,我将棋摆出来,麻烦你帮我看看。”一手将盘上的棋子扫掉,开始摆棋。
施涌斜着眼,看着萧涵一步步地复盘,也不开口,等萧涵把棋全部摆完了,才说:“这盘棋的官子有点进步,下得很好,没让对方搜刮到什么利益。不过开局还是不行,被牵制住。下了这四盘棋,你有什么感想么?”
萧涵说:“我觉得他们太厉害,这几盘棋我都没有什么机会。他们下得都没什么破绽让我抓,而我只要一出错着就会被紧紧缠住,很难赢下来啊!”
施涌微微一笑,说:“国少队的那帮小孩本来就不好惹,再加上还有林耀和老龚压阵,以你现在的水平,要能赢下来那才是怪事。”
萧涵点着头,说:“是啊,下完之后我就开始研究,发现自己的疑问手不少,很多局部处理得不好,输棋是正常的。我只有更加努力,希望最后能赢下一两盘吧。”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不过能和这样的对手下棋,我觉得每一盘棋都有心得,每次复盘,总能发现很多以前思路上没注意到的东西,尤其是在您指点后,我更觉得以前是井底之蛙,只知道中盘搏杀,而忽略全局的掌握和操控。”
施涌傲然说:“这样的加压棋,输赢并不重要,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能让你发现自己的差距,并在这样高水平的对抗中以实战进行逐步弥补。长棋的关键,就是要不怕输,输了才会要进步。”
萧涵用衣袖一抹汗,笑着说:“您说得对,虽然输了棋,但我确实感到自己有所领悟,只是领悟到了什么,嘿嘿,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施涌走到冰箱拿了两罐可乐,递了一罐给萧涵,自言自语似地说:“其实你的棋风和我相差太远,应该让林耀来指导你才对。”略一沉吟,又问:“你的大模样战法,是老龚指点你的吧?”
萧涵说:“是啊,龚老师说大模样能发挥我的攻击力,适合我使用。这段时间应用下来,我觉得确实能通过攻逼对手进入模样侵消的孤棋掌握主动。”
施涌冷冷一笑,说:“我看你的大模样,属于纸皮灯笼,一扎就破。这几盘棋,他们并不避忌你搞个模样出来,也乐于打入让你攻击,怎么你还是输了?”
萧涵想了想,喃喃说:“我想是在攻击之中出现一些错误,被他们抓住机会吧。”
施涌直摇头,说:“我先问你,你知道围棋的真谛是什么?”
萧涵愣了一下,说:“围棋的真谛?是不是争胜负?”
施涌说:“胜负只是围棋的结果而已,高朝斌和老龚都没教过你么?”
萧涵喝了口水,想了很久,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高老师有和我说过,围棋的真谛就是均衡吧。”
施涌“恩”了一声,说:“这个答案还差不多。实力相当的围棋对局中,如果两人没出什么大漏着,那一方占了不少实地,另一方肯定有相当的外势来弥补,局势才是平衡的。有一个比喻非常贴切,实地就是现金,外势就是股票,现金握在手里,是不会变的。而股票属于投资,利用好了,他的收益会远超过现金,而用得不好,就会一塌糊涂。围棋的均衡,就是对局者如何在势地中取得平衡,有现金的如何将对方的股票潜力限制住而已。”
萧涵听得一脸茫然,吃吃地问:“施老师,您能告诉我什么是股票么?”
施涌怔了怔,哑然失笑,说:“哈哈,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可以上一堂经济课了。用你听得懂的话说,就是实地是不会变的,你占了多少就是多少。而外势的发展有可能比实地好,也可能比实地差,要看使用者的掌握,说实在点,大模样的战法,对你来说,就如同进行一场赌博。因为你是只知道它的皮毛,而不晓其中的奥妙。”
萧涵慢慢地听懂施涌说的话,说:“您是认为我的大模样用得不好吗?”
施涌反问:“为什么大模样就必须是三连星?中国流就不行么?错小目就不行么?甚至两个三三开局,就一定不能做大模样么?”
萧涵怔了一下,说:“这……”
施涌不等他说下去,就说:“真正有效率的模样战法,是不管对手和不和你配合,都能在局势的发展中自然而然的下出一道模样来,而不是象你现在这样,为了扩大模样而扩大模样,这样和你原来的为了攻击而攻击有什么区别么?”
萧涵的脑中一片混沌,好象捕捉到了什么,说:“自然而然的成模样?”
施涌断然说:“对,你说围棋的真谛是均衡,而在我看来,围棋的精髓就是自然和自由!”
萧涵愣愣地说:“自然和自由?”
施涌一字一字地说:“是的,在自然地将对手引上适合自己棋风发展的局势中来,而不是为了怎样就去强求怎样,那是属于街边路摊上的下法。只有能巧妙地控制局势,不管对手如何变化都能将棋局的发展引入自己的轨道,这才是超一流棋手应有的素质!”萧涵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围棋天地,慢慢地咀嚼施涌说的每一个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施涌喝了口水,又说:“只会用三连星围大模样的棋手绝对不可怕,可怕的无论什么样开局,都能把模样下出来。就说位置最低的三*三开局吧,如果对手在星位肩冲,那我不在下面爬,而是根据局势的发展在上面镇一下,或者干脆靠住,这样不也可以下么?谁规定了三三被肩冲就要爬的?这就是围棋的自由,没规定了车走直横,而马要走日!只要对全局的发展有利,想怎么下就怎么下,而不是这里只能这样应,那里只能那样应,这样俗套的下法, 一辈子别想成为一代大家!”
顿了顿,施涌眼光炯炯,直视着萧涵,说:“你的计算力确实很好,棋感也佳,可是都着重于局部的纠缠,用错了地方——如果你能把这些长处放宽,发展到全局上,自然的根据局势自由的行棋,那么你才有向超一流棋手挑战的资格。”
萧涵眼睛放光,说:“我这几天输的棋,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施涌说:“不错,用模样来攻击,思路是对的。但是有效率的大模样,是在限制对手实地的同时再做出模样,而不是象三连星一样,就是要牺牲大量的实地来做模样。你把现金都给别人了,他有了资本来跟你讨价还价,你就被动了。而且如果对手真正厉害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怕打入会有危险,因为不管会不会死棋,只要把你能得到的利益控制在一定幅度内,获胜的总是他们。”
“你现在就要做的一点,就是把你原来学的那些框框条条都去掉,把那些定式都忘掉,棋下到这种程度,根本就不用靠这些了。比如星位的一间低挂,为什么就要夹住期待对方点三三呢?如果他不点而跳出,把实地让给你,那你的模样还怎么做?我不夹,从上面小尖或者干脆镇神头不是更注重中腹么?发挥你的计算力和对局面的理解能力,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就算一开始错了,那也不怕,只要你能掌握‘自然而为,自由发挥’这八个字,棋力再上一个阶梯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萧涵一遍遍地说;“自然而为,自由发挥?自然而为,自由发挥?”
施涌脸上涌现自负地表情,说:“再想想吴清源大师的‘三三*天元’之局吧,要想成为一代大师,就要有这种打破一切成规的勇气。别人都说我的棋怪,那只是因为我从不按他们照常的推测去下棋罢了,我就是能下出自己的棋来,宫本秀哲,宋昌显也是如此。国少队的那些小孩基本功异常扎实,你在普通的局面下和他们较劲,当然是无功而返了,只有将局面导入谁也不熟悉的范畴内,下出他们都看不懂,想不到的棋来,才能寻得胜机。”
这种围棋理论,完全让萧涵耳目一新。他坐着一动也不动,开始觉得脑里的迷茫出现了丝丝的光芒,再回忆近期的对局,结合施涌的说教,他慢慢地觉得光芒越来越亮,一些原来没有想通的问题,也被触动起来,如淌淌小溪,渐渐的汇聚在一起,向着一道海口奔去。
这个海口,就是“自然而为,自由发挥。”
施涌缓慢而坚定有力地说:“什么时候能下出只有你萧涵才能下出的棋来,那就到了你在世界围棋舞台上大展身手的时机。
萧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神越来越亮,满脸兴奋,说:“我明白了,自然而为,自由发挥,围棋就是要这样下的,这样才能让对手难以捉摸。我也要下出自己的棋来,”慢慢地,铿锵有力地说:“我一定能下出只有萧涵才能下得出的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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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7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哟,怎么这个萧涵今天象换了个人似的,下的棋真怪!”国少队的成员们看着萧涵的棋路,目瞪口呆,不知所以。
这一盘,萧涵还是扔出了三连星,不过后面的招法可就全变了,镇神头,二间高挂,六路飞镇,高举高打,不过十来步,一个立体式,但又看起来虚不胜补的中腹飞机场隐隐成型。
按照棋理,要做势的话,最好是把对方的实利压在三线以下,这样比较均衡。如果压到四线的话,那除非外围的配置非常好,否则一般是得不偿失的。而现在的萧涵就是把棋下到五、六路上,而且下得轻飘飘的,让你围空,但也正因为围在四五线,空虽然多了,但也留下了打入的余地,现在要补的话又不甘心,只觉得浑身不对劲。
当然,萧涵的那些外势也都是虚的,双方变成了虚虚实实中大打散手,就看哪一方能在较量中成功地将更多虚势转换为实地。
赵子云看着屏幕,难以置信地说:“这么轻灵的招法,该不会是施老师在下吧?萧涵不是这种风格啊!”
林耀直摇头,说:“施涌向来不喜欢外势的,他的轻灵更多是用来侵消和转换,围中空可不是他的拿手好戏。”
龚运程眼睛发光,兴趣盎然地说:“如果萧涵的力量加上施涌的轻灵,那将何等厉害呢?”
赵子云搓着手,兴奋地说:“来吧,就让我们来一盘空中大战,我提议下一手天元,看看他要怎么发力。”
看着白棋毅然投下空降兵落在天元,萧涵并不急于发动攻击,反而慢悠悠地在左边“8*7”处吊一手。
这手棋根本没有目,白棋求之不得地在下面应,又有十目空进帐。黑棋好象完全对实空没了兴趣,又是一步凌空大跳,对白棋中央一子的包围圈慢慢地形成。
“不管他,先把目数彻底拿下再说,那颗子就算死了,也总能寻求转换的。”国少队的成员难得的在布局就异口同声的说。
林耀和龚运程饶有兴趣的看着双方各行其是,他们也真想看看萧涵到底葫芦里是卖着什么药。
今天是曾敏的“木兰杯”第二轮比赛,施涌却没有去观战,而是留在家里看萧涵的表演,他并不关心胜负,而是想看看自己的一番话萧涵究竟是领悟了多少。
看着萧涵这些天马行空的招法,施涌忍不住有了些许笑意:只要敢创新,敢突破,敢按照自己的想法下自己的棋,那暂时的失败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萧涵的计算力本来就极强,将别人引入陌生局面他并不吃亏。
大宗师和大高手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敢于领导围棋,一个却在后面亦步亦趋!
白棋整盘的实利已经超过五十目,只有一颗白子孤零零的在黑棋的包围圈中,显得那么耀眼而醒目。
黑棋还是不急于向它发起进攻,反而跑到右下角并了一手,先将角空守住。
他的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看对方如何出动这颗白子,再决定攻击的手法。如果对方不管的话,那一旦他的棋补强了,那这个空降兵将很有可能无疾而终。
虽然将出牌的主动权让给对方,但这是一个很不好接的烫手山芋。一颗棋子,那白棋可以从轻处理,可根据局势的发展予取予夺,这也是对付萧涵重锤的最好办法。而一旦下重,那就只剩下拼命治孤的一条路,黑棋自然而然地就能掌握全盘的主动权。
连吃了四盘的亏,萧涵终于找到了反扭的办法。
龚运程看着萧涵的下法,称许地说:“看来小涵长棋了,不再象原来那样挥着大刀满盘追杀,而是懂得根据对手的招法,谋定而后动,这才是高手的风范。”
赵子云哈哈笑着说:“不过他再怎么故弄玄虚,最后还是要杀龙,不然空是怎么也不够的。把那颗子拉出来吧,可不能被黑棋这么鲸吞掉。”
白棋大跳了一手,看看黑棋如何应对,是象刚才那样和风细雨的缓攻还是暴风骤雨般急攻。
猎物既然已经出动,萧涵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先刺,逼对方走重,然后凌空飞罩,采用最直线的攻击方式,不再给白棋任何转身的机会。
白棋只能跳出,黑棋先靠,再扳,不给对方一点整型的空间。
白棋只能仓皇出逃,但萧涵隐忍很久的蛮力一爆发,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他紧紧的追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棋要死龙也没那么容易,却不得不将黑棋撞厚,这时黑棋原来撒下的那几颗看起来毫无作用的孤子可就现出作用来了,在厚势的映衬下,闪闪生辉。
白棋在下边一碰,再断,期望能在这里留下点味道,并为中间的腾挪寻找头绪。
萧涵考虑了半个小时后,如果是以前,这里肯定是要强硬的长出,将矛头直指中间的大龙。但现在他只是冷静的一退,先将下边的空都收住,再等候对方出招。
原来的萧涵,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在的萧涵,却是“自然而为”。
这时,连林耀也不禁说:“得派个人去那边检查一下,是不是施涌在旁边支招啊,和上盘棋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的风格啊!”
看着白棋在自己的设计中为了出逃而不得不帮着围空,萧涵的嘴角开始有了一丝笑意。
就算这盘棋最后还是输了,但萧涵已经体会到了什么是自然和自由。
以自由的发挥自然的引导局势发展,这个棋道的化境,自己终于领略到了一点。
施涌那几句话的点拨,令萧涵拨开了眼前的迷雾,思路大大的开阔,看到了原来从未发觉的发展方向。
不再受任何棋理的拘束,根据自己对围棋的理解和算度自由的在盘面上纵横驰骋,这种感觉竟是如此美妙。
棋盘如同一张空白的画纸,而棋手就如同一个个性格各异的画家,用黑子白子在上面挥毫泼墨,造就着一张张精妙绝伦的动人画卷。
如果画家的思维被框框所禁锢,那画出来的作品即使美妙,也难脱前人的痕迹。只有冲开桎梏,才能有独特的大家风范。
萧涵,终于开始沿着自己的道路向棋道的颠峰迈进。






第六章

走出施涌家的门,已经是夕阳西沉时分,萧涵却觉得天空特别明亮,如同自己的心境一般。
这盘棋赢得太爽了,虽然最终没吃到大龙,却在下边和右边围出了大空,最后赢了二又四分之一子。
棋局结束后,龚运程和林耀都分别打电话过来好好地夸奖了一番,施涌虽然没说什么,但表情还是显得很满意。
这种在棋艺上有所突破的喜悦,还远远大于拿下晚报杯冠军时的感觉。那时更多的是激动,而现在却觉得全身如同充满了气流,轻飘飘地,说不出地舒服写意。
走出路口,来到公车站,正在等车回家,一辆豪华的宝马车疾弛过来,在面前刹地停下,后座的车窗降下,林雯雯娇俏的脸孔现了出来,面带喜色地说:“喂,萧涵,终于找到你啦!”
萧涵看了看她,说:“你好,这么巧啊!”
林雯雯急促地说:“巧什么巧,我是有急事找你的,快上车,呆会再说。”
萧涵愣了一下,问:“去哪?”
林雯雯带着怒气地说:“去把你卖了,呆子,快点上车啊。”说完打开车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萧涵拉到车上,然后对司机说:“快走,时间不多了。”
萧涵莫名其妙地在坐好,又问:“你要带我去哪啊?”
林雯雯白了他一眼,说:“找你这呆子能去哪?还不是找你下棋去,真笨!”
一听是去下棋,萧涵精神大振,说:“是那位JACK 7D吗?好啊,我早久想再跟他学习几盘了。”
林雯雯没好气地说:“想得美,这次的对手不是韩国人,是日本人。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妈是在做电脑生意的吗?她的主营业务是代理日本一家非常著名的品牌‘西上’笔记本电脑,你应该听说过吧?哎,都忘了你这呆子除了下棋,啥都不懂的,跟你说了也白费口舌。简单点说,就是现在这家日本公司的副总经理就在北京,他很喜欢下围棋,而且水平很高,我都下不过他。他听说我跟你这个新科冠军认识,非要我安排和你下几盘棋,可他明天一早就要回日本了,而今天你又魂影不见,害我一阵好找,幸亏吴老师说你可能在施涌家,我就一直守在这里等你,终于把你接到,能跟老妈交差了。”唧唧喳喳的说了一大堆,舒了口气,如释重负。
萧涵听懂了一大半,对于林雯雯一口一个呆子,也不生气,说:“那现在就要去下棋了?我可得和林阿姨说一声,不然她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呢。”
林雯雯说:“没问题,你打个电话给她吧。对了,现在时间比较紧,我们先去买个汉堡垫垫肚子,等下完了棋,再请你吃顿好的。”想起一事,又说,“想起来了,你拿了全国冠军,荣升业余7段,是不是得请客啊?”
萧涵嘿嘿一笑,说:“可以啊,不过我没办法请你吃牛排,只能吃水煮牛肉。”
林雯雯笑着说:“当了全国冠军还这么吝啬,将来怎么可能成大器呢?你放心,今天的棋不是白下,我跟妈说好了,会给你对局费的。还有,呆会下棋的时候可要手下留情,人家可是掌握着公司命脉的大客户,若在棋盘上把他惹急了,我妈可就麻烦大啦。”进了一座外观雄伟的写字楼,坐电梯上十六楼,“精讯科技有限公司”的名匾印入眼前。林雯雯带着萧涵穿过前台,左拐右拐,来到总经理室前,敲了敲门,门内一人说:“请进。”
推开门,只见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内,一位穿着得体,化着淡妆的女士和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聊着什么事情。看见萧涵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女士淡定大方地说:“这位就是小萧吧?前段时间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啊,幸会幸会。”林雯雯站在中间,介绍说:“这位是我妈妈,这位是来自日本的井上先生。他是刚刚拿了晚报杯冠军的萧涵7段。”
中年人打量着萧涵,用流利的中文说:“井上雄彦,请萧7段多多指教!”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锻炼,萧涵在陌生人面前虽然还是觉得不自然,但终究没原来那么紧张了,说:“阿姨好,井上先生好。”
女士拿了一张名片递给萧涵,说:“我姓方,小萧以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井上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很喜欢下围棋,希望能和你切磋一下,为了这,他连我安排的晚宴都推掉了,只吃了个便当,哈哈。”
林雯雯看见棋盘和棋子都已经摆好了,说:“妈,你别那么罗嗦啦,抓紧时间开始下棋,井上先生都等不及了。”
双方在棋盘边坐好,井上雄彦不紧不慢地说:“恕我冒昧,第一盘棋我想分先下好吗?”
林雯雯吓了一跳,萧涵的水平,她是知道的,别的不说,至少代表了目前中国业余棋界的最高水准,井上雄彦居然一开口就要分先下,要么就是具有很强的棋力,要么就是象原先的自己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萧涵也不知道对方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日本毕竟是老牌围棋王国,业余棋手中很可能藏龙卧虎,于是说:“好吧,那请井上先生猜先吧。”
两人一交手,林雯雯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井上的水平虽然比自己高,但在萧涵那奇招怪棋的冲击下,不一会已经溃不成军。日本的围棋,大多讲究棋型和棋理,注重棋手平心静气的对弈,讲究一种精神上的交流。这一点和为胜负不计一切的中韩区别极大。井上的算路本来就不如萧涵,再碰上这些教科书上从未见过的招法,不过几招就头晕了,哪还抵抗得住!
棋盘越来越小,而井上的三条大龙全部被杀,全盘只活了右上一个小角,惨不忍睹。
井上满头大汗,脸色铁青,不见了刚才的从容风度,从没想到自己这个堂堂业余三段居然会输得如此难看,一挥手,说:“我输了。我们再下一盘。”说完就一手把萧涵那边的黑棋棋盒抢了过来,再把自己的白棋推给他。
看对手没有被让子的打算,萧涵忍不住说:“还是分先下么?”
井上面容进绷,冷冷地说:“怎么,萧先生有什么意见么?”
萧涵想了想,觉得对方是贵客,自己没必要跟他太计较了,于是说:“也好,请指教。”
可是两人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萧涵又没下指导棋的习惯,不懂得在哪些地方可以
放对方一马,总是在局部就轻松地将对方纠缠住了,再发力吃棋,不过百招,井泽又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看着井泽脸上乌云密布,黑得吓人,如要吞人的老虎,每步棋都狠狠的用力拍在棋盘上,直要把棋子拍碎,方秀珍感觉场面越来越不对劲,忙咳嗽了一声,向林雯雯打了个颜色,林雯雯也在暗骂萧涵忘了自己在车上的嘱咐,一下起棋来就忘乎所以,害得对方下不了台,心念一转,拿着手机喂喂了几声,跑到外面去,顿了一顿,再伸过头来说:“萧涵,你的电话,是林阿姨,快出来听啊,里面信号不好。”
萧涵走了出来,林雯雯将他拉到一旁,恨恨地说:“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下那么凶干吗?”
萧涵呆了呆,说:“林阿姨不是打电话给我么?”
林雯雯怒说:“我就是林阿姨,你啊你,真是木脑袋,不是和你说了么,井上是妈妈的大客户,掌握着公司的经销权,得罪他对公司有害无益,你就忍忍么,干吗非要斩尽杀绝,让让会死啊!”
萧涵搓着手,说:“可他不让子和我下的话差太多啊,我一发力他就顶不住,哎……“
林雯雯瞪着大眼睛,叉着腰,说:“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棋是你在下的,输和赢不是在你掌握之中?”
萧涵脸色一变,说:“你是要我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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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7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林雯雯还未答话,方秀珍也借故走了出来,苦笑着说:“小萧,你的棋确实很厉害,可是也不能杀得井上先生这么狼狈啊!本来是想找你来陪他过过棋瘾的,没想到却把他给惹火了,现在都阴沉着脸不说话,哎……”
萧涵皱了皱眉,说:“可他的棋力真是不行啊,而且我一下棋就不会去在意别的事,不好意思啊。”
方秀珍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挺厚的信封,塞到萧涵手里,说:“小萧,这次辛苦你了,不过呆会还是请你手下留情,尽量迁就一下井上先生,哎,我们实在得罪他不起啊!我知道这委屈你了,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忙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
萧涵怔了怔,缓缓说:“阿姨是不是要我呆会下假棋,输给井上先生?”
方秀珍忙说:“能输就最好了,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输的话,也不能象刚才那样杀得那么厉害,能让就让点吧。”
萧涵脸色发青,将信封推回给方秀珍,冷冷地说:“对不起,方阿姨,这钱我不能收,棋我更不打算让。”
母女俩呆了一下,方秀珍强笑着说:“小萧,你这是怎么了,不用这么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好么?”
萧涵有点激动,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一字一字地说:“周阿姨,我只会下棋,一些事情不会处理,让你见笑了!或许围棋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工具而已,可是对于我来说,就如同生命一般珍贵,我绝对不会去做任何玷污围棋的事情!高老师从我学棋的第一天就说,下棋如同做人,一个棋手如果连人都做不好,还有什么可能迈上棋道的顶峰!有棋友愿意跟我切磋棋艺,那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和他较量,但如果要我为了棋艺外的事情而去故意输棋,那我做不到!如果井上先生他真的喜欢围棋,那他也会希望能真正地和我较量,如果他只是想享受赢棋的快乐,那对不起,下棋的对象不应该是我。”
两母女毫无防备地被萧涵的长篇大论给镇住了,林雯雯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整天浑浑噩噩,如同榆木疙瘩的呆子竟然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一时间瞪着大眼睛看着萧涵,平常绝不饶人的嘴巴竟发不出声来。
“萧先生说得好!”井上雄彦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拍着手掌说,脸上的怒色竟已消失殆尽,嘴角边反而挂起了笑容。
他走到萧涵面前,伸出手来紧紧地握在一起,感叹着说:“我想起了你们的一句古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是我错了,围棋不应该是这样,既然我和萧先生的棋力差距明摆着,偏偏还要逞强,实在是让你们笑话,希望萧先生能原谅我的无礼!”说完深深地向萧涵鞠了个躬。
井上这么说,萧涵只觉得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回礼,说:“井上先生你,你别这么说,其实也有我的不对。”
井上雄彦摇着头,说:“我从小学围棋时,老师也对我多有教诲,棋道即人道,要下好棋,须先做好人。怎么我会忘了呢?现在竟为了一些无谓的事情而大动肝火,真是无颜面对老师啊!惭愧惭愧!”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羞惭之色。
井上雄彦自中学始迷上围棋,下了很大的功夫研究,虽然离职业水平有不短的距离,但也拿了个业余三段的证书,在学校里也马马虎虎的混出个名堂。毕业后进入了西上集团,繁忙的工作和巨大的压力使他渐渐远离了对围棋的热忱。十年前,蒙秀哲名人本因坊让四子下了盘指导棋,只输了两目,使他引以为荣。
多年的奋斗,是他逐渐成为在西上集团呼风唤雨的人物,社会大染缸的浸淫磨练,也使他从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老于世故的中年人。虽然又下起了围棋,但这黑白子在他手里已经不复当年孜孜以求的棋道精神,反而成为了一种社会交往的工具。棋道是什么,他早就忘了,只知道一些棋是不会输的,而一些棋却是怎么也不能赢的。
这次来中国,听说有机会能和全国业余冠军交手,他是摩拳擦掌,想一展身手。输棋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会输得如此凄惨和难堪。已经当惯了大人物,习惯了别人吹溜拍马的井上自然无法吞下这口气,怒火攻心,失去理智。
刚才在门口听到萧涵的话,对他来说真如醍醐灌顶,想想自己这些年来的作为,有哪一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为呢?围棋的博大精深,在自己的眼中,只是还有多少价值而已,自己已经习惯了用价值去判断事物,而忘了在这个标准之外,还有很多可贵的东西。
棋道如人道,这句话似晴空霹雳,在耳边轰鸣,井上不经意间发现现在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卑微和丑陋,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当头棒喝,自己不知道还要沉迷到何时。
他紧紧地握住萧涵的手,用力的摇了摇,大声说:“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围棋的希望,只要能坚持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最伟大的棋手,请加油努力,拜托了!”对于井上雄彦态度的突然转变,三人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萧涵诺诺地答应着,方秀珍反应最快,说:“井上先生真是慧眼识英雄,小萧的前途是无可限量啊!不知道两位还继续对弈么?”
井上雄彦直摇头,说:“就凭萧先生对围棋的这份热忱和尊重,鄙人还有什么资格可和他对弈?回日本后,我一定要好好反省自己,进行棋艺的磨练,下次来中国时,再向萧先生讨教。”
听说不用再下了,三人都暗自舒了口气,放下心中大石,方秀珍笑着说:“既然如此,我看井上先生晚餐没有吃好,小萧可能也没吃什么,那我们就先去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吃点糕点吧。雯雯,打电话给司机,把车开上来。”
林雯雯答应下来,瞟了萧涵一眼,说:“妈,你和井上先生先到楼下吧,我收拾一下东西,萧涵,你过来帮我一下。”
两人走进办公室,林雯雯一伸手,狠狠地在萧涵头上敲了一个响勺,怒声说:“你真有本事啊,居然敢向我妈和我说教?”
萧涵痛得直摸头,又不敢还手,想想也觉得刚才自己有点过分了,喃喃说:“你也知道我不大会说话的,只是一提到围棋,就有些失态了,对不起啦!”
林雯雯板着脸,寒声寒气地说:“棋呆子,真是棋呆子。幸亏井上先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不生气了,否则我一定还要你好看。妈给你的钱也不拿,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很有钱么?就算真的有钱,也可以拿来请我吃牛排啊,那至少可以吃几顿呢!我呆会再去跟妈要回来,你可别再耍脾气不要了,不然看我怎么教训你!”
萧涵哪还敢跟这刁蛮女说个不字,而且知道说也说不过他,只是有件事不得不说:“啊,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等会要去喝咖啡,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去复盘,今天施老师和我摆的一些招法还没弄懂呢。”
林雯雯眼睛瞪得更大,凶巴巴地说:“你说什么?请你喝咖啡还不去?是不是得请你吃燕窝鱼翅才行啊?”
萧涵硬着头皮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只是我喝不惯咖啡,而且明天还得训练,我只是要回去准备一下。”
林雯雯眼神闪烁,脸色变化不定,忽然嘻嘻一笑,说:“不用吓成这样,看起来你还是很怕我的,哈哈,真有趣!好吧,不想去就不去,腿在你身上,我怎么可能勉强你呢?我呆会和妈说一下,先送你回家。不过,就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再叮嘱你什么话,你可别一下棋就给忘了,不然有你好看!”
对林大小姐的如六月天变幻莫测的脾气,萧涵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只能跟在她后面下楼去了。



第八章

“行星杯”世界围棋锦标赛预选赛即将在韩国举行,在林明莉的带领下,二十多位中国围棋的一流高手乘坐着韩国航空客机,浩浩荡荡地向汉城飞去。
赵子云推了推望着窗外出神的萧涵,说:“从上飞机后就没见你说话,想什么呢?”萧涵“呵呵”笑了笑,说:“我这是第一次出国啊,只觉得兴奋,总想快点看看外国是什么样的。”
赵子云笑着说:“我两年前第一次去韩国打预选赛也是这样,兴奋得两天晚上睡不着觉呢,结果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哈哈!不过时间一长就好啦。说真的,我现在都不喜欢去外国比赛,太不习惯啦,尤其是吃东西,没一顿吃得饱的。所以这次我带了一大袋方便面去煮夜宵吃。你有准备么?”
萧涵指了指坐在前面的林明莉,说:“昨天晚上林阿姨有帮我带了一些,还有饼干。而且我听说韩国菜只是比较酸辣,我不怕辣的,应该能吃得习惯。”
赵子云说:“那就好,去打这个预选赛,什么费用都要自己出,一定要撑多几轮,才有点钱可拿。第一轮就走人,那可亏大了,第二轮基本能持平,从第三轮开始,赢下的对局费才能算自己的,所以,用毛主席的话说,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哦!”
萧涵挠挠头,说:“是啊,其实我根本没有参加这次比赛的费用,是一位方阿姨先替我垫支的,我一定要努力把棋赢下来,才有钱还给她。”
赵子云一拍萧涵的肩膀,羡慕地说:“老萧,我真是嫉妒你的运气,到处都有人帮忙。启蒙老师就是全国业余冠军,来北京后又有龚老师和林阿姨给你铺路,晚报杯那输了99.99%的棋也赢了回来,然后还有我们陪你下加压棋,施老师更专门给你复盘指点,现在要参加比赛没钱,又跑出一个方阿姨替你搞定。我看你是老天爷专门派来下棋的,李君圣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萧涵不好意思的笑着,喃喃说:“是啊,特别是晚报杯的决赛,赢得简直不可思议。有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太好了,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以成绩来报答所有关心我的人。”
赵子云眨着眼睛,说:“这个加压十番棋你能赢三盘,已经很了不起啦,我原本还以为你一局都赢不了呢。从第五盘开始你象变了个人似的,棋招很难琢磨,往往出人意料,大模样的战法也更加自然了,是不是施老师教了你一些绝招啊?要有什么秘籍,可别藏私,咱们可是好兄弟啊!”
萧涵想了想,说:“施老师的确帮了我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启迪了我下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其实他只是送给了我8个字‘自然行棋,自由发挥’。”
赵子云眼中精光闪动,侧着头,口中念着:“自然行棋,自由发挥?恩,好玄妙的说法,听起来很简单,可一细琢磨,却又包含了很多。他们这些大高手说的话可真难懂。”
萧涵说:“施老师说真正的大宗师,就要做到以自己对棋艺的理解下出独到的招法而自然的主导局势发展,牵着对手的鼻子走。可要做到可真难啊,应用起来总有很多阻滞之处,总觉得没办法引导着对手,不过真的发挥出来后又确实很厉害。”
赵子云直点头,说:“有道理,听起来很象武侠小说描写的绝世武功一样,就象,恩,就象《笑傲江湖》里的独孤九剑,随意挥洒,无招胜有招。哈哈,怪不得说一理通,百理明,很多道理确实有相通之处。要是什么时候能引导着李君圣跟着你的棋势走,恐怕就已经成为天下第一,东方不败了。”
萧涵“恩”了一声,愣愣地说:“笑傲江湖是什么?什么是独孤九剑?什么叫东方不败?”
赵子云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笑得其他棋手的目光都集中到这边来了,萧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听坐在后面的曾敏开口了:“《笑傲江湖》是金庸写的武侠小说,独孤九剑是里面描写的一套武功,东方不败是书里的第一高手,哎,你大概也不知道金庸是谁吧?”
萧涵说:“金庸?他很出名吗?”
赵子云笑得直喘气,说:“老萧,我算是服了你啦。金庸其实也不算出名,只是全飞机上恐怕也就你不知道而已。哎,棋手见多了,可除了围棋外其他一无所知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佩服,打心里佩服啊!”
萧涵尴尬不已,低声嘀咕着:“除了下棋,其他事情了解那么多干吗?”想起一事,起身从行李袋里拿出几张棋谱递给曾敏,说:“这是昨天施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曾敏拿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施涌对自己参加“木兰杯”比赛的点评,便说:“麻烦你了。”
萧涵还是不敢和曾敏多说话,“恩”的一声应了,坐回位置上,又听赵子云回过头去,说:“敏姐,这次木兰杯你轻松的连过两关,都成为冠军的大热门啦!看来我们国少队第一个拿世界冠军的可能是你哦!”
曾敏淡淡一笑,缓缓说:“我宁愿象你一样打入‘天龙杯’的四强,也好过拿这个女子世界冠军。”
萧涵和赵子云都愣了一下,赵子云一翘大拇指,大声说:“好,就象京剧里唱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姐姐有志气!那我祝你这次能顺利地打入本赛,在国际赛场上一展身手!”
曾敏微笑着说:“我会的,我也相信大家都能在本赛上再见。”
赵子云说:“这也要看抽签的运气了,这么多人参加比赛,如果能和日本和韩国的那群面九分到一组,想不出线都难。要是抽到韩国的新锐,就棘手得多啦。说不定还有可能把我们三个分在一组呢,那可麻烦大了,哈哈!”
曾敏合上棋谱,眼光凝视着窗外飘散着的朵朵白云,平静但坚定地说:“无论和谁分在一起,我都一定要出线!”
听了曾敏这句话,萧涵忍不住心中一阵悸动:自己终于来到了世界大赛的舞台上,可是究竟能走多远呢?
参加完抽签仪式,林明莉将对阵表分发给各人,赵子云直叹气,说:“要命啊,什么最怕就来什么,我真的和曾敏分在一个组啦!哎,老萧,你运气也不是很好啊,和罗佑翔分到了一组,要小心哦!”
萧涵也在看对阵表,说:“罗佑翔?我知道他是秀哲先生的弟子,以前来过中国集训。”
林明莉说:“是啊,他是台湾棋手,实力很强,去了日本后,成绩也好,小涵和他分到了一起,的确要小心应付。不过按对阵表,你们要到小组最后一轮决赛才可能相遇,也不用过于担心。”
赵子云拍拍手,说:“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就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我看你的运气开始减退啦。”
林明莉意味深长地说:“小赵这样说不对,其实我觉得小涵的运气很好,能跟这样的强手交锋,不是非常好的锻炼么?要想有所成,就算是碰到了李君圣,也要有信心将他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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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5 22:48 | 只看该作者
总共只收集了这么多,请有下文的补全,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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