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布衣诗人閔華与围棋国手施襄夏、胡肇麟

多九公

江都布衣诗人閔華与围棋国手施襄夏、胡肇麟

江都布衣诗人閔華（1697～1773後）爱好围棋，家住当时的围棋中心扬州，又正值中国古棋达到最高峰的时代，天时地利人和兼得，使他多有与著名围棋国手交往的机会。

本文要介绍的便是閔華所著《澄秋閣集》中具有围棋史料价值的两首诗，【注1】一赠施襄夏，一与胡肇麟。最後，笔者对閔華生年及《澄秋閣集》成书之年等作了一些考证，或可补现有各类文学及人名辞典之不足。

一，閔華赠施襄夏之诗

《贈國棋施襄夏即送之漢陽》

當代何人稱國棊？江南有程（蘭如）浙有施。

中原旗鼓一相值，闘智空堂月白時。

兀然對案若僧定，不聞動息聞風吹。

片雲忽斷秋雁陣，寸心競吐春蠶絲。

度外二子已棄置，湘東一目誠孤危。

無何轉負即為勝，此意未必傍人知。

觀者往往變顏色，好事製譜嫌鈔遲。

嗚呼！施生施生抱此藝，况乃家學能兼詩。（謂令叔蘭垞）

三年三度渡揚子，未逢大敵誰驚奇？

而今遠赴瀟湘去，公卿絕席爭迎之。

憐余滉瀁銅池候，斂手推枰獨爾思。

这首诗是閔華为施襄夏送行，前半部分描述的应该是施襄夏与程蘭如对局。閔華对施襄夏青眼有加，不仅仅是他的棋艺高超，还因为他能作诗，继承家学。诗中自注提到的“蘭垞”，指的是施襄夏的叔叔施謙（？～1760），字自南，號蘭垞，海寧诸生，著《涵青閣詩》。施謙小有诗名，其诗作在《國朝杭郡詩輯》（卷十五）及《兩浙輶軒錄》（卷二十七）皆有收录。【注2】《涵青閣詩》无传，现存《蘭垞詩鈔》稿本一卷，藏上海图书馆，又有《蘭垞遺稿》写本四卷，藏日本静嘉堂文库。【注3】

《澄秋閣集》是閔華的自定诗集，诗编年，分初、二、三集，每集四卷，共十二卷。这首七言古风在初集卷三，位於卷中，稍前有诗《乾隆庚申冷節後二日初至西湖泛舟》，而卷四开篇为《送雅雨先生出塞四首》。乾隆庚申是乾隆五年（1740），“冷節”即寒食节，在清明前一日；盧見曾（號雅雨）被谪出塞，於是年八月离开扬州。由此可以推出这首诗作於乾隆五年（1740）寒食节之后，八月之前。亦即施前往漢陽，就在这一段时间内。

施襄夏《弈理指歸》自序云“三十年來，薄游吳楚”，对此，《海昌二妙集》编篡者在《范西屏施定菴二先生年譜》“壬子”条注中感叹：“其游楚何時，不可考矣！” 漢陽古属楚地，施襄夏“游楚”就是漢陽之行，笔者幸运地从閔華诗作中找到了答案。

閔華诗中又有一句“三年三度渡揚子”，可知施襄夏於乾隆三年戊午（1738）北渡长江到扬州。乾隆四年己未（1739），施襄夏與范西屏在平湖张永年家留下了千古杰作“當湖十局”，当是南渡长江的一次。乾隆五年庚申（1740）施襄夏再次北上扬州，是为第三次渡江。

閔華《澄秋閣集》三集卷三，还有一首诗赠施襄夏，《得海塘消息慰定庵》：

聞說鹽官縣，西風捲暮濤。勢疑吹海立，怒欲没隄高。如此將安極，寧論適所遭。平生忠信在，未必及吾曹。

鹽官縣，古地名，治所在今海寧市盐官镇。定庵是施襄夏的号。此诗可能作於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七八月间。

二，閔華关于胡肇麟之诗《蕩子篇》

关于胡肇麟，除了棋谱，迄今为止流传下来的所有文字资料都只提到他是扬州盐商，以及一些轶事，其他一概不详。閔華的另一首七言古风《蕩子篇》，披露了胡肇麟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

《蕩子篇》并序

紹興胡肇麟，國棋第二品。少贅於睢陽鄭氏，婦甫有孕，即去。遊京師久之，牢落無所遇，依人歸越，復娶妻生子女，僑居揚州。與婦不通音問者四十年。初鄭娩子育成，教以稼穡，家遂豐。子復生孫，乃命尋父迹。其子入燕趙，歴吳越，始值父於揚。胡將歸睢陽，爰作是篇。

荳蔻枝頭春意微，東家蝴蝶西家飛。

風前杜宇年年唤，蕩子天涯去不歸。

蘼蕪綠遍江南道，盻斷空閨失音耗。

小婦酣眠大婦醒，舊人啼哭新人笑。

寒來邏雁苦將雛，山下何曾逢故夫？

往日綢繆秦贅壻，此時輕薄魯秋胡。

可憐健婦持門户，逝水年光容易去。

料理田園子復孫，丁寧道路兒尋父。

燕山迢遞入淮流，得識衰翁淚始收。

破鏡重圓知有日，白頭相見合低頭。

这首诗的内容主要就是序言中所述鄭氏的遭遇。具有棋史价值的是序言中提供的一些信息，一是胡肇麟原籍紹興，二是根据这些信息可以大致上推出胡之生年所允许的范围。睢陽，即现在的河南商丘。牢落，本义为孤寂，无所寄托。除此之外，序言本身明白如话，无须多作解释。

《蕩子篇》在《澄秋閣集》二集卷三，前有诗《清冬》，稍前又有《哭樊榭四首》，稍後有《早春湖上》。樊榭为杭州诗人厲鶚（1692～1752）之号。厲鶚卒於乾隆十七年壬申（1752），由此可知此诗作於是年冬，或乾隆十八年癸酉（1753）年初。

为了讨论方便起见，假定胡肇麟二十岁离家出走，之後与鄭氏不通音信四十年，亦即乾隆十七年壬申（1752）时胡约六十岁。由此可以推知胡肇麟大约生於康熙三十二年癸酉（1693），应该不会迟於此年。

如此算来，胡肇麟的年龄与程蘭如（约1692～？）相去不多，比范西屏（1709～？）、施襄夏（1710～1770）至少要大十六、七岁。胡肇麟能挡住全盛时期的范、施二子，不愧为“铁头”。现在还不能确定胡肇麟移居扬州後住了多久，估计不会少于二十五年，多则可能在三十年以上。

三，关于閔華的字号、生辰及《澄秋閣集》成书年考

閔華是江都人，虽有诗集传世，但在历代《江都縣志》及《揚州府志》的人物传记中都找不到他的名字。《澄秋閣集》仅有閔華本人一篇短序，连同落款不过一百二十来字，自云“不得知己於生前”。无人为其诗集作序，後世修志者也无从下笔作传了。

关于閔華的字与号，各家记录不一。试举数例如下：

李斗（撰）《揚州畫舫錄》卷四（新城北錄上）：

閔華，字玉井，亦字蓮峯，江都人。工詩，著有《澄秋閣詩集》。

王昶（輯）《湖海詩傳》（卷十八）：

閔華，字廉風，江都人，監生，有《澄秋閣集》。

阮元（輯）《淮海英靈集》（甲集·卷四）：

閔華，字廉風，一作蓮峯，江都人。詩骨清秀有神，與張漁川、馬秋玉、方環山同時，爲詩友。著《澄秋閣詩集》十二卷。

王豫（輯）《江蘇詩徵》（卷一百四）：

閔華，字玉井，號廉風，一號蓮峯，江都監生，著《澄秋閣詩集》。

有的以玉井为字，以廉風（蓮峯）为号；也有以廉風（蓮峯）为字，玉井为号。当然，两者之间只能有一个是正确的。

笔者之见，应以廉風（蓮峯）为字，玉井为号。理由是古人取字须与名相应，西岳華山有蓮花峯，“蓮峯”当由此而来，再取同音字“廉風”，就得到閔華的字了。

关于閔華生年。柯愈春先生《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上）将閔華列入卷二十一·生於康熙三十年至三十四年（1691～1695）。因《澄秋閣集》閔華自序作於乾隆十七年（1752），又因三集卷一有《六十生辰自述五首》，所以柯先生认为诗集当刻於其年，而作者年已六十餘。

这样的推断当然无可非议。不过，如果更仔细一些，根据閔華《澄秋閣集》提供的信息，结合其他资料，就可完整地考出其生辰年月日。

閔華《六十生辰自述五首》在三集卷一，在《雪後僧房》、《雪晴江上》二诗之後，同卷稍前有《哭青嶁》一诗。长洲诗人盛錦（1691～1756），字庭堅，號青嶁，卒於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由此可知閔華六十诞辰必在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入冬以後。

《澄秋閣集》三集卷二有诗《慰程魚門覆舟》。程晉芳（1718～1785），字魚門，號蕺園，歙县人，居江都。有《勉行堂詩集》。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秋，程晉芳出行时翻船，有《翻船詩三首》。【注4】閔華《慰程魚門覆舟》即为此而作。由此亦可知閔華六十诞辰必在乾隆二十二年丁丑（1757）秋之前。

又考《六十生辰自述五首》之五，起首便是“清冬建子月，維日十有九。爲余降誕辰，醻酢謝戚友。”建子月为阴历十一月。综合上述，于是可知閔華六十诞辰为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阴历十一月十九日。从而得知閔華生於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阴历十一月十九日，如果换算为阳历，正好是1697年12月31日。【注5】

近读清人張賓鶴《雲汀詩鈔》，【注6】发现也可以从集中之诗推出閔華生年。張賓鶴，字仲謀，錢塘人，生於雍正二年甲辰（1724），卒年不详。張賓鶴《癸巳元旦試筆》起首句“今年五十太平人”，癸巳为乾隆三十八年（1773），由此可知其生年。

張賓鶴颇有几首诗赠閔華，其中一首《題揚州閔（華）詩集》，起首有句“玉井先生七十七，顏如渥丹眸點漆。”，後有句“我生五十無聞知”，由此可知此诗作於乾隆三十八年癸巳（1773）。其时閔華七十七岁，从而亦可推知其生年为康熙三十六年丁丑（1697）。

《澄秋閣集》中能直接确定年份的最後诗作有二首，一是三集卷三《哭壽門》，一是三集卷四《史文靖相國挽辭四章》。金農（1687～1763），字壽門，钱塘人，居扬州，“扬州八怪”之一。史貽直（1682～1763），字儆弦，號鐵崖，溧阳人，康熙三十九年（1700）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谥文靖。金与史同卒於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但《哭壽門》与《史文靖相國挽辭四章》的排序相差近一年，前者作於是年无误，後者即便晚一年仍属正常。而《澄秋閣集》成书年代基本上可以确定了，约在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64）或稍後。

閔華在乾隆十七年壬申（1752）自序中，已言明“删汰之餘”选诗十二卷。或许在复审时，閔華又删去一些不满意的诗作，以致不足十二卷之数（实际只有约八卷），于是不得不延後付梓，最後竟推迟了十二年！

关于閔華的诗，王豫（輯）《江蘇詩徵》（卷一百四）上引了两段诗评，转录如下（供爱好文学的朋友参考，不再作注）：

《南野堂筆記》：蓮峯擅長七字，《孔北海祠》云：“要爲魯國奇才子，不比楊家最小兒。”《謝太傅祠》云：“且喜生兒能破敵，不妨長日但圍碁。”吐屬俱工妙絕倫。

《羣雅集》：玉井折節讀書，終布衣之行，與厲樊榭、杭堇浦、馬徵君昆玉、王徵君載揚友善。其詩如碧雲出岫，春葩浥露，色香鮮潔，似之竹西。布衣百餘年來罕有儷者。李嘯村學詩於玉井，亦爲安徽詩人之冠。益信淵源有自也。

多九公

2014-10-18

【注1】閔華，《澄秋閣集》十二卷，《四庫未收書輯刊》（10輯21冊），《清代詩文集彙編》（273冊）

【注2】吳灝,、吳振棫（輯），《國朝杭郡詩輯》（三十二卷），Google圖書

阮元（輯），《兩浙輶軒錄》，《續修四庫全書》（1683～1684冊）

【注3】柯愈春，《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上），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505页

【注4】程晉芳，《勉行堂詩集》卷十·拜書亭後藁上（丙子丁丑），《續修四庫全書》（1433冊），《清代詩文集彙編》（343冊）

【注5】方詩銘、方小芬（编著），《中國史厯日和中西厯日對照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663页

【注6】張賓鶴，《雲汀詩鈔》四卷，《清代詩文集彙編》（355冊）

天外肥羊

曲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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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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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兆麟的棋真不是一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