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就是被那些韩国人弄坏掉了!"
大三在世说精读课上,骆玉明老师又一次抛出了这个观点.骆师说话喜欢说”其实”,也喜欢重复.结论给出来,然后在后面的重复中,进行着修正,也是强调.听李佳怿学姐说过,骆师棋力并不高.话说回来,其实棋力不高却是刚刚好.骆师身上有一种魏晋风度,要是棋力高超,反倒有点不是他那身自然超脱的味道了.
但骆师这话却代表着相当一部分人的观点.围棋总是日本的好.雍容大度,器宇轩昂.而韩国人用那一身的暴力和蛮劲,把围棋中的美和哲学的味道破坏殆尽.李昌镐虽是韩国人,但他师承曹薰铉,而曹正是濑越宪作的徒弟.他绵里藏针不动如山的棋风,就像是在打太极.而当年,掀起”暴力围棋”风暴,并在后来将李昌镐的天下撬翻的,便是这个李世石,和他的师弟崔哲瀚.
也说不清是幸事还是不幸.我接触围棋也晚.亲戚当中没有会下围棋的.第一次看见李世石的照片是在2000年.初一.因为那时候特别迷恋周杰伦,所以记住了报纸上这张酷似周杰伦的脸.而且文章内容也挺搞笑的,想记不住也难.马晓春可劲地说,李世石是天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聂卫平可劲地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李世石境界不高,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聂马双雄的分歧.但当时还什么都不知道.棋谱我也根本看不懂,那时候只知道四个子围起来能吃掉对方一个棋子.
高中真是决定了我人生的很多东西.高一让我的世界受到以前从来没遇到过的震动.我开始纠结,拧巴,忧伤,较劲,离群索居,冷眼看人.机缘巧合,在新华书店翻小说时碰到一本围棋入门教材.到了高二的时候,每两周都是要跨越一次大半个县城,在晚自习前带回最新的<围棋天地>.风晴雨雪不辍.别人齐刷刷冲向食堂,再齐刷刷晃荡回教室的时间内,我都是在教学楼的天台上.看野风萧瑟,倦鸟投林,炊烟四起.再低头翻自己的围棋天地.
高三有阵子李世石输棋有点多,特别是输给了突然爆发的罗洗河跟古力.围棋天地做了一个专题.说李世石走到了”燃烧还是荒芜”的分岔口.从豹欲出林,到如豹出林,但他没有写完豹领山林的三部曲.话说的很二,又颇有点小人得志的嘴脸.现在围棋天地不会说这种话了,因为棋界都发现,每一次沉寂之后,李世石迎来的都是更为猛烈的爆发.所谓的荒芜之后,都是迅猛的燃烧.
因为围棋,高考时第一志愿填的便是复旦.怕万一录取不上,第二个填的财大.一个有吴振宇,一个有胡煜清.其实若是复旦被刷,财大估计也是没指望的了.后来,进了大学,进了围棋社.这些天翻看以前的日记.突然看到一条让自己都惊讶的记录.那是2007年4月12日,李世石第一次甩下李昌镐,登上韩国棋手等级分排行榜榜首的位置.我没想到自己那会儿是这么地追星,会郑重其事的把这件事写在日记里.这行为不像一个大一的学生.写下那件事的时候,肯定是十三岁的我穿越来附身了.
刘昌赫曾经看到李世石和古力的对局时曾经感慨,这已经不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围棋了.或许这就是很多棋迷看不惯李世石棋风的缘故.朋友当中,陈文备或是一例.他自幼学棋,棋风很本格.他也常常跟我感慨,现在的很多下法,放在十多年前他刚学期那会儿,都是被批判的对象.而我围棋真正算得上登堂入室,也已经是大学的事情了,所以这点感触不深.围棋号称手谈,下棋就是说话.但是跟一些中老年棋迷下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我们用的明显是截然不同的语言.
而李世石最遭别人吐沫星子喷的,便是他率性而为的行事风格.这实在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怎么下棋就意味着必须戒烟,就意味着寡言少语,就意味着中规中矩,就意味着唯唯诺诺么?围棋什么时候成裹脚布了?李世石是表露自己.但这却让那些表演自己的人觉得碍眼.那些官僚,眼珠子转的,跟野酸枣似的.棋不怎么样,批判人倒是很来劲.聂卫平特别喜欢讲别人境界不高.其实不管什么问题,一扯到人生扯到境界就变成扯淡了.围棋就是围棋.有想法?盘上见分晓啊.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事.
前面说过,我围棋真正算得上登堂入室,也已经是大学时候的事情了.确切的讲是大二之后.有次去同济看棋,因为下不过一个小孩,满面羞惭,感觉丢了学校的脸.发狠要天天看棋.到了08年的夏天,外面一片吵吵闹闹喧喧嚷嚷的,到处都是闹运会,哦不,是奥运会.而暑假的校园仿佛一瞬间空了下来,犹如盘上一块巨空被对手掏了一样.潜力顿消,活力尽失.白天阳光照耀,知了们声嘶力竭地占领着校园.我缩在寝室里.起来了就自己跟自己下棋.晚上再出去,无所事事,如游魂在走.或者面对着黑夜发呆,像穴居动物一样.那时候陪着我的,是一摞围棋天地.打李世石的谱,如同就着白酒读古龙,越读越过瘾.清水出芙蓉,碧血洗银枪.关公以春秋下酒,而我以李世石棋谱下酒,不亦快哉!
那段时间的积累,在大三学期之初收到了见效.那晚是凯瑞大叔让我六个.局面早就是我不行了,但是有个局部,我算了很长时间,觉得看清楚了,决定出手.一旁观战的王晨曦,廖江大呼,这么暴力?远处打谱的陈文备把头从书中抬起来,看着我那手夹,”这手棋…李世石啊!”而对面的凯瑞还抱着他那只猫,过了一会,说了一句,”嗯,好棋.”虽然最后棋还是输了,实力悬殊.但陈文备那句”李世石啊”还是让我高兴.至少那个局部我有过一次闪光.
但是接下来,大三的那个中秋.我突然经历了一次”热胀冷缩”.因为一些事情,情绪突然跌至谷底.学会了喝酒.之前虽然也喝,但只能在饭桌上算是走个过场.靠着从父亲和舅舅那儿遗传来的酒量,也从来没醉过.只会脸红目亮,逸兴遄飞,指手划脚,海阔天空.那不是喝酒,是借酒爬梯兴致高而已.典型的就是阿Q.黄酒不比白酒,几杯下肚后居然吹自己和赵太爷是一家.其实只是借酒来说些找打的话.可是那段时间,我提着一瓶白酒,握在手上沉甸甸的.就像握住一个失意时可以依靠的伙伴.在露水的石凳上坐到天明.真正尝到了酒的味道.而陪我走过那段低谷的,就是这本<李世石对局集>.
陈文备经常问我,为什么官子阶段总会崩盘,还要选择这种棋风?我嘴上开开玩笑,说,收官那是粗心嘛,但是你不觉得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什么都比别人粗一点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哈哈.但我心里面也常常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只是因为我刚接触围棋那会儿,正好遇上了李世石的风头?
后来,我倒是找到了一个答案.那会儿已经是今年年初了.大学最后一个学期.那会儿也是我目前为止,最后一个棋力猛涨的时期.当时几乎天天下,而且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只输给了陈文备一盘棋.连砍一个韩国业4两盘.赢了一位业5.确实都是我以前没想到过的.
而那个答案,为什么棋风会走李世石一路的答案,更多的还是美学上的意义.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爱看金庸而不爱看古龙.觉得金庸功力深厚,古龙垃圾太多.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小说,而古龙武侠小说只是武侠.后来年岁渐长,却越发地喜欢古龙了.金庸始终有一种重的感觉.而我本能地排斥重,倾向轻.就像有一盘孔杰对山下敬吾的棋,通盘波澜不兴.孔杰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邹俊杰当时说他们职业棋手,最佩服的就是那种控制局面的能力.孔杰如同那柄青干剑,剑刃未开,不露锋芒,一招一式都走钝重.
但我不是职业棋手,我只下我喜欢的棋.我喜欢李世石这种天瀑剑,柄芒不分,忽攻忽守.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当然,有的时候解决问题的还是要靠朴实的重拳.就像[新龙门客栈]里面,最后扭转战局的还是那把粗犷的厨刀.
清风,明月,凉啤酒.棋盘上有棋,球场上有球.马路牙子坐着,搂着哥们儿,如果是能做哥们儿的姑娘更好.酒精上头,还能有诗.
人生跟围棋一样,但求无负初心,胜负何足道哉!宁可落魄不可无趣.如果只有两个选择,与其做个风正一帆悬的卫道士,不如做个一身纯粹的流氓.半边肾切下来炒盘腰花,另一半还能想姑娘想到鼻血喷涌.穷途恸哭,土木形骸,理法岂为我辈所设;雪夜访戴,秋风鲈鱼,人生只贵适意而已.
还记得赢了那位业5的那天.走出棋社,扶住门框,阳光那么悠长.
石头啊,希望你能一直燃烧下去.在天马行空的道路上一路狂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