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秋窗博弈圖”

多九公

關於“秋窗博弈圖”

2008年5月26日，香港佳士得拍賣有限公司拍出一幅明代畫家尤求所作的絹畫“秋窗閒弈”手卷，估價爲港元400,000至500,000，成交價約爲2,100,000港元。

2008年拍賣信息：http://auction.artron.net/paimai-art53021130/

二年後，2010年12月5日，此畫更名爲“秋窗博弈圖”，又出現在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的拍賣會上，估值在人民幣5,000,000至6,000,000元之間，結果竟拍出37,520,000元的天價。

2010年拍賣信息：http://auction.artxun.com/paimai-48465-242321063.shtml

筆者在2012年撰寫《明國手方子振考》一文時發現此畫。然而，引起筆者興趣的並不是畫，而是畫上尤求的題識，以及幾位明人和一位清人的題跋。

這幅手卷原來並無標題，拍賣時才命名，且兩次拍賣不同名。手卷上尤求題識爲：“嘉靖丙寅冬日東吳尤求爲野泉李先生作”。野泉李先生，就是圍棋國手李釜，字時養，號野泉。由此可知，這幅手卷是尤求爲李時養所作。嘉靖丙寅，卽嘉靖四十五年（1566），李時養於是年早些時候到達江南。

關於尤求

雖說古代“琴棋書畫”四藝並列，由於書畫的實用價值較大，有關書家、畫家的傳記相對來說遠比棋家爲多。

尤求，字子求，號鳳邱，南直隸蘇州府長洲人，移居太倉。有關尤求的小傳，僅筆者見到的就有四篇：

【乾隆】《江南通志》（卷一百七十·藝術一）

尤求，字鳳邱，長洲人，仇英壻也。以寫人物擅一時，畫揭鉢圖，天人帝釋、羣鬼阿難，各極變態，見者或起粟。

【嘉慶】《直隸太倉州志》（卷四十一·人物·藝術）

尤求，號鳳邱，由長洲移居太倉。工寫山水兼人物，嘗畫小西門關廟壁作行軍勢，又畫弇山藏經閣壁作諸佛像，皆絕技。

【清】徐泌：《明畫錄》

尤求，字子求，號鳳山，長洲人。白描人物最工，所畫仕女，豔冶絕世。

【清】姜紹書（輯）：《無聲詩史》（卷三）

尤求，字子求，吳郡人。吳郡自仇十洲以人物名世，而子求繼之。凡畫道釋仕女，種種臻妙，兼長白描，乃院體之能品。

這四篇小傳，有相同之處，亦有不同之處。尤求畫作流傳廣，見過的人多，不同人所作小傳就會有差別。但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卽尤求擅長人物白描。

“秋窗博弈圖”的明人題跋

“秋窗博弈圖”的明人題跋，其實並不是真正的“題跋”，這些都是贈與李時養的文或詩，與畫無關。詩文共計九首，先後次序爲：

曹昌先：七言古風一首（無詩題）

陸弼：七言古風一首（無詩題）

王世貞，文《品奕贈李君時養》一首、七言古風《後圍碁歌贈時養》一首、七言絕句《吳門別時養二絕句》二首

王世懋：七言古風《長歌贈時養先生國手》一首、七言絕句《余徃年爲李時養作此歌未登卷作吏留都别去今年夏時養特過金陵訪余手是卷請補書書竟復爲二絕贈之》二首

其中，王世貞、世懋兄弟的詩分別收入各自的詩文集中，但詩題略有不同。而曹昌先、陸弼的七言古風，與王世貞的文章《品奕贈李君時養》則從未見過。曹昌先的詩集已佚，陸弼的《正始堂詩集》上則沒有與李時養的詩。

當時，筆者在網上找到了“秋窗博弈圖”的高清大圖，但題跋卻沒有，無法看清全文。直到去年，筆者才找到題跋的部份較清晰圖像，其中有曹昌先的完整詩篇、王世貞《品奕贈李君時養》的後半部份和三首詩（高清大圖），以及題跋的最後部份，包括王世懋所作詩篇的一小部份和清人江維瑛的題跋。遺憾的是始終沒有找到陸弼所作七古的清晰圖像。

曹昌先的七言古風無題，全詩如下：

金吾李君俠烈流，酒人時從燕市游。生逢盛世無征戰，雄心却向圍碁見。

顏生久擅中原名，潢池一會勢相傾。馬首南來飲江水，所遇往往無堅城。

下子等閒巧且速，布勢依稀斷更續。公孫劍器郢人斤，萬事由來神解足。

時逢阨塞圍數重，危絕如在滎陽中。東門先聲西門出，以敗爲勝（投）奇功。

又或師老堅城下，井陘勢不容雙馬。一子先爲赤幟張，主客倒置奔倉皇。

迂如褒衣落落言，緩如處女摇珮環。倏忽風雨天地翻，龍蛇隆起廻狂瀾。

龍蛇風雨何不有，鬼神莫得窺其手。奕秋浪得通國稱，蜀山婦姑骨亦朽。

江南甲第列如織，置酒爭延爲上客。别墅花明坐麗春，曲館蘭烊留夜色。

嗟我生平不解碁，相逢誤許高漸離。濁醪夜半雪三尺，開户看天天四垂。

丈夫處世誰千載？却憐草木名常在。古人能事曾幾何，丹青麟閣俱嵯峨。

李君生長長安里，眼看世事都如此。勸爾併棄圍碁名，相携海上訪蓬瀛。

書體爲行草，圖像不算清晰，但基本上能看清。只有一二字略需斟酌。

高清大圖下載處：http://www.360doc.com/content/14/0415/22/11654230_369312682.shtml

王世貞的文章《品奕贈李君時養》只能看到後一小半，却是高清大圖：

……仲甫者三衢祝不疑，繼不疑者明江隂相子先。正德中，范洪奕奕有聲公卿間，然不如永嘉鮑一中。鮑稍晚出，思甚玄。李中又晚出，周源又晚出於李，徐希（哲）又晚出於周。周、徐皆駸駸角鮑，惜蚤死耳。此所謂永嘉派也。婺汪曙不及鮑者半子餘，程汝亮晚出勝之。此所謂婺派也。顏倫善决局，又時能覆局，或謂出鮑上。李釜時養亦晚出於顏，與顏角。此所謂京師派也。外史王先生曰：余所見顏、鮑及李時養奕，忘寢食者數矣，皆國手也。第之用兵，鮑如韓淮隂，顏如孫吳，李如武安君。雖奇正時變，攻守異勢，要之，善爲師者矣。然李時時爲余言，未嘗不逊顏，以爲今幸值其瑕耳。其持重决算，有指間國士風云。丁卯正月吳郡王世貞書於陳湖舟中。

這一部份有關明代棋史，正是筆者興趣所在。文中的“徐希（哲）”，當爲“徐希聖”。丁卯爲隆慶元年（1567）。正月初，王世貞、世懋兄弟上京爲父申冤，李時養送至蘇州而別。陳湖，一作沈湖，卽今吳縣東南三十五處澄湖。

此文爲王世貞在去蘇州的船上爲李時養所作，就文章的內容而言，可以說是《弈旨》的前身，但內容相當單薄。下面是《弈旨》中的相對應部份，稍作比較就可知兩者之間的巨大差別：

明興，江隂相子先稱國手，鄞人樓得達勝之，又有一游僧亦勝之。正德中，宰揆之地，如李文正東陽、楊文襄一清、喬莊簡宇諸公皆好奕，而四明范洪重。洪之後，永嘉鮑一中重。鮑生晚，不及與洪角而格勝之。文襄呼鮑小友，爲延譽江淮間。而其郡李冲晚出，遂與鮑雁行。周源又晚出於李，徐希聖又晚出於周，惜早死，皆駸駸角鮑者也。此所謂永嘉派也。婺汪曙不及鮑者一子，程汝亮晚出勝之而亦蚤死，此所謂徽派也。顏倫善决局，不差一道，足跡徧天下，無能當者。而李釜時養晚出，遂與之角，倫護名，不復肯應，乃游吳中。此所謂京師派也。今後進中，閩有陳生、蔡生；越有岑生，揚有方生，鼎立，而蔡與岑尤張甚，皆未可量也。始永嘉守脩郡志，志伎藝曰：鮑一中奕品第一，李冲次之。冲意不樂，遂罷不復志。而最後冲且老矣，與時養戰大敗，數避匿。程汝亮之遇時養，一再北，遂爲勁敵云。王子曰：余少時睹鮑生一中奕，不能悉其妙，第見其批亢擣虛，無衝陣耳。後所覩顏倫子明，最後乃覩李與程勁，爲忘寢食者數矣。譬之用兵，鮑如淮陰侯有搏沙之巧，李則武安君橫壓卵之威，顏則孫吳挾必勝之筭，程則諸葛脩不破之法。雖奇正時出，攻守異勢，要之，皆稱善師者矣。余嘗戲李爲李廣，程以程不識，程猶未肯色受也。然李時時爲余言，未嘗不逊顏，以爲有國士風。余因作《奕旨》，手書一通，貽時養，謂與顏、鮑而程，四子者，不知於古云何？如以當明第一品，無愧也。

筆者有必要在此稍稍回顧一下歷史。

李時養自北京孤身南下，到達太倉約在嘉靖四十五年丙寅（1566）二月間或稍早，王世貞《後圍碁歌贈李時養》中有句“二月桃花閉門雨，隱囊對君聊手語”，或可爲證。新安程汝亮晚些時也來到太倉。李、程二人在王世貞處大戰，留下了一些棋譜，現在還能看到。

八月間或九月初，王世貞、世懋兄弟與李時養、程汝亮及友人沈生、張生同遊宜興張公洞、善權洞。王世貞有文《游張公洞記》及七言絕句《李、程二生，皆國手也，同入張公洞視僊人局，戲贈一絕》紀之。筆者在《明國手方子振考》（七之二）提到過，但日期有差錯，在此更正。

關於閩陳生、蔡生、越岑生，應該是王世貞於隆慶元年（1567）上京後知道的。至於揚方生，卽方子振，則要到等下一年路過揚州時，與李時養交手後才知道其實力。所以，《弈旨》肯定作於隆慶二年（1568）之後，也許更晚。

順便說一下，有關閩陳生、蔡生在地方志上的記載，最早出現在【明】何喬遠（撰）《閩書》（卷一百三十五·方伎·泉州府（晉江縣））：【註1】

【皇朝】陳從堯，精奕。同時有蔡學海，亦以奕名。

王世貞、王世懋的詩作都是草書，後者看不到全文，故筆者將其詩分別從《弇州山人四部稿》和《王奉常集》迻錄如下：

王世貞：《後圍碁歌贈李時養》【註2】

燕中國手顏子明，十年坐制中原盟。永嘉髯鮑故前輩，句踐自老江淮兵。

橘叟御龍擘空去，却堕燕中小侯里。人云兩雄不並立，何得生顏復生李。

李郎十指如懸槌，欲入顏壘張李旗。攻瑕陡合魚烏陣，拾子俱成龍鳳飛。

拂衣遂走東南天，一枰所指前無堅。三吳老將盡披靡，何况紛紛諸少年。

二月桃花閉門雨，隱囊對君聊手語。思劇憑摧石畔柯，狂来不惜山隂墅。

吾家積薪吾所師，安用嚮汝低頭爲？燕公席上聞新偈，敵手人人知不知？

（天下奕者，當以顏、李、鮑三人爲國手，餘應次論。）

王世貞：《吳門别李時養二絕》

君爲北客向南征，我是南人暫北行。陽鳥欲辭春燕至，那能不起故園情？

其二

恠汝深杯百不辭，夜央相對各凄其。朱門酒肉應無限，誰解將情向别離。

王世懋：《贈奕者李生》【註3】

君不見永嘉鮑生擅奕碁，弱冠見賞楊少師。至今江左傳奇事，技頗不辱賢豪知。

後來顏生稱對壘，餘子紛紛難等期。李生晚自燕臺至，妙解直與顏相持。

自言三載渡淮後，方幅所遇無藩籬。嗟我生平好奇士，眼中往往多長技。

二十曾逢顏子明，三十還交永嘉李。祗言南北終雄據，豈料人才能後起。

里中少年誇善奕，爲我戲賭山隂墅。一夫命中勢莫當，百戰技窮心欲死。

草堂日午簾櫳清，看生落子譁無聲。巧如飛猱集杪樹，捷如逸騎追本星。

隱如游龍臥碧海，動如健鶻搏蒼冥。低昂萬態呼吸盡，意氣千載縱横生。

乃知供奉積薪輩，籍籍人耳非虚名。李生李生真國手，顏今老矣鮑骨朽。

天下英雄惟使君，須防年少生人後。吾兄自是人倫表，爲生品第生知不？

與生共駐三千春，夜夜敲枰復呼酒。

王世懋：《余徃年爲李時養作歌，未登卷，作吏留都别去。今年夏時養特過金陵訪余，手是卷，請補書。書竟復爲二絕贈之》

新情不似故情親，吏隱偏宜坐隱人。此夜對君頻下子，不知同是異鄉身。

其二

雙屐孤筇任所之，相逢猶是舊襟期。謝公墩上同回首，何事人間不奕棋？

王世貞的《後圍碁歌贈李時養》當作於嘉靖四十五年丙寅（1566），《吳門别李時養二絕》作於隆慶元年丁卯（1567）正月初，兩人在蘇州分手時所作。

王世懋於隆慶二年戊辰（1568）授南京禮部儀制司主事，《贈奕者李生》當作於隆慶元年丁卯（1567）或授職之前，二首七絕作於隆慶三年己巳（1569）夏。《贈奕者李生》中有句“吾兄自是人倫表，爲生品第生知不？”應該是指王世貞的《品奕贈李君時養》。七絕詩題中有“今年夏時養特過金陵訪余手是卷請補書”，是指畫卷嗎？似乎不可能。筆者認爲李時養藏有一卷文人贈詩，隨身攜帶，若有新得贈詩，就請贈者題在卷上。

王世貞、世懋兄弟詩作的時間順序應該沒有問題。曹昌先住在太倉，也有可能先成詩贈李時養。但陸弼住在揚州，如果有詩贈李，以隆慶二年戊辰（1568）七月間李時養與方子振會棋時所作的可能性最大。可惜網上能見到圖像清晰度太差，無法辨別的字太多，筆者只能勉強辨出首句“京師奕品推顏生”。

筆者已在《明國手方子振考補遺》一文中介紹過曹、陸二人。現將有關小傳轉錄如下（稍有改動）：

陸弼（1528～1613），又名君弼，字無從。南直隸揚州府江都人。萬曆十八年庚寅（1590）貢生。自幼好學，治博士家言，尤喜結納賢豪長者，聲名藉甚。趙貞吉當國，擬修正史，請徵王一鳴、魏學禮、王穉登、陸弼入史館與纂修，未上而罷。著述多種，有《正始堂詩集》二十四卷。

曹昌先（？～1597），字子念，以字行，更字以新。太倉人。壯年棄諸生業，隨王世貞學詩，歌行近體力摹其師。世貞兄弟歿，遷居蘇州，以病困卒。著有詩集十卷，今不傳。

關於曹昌先，許多傳記甚至包括太倉地方志，都稱他爲王世貞之甥。曹在詩題中稱王世貞爲舅，王世貞也有詩稱曹爲甥者，然而兩人並不是真正的甥與舅。【註4】曹昌先“認舅”之後，身價隨之大增，想見王世貞者，都要通過曹爲之中介。【註5】王世貞兄弟去世後，曹昌先失去靠山，爲避仇移居蘇州，未幾卒。

多九公

清人江維瑛的題跋

“秋窗博弈圖”的最後部份，是清人江維瑛題跋。全文如下：

古人手蹟不易得，且不易見。壬午夏，由都至樂，訪子錦五弟於南園。舊雨重逢，極爲歡洽。酒閑茶罷，飽觀其所藏古名人字畫，展卷如游勝境，豁然開朗，別有天地奇觀也。此卷係明代李時養先生與顏君手談於別墅中，圖則尤公求爲之作也。筆情高妙，繪出雅人深致。嘉靖至今數百年，卷軸完好，設色猶新，豈作者極其精而爲神物所護乎？今爲好古者所得，物各有主，數耶？幅後有曹、王、陸諸公所跋，詩文旣佳，字法亦蒼勁，得王、褚筆意。予不知弈，兼不能畫，然觀之亦極神往，愛不釋手，則嗜此者可知也。至奕之妙，諸公已詳，不敢置喙。辱承囑題，率書此，知不免著糞之譏耳。卽請子錦五弟仁大人教正。

光緒八年端午前三日浩然山兄江維瑛跋於古香書屋

江維瑛，字浩然，四川瀘州人。幼承祖訓，長從名孝廉黃象先游。工書，善爲文。弱冠爲諸生。鄉試屢薦不售，乃游鮑超幕，繼爲曹克忠、雷正琯兩大帥文案。曹、雷歷保知縣，時維瑛年已七十，遂作罷。門人鮑祖恩授山東萊州府知府，延入幕。子煥雲勸之歸，年八十卒於家。維瑛善各體書，夔州峽口石壁刊一聯云“巫山峽鎖全川水，白帝城排八陣圖”，署鮑超書；山海關石壁刊“海山蒼蒼”四大字，署雷正琯書，實皆維瑛筆。著有《隨月軒詩文遺稿》【註6】

江維瑛生卒年不詳。鮑祖恩於宣統元年（1909）授山東萊州府知府，在任一年。【註7】其時江維瑛已年逾七十，故大約生於道光十一年（1831）至二十（1840）年間。卒於清末或民國初年。

江維瑛的題跋作於光緒八年壬午（1882）。中國的府州縣名多由二字組成，一般來說，只有在不會產生歧義的場合才可能用縮寫。“由都至樂”，“都”或可指京都，卽北京，但“樂”作何解？僅四川就有樂山縣和樂至縣。到底是哪一個“樂”，也許只有江與藏畫者知道。無法確定地名，要確定題跋中的“子錦”是何人就更困難了。

關於圖中的對局者，江維瑛以爲是“明代李時養先生與顏君手談於別墅中”。如果尤求在太倉見到李時養對局，則對手絕不可能是顏倫。

一些疑問

一幅從未知名的古畫，突然出現在拍賣場中，並賣出數千萬的天價，勢必引人注目。如果說“秋窗博弈圖”是這樣的一幅古畫，並不爲過。

筆者對圍棋史感興趣，非常希望“秋窗博弈圖”是真跡。這樣，研究明代棋史又多了三篇詩文。然而，鑑於中國古書畫造假的歷史與現狀，筆者亦不能不對此畫的真僞產生一些疑問。

其一、王世貞與李時養、尤求都有相當深的交情。王世貞有贈尤求的詩，也有文跋尤求的畫。但他對此畫似一無所知，旣無真正的題跋，也沒有在其近四百卷的詩文集《弇州山人四部稿》和《弇州續稿》中提到過。

其二、大凡古書畫的收藏，都要講究一個來歷。何家所作，何人所藏，何處所得，來歷分明，方能取信於人。古代的書畫藏家都是風雅之士，得到名家作品，自然會請名人行家來鑑賞，於是就會有題跋，尤其是手卷，可以不斷的接續。每換一次藏家，也就會有新的題跋。書畫存世越久，題跋就越多。尤求的畫品或許比不上仇英，但也稱“能品”。然而，此畫從嘉靖四十五年（1566）到光緒八年（1882），整整三百十六年，僅有一篇不甚知名的清人題跋！這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其三、尤求擅長人物白描，而“秋窗博弈圖”却是一幅山水畫。畫中僅有少數人物，主要集中在圖的右下角。尤求有一幅人物白描“圍棋報捷圖”，以“淝水之戰”謝安與張玄對局爲主題，作於萬曆八年庚辰（1580），上有“乾隆鑑賞”印記，現藏天津博物館。如果將“秋窗博弈圖”和“圍棋報捷圖”的對局場面作一下比較，就會發現畫面的佈局與對局者的姿態極爲相似，就連一邊服侍的小童站立的姿勢也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站立的角落不同，作了一個對稱變換。這一現象相當有趣。以尤求這樣的成名畫家，也在人物白描畫中模仿自己早先山水畫中的人物姿態？似乎不大可能。

其四、早已聽聞國內將作假的書畫先送到香港“拍賣”，洗一遍，得到一個合法的“出身”，然後再拿到國內來拍賣，就可以大發橫財了。而“秋窗博弈圖”出現、拍賣的過程如出一轍，不得不使人產生懷疑。

結語

筆者不懂古書畫鑑定，也無緣一睹原畫。至於“秋窗博弈圖”的真僞，也許只有最初的賣家才知道真相。

如果“秋窗博弈圖”是僞作，曹昌先、陸弼的贈詩，與王世貞《品奕贈李君時養》的真僞也將成爲問題。不過，想出這一主意的背後策劃者必定是一位熟諳明代棋史的高人。

過去幾年，筆者一直期盼國內的圍棋史研究者能發現此圖並撰文介紹，結果令人失望。因無法看清陸弼的題詩，本文的介紹並不完整。勉強爲之，權當引玉之磚。

多九公

2016-6-8

【註1】【明】何喬遠（撰）：《閩書》，卷一百三十五·方伎·泉州府（晉江縣）；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207冊，438頁

【註2】【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1279冊；《後圍碁歌贈李時養》在卷十九·七言古體；《吳門别李時養二絕》在卷五十·七言絕句。

【註3】【明】王世懋：《王奉常集》，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133冊；《贈奕者李生》在詩部卷三·七言古詩；二首絕句在詩部卷十四·七言絕句。

【註4】曹昌先去世前不久，請太倉同鄉王衡（字辰玉，1561～1609）爲其詩稿作序。王衡《曹以新詩稿序》（《緱山先生集》卷六）紀云：

……嘉靖間，吾州兩王先生以風雅之業鳴，其才氣所鼓舞，翰墨所冶鑄，宇內景從響附。而吾州人士耑耑守樸學自若也。獨其甥曹生以新者，雋才多聞，壯年棄諸生，從兩先生游。兩先生賞嘆不置，曰：“曹甥似其舅。”而宇內亦翕然信之，以爲真甥舅云。以新豐頤虬鬚，捍目皤腹，好節俠而多智。竟兩先生之身，奔走禦侮。憂而呻呼，樂而嘯咏，無不與以新俱。……比兩先生卽世，以新亦避仇吳中，守風雨環堵，裹足不復出。而無幾何，且病困死矣。……以新于人少許可，顧獨器愛余。嘗忽忽顧余而嘆曰：“不佞于世交相棄矣。惟是窮愁之簡終，借子一言以不朽。”……

曹昌先欲借王衡之文不朽，故此文所述可信，而曹、王非甥舅明矣。

【註5】【宣統】《太倉州志》（卷十九·人物三）“曹子念傳”紀云：“海內人士登瑯琊門，非子念介，弗進也。”

【註6】【民國】《瀘縣志》，卷六·人物志·藝術

【註7】【民國】《四續掖縣志》，卷四·職官

唯物主义

askbruce

这棋盘怎么是长方形的。。。

工作太累yyq

学习了解了，谢谢

多九公

網上還有一個視頻講這幅畫，講演者似乎是與收藏拍賣古書畫有關的人，據他本人說，他的朋友2008年從香港拍得此畫，然後兩年後在中國拍出。同一人還從英國拍得另一幅畫，也是兩年後拍出，得一大價錢。可見是一個“文物販子”。
“两个明代手卷的传奇”：http://v.qq.com/page/q/x/w/q0167n3tkxw.html

名爲傳奇，但在下並未看出有絲毫傳奇之處。據其介紹，《秋窗博弈圖》爲絹本，題跋則都是紙本。

fumino

谢谢分享

wrlomo

谢谢分享

双节棍1573

建议九公老师将这些资料整理成册，流传后世。

多九公

“秋窗博弈图”去年十月份又一次拍卖，拍出5300多万带佣金，比上一次多出1600万元。上次的藏家显然既不是艺术爱好者，也不是围棋爱好者，为钱而来的，但也确实有利可图，而且相当可观。

始终没有看到书画专家是如何鉴定“秋窗博弈图”是真迹的介绍。我是从围棋史研究的角度来讨论此画真伪，越来越觉得这是一幅伪作，较难确定的是作伪的年代，晚清还是2000年前后。过些时间再写一篇文章。

多九公

双节棍1573 发表于 2022-3-14 12:32
建议九公老师将这些资料整理成册，流传后世。

我现在同时开着四、五篇日本围棋史的文章，等全部完成之后再找出版社，希望在年内。年纪大了，注意力不能持久。

双节棍1573

多九公 发表于 2022-3-14 15:37
我现在同时开着四、五篇日本围棋史的文章，等全部完成之后再找出版社，希望在年内。年纪大了，注意力不能 ...

期侍老师大作面世，到时出版一定买一本。

cqingshan

内容真不错，学习啦。谢谢！

六六大顺

个人感觉这是真迹，期待有更多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