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宋容慧，下一个芮乃伟？

survivor

时至今日，宋容慧依然认为围棋是她的工作而不是最大的爱好(蔡小川 摄)

　　年仅16岁的中国女子围棋手宋容慧今年战绩辉煌：在第一届智运会上连续挑落韩国著名女棋手朴志恩和李玟真摘得个人赛女子桂冠，随后在最有名的国际女子团体围棋赛之一的“正官庄杯”女子三国围棋擂台赛中又打出四连胜，至今还是擂主。不过，教练俞斌在高兴的同时，也给她泼了盆冷水，“她的棋还有很多毛病，并不是实力真到了这个程度”。但这并不妨碍若干年后宋容慧成为下一个芮乃伟，“年轻是宋容慧最大的资本！”
　　记者◎李翊 摄影◎蔡小川
　　边上学，边下棋
　　“每个下棋的孩子都有一个坎坷的故事。”这是采访时国家女子围棋队教练俞斌说过的一句话。身处围棋界，俞斌见过太多“望子成龙”的家长，“为了孩子学棋，很小就休学，把房子卖了，父母中的一方甚至辞去工作，专门陪同孩子训练和比赛”。实际上，最后能到达金字塔尖的棋手寥寥。
　　比较而言，宋容慧的经历简单，顺利很多。
　　宋容慧出生于哈尔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宋成哲是市公安局南岗分局的民警，母亲是制药厂工人。宋成哲是在上警校的时候迷上围棋的，那时日本围棋横绝天下，聂卫平以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空前绝后的11连胜，震撼日本棋坛成为很多青年的偶像，这其中也包括宋成哲。
　　宋容慧4岁半开始在幼儿园围棋班学棋。“她数学一点不会，学围棋顺便也学了数学。”这是宋成哲最初的想法。为此，他棋高一招，还在宋容慧3岁时，就开始教女儿背唐诗训练女儿的记忆力，“一天一首，不背完不能睡觉。这也是培养她的意志力”。在宋成哲看来，孩子小，都有惰性，这时要靠父母坚持。从小要求严格，养成了好习惯，等孩子大了，父母和孩子间可以建立一种朋友关系。
　　那时，宋容慧对围棋说不上有多大兴趣，学围棋的同时也学画画，画得还不错。宋容慧5岁时，正式随父亲下棋，每天在家至少学2个小时。学烦了，宋成哲就领她去黑龙江棋院找同龄的孩子一起下，到了那里，原本还觉得学围棋枯燥的宋容慧就研究上了。在父亲培养下，宋容慧棋力长进很大，后来，宋成哲停止了对女儿其他爱好的培养，希望她一门心思地钻研围棋。
　　宋容慧小时候的围棋教练、现黑龙江棋院棋手朱燕铭五段告诉本刊记者，朝鲜族的宋成哲把围棋看得极为神圣，认为能成为一名职业棋手是一种荣耀，所以和很多家长只希望培养兴趣爱好不同。
　　这时期，哈尔滨学棋的孩子很多，竞争非常激烈。如果有志成为职业棋手，必须入职业段位，但每年全国只有20个入段名额，女子有2个名额，而根据积分排名有资格进行考试的在400到500人。同时，入段考试有年龄限制，上限为女孩20岁，男孩17岁。用俞斌的话说，考职业段位的难度远甚于考清华。“每年考试时候，泪洒考场的棋手多如牛毛。打不上段位，一年心血就白费了，又要重新准备。”俞斌告诉本刊记者。当时国内最有名的道场有两个：聂卫平道场(简称“聂道”)和马晓春道场(简称“马道”)，都在北京。很多孩子学到七八岁为了冲段就休学到北京的道场全日制学棋，往往都是母亲辞去工作陪读。学费、生活费和租房子的费用算下来，每个月少则三四千元，多则上万元。“而考上了职业初段，只是意味着你到了另一个金字塔的底部，每年考上的这20人里，真正能到金字塔顶部的也就1个而已。”俞斌说。
　　宋容慧又是个例外。2005年2月，她13岁，读初二，宋成哲夫妇把她送到北京，进岳权道场。事实上，宋容慧12岁的时候，朱燕铭就建议宋成哲送女儿到北京学棋。

　　朱燕铭注意到宋容慧，是在她7岁时。那时，朱燕铭五段在黑龙江棋院下属的方圆围棋俱乐部教重点班，宋容慧是俱乐部陈兆峰教练的弟子。朱燕铭记得，有一次比赛的时候，宋容慧坐得不够端正，腰不直，当时宋成哲很生气，在旁边很严厉地喊了声，“宋容慧！”宋容慧一惊，立马把腰给挺直了。“当时就感觉这孩子家教严，然后看她下棋，年龄虽小，意志力强，输了也哭但是能挺住，能拼。”宋容慧8岁那年，参加重点班的选拔赛，连赢3盘，但是在和大她3岁的男孩竞争的时候连输了5盘。朱燕铭看到，输了棋的宋容慧一头扎到在旁边观赛的妈妈怀里，哭得稀里哗啦。“那时她个子很矮，像个小娃娃，特别可爱。”这次选拔赛，朱燕铭破格录取了宋容慧，而宋容慧也成为这个班里唯一一个女孩。
　　朱燕铭告诉本刊记者，宋容慧天分还可以，但不是特别天才的那种，后天努力在成功中占了很大部分。“我带她的时候，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另一个女孩已经定完段了。”
　　这个女孩是来自大庆的李赫，比宋容慧大几个月，学棋两年即夺得全国“育苗杯”围棋赛儿童组冠军，此后获得各种大小的围棋冠军头衔无数，是宋容慧的主要竞争对手。她的棋力比宋容慧好一点，一直压住宋容慧。而2003年全国少年赛冠军的殊荣给李赫的命运带来了转变。因为这一成绩，她有幸入选清风少年围棋队。清风少年围棋队是贵州百灵制药厂与清风围棋俱乐部组建的一支旨在培养少年围棋天才的专业化队伍，在队里受训的棋童不仅学费全免，还能定期接受罗洗河九段、王磊八段等顶尖高手的指导。
　　而此时的宋容慧一直是边读书、边下棋。上小学，还能保证每天3小时的练棋，到了初中，一天只有1小时，进步比较慢。朱燕铭说，和宋容慧同期学棋的孩子有的不学了，有的去北京还定上了段，班里只剩了宋容慧，和比自己小的孩子在一起，心理优势没了。加上家里买了房，经济上紧张，全国比赛没人带着去，宋容慧突然没目标了，特别失落。“以前活泼、淘气，后来特沉默，学棋也没动力。”此时的宋成哲觉得女儿已经落后李赫太多，对女儿能否成为职业棋手也没了自信。
　　宋容慧读初二时，有一个全国少儿围棋赛，宋成哲本不打算让女儿去，架不住朱燕铭一再劝说，让妻子带去参加了比赛。让宋成哲意外的是，宋容慧虽然成绩比李赫差一点，但差距并不大。不仅如此，她还在当年“全国晚报杯”里获得最佳女棋手奖。宋成哲和朱燕铭一分析，孩子没休学还能有这个水平，如果休学，进步岂不更快？
　　宋成哲说他于是让妻子特意到北京的有名道场转了一遍，最后选择了收费最高的岳权道场。宋成哲说，“岳权道场是岳亮和韩国妻子权孝珍共同开办的，采取传统的日、韩围棋道场模式，吃住学一起，教育严格”。
　　下定决心后，宋成哲夫妇和女儿有了一次谈话。宋容慧还记得那是2004年末，她告诉本刊记者：“有一天我父亲跟我谈，说让我专门到北京学下棋，我不是很愿意。小学时候我成绩很好，一直是学校前两名，中学转学去了一所要求特别严格的学校，在班里成绩属于中上游。我很不甘心，花了很多时间在学习上，进步非常快，数学不用功都很好。有动力，学起来开心。围棋和学习，我更喜欢学习。”但看到父母态度那么坚决，宋容慧最终还是同意了。对此，宋成哲向本刊记者解释说：“功夫用到了，如果客观分析，感觉孩子有80%的可能成为职业棋手，那就决定往这个方向冲一冲。”
　　2006年7月份，独自一人在岳权道场学了一年半的宋容慧定段成功。在2006年的全国围棋个人赛中，面对郑岩、范蔚菁、王祥云等国家集训队选手，宋容慧“大开杀戒”，最终夺冠。那以后，宋容慧被国家集训队招至麾下。

　　2007年底，考虑到2008年将在北京举办第一届智运会，而韩国女子围棋领先于中国，所以棋院决定投入力量，重振中国女子围棋队。正好围棋队等级分位列前十的著名男棋手俞斌九段也希望在下棋之余为围棋队分担工作，很快就被选定为女队教练。
　　俞斌向本刊记者自嘲，刚接手不了解女队队员情况，很悲观。女队水平臭是男棋手心照不宣的事。马晓春曾如此描述他看中国女队参加围棋世界大赛时的感受：“看女子比赛受不了，是心脏受不了，也忍不住想骂人，变化太快，本来大赢的棋转个几手就可能大输。本来我看是死猪一头的棋，最后居然活得很滋润，不看，不看……”但是，女队比男队究竟差到什么程度，俞斌并不了解。
　　事实上，中国女子围棋曾经有过极辉煌的过去。1973年，中国女棋手孔祥明与陈慧芳在与日本的小川诚子二段的较量中，第一次打成平手。此后几年，中日女棋手交锋，胜负大致呈均衡之势。1976年中国代表团访日是中日围棋对抗史上的里程碑，除了聂卫平狂刮旋风，七战六胜，擒下日本头衔王藤泽秀行和石田芳夫外，女将孔祥明也有惊人表现，她七战连捷，几乎将当时的一线日本女棋手全部降服。如果说这一年27胜5和24负的总成绩标志着中国围棋水平已经上升到可以与日本围棋平等一战的高度，那孔祥明的全胜战绩则昭示着中国女子围棋水平已经开始凌驾于日本女子围棋之上。
　　那之后，中国女子围棋水平继续飞速提升，孔祥明、陈慧芳之后又涌现出大批优秀女棋手，在国际赛场上渐渐压得日本女棋手抬不起头。俞斌说，1982年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芮乃伟再创七战全胜佳绩，此后日本女棋手逐渐退出中日对抗的舞台，中国女棋手直接与日本超一流男棋手争胜，并且战绩不俗。那是中国女子围棋的黄金时代。芮乃伟、张璇先后出战中日擂台赛，杨晖和华学明在富士通杯上有斩落武宫正树和大竹英雄的大手笔，那时的中国女子围棋天下无敌。
　　那段时期，中国女子围棋很大的一个隐患竟就是因为她们的“天下无敌”，缺乏可以竞争的国际对手，女子围棋就无法引起更多人兴趣，多数女棋手开始了对前途的迷茫。芮乃伟升到九段，完成前无古人的壮举，但她在国内仍没有足够的生存空间，所以她求学，出国。芮乃伟走了，孔祥明出国了，张璇去了又回，丰芸成为世界上第二位女子九段后也走了。还有人在坚守着，现国家女队领队华学明，还有年轻一点的徐莹、叶桂、黎春华等人。而此时韩国女棋手已经悄悄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芮乃伟的到来极大地刺激了韩国女子围棋的发展，她们的女子棋手水平飞速提升，小小年纪便与男棋手在比赛中抗衡，眼光已不停留在那几个女子头衔之上。
　　在接手女队8名队员两个月后，俞斌慢慢有了头绪。“这批队员年龄最大的不过20多岁，最小的是16岁的宋容慧和李赫，彼此水平都差不多，但是和韩国队的朴志恩、李玟真相比，有一定差距。”队员里，宋容慧和李赫成为俞斌重点培养的对象，“俩孩子年龄小，虽然在队员里不算最突出，但是和年龄大几岁的队友下，也不差。所以逢到复盘、下指导棋的机会，尽量照顾小的。”之所以这么做，俞斌有自己的道理，他告诉本刊记者，“年龄小，手把手教，可造性强，长棋空间更大啊！”此外，俞斌认为，论经验和境界，老棋手或许占优势，但是若论胜负，小棋手更强。
　　“芋头”、“鱼头”、“宝贝”、“儿童团长”、“洗衣机”……俞斌公认是围棋队“头衔”最多的一位，这自然与他脾气好有关，人家叫他什么，他都笑呵呵应对过去，这也正是“宝贝”的来历。至于叫他“儿童团长”，那是因为爱棋如命的俞斌在棋院宿舍整整住了12年，送走了同龄棋手，他就和常昊、周鹤洋等比他几乎小一轮的棋手“混”在一起，切磋技艺，亦师亦友。“洗衣机”的称谓则来源于日文“腾挪”的音译，意指俞斌的棋风，他总爱抢足实地，再打进对手的势力范围，将其“大模样”一洗而空。宋容慧说，俞老师说话特别逗，常教育女队员的一句话是，“你们本来的优势如果是100块，非要拿200块跟人赌，守不住自己的财宝！”

　2008年11月第7届“正官庄杯”赛期间，宋容慧初段在赛场内比赛，研究室里其他未出场的4名棋手唐奕二段、郑岩二段、王祥云初段、李赫初段呈扇形围坐在俞斌周围，听俞斌讲解对局的每一步。
　　俞斌不严厉，他圆圆的脸很少有不笑时，但“严厉”其实也是无处不在。当一位女棋手摆出一个很业余的变化时，俞斌一声“啊？你这棋还能这么下？”后马上动手摆棋，才几手棋，大家都不禁笑了，因为此路明显不通。俞斌的权威首先是建立在他的水平上。
　　俞斌平时和常昊他们一起摆棋，就以新词层出不穷著称，和女棋手们上课亦发扬其一贯的幽默传统。他总是将目数称之为“萝卜”，“这手棋有几个萝卜”、“现在这个形势黑棋萝卜明显多”……女棋手请俞老解释“萝卜”由来，俞斌便一五一十地道来，“这个‘萝卜’说法来自于华(以刚)老，他以前讲小林光一九段的棋的时候，总是用‘一个萝卜一个坑’来形容，后来就演变为用萝卜来形容目数”。
　　宋容慧对李多慧三段之局，李多慧在右上吃黑棋3颗弃子的做法被俞斌评为“贪图蝇头小利”，当场给女棋手们做反面教材，“她(李多慧)吃了这3个子，棋就输了一半，外边让宋容慧走那么厚实，她还不亏到老家去了？”次局宋容慧对加藤启子六段，中盘出现劫争时，宋容慧执著地在中腹找劫材，瞄着棋盘上边黑棋大块，俞斌赶紧趁机“教育”边上的女棋手：“宋容慧找劫没有找到要害处，这时候她只要在右下黑棋宝库里找劫，那还不让黑棋心疼死？现在跑到中腹找劫，搞不好就是惹火烧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这个时候就该挑最简明的下。”
　　俞斌不仅讲棋，还教人。一次讲到对局中“白捡的便宜”，他说了句：“棋盘通常没有白来的便宜，现实中就更没有了。”

　　2008年10月，在北京举办的第一届智运会围棋女子个人赛上，宋容慧夺冠。俞斌说，这个结果他做梦都没想到。“韩国把主力阵容放在个人赛上，3个最厉害的女棋手里有2个参加了个人赛。我觉得团体赛还有一搏，个人赛只能指望芮乃伟了，所以在准备智运会的后两个月，我把训练重心放在团体赛3个队员身上，安排了男子棋手1打2的训练对局(即1名男棋手同时与2名女棋手对局)，每次安排2名男棋手。3名女子团体的成员都有下，而余下一个名额是女子个人的宋容慧与曹又尹轮流下。芮乃伟另有训练安排。”而宋容慧对智运会的感受是，“没觉得这个比赛很重要，领导看得好像比较重。我父母跟我说，能进八强就可以了”。芮乃伟输棋后，进前四的中国女棋手里只剩宋容慧，而半决赛她的对手是韩国女子棋手里高不可攀的朴志恩。俞斌说，当时觉得没戏。没想到，宋容慧下得很好。回忆那盘棋时，宋容慧告诉本刊记者，“以前没跟她下过，大家都觉得她很厉害。真下的时候，觉得她的水平和想得差不多。棋到中盘一直很好，到后来被她逆转，我看到可能要输，后半盘拼得很凶，她反而有点缩。最后艰难取胜”。
　　宋容慧赢朴志恩是围棋队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也是在此时，俞斌才感觉到宋容慧有可能夺冠，因为宋容慧决赛对手李玟真棋力比朴志恩稍逊一筹。果然，“宋容慧发挥得很好，这盘棋从头到尾，李玟真没有明显赢的机会”。因为智运会的出色表现，宋容慧破例入选2008年11月在北京举行的第7届“正官庄杯”世界女子围棋团体锦标赛比赛阵容，并取得“四连胜”。这又给了俞斌一个意外。

　　面对本刊记者，俞斌坦言，宋容慧下棋还有很多小毛病，并不是真的具备了智运会夺金和“四连胜”的实力。宋容慧也说，自己综合实力还不够，特别是大局观比较差，判断形势的能力不强。俞斌不讳言：“围棋的世界里，运气成分也很重要。”
　　对于初露锋芒的宋容慧，俞斌如此评价：“能进国家队的人，天分都差不多。不过，这种天分由很多部分组成，聪明和机灵是首要的，其次是气质。一个行业的王者往往都有特殊气质，比如围棋棋手，应该是能将别的事情看淡，名利不为所动。宋容慧就有这种气质，很大气，在世界大赛上很放得开，所以能发挥出正常的训练水平。”不过，俞斌马上补充了一句，“我这也是马后炮，是大赛完了后才看出来的。”
　　时至今日，宋容慧依然认为围棋是她的工作而不是最大的爱好。她喜欢看电视，但外号“瓷娃娃”的她没有同龄女孩那种“化妆，打扮，照镜子”的喜好。宋容慧说，长得美对自己没用，折腾那些就没时间下棋了。不过，“以后如果发现了自己更感兴趣的事情，就会去做吧。现在，还是想拿世界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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