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

冥河

“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胜负’！”

冥河眦裂发指，神情激动，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探长斜坐在靠背椅子里，肌肉放松，听凭身体陷在海绵里，脚尖踮着地板，有节奏地转动着椅子，脸上挂着惬意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像是一个刚享受完性爱的男人在抽事后烟。

毛2坐在对面，手臂柱在桌子上撑着头，嘴巴微张，双目呆滞，一言不发，脸上的肥肉泛着油光。十番棋的前两局已经下完，他在棋盘上没有给探长带来一丁点的麻烦。第二局探长甚至在大优的情况下，故意出言调戏对手，让裁判罚掉了两目。

“破罐子破摔！——”，冥河继续发表评论，语调高亢，一字一顿，像是要把每一个字当成弹珠发射出来，打在毛2身上。

“你没有过那种在劣势下死死咬住对手，一点点反超的经历！”

“我跟任何人下棋，不管对手有多强，想赢我，我一定让他出一身汗！”

“分寸感！——什么叫分寸感？要让对手退让也不是，不退让也不是。你呢？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下的全是不成立的棋！”

“你有没有觉得二冥越来越像涛哥了？——”，二眼扭头问旁边的秀逗，“是不是人到了深圳都会变这样？山东人也不是这个样子啊。”

“我早就说了，我跟探长本来就是搞百局纪念，输赢都无所谓啊……”，毛2终于挤出一句。

“放屁！！你这是提前给大败找台阶！”，冥河不依不饶，“不管是什么棋，都要争胜！不然你下什么棋？下棋不争胜的，要么是苏东坡这样的菜鸟，要么是吴清源这样的大宗师！”

“算了，等小玉到了，先吃午饭吧。”冥河手一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只开一辆车吧，中午我想喝点”，探长红光满面，一反常态地表示。

六个人围坐在桌子边，面前放着黄酒、啤酒、威士忌。二眼拿着菜单点餐。

“毛2，我给你点了一份肥肠”，二眼冲毛2喊。

“等肥肠上来了，搁你一个人面前，其他人不许吃！”，冥河补了一句。

“我也想喝点”，毛2忽然说道。

“咦？好兆头！喝点酒，下午就放得开了……拿出点精气神来！我负责让探长喝到位！”，冥河换了一副苦头婆心的语气，“我们也不是说非要你赢，你赢3盘我们心里就认为是你赢了，要是赢4盘，你就是英雄！”

“要是你上，你觉得能赢几盘？”毛2一边倒啤酒，一边对冥河说，语气里的不忿、不甘像啤酒沫一样溢出来。

“我不敢说我一定能赢探长，但是——”冥河忽然坐直了身板，“我一定会让探长尝到被狼咬住脚后跟的滋味！”

“胜负师！什么叫胜负师？胜负师的棋，要么给人火辣辣的感觉，要么给人阴冷冷的感觉。”

“你今天的棋呢？给人软塌塌的感觉！”

“毛2，加一瓶盖威士忌，很爽的——”二眼望了一眼四周，接着说：“我决定去深圳呆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的话太少了。”

“二冥嘛……这一点还是要承认的，被我吃了条龙，居然说还能下，最后还真让他扳回来了。”探长摇晃着酒杯，笑意漫到了鱼尾纹里，语气居高临下，似乎输掉他和冥河的那盘彩棋是有意为之。

下午，棋局继续。

毛2终于动用了一次场外求助的机会，选择了翻书。

“翻个屁的书啊！找老耿啊！”冥河简直要跺脚了，然后不管不顾地接通了老耿。

“黑5路封！”老耿收到局面图，瞬间回答。

“然后白3路跳呢？”

“提醒只有一手”老耿一脸傲娇地回答。

“贱货！”“贱货！”对局室里此起彼伏。

毛2翻了半天书，却没有找到变化图，然后愤然拒绝了老耿支的招，下了一步自己的棋。

“好了，现在你来都没用了。”冥河冲老耿撂下一句。

棋一局一局地结束，结果一次一次地重复。毛2的眉眼里都快愁出水来了，冥河的心情却一点点平静下来。

傍晚，二爷回来了。

“先吃螃蟹吧，还有小玉的生日蛋糕。”二眼提议。

众人给小玉过完生日，急匆匆吃了一只螃蟹，又进了对局室。冥河和二爷留下来吃多出的两只螃蟹。

“他真的一局都没赢啊？”二爷小心翼翼地问。

“嗯，只有两盘机会了”冥河一边回答，一边恶狠狠地咬开一只蟹螯。

吃完螃蟹，冥河走进对局室，却见二眼和小玉紧盯棋盘，神色异样。

冥河扫了一眼棋盘，快速做完形势判断：“唔……有机会！”

收完官子，众人七手八脚地做棋点目，黑棋堪堪185子。

“我操！我这盘棋官子太NB了！探长被刮得痛不欲生啊，哈哈……”阴霾一扫而空，毛2眉飞色舞，肥肉颤动，笑容像炸开的焰火。

探长脸上依旧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冥河一脸嫌弃地骂道：“你笑个屁啊！你能把胜负控制在半目啊？”

“对对，老耿和龙师这个水平的人才能做到。”二眼和小玉点头赞同。

第十局，波澜不惊，收完单官，数完子，执白的毛2又是177子胜。

“啊哈哈哈……赢两盘完成任务，最后两盘我的官子实在太NB了，这里的二路飞，还有这里……”毛2开始做名局细解。

“好了好了，这个结果勉强可以接受，让我和二冥下一盘。”小玉一边收棋子一边说。

下了几十手，小玉不堪忍受探长在旁边频频支招，对探长说：“你来下完吧，我急着回家带娃。”

探长坐定，半小时后，留下一个后手死，拂袖而去。

“看见没有？干探长，要这么干！”冥河抬头望着毛2和二眼，一脸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