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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明治时代

    明治维新的大变革自然而然地从根本上触动了日本各个社会领域,围棋界当然也不会例外。

    在德川幕府时代受过幕府扶持的本因坊、井上、安井、林四家虽然靠师传弟承在新时代的旋风中留下了接班人,但是其生活的基础已被剥夺,他们的存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象天保四杰之首的本因坊秀和,也在祖辈相传的本所相生町的宅地上搭起临时的木板房,过着家无隔夜粮的日子。想当年,丈和曾在幕府末期与井上幻庵的争棋中击败了老英雄,那次争棋在围棋史上称誉为"最后的异彩"。

    明治六年(1873年)本因坊秀和在五十四岁上失意而死,后继者秀悦起来接班,但是他悲痛之余竟精神失常了。秀悦之后是百三郎秀元继承家门,此时此刻挽回家族的命运己是难以想象了,更何况平地一声惊雷,方圆社创立了,这就更加速了这个围棋世家的衰败。时年明治十二年(1879年)四月。此后直至大正中期约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日本的围棋界围绕着本因坊与方圆社的对立而沉浮变幻。

方圆社的创立

    明治维新经过了十年,激荡的余波逐渐缩小了振幅,民心趋于稳定,围棋也终于出现了复兴的证兆。

    明治八、九年时,本因坊丈和的亲生儿子中川龟三郎,与井上家的小林铁次郎等人商议,计划从旧师家的框框里脱离出来成立一个新时代的组织。他们叫回了为躲避新的混乱而闲游于北陆路的村濑秀甫,并以他为总帅,方圆社成立了。秀甫是幕府末年仅次于本因坊秀和和秀策的名人。

    方圆社以社长七段村濑秀甫、副社长中川三郎、理事小林铁次郎五段为首组成的强大阵容开始了新的征程,赞助他们的显贵绅士都是维新的功臣和社会名流,如井上馨、山田显义、山县有朋、大隈重信、后藤象二郎、芳川显正、岩崎弥太郎、涩泽荣一、日下部鸣鹤、成岛柳北等人。这些人的名字罗列起来不下百个, 由此可见当时方圆社的盛况如何了。

    新方圆社采用新的私塾制培养少年棋手。这些新棋手中有塾长石井千治即后来的第二代中川龟三郎、田村保寿即后来的本因坊秀哉以及田村嘉平等人,他们都做为明治以后的围棋权威而名垂棋史。

秀甫与秀荣

    新方圆社的解放思想符合时代潮流,再加上社长村濑秀甫的才干,方圆社日益昌盛。另一方面,本因坊家虽然有百三郎秀元继承事业,但他的棋格不过才四段,根本不可能与方圆社竞争。

    秀元的哥哥是秀荣。秀荣早先是四家之一林家的养子,由于他不忍看到宗家本因坊的没落,就毅然地离开林家回到本因坊家与弟弟秀元一起准备再兴家运。秀荣仔细分析了方圆社成功的原因,结果他认为归根结底在于方圆社统帅村濑秀甫出类拔萃的棋技。于是秀荣开始了十年卧薪尝胆的生活。

    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本因坊和方圆社之间的对立是宗家对新兴势力有感情上的隔阂。这里主要的原因 是,秀甫作为本因坊秀和的弟子,他一直认为在秀和的接班人即他的侄子、后世称为棋圣的桑原秀策夭折之后,一向师徒相传的本因坊的接班人非己而莫属了。可是处于当时幕府末年的仓惶之际,接班人的问题还是按照秀和的意志定为秀和的长子秀悦担当大任。很明显,秀甫对此事颇为不满。

    这就是雄心勃勃、胸怀凌云之志的村濑秀甫离开东都的原因。我们且不谈日本围棋界的是非善恶,实际上它是一个孤立的技术世界。秀荣既然对自己家门的衰败痛心疾首,对方圆社及其主帅秀甫自然也就不无怨恨之情了。

    我们应该记注使两者的对立日益加深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新方圆社重新颁发段位证书这件事。段位证书本来都是由师家、宗家颁发的,同时这也是他们的一个主要经济来源。新兴方圆社侵分了这个利益领域,也就成了师家与宗家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事情想起来也很可笑,段位证书又不是什么专利,由谁来发放不行啊!宗家没有理由为此事同方圆社找碴儿。可是,说是没有理由并不能解除他们之间对立的情绪,倒不如说害怕一旦说出真正的理由被人指责吧。因此,这种对立在内心深处就变得更加深刻了。

    这里我想举出一个例子。

    在方圆社成立的同时,村濑社长呼吁同本因坊、安井、林三家协作,可是师家没有响应。与此同时,本因坊秀元注销了村濑秀甫和中川龟三郎的段位证书,林秀荣注销了门生林佐野女的段位证书。他们的做法似乎并不很得人心,秀和的弟子高桥杵三郎(五段)对本因坊家的这种处置方法很气愤,自己把段位证书退还不要了。

    总而言之,由于方圆社的创立,围棋界掀起不小的波澜,后来,经过后藤象二郎从中斡旋,在秀甫与秀荣之间达成妥协的基础上,秀甫作为师家本因坊的门生重新从本因坊秀荣手里接受了八段的段位证书。后来因为他在本因坊门生当中棋艺出众而继任了本因坊。十八世村濑秀甫成为八段,继而这位本因坊秀甫又授与秀荣七段证书。本因坊与方圆社和解的条件是,方圆社颁发的段位证书里必须有本因坊的认可证明方为有效:虽然达成了和解,但是本因坊宗家的秀荣一刻也未忘记挽回家运的宏愿,而秀元、秀荣实现他们这个宏愿的时机就要到来了。

秀策、秀甫与秀荣的实力

    从时代的角度来看,明治的巨匠当推村濑秀甫为首,其次是本因坊秀荣,对于他们二者的实力,世上则流传着种种杜撰的说法。

    秀甫与侄子秀策下十局棋,到第九局时秀甫是定先领先三局,当时秀甫是六段,但一般认为他的实力具有八段或名人(九段)的水平。比赛到了最后的决胜局,最终的结果秀策保持住了让秀甫一先的优势,同时也显示出秀策棋艺的高超。秀荣曾这样评价秀甫的棋:"他的棋已经达到了名人水平,即使现在秀策还活着怕也难于取胜秀甫了"。

    在秀甫的全盛时代能够对他保持定先水平的人只有中川龟三郎、本因坊秀悦、秀荣三人。不过,还有一位怪人,四国的水谷缝治,只有他能同秀甫下先相先的棋。也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吧,秀甫对缝冶的棋评价很高,"天下令人畏惧的棋手当属秀荣与缝治"。有趣的是秀荣对缝治的棋却评价不高,他说:"缝治的棋不值一谈"。

四象会

    (译注:"四象"一词是天体中日、月、星、晨的总称,四季变化中春、夏、秋、冬的总称,地球上水、火、土、石的总称。取名四象会喻其宏大博深。)

    明治十九年(公元1886年)秀甫去逝,方圆社的台柱倒塌了。这时的秀荣己是八段而且是技冠群雄、所向无敌,后世称颂他是"名人中的名人"。

    秀荣不失时机地召集天下棋手组成了"四象会"。"四象会"每月开一次,棋手们轮番与秀荣对局还进行对局讲评。于是,天下的棋手一致集于秀荣麾下。旧方圆社系的石井千治、广濑平次郎,还有此时已经离开方圆社的田村保寿都来到了秀荣面前,秀荣的威名终于压倒了方圆社。我们可以想象得到秀荣在经过十年"卧薪尝胆"一朝终于如愿以偿时的那种得意神情。从那以后"四象会"一直举行,只是到了日俄战争时期,由于举国都在进行战争才不得不中止。

    "四象会"的经济来源是靠当时的显贵绅士们提供经费,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富商高田慎藏的夫人民子捐赠的。

    斗转星移,半个世纪以后在棋界统一之际,财阀大仓组的公子喜七郎一个人出资成立了日本棋院。从此我们可以看出专业棋手的职业行会目标所指乃是在于财权。段位证书费的问题也是同样的。象如今必须交纳数万日元才能 拿到一张段位证书,这恐怕是所谓的庶民草莽们担负不起的吧。尽管如此,这种交纳段位证书费的制度却一直沿袭至今。这样我们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在没有群众参加的情况下进行的,专业棋手们开口闭口说什么"为了围棋爱好者", 其实不过是烟雾而已。在这里我倒不是评判这件事的好与坏,我要说的是棋手这个阶层的路线并非大众路线。

秀荣和野泽竹朝

    出资支持“四象会”的高田民子不仅给秀荣,也给石井千治和其他棋手们优厚待遇。据说当时民子夫人送给围棋界的钱不下三千元,与现在的货币价值相比,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秀荣在后来对这个高田民子从感情上似乎有些合不来。这是因为在日俄战争之后新组织的“日本围棋会”由当时的权威本因坊秀荣担任会长,名誉会长有福泽舍次郎、犬养毅、涩泽荣一、岩崎久弥、武藤山治、三井元之助、有贺长文等人,高田民子也是其中之一员。在招募会员时十五银行的总经理园田幸吉这样说过:“本因坊秀荣棋虽高但不谙人情世故。听说他受到高田民子夫人的惠顾却不登高田家的门。本银行与高田商会关系至深,所以我不加入以秀荣为会长的‘日本围棋会’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其中有个原因,秀荣器重自己的爱徒野泽竹朝。但这位野泽竹朝是围棋界的一个怪人,秀荣之后秀哉继承了本因坊后他被开除,后定居神户主持杂志《围棋评论》,致力于把当时名人高手的围棋讲评登在“评之评”的栏下进行批判。

    关于野泽的事我们在以后还要提到。他年轻时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名人气质,秀荣非常瞩目于他。可是有一天高田民子来对秀荣说:“野泽这个徒弟没规矩,所以你要是开除了他,……”秀荣听后很生气,回答说:“尽管你是我们的恩人,胡乱插手棋道方面的事情也是无理的。这同我们蒙受你的恩德是两码事,请不要把棋艺本身和自己的人格当做商品交换”。

    从那以后秀荣就再也不去高田家,甚至连妻子卷子的月薪都不领了。据说后来犬养毅、福泽舍次郎等人不忍看着秀荣陷入窘境就发起组织了“日本围棋会”。这件事反映出秀荣的品格,同时也可理解为在明治以来如洪水般荡涤天下的商业把一切事物都放在算盘上计较得失的时候,秀荣表现出的一种具有古代名人气质的反抗。

名人秀荣的倔强性格

    怪人野泽竹朝这件事反映出了秀荣的名人气质,此外反映秀荣倔强性格的逸话也有不少。

    我们翻开《谈丛》就可以看到,“秀荣性格严谨刚直,斥虚饰,恶骄做,敬率直。平素默默无言少谈笑,而正是这种庄重的性格往往被人视为傲慢不逊”。再加上老江户的讽刺,挖苦之言从饶舌之口喷出能穿人肺腑,所以他就成了令人畏惧的人。在这一点上秀荣与待人豁达周到的前方圆社长村濑秀甫正好处于相反的两个极端。让我们再从《谈丛》里摘几个小故事来看秀荣其人吧。

    其一:

    韩国流亡到日本的金玉均在秀荣门下的初段级棋手中有让二子的力量,所以秀荣和金玉均一见如故。当时的日本政府屈服于清朝政府的强烈抗议,于明治十九年将金玉均流放到小笠原岛。秀荣想念独居孤岛的金玉均,就在第二年乘邮船来到流配地并在那里处了三个月以相慰藉,秀荣当时年已三十五六,所以不能认为他是凭一时的少年义气,也许应该理解为雄心勃勃自成一家的秀荣的本来面目,是一片耿耿赤心的表露吧。

    后来金玉均又被迁配北海道,船在中途停靠横滨,秀荣前去百般慰藉,最后同船共赴北海道。由此可见他二人的感情至深。《坐隐谈丛》写道:“众人见其情笃为之惊叹”。看到秀荣有这等侠肝义胆,我甚至认为这是日本人的最大骄傲。在当时有关仁人侠士的逸话也为数不少,但大多纠缠于暗地里的利害关系。秀荣只是为了一个亡命志士金玉均而竭尽全力的真挚情意,是后来日朝、日中两国人民深厚友谊的巨大基石。

    其二:

    “历来技艺杰出之名人多为处世之拙者。秀荣颇不谙于处世,故多贫困。某日,一友来访,见其敝衣闷坐于陋屋,怜而与之衣。衣乃旧物,样非得体,秀荣以墨染而衣之。翌日随犬养木堂出游伊香保,暑气蒸人,大汗淋漓,遂墨染全身。时人传为笑柄”。

    其三:

    秀荣一向敬畏甲东大久保利通。有一天此人要把秀荣介绍给富商岩崎,秀荣不肯,说:“在那种人家我会被当作一般的艺人看待,不去!”

    还有一件事。秀荣一天去访问那甲东的家,碰巧有先到的棋手。爱挖苦人的秀荣开口便说:“此处不是你等应来的地方,这家贫穷,来了也不会给你们津贴。回去,回去!”

明治末期的波澜

    日俄战争后,围棋界在战胜的气氛当中呈现出空前的盛况。德川幕府时代围棋界是以四家为主,到了明治时代,本因坊与方圆社的对立便成了围棋界的中心问题。方圆社,即由村濑秀甫、中川龟三郎、小林这三驾马车开创的时代,随着三十年岁月的流逝而成为遥远的过去。石井千治成为第二代中川龟三郎,岩崎健造当了方圆社的副社长,后又升为社长。但是时代的中心已经转移向屹立于群峰之上的本因坊秀荣,他的手下有田村保寿七段、雁金准一六段等少年俊杰,人材济济,阵容强大,可谓风靡一世。

    在大阪方面,继承井上家传统的田渊米藏自称第十五世井上因硕,他当然不会有抵抗“坊门圆社”的力量,现出一个地方政权的样子也是出于无奈。

    然而,到了明治四十年(公元1909年)二月,即秀荣袭名人的第二年,由于秀荣旧病复发,哮喘而亡,致使围棋界出现了巨大的动荡。

    问题的核心是秀荣死后本因坊家的继承权,角逐在田村保寿与雁金准一之间展开了,这期间屡见不鲜的玩弄权术的争夺使旁观者皱眉。有关详情这里就省略不谈了。结果是本因坊家的退隐者秀元再度出马收拾残局。他在位一年,随着故者秀荣周年忌日的终了按照计划尊让与田村保寿。田村改称为第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从此以后本因坊秀哉名声大瞻之时,便是真正的历史产生之日。

    在明治末期,尽管西方国家的解放思想已渗入日本,但是觊觎本因坊继承权的谋略之争始终不停,这就又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当时的日本社会是何等的落后。即使是在今天,以日本棋院和关西棋院为专业围棋界主流的日本棋界到底如何呢?抱有前途迷茫之感的恐怕不只是笔者一人吧。

    后来曾有好事者策划过本因坊秀哉和雁金准一的对局,但屡作罢论。与此事有关连的雁金准一和坊门的神童野泽竹朝的对局,也只是因为涉及到这一枝节问题而在二人坐定行将落子的瞬间宣告吹台。

    直到大正时代,由于读卖新闻社社长正力松太郎的斡旋,才终于得到机会实现本因坊秀哉和雁金准一的对局,现在想起来真有不堪回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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