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春棋语解奇人
来源:北京青年报 


  马晓春九段,中国围棋界公认的天才,1995年一鸣惊人地夺得两个世界冠军,为中国围棋实现了世界冠军零的突破。但也就是自这突破之后,马晓春再也没能重返巅峰。因为在1996年至1999年的巅峰对决中,马晓春十几次被韩国的另一位天才李昌镐击倒。很多棋都是大好形势被逆转,最后李昌镐半目胜,而番棋决战,无论马晓春先赢还是先输,最后结果都是输。 

  是棋让马晓春才华横溢,也是棋让马晓春沉沦痛苦。在李昌镐半目煎熬中,马晓春遭遇饱受非议的南京车祸,然后是痛心疾首的离婚,棋一输再输,直到几乎失去了所有世界大赛的参赛资格。寒冬过后,中国围棋的春天还没有到来,但令人惊喜的是,步入不惑之年的马晓春,第二次春天似乎正悄悄来临。棋虽难再寻,心已归。浪子的春天尽管繁花不再,又有何妨?因为,年少的癫狂正在稀释,柔弱的心也慢慢变得坚强。

  后辈棋手要有像李昌镐那样的闭眼也能撞个世界冠军

  1995年,马晓春连夺第六届东洋证券杯和第八届富士通杯冠军;2000年,俞斌捧走LG杯,这三个也是迄今为止中国的全部世界围棋个人冠军,在数量上与韩国相比,不到他们的十分之一。

  马晓春:拿冠军到现在转眼也快10年了,2000年之前我还是在一线的。进入新世纪之后,就基本上离开了。目前每年打联赛,给别的队保保级。

  记者:为什么自您和俞斌之后,中国至今就没有拿过个人世界冠军呢?

  马晓春:中国的围棋世界冠军目前总共只拿了三个,看起来少了点。我后来很多机会没抓住,那也就算了,可是别人也都不怎么拿到,这就比较奇怪。因为我们(上世纪)60年代的人早就拿了冠军了,70年代、80年代怎么也应该拿到个把。无论从棋力上,还是从别的因素看,他们的水平都应该很高了,但结果是没拿到。撞也应该撞着一个,但又不能完全说是运气,要是像李昌镐那样的棋手摆在那,他闭着眼睛也能撞着一个。

  30多岁和20多岁的一起下棋是最大不合理

  记者:我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1995年,拿到两个世界冠军,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

  马晓春:那倒不能那么认为,下围棋是包含很多因素的项目,比如天分、运气、实力,还有当时状态等。1995年,我已经到了可以去争世界冠军的实力了,加上运气也不错。1996年开始输给李昌镐,李昌镐水平很高,但也有运气的成分。 

  记者:请您评价一下李昌镐。

  马晓春:李昌镐出道比较早,他的全盛时期可以延续得比较长,可我觉得他30岁以后,也会慢慢走下坡路。因为除了下棋,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拿世界冠军的时候,已经30岁了,我当然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慢慢走下坡路也很正常。

  记者:李昌镐曾经特别在意您的棋,而您又老输给他,您觉得您和李昌镐的差距在哪里呢?

  马晓春:我和他的最大的不合理,就是我和他下棋的时候,我30多岁,他才20多岁。

  记者:年龄的差距是最大的差距吗?

  马晓春:如果他那时是30岁,我20岁,我肯定还要跟他战斗到底。

  我是个不用功的人自然到不了最高境界

  又长了10岁的马晓春,丝毫不见狂妄与自负,增添的是一分成熟,甚至有点圆滑。但马晓春对记者的体恤和关心还是让人非常感动,他为了表示认真的态度,一直欠着身子坐着,有问必答。当记者手机响时,马晓春才乘机去洗手间,然后喝水,查看久违的短信。

  记者:很多人都把您叫做围棋天才,您自己认为呢?

  马晓春:别人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过我认为,无论干什么事,都得要有点天赋吧,没有天赋的人,傻勤奋,也会达到一定高度,但很难达到最高境界。

  记者:那您觉得自己达到最高境界了吗?

  马晓春:我肯定没有达到。因为我是个不用功的人,属于稍微有一点小天赋,所以还能取得一点成绩。

  记者:您一直是这么谦虚吗?

  马晓春:反正今非昔比,我再回到当时的状态比较难。

  记者:您觉得现在哪些棋手特别有天分?

  马晓春:可能李世石算一个。

  记者:中国这边呢?

  马晓春:目前还不好说。

  记者:那就是没有吧?

  马晓春:反正,不好说。

  棋手早衰主要是体制原因

  记者:藤泽秀行老师最近到中国访问,一路叹息说:“马晓春可惜了,原以为聂卫平后就应该是马晓春的天下了。”

  马晓春:要说可惜嘛,也没什么可惜的。现在年轻人的棋都很好,他们完全可以接班。

  记者:中国特别缺曹薰铉、赵治勋这样四五十岁以后还能战斗的棋手,很多棋迷认为,中国围棋缺灵魂和统帅,您和聂卫平没有尽到责任。对于这样的惋惜和责备,您怎么看? 

  马晓春:(沉默很长时间)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记者:相比日韩,为什么我们中国棋手更容易早衰呢?

  马晓春:我想主要归结为体制原因,日韩棋手只要下好棋就可以了,不必为其他事情分心,我们做不到。我觉得60年代出生的棋手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我和俞斌总的成绩还过得去,也不能对我们有过高的要求。七八十年代的棋手还差一点,他们应该比现在好一些才对。我们和常昊、古力他们下起来,年轻人的赢面大一些。但要说他们完全超过我们,还不见得。

  记者:我们都觉得您原本可能会做得更好一些,现在没有达到,有没有觉得遗憾?

  马晓春:就算再好一些又能怎么样呢?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当你拿了10个世界冠军,大家会期待你拿第11个。就像我的名人拿了这么多年(十三连霸),总也要下来的。再拿一个无非在自己的纪录上再加一个。

  不能因为讲几盘棋就确定“师徒关系”

  记者:据说有一次您说聂老:“世界冠军的棋他哪看得懂”,您这么说,不怕聂老生气吗?

  马晓春:没这么回事。确实有篇文章这么写,但当时的情况是,我正给一个朋友打电话,说到我的一盘棋,我说:“不过呢,世界冠军的棋他(聂卫平)有可能没看懂”,我很随意的一句话结果就讹传为上面的那种说法。至于他是不是生气,我就不知道了。

  记者:聂卫平究竟是不是您的师傅?

  马晓春:反正,我那时刚到北京(1978年),他教了我一年的棋。他那时水平是最高的,他要在那讲棋,谁愿意听都是可以的。队里说让一带一,他带我。我的棋他基本上每盘都讲,别人要听也可以。就像我现在讲棋,谁要听都没关系。

  记者:那到底算不算师徒?

  马晓春:我们中国的师徒关系很模糊,和韩日完全不一样的,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总在说谁的几大弟子如何如何。我们任何一个棋手的成长都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并不是哪个指导了就如何了。老有人说邵炜刚和罗洗河是我的弟子,我就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是我的弟子,只是我给他们讲过几盘棋。我要不给他们讲,他们也能到今天的水平。不能因为我给他们讲过几盘棋,我就是他们的师傅。

  记者:把聂老叫师傅,您是不是心里有点不愿意?

  马晓春:师傅不师傅也没关系,但起码不是100%的。当时他水平最高,大家愿意听他讲棋,也愿意把棋摆给他看,这很正常的。任何一个高手,别人都愿意向他求教,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人能下出来,就是没有人指点,他也能下出来,如果下不出来,天天有人指点,也不一定下得出来。

  记者:就是说您自己吧?

  马晓春:有人指点,只是速度快一点而已。

  记者:为什么在山东鲁抗曹大元队里,表现比去年在贵州卫视聂卫平那边好?

  马晓春:今年山东队上来就开始形势不妙,要搞保级大战,压力持续了整个赛程。可能因为有危机感,棋就下得紧凑些,成绩马马虎虎过得去。去平煤那种地方下棋很辛苦,以前我都不去的,今年情况不一样,只能坚持到最后,下满了22盘。另外一个根本原因是,今年我下的快棋比去年多,我赢的棋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在快棋赢的。老同志精力不行了,我的快棋胜率比慢棋高,速度快的情况下比较容易掌握局面。在贵州队,老聂也喜欢下快棋,遇到他想下的时候,我肯定就得让着他,所以我的成绩就不会太好,而在山东队没人跟我争。

  聂卫平遇到曹薰铉就像我遇到李昌镐

  1995年,马晓春获得的东洋证券杯冠军,正是从聂卫平的手中夺来。

  记者:聂老也是顶尖高手了,但他三次拿世界亚军,遗憾的是没有拿过一个世界冠军。

  马晓春:他有几次机会拿冠军的,自己没有把握。1995年,他已经走下坡路了,我赢棋是情理之中。

  记者:您觉得聂卫平的“临门一脚”缺什么?

  马晓春:根本原因是1989年应氏杯决赛输给曹薰铉,留下心理上的阴影。就像我1996年东洋证券杯输给李昌镐,后面风向就转了,如果当时我赢了,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比例了。也就是说,如果老聂在第一届应氏杯拿了第一个冠军后,也许他的手上就会有2个、3个世界冠军。

  记者:曹薰铉一度被李昌镐的半目胜,打得头发白了一半,等他活过来,他接连拿了好多个世界冠军。赵治勋也是沉寂了很多年,才又开始复苏,异常勇猛。而为什么我们的棋手一打就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呢?像您,从1996年到1999年输给李昌镐十几盘棋,很多盘半目负,以后好像就再也缓不过来。而聂老,应氏杯失利后,也渐行渐远了。

  马晓春:不能完全这么说,曹薰铉输给李昌镐那一段主要下的是国内比赛,曹薰铉因为这些比赛棋不断得到提高,到了世界比赛,才可以经常不倒。赵治勋的那个冠军(第八届三星杯)大家都没想到他能拿。当然,这些超一流棋手,他的功底还存在的。就像我现在,和年轻人下棋,可能会输,但年轻棋手并没有超过我。我们的棋手下去就上不来,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我们的体制和日韩不一样。他们的棋手除了下棋,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能活着,下到100岁都可以。

  拒绝领奖代表心里不满意

  马晓春的负气有时候就像孩子一样,但如果不是重要场合,大家也都宽容和原谅他,而如果他真的让人下不来台,撮火的人会很多,就像拒绝领奖这样的事。第二届春兰杯决赛第三盘,马晓春痛失好局半目败,王立诚夺冠,马晓春拒绝领奖。

  记者:我查了一下,您不止一次地拒绝领奖,为什么?

  马晓春:比赛刚结束,就要求败者在电视前强颜欢笑是过分的要求。我始终觉得领奖是获胜者的事情,没有必要把输棋的人拉去做陪衬,简直就是多此一举,败者笑与不笑都对不起观众。

  记者:一般人很难体会职业棋手输棋的痛苦,只会评价这种做法不够大气。

  马晓春:如果这个比赛本来我就很满意,就算输了我也会出来一下。本来我就对比赛不满意,要不我不会平白无故颁奖不出来,比赛结果也是一个主要因素。

  离婚打击非常沉重

  熟悉马晓春的人都知道,说话妖里妖气,走路一溜歪斜,但骨子里却永远透着一份纯真、善良和脆弱。与前妻许燕离婚,对马晓春事业上的打击是非常沉重的。从2000年至今,马晓春一直固执地独身着,似乎也还快乐。

  记者:现在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马晓春:反正我是属于会生活的那种人,我不可能把自己搞得不快乐。

  记者:能说一下为什么会离婚吗?

  马晓春:没什么因果关系,生活的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记者:离婚毕竟不是一件好事,会不会影响您对生活和事业的信心?

  马晓春:有个稳定的家庭肯定对自己的事业有好处,我也不能刻意去追求,不能为了事业就随便找个人以求稳定。

  记者:还相信爱情吗?

  马晓春:这种东西都是缘分。

  记者:是不是因为缘分尽了才离婚?

  马晓春:离婚对我的事业来说肯定是很不利的,但对我生活来说就很难说。如果两个人以后一定要离婚的话,迟离不如早离。如果两个人勉强呆着过一辈子,不一定是好事情。

  记者: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或女人?

  马晓春:没有什么标准,看缘分。不能刻意去描述,就像下一步棋,只能意会,不能说得很清楚。

  记者:喜欢会下棋的女孩还是不会下棋的?

  马晓春:无所谓,但肯定不找专业下棋的。我下棋已经很烦,再找一个专业下棋的,不是更烦吗?

  记者:很多棋手夫妇也很好啊。

  马晓春:不一样的,他们是以前结婚的,我是已经离婚了,我再去找一个下棋的,不可能。

  记者:您觉得现在看待婚姻、爱情和以前一样吗?

  马晓春:年轻的时候看问题可能会有局限性,像我是过来人了,肯定要现实一些,不可能像年轻时浪漫,觉得该怎样就怎么样。我现在不会去追求虚无缥缈的生活,一定会考虑一下具体到生活中会怎么样。不会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好了再说。虽然也不排除会有一见钟情的事情,但到了谈婚论嫁,还是要考虑清楚什么因果关系。

  记者:和前妻还有联系吗?现在像朋友一样,还是仇人一样?

  马晓春: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肯定没有联系了。

  记者:会偶尔想起以前的生活,想起她吗?

  马晓春:不可能。世界上人这么多,去想她干吗。

  记者:您越这么说估计是越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情。

  马晓春:有什么好想的。

  记者: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是两个灵魂的相遇,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这种人是集大幸福的,很少的。

  马晓春:反正就只有一次机会,和下棋一样落棋无悔,生活不可能重新来过。任何事情都不能后悔,决定结婚就要认为结婚是好的,认为离婚就要认为离婚是好的,因为已经离婚了,就要想离婚是有利的,如果选择的是结婚,就要想结婚比不结婚好。就像下棋一样,这一步棋,我已经亏出去了,就应该按亏出去的局面考虑,不能说这步棋当时没这样下的话,应该这样那样下又怎么样。

  教学围棋纯属机缘巧合

  记者:说说您在通州搞的围棋培训班吧,现在围棋学校这么多,竞争这么激烈,您有“顶风作案”的嫌疑。

  马晓春:说实话,我原来根本没想过要办什么围棋学校,机缘巧合,都赶上了,那就好好办吧。现在有二十几个准备入段的孩子在我那里。我的围棋俱乐部开了五六年了,从来没想过搞培训,一搞培训就必然要跟人家已经在做的人发生冲突和争执,无论是有意和无意的竞争,我就不想介入。完全是莫名其妙地介入,现在已经介入了,就按介入的方式来做吧,我主要投入无形资产。最近比较忙,过完年我会去得勤点。 

  记者:明年升段目标?

  马晓春:不能肯定,但我想五六个很正常吧。

  记者:不可思议,您才刚办第一年,我觉得3个已经非常理想了。

  马晓春:你竟然这么想吗?五六个算多吗?明年我们争取做一个亮点工程。大不了我一有时间就守在那教他们,我就不信他们打不上。我和你打赌!不过得看你投多大的赌注,咱们明年见。

  文/郭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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