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飞扬围棋网-->棋人棋事-->《超越自我》
    我进三通用不久,姐姐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应当考虑个人大事了。”
我想是呵,我念书、下棋和比赛,莫名其妙地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以前
的我脑袋中装满着围棋子,容纳不下其他念头。如今围棋不下了,终身大
事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我这个人向来腼腆,除了下棋,很少和人打交道,尤其对于女性。我
问姐姐:“找对象从何找起呢?”

    姐姐说:“这事我给你包了。”

    姐姐马上为我奔走起来,替我物色了一个又一个的对象。

    作为二十六、七岁的青年,我自然也想有称心如意的终身伴侣。但是
每一次姐姐或其他亲友替我介绍,一见之下我都感失望。我也说不上是何
原因,就是不中意。我姐姐越来越着急了,她出于对我的关心,又可能是
由于“媒人”这个角色所具有的通病,总是希望早日成全我。但终身大事
可不能凑合呵!我也有些烦躁了,疲沓了,甚至感到这种介绍是负担了。
是何原因我老是不中意呢?原来在我的脑子中存在一个倩影,她才是我的
意中人。这个倩影早在十多年前就在我的脑中扎下了根,那当然谈不上爱
情,但这是埋在土壤中的种子。年复一年,这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并开
始萌发出嫩绿的幼芽。这个倩影不知不觉已成为我终身伴侣的一个标准,
无怪乎介绍这么多对象都无法使我满意。

    这个倩影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具有吸引力。她是多么的娇
小,娇小的使你不可能相信她居然是个运动员。小时候我读狄更斯的《大
卫。科波菲尔》,我很喜欢朵拉这个形象。现在我觉得她就是朵拉。她那
白净、光洁的额头上,乌黑的秀发理成一个运动发型,这恐怕是她身上唯
一的运动员特征。她那两根长长的有些往上挑的眉毛下是一对机灵有神的
明眸。她那中国人少有的高鼻子可能是她五官中最有特征的一部分。她那
红红的小嘴以及略尖的下巴显示出可爱、任性和倔强。她的一举一动是那
么的轻盈、灵巧和协调,她与同伴们逗趣嬉戏时笑得那么爽朗,那么有感
染力,一派天真无邪。

    她是谁呢?她是乒乓球运动员郑敏之。在我十五岁进入上海市体育宫
参加围棋集训时,十四岁的她也在体育宫参加乒乓球集训。体育界都称呼
她为小燕子,这是多么恰如其分的称呼。我曾听说这个小燕子比较任性,
但小燕子就应当任性,任性不也是可爱的一促表现吗?很多“过来人”都
告诫年轻小伙子找对象不应以外表为主,更主要的是内心美。可年轻人又
怎能不重视外表呢?不要说是终身伴侣,即使在商店买一件普通的物品,
谁能只要物品耐用,而完全不管外观呢?那还要商品款式、商品装璜干什
么呢?好比一件衣服,往往是这件衣服的“外形美”--好看--首先吸引你,
然后你才会注意这件衣服的“内在美”--是不是结实。我这么说并不是否
定甚至嘲讽过来人的经验,过来人的经验固然是正确的,但年龄的不同必
然决定思想上的差异。

    既然目标已定,那么就应当行动了。但如今她是体育界的红人,乒乓
球在当时是体育界中红得发紫的项目,她又是这项目中的尖子。我是否配
得上她?不,什么叫配得上?我从来不小看自己,我也不小看工人,人的
价值不能以工种区分,而应以人的实际才能和精神力量区分。于是我提起
笔写上我的第一封情书,这是封短短的又是毫不含糊的情书。

    说也奇怪,我写信时根本未考虑郑敏之是否有对象。按她的年龄完全
可能有了,如那样的话,我无疑要碰上一鼻子灰。

    我写情书完全是秘密行动,连我姐姐都不曾告诉。而姐姐还继续在为
我奔忙。姐姐又给我找了一位,要我在某个晚上见面。恰好在约会的这天
下午我收到的郑敏之的回信。这也是封短短的信,信中没明确的同意,但
也没说不同意,没不同意就意味着同意。我看着信,只觉得心在怦怦乱跳,
这是难以形容的高兴与激动。我在事业上受到挫折,而在爱情上却得到补
偿。命运呵,乐极了会生悲,苦尽了会甘来。看来苍天是公正的。

    我发那封情书看来真的是鲁莽:郑敏之确是有过朋友的。亏得我和她
有缘分!我的信寄的正是时候。有时鲁莽也会胜于谨慎--过于谨慎容易畏
缩不前,而鲁莽一些却容易得到机会。

    可晚上还有约会,这是可怜的姐姐已经安排好的。当时我的内心无比
的兴奋和充实。尽管是去赴一次完全是例行公事的约会,仅仅是因为不能
失约所以不得不去的,但这丝毫不影响我愉快的情绪。

    这一次姐姐给我找的是位很好的姑娘,端正的五官,苗条的身材,单
纯而善良。可此时、我的心已被占领,就是天仙也不可能攻入我心灵的城
堡了。会面时姐姐也在场,她一直暗示我,要我表态。她心中着急:你连
这样的姑娘还不要,那你要谁啊!我对姐姐的一系列暗示视而不见,只是
出于礼节勉强应酬着。姐姐天性容易激动,容易感情用事。她自己看上这
个姑娘,竟然当场声明两天后让我们在公园见面。

    事后姐姐忍不住责备我了,说我太挑剔。我只得将真情告诉她,姐姐
听了愕然,不过也替我高兴。但约会怎么办呢?此事如何了结才好?姐姐
感到这位姑娘很好,为了不使她伤心,想了个好主意,即再为她找一位条
件好的青年。我当时神情恍惚,姐姐怎么说我就怎么是了。

    约会的日子到了,我们在公园见了面。不过这次又增加了一人,即姐
姐找来的一个青年,这个青年相貌堂堂,各方面的条件都好。我姐姐很诚
恳地和那位姑娘作了解释,但那位单纯的姑娘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此时即使是再出色的青年来代替我,从客观上来说出和骗局无异。姐姐和
我都是缺乏经验的人,好心办了坏事。尽管我们没有一丝不好的动机,但
事实上无疑是伤害了这位姑娘。为此事我一直充满着歉意,我最反对伤害
别人的自尊心,而这一次我显然是伤害了那位姑娘的自尊心。这件事我是
忘不了的,那位姑娘肯定更忘不了。不知好如今生活得怎样,但愿她早已
建立起美满幸福的家庭,也希望她能看到我的这本回忆录,并能谅解我和
我姐姐。

    姐姐帮我介绍对象到此结束,以后都是我单独行动了,既然目标已定,
我只能勇往直前了,正如我下棋时向着冠军这个目标挺进一样。

    我以极大的热忱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每
天发出一封长长的情书。每天晚上我坐在那个用砖垒成的凳子上,俯在床
上狂热的倾泻自己的感情。每一封信都是那么厚厚的一叠。大概感情一泻
而有可止吧,我信里的每一句几乎都是几十字组成的欧化长句。我的字迹
本来就非常潦草,这种在感情的浪涛中起伏的欧化长句字迹更不会规矩。
敏之每天要看上厚厚一叠波涛汹涌的情书,无疑是很费神的。我的不少字
她必须像猜迷一样,乃至像考古一样方能知其端倪。我想任何谈恋爱的人
对于情书都是有兴趣的,虽然敏之有时跟我提出抗议,说我字迹过于潦草。
但这个恶习实在难以克服,要不然我写一封长信就得彻夜不眠了。

    我和敏之的一次约会很有意思。见面之前我很紧张,谁知后果会如何
呢?我们约在一个下午会面,中午我喝了几杯啤酒壮壮胆。敏之可是个非
常机灵的人,我没说上两句话她就闻到酒气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你喝
过酒了?”这实在无法抵赖。好在她早就听说我有此嗜好,加之运动队经
常有宴会等各种应酬,因此她对于喝酒也不见怪,不然这一股酒气很可能
坏了大事。

    就在这第一次约会中还有件有趣的事。敏之爱吃冰棍,她不喜欢奶油
冰棍,就爱吃三分钱一根的小冰棍。我问他要买几根,她说六根。六根?!
我真吓了一大跳。其实她也是“眼高手低”,一口起消灭了四根后只能眼
睁睁地看着另外两根融化掉。她哪里知道她那神情快要把一米七七之躯的
我融化掉了。

    人最可爱的就是本色、自然、不做作。她从不因为她是女方而故意在
约会时迟到是分钟,也决不因为他当时是世界冠军而我是工人就觉得她高
于我。她每次都是讲乒乓,将拼搏。任何两个人互相吸引,总有共同之点。
也许,这种拼搏的性格正是使我们互相吸引的内在原因?

    我们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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