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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我早有预感,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又感到如此突然,如此不能想
象!对于死亡,我想得很少,而且我从来不感到死亡有多可怕。生老病死,
是每个人均要遇到的,不可避免的,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我陈祖德是为围
棋事业活着的,我已下了近三十年围棋,我不能离开纵横的棋盘和黑白子!

    一会儿,成都的一位副市长带着几位医术高明的内科医生来给我会诊。
这位热心的副市长听说我病了,马上驱车到几位医生的家中,把他们从被
窝中请了出来。这几位医生给我认真地做了检查,由于查不出其它症状,
就初步诊断为急性胃炎。

    急性胃炎,对于吐血病人来说没有比这再好的结论了。但我觉得有些
奇怪,我在20岁左右确有胃病,后来很多年我的胃一直不错,怎么无缘无
故得了急性胃炎?不去管他,反正这次诊断出胃炎是好事,这次“新体育
杯”虽然参加不了,但不久我就能重返棋坛。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为了让我得到较好的治疗,这天上午我将转到四川省医学院附属医院。
当人们一定要我躺在担架上抬上救护车时,我真哭笑不得。我想自己便血
了二十多天,还不是把全国赛下完了,如果被医生知道,早就禁止我比赛
了。医生的话有时要听,有时可听不得。

    还真巧,附属医院负责我的周医生是个围棋爱好者,成都市的围棋活
动非常普及,走到哪儿都能遇上围棋爱好者。周医生与我一见如故,对我
关怀备至。我深感围棋爱好者对围棋手和对围棋事业的热诚。

    就在这天下午,当我躺在病床上休息时,忽然敏之走了进来。太出乎
意料了。我凌晨被送往医院,才十来个小时,她就从北京赶来了。我心里
不免埋怨一些同志太大惊小怪,当然人家是一番好意,我又是感激他们的。
敏之的眼睛有些红肿,我问道:“你哭了?”她不回答,也不用回答。我
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但人还是胖胖的,食量依然和平时一样。医生
已诊断是急性胃炎,敏之总算放心了些。但她心里在嘀咕,她想我好端端
的一个人,这次发病有些蹊跷。她一面跟医生商量如何给我进一步检查,
一面找了些医书和我一起翻阅。我对医书毫无兴趣,但她那样认真,我只
得奉陪。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胃窦炎、萎缩性胃炎等医学名词。

    我虽然不愿看医书,但我是个爱读书的人。人们知道我有这方面的爱
好,就给我找来不少书籍杂志。躺在病床上看书真是一大享受,人的一生
中只要有下围棋好看书这两个爱好,那保证一辈子不会寂寞,生活永远充
实。

    在众多的书籍中,有一位日本哲学家叫做中江兆民的一本哲学著作《
一年有半》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中江知道自己患了癌症,医生跟他说他
的生命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他并没有忧虑重重,而是认为“一年对我来说
已是寿命的丰年。”他带病坚持写作,终于完成了这本《一年有半》,这
之后,他的病情日益加重,已无法讲话。但他又写了一本《续一年有半》。
他的生命之光虽然已极其微弱,但又是那样的强烈,那样的光彩夺人。我
欣赏中江的人生观。他不怕死,面对死神那样的坦然;但他又极其珍惜生
命,使短暂的生命展现了不可估量的价值。

    是呵,人生在宇宙中是那样的短暂,不要说三十多岁,即使一百多岁、
三百多岁,不也是一刹那。从这点来说,生命是短促的。真正明白了这一
点,就不再唉叹生命的长短,而只着眼于人生的价值了。

    中江的启示,使我躺在病床上兴奋莫名。中江写这本《一年有半》时
恐怕也未能料到80年后在邻国有一位病人深深地向他致以敬意。

    我向敏之介绍了这本著作,我说:“如果我得了癌症,你一定要告诉
我,我会正确对待;如果隐瞒我,我要生气的。”

    后来我作了胃镜检查,在几位医生极其认真的检查下,终于发现了在
贲门部位的一个恶性肿瘤。医务人员瞒了我,又怕病人的家属控制不住感
情,也隐瞒了敏之。

    但我和敏之并不那么糊涂。我做胃镜检查用了足足四十五分钟。怎么
检查这么久?几位医生为什么总是嘀嘀咕咕,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不
过医生们既然不愿跟我说,我又何必追问呢?

    敏之的性格与我截然不同,她是进攻型的,她不断地向医生发起进攻,
而且多次提出要亲自看病案。医生们尽量打“守球”,但却愈来愈难守住。

    我早已有不祥的预兆,事到如今我已作好最坏的准备,我是坦然的。
关键的是现在我应当做些什么?在棋坛上厮杀恐怕是不行了,但我也可以
和中江兆民一样拿起笔来。我想写的东西太多了,三十年下的棋不是要好
好总结一番吗?我有很多心得不是应当认真整理出来吗?还有我国的古谱
不也应当花工夫研究一下吗?我要干的事情太多了,但我所剩的时间或许
不多了。如果我确是得了癌症,也许和中江一样,尚有一年半载,也许还
到不了这么长时间。我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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