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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12日,在上海的第一场比赛开始了。走进比赛场,我的心呼呼地
撞击着胸膛,好像非要蹦出来不可似的。我知道必须立刻冷静下来,但愈
是急于冷静,却愈是慌乱得不行。究竟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而且我的
对手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坂田九段呵!然而当裁判长宣布比赛开始,我从棋
盒中取出第一颗黑子时,我的思想便立刻变得单纯而明晰了:怎么走好这
第一步棋?

    这次比赛规定每方用时间是五个小时。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一盘
棋按规定可以下十多个小时。日本代表团在赛前谈判时希望能缩短比赛时
间,因为他们的水平高出我们太多,自信能够轻易地取胜。但要知道日本
的职业棋手在国内的大比赛中每方规定为时小时,一盘棋要下整整两天!

    在比赛中,我国棋手在用时间方面都表现了顽强的斗志,几乎每个棋
手都把自己的时间消耗完,然后再艰苦地读妙。应当说,我国棋手都尽了
努力,但可能存在这么一种情况:当时不少人认为把五个小时用完才说明
对局者是竭尽了全力,好似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因此有
的选手本来不一定需要耗尽五小时,结果也偏要延长思考时间,让时针走
到五小时为止。

    我和坂田一交手就厮杀起来,从我的左下角一个定式开始纠缠起来,
战火很快蔓延开,我专捡那些最厉害的着下,坂田未料到我这么一个孩子
竟敢对他如此凶狠、大胆,靠在沙发上讲了几次“むつかしぃ”(即困难),
其实他未见得是真的感到为难,他不知经受过多少次大小比赛的磨练、遇
到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场面以及处理过多少次危难的棋势,我想他所以说“
困难”可能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或者是一种习惯性的口头语罢了。而我
的老师顾水如先生听到坂田发出这个词汇,逢人便说:“祖德真不容易,
居然使坂田这样的强手叫起困难来。”

    虽然我把吃奶力气都使了出来,但究竟不是坂田的对手。坂田很快就
抓住了我的破绽,占了上风。他很轻松地往沙发背上一靠,在茶几上执起
一个糖果品尝起来。他两眼经常向上注视着篮球场上的屋顶以及上边正在
观战的爱好者,一会儿他又站起来,漫步到其它棋桌旁观看起来。在这种
情况下,我很不是滋味,我根本看不见茶几上那些美味的点心和糖果,也
看不见上边热心的观战者,两眼死盯着棋盘,只恨自己力量不足。当我好
不容易落下一个棋子,坂田走了回来,不用怎么思索就从棋盒中取出一个
白子,啪的一声打在棋盘上,于是又继续他的踱步了。

    这一天桥本九段和坂田九段的情况相似,他因为棋艺高超、感觉敏锐,
因此落子如飞。他也和坂田一样,经常悠悠地站起来,去观看其它几局比
赛。桥本和坂田在赛场来回走着,把赛场当作散步场所了。

    日本方面另三位棋手则不同了,濑越先生毕竟年岁太大,因此反应已
不那么快。他始终端坐在棋盘旁,纹丝不动。要不是过一会儿看到他伸出
手来下一个子,你简直会以为他是放在沙发上的一尊佛像。他的棋品受到
大家一致好评。

    濑川七段和铃木六段两位棋手的棋艺显然不如坂田和桥本两位大师,
因此有些担心镇不住中国棋手的野战。他俩对局时兢兢业业,不轻易投下
一着棋,气氛较紧张。尤其是铃木六段,其认真的态度不亚于我国棋手,
加之体躯较胖,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他拿着扇子又不停地扇动。其实当
时不算很热,可他那神情和在大伏天没什么区别。

    气候并不热就随身带着扇子,难道是铃木六段特别怕热?非也。扇子
对于日本棋手来说可谓必备之道具,即使在三九寒天,只要往棋桌旁一坐,
他们也会亮出扇子。之所以如此,也许是下棋时光动脑,两只手闲着没事
干的缘故,或者是为了使棋手的风度更为完善也未可知。扇子的重要作用
并非解热,而是在手中摆弄,很多日本棋手把扇子一张一合,随着这种动
作发出有节奏的噼啪声。有那么些棋手特别热衷于这种习惯,并尽可能使
扇子发出的声音响亮,这就自然破坏了赛场的安静。说实在的,我不喜欢
听这种声音,围棋比赛当然需要宁静的气氛,任何噪音只会使人烦恼,干
扰人们的思路。但这是人家的习惯,只能克服一下。可我国有些棋手很快
就把这种习惯学上了,在以后的我国围棋比赛中,也有一些棋手经常拿着
扇子不断地发出噼啪声。我想我国棋手所以会染上这种习惯,主要并不是
因这种噼啪声有任何动听之处,而是模仿强者的心理在起作用。日本棋手
不但自己扇不离手,而且凡和他们对局的都会得到他们馈赠的扇子。这些
扇子制作精致,有的画着日本历代围棋名家的人像,有的是围棋名手之题
词,都很有意思。我国的棋手也挺喜欢这些小巧精致的扇子,可这些扇子
自然也传播了更多噼啪声。

    日本人称下棋为“打棋”,以前我认为这只是语言上的不同,可通过
和他们比赛我才明白为何称为打棋:不少日本棋手拿起棋子举得高高的,
好似武术家运用气功一般,把千钧之力集中在手指上,然后很清脆地啪一
声打在棋盘上,这一声往往使满盘黑白子为之震动。尤其是下到得意时或
关键之处,打得格外带劲,以显示高昂的斗志、决死的精神或玉碎的境界。
日本棋手经常讲“气合”,就是在精神上不能屈服,要压倒对方。这种“
气合”经常表现在技术上,也表现在下棋的姿势上。日本的打棋可能和武
士道的影响分不开。我国棋手称下棋为“手谈”,即通过手来交流思想、
加深友情,这当然要心平气和,表现在落子上是拿起棋子轻轻地放在棋盘
上,显得幽雅且有艺术修养。这是习惯上的不同,还是民族性格的不同?
看到日本棋手下棋的姿势后,我国的一些棋手也染上了打棋的习惯,这也
只能理解为崇拜强者的一种心理吧?

    云南围棋子是我国最高级的围棋子,在我国棋手的手中其牢度绰绰有
余,但遇到善于打棋的日本棋手,有些云南子就惨了,只听得啪的一声,
一个好端端的棋子碎成了好几块。一场比赛下来,就有若干云南子成了牺
牲品。

    日本的围棋子是两面鼓的,而我国的围棋子是一面鼓,另一面是扁的。
初次使用我国围棋子的日本棋手往往把鼓的那一面放在棋盘上,在放错了
数回之后他们才明白过来。

    上海的全部比赛结束了,这三场比赛吸引了很多围棋爱好者,日本棋
手的精湛表演真使人大饱眼福。这次比赛也检验了我国棋手的棋艺水平。
上海的著名棋手在这次比赛中全都上场,包括顾水如先生也和濑越先生对
了一局。但顾先生不但年纪大,而且已多年未真刀真枪地对过阵,赛至一
半,精力和体力都已不支,只能半途退出。

    三场比赛中我国棋手胜了两局,这两局也是整个比赛中仅有的两次胜
利。刘棣怀先生以他的刚力胜了濑川七段,真不愧是刘大将。王幼宸先生
和濑越先生进行了一场艰苦的持久战,两位老将酣战一天,最后濑越先生
一个眼花,被王老逮住机会,以一子取胜。刘、王二老在第一次国际比赛
中立了战功。

    我赛的三局全部败北,和坂田九段这局输得较惨。虽然如此,坂田对
我印象不错,他说我的棋像他,我想可能是喜欢乱战这一点像他吧。

    第一次中日围棋比赛以日本队32胜 1和 2负的成绩告终,这是不成为
对手的一次较量。我国是围棋的发源地,有着数千年的围棋发展史,但是
我们的围棋水平却不能和日本同日而语,这足以说明我国围棋败了,也足
以说明我们多少年国运之不盛了。要不是陈毅同志的大力提倡,围棋这朵
艺术之花很可能要继续枯萎下去....

    2.5 比 32.5, 这个数字意味着失败、耻辱,然而从今天看来,1960
年的我国棋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是尽了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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