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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继续隆隆地奔驰着。夜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车窗外一片昏 暗。这个时候,我上海的家里一定是两间屋都大亮着灯,因为我的亲人都 该到家了--爸爸、妈妈、姐姐、弟弟。他们也一定在说:德德现在到了 哪儿了呢?姐姐和弟弟的眼睛里一定又充溢着羡慕和向往。坐火车,这在 我们看来是妙不可言的、不可思议的事呢!如果命运之神向他们预言说: 你们两人将来都要经常和火车大交道,而且坐火车都得坐腻了。这,他们 是决计不会相信的--坐火车还会坐腻?时间坐得越长越好!他们怎么也 不明白,为什么慢车的票价反而便宜,快车的票价反而贵呢?坐慢车不是 可以多坐一会儿吗? 姐姐的那对大眼睛是多么富于感情,也许是她太富于激情了。她和我 从小就老是吵架,但每吵一次感情就深一分。争吵的次数之多难以计算, 感情深厚的程度也就无法测量。弟弟和我却是从不争吵,两个相差一岁的 男孩子常年在一起能这样太平,我想世界上也并不多。我俩彼此都珍惜这 种难能可贵的融洽气氛。我想从不争吵的人一旦发生哪怕是小小的口角, 感情上都会受不了的。我姐姐的学业及以后的工作还算顺利,而弟弟就不 同了。他从小就显示出学习上的特殊素质。我的记忆力已不算差,但如要 背诵唐诗、宋词,要赶上弟弟起码得多花几倍努力。可是命运对他太不公 平,他15岁时从同济大学的预科毕业,因为学习优秀本来可以直升同济大 学,但预科毕业进行体检时,发现两肺有严重的结核,医生要他立即卧床 修养。他这学期还评上了劳动标兵,这个不知累的、拼命的弟弟呵!不得 已,只能停止学业在家养病。肺结核是富贵病,但恰逢三年经济困难时期, 自由市场上一个鸡蛋值四、五角,一只母鸡得花数十元!在那个年代,依 靠工资吃饭都困难,怎能给得病的弟弟滋补?于是父母把家中一切稍有价 值的东西都变卖,换来那些本来是极普通的但当时却身价百倍的食品。四 年后,弟弟的病痊愈了。他自己提出要到崇明岛去垦荒。他是崇明岛早期 的垦荒者。芦苇搭成棚就是住房,芦苇铺地上就是床。六年后,他调到铁 路局当了筑路工人。后来,我们一看到他那束之高阁的长统雨鞋和大雨衣, 就想起他那风雨无阻的筑路工人的生涯....如此过了18年,他再回过头来 考复旦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集中复习了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夺得了 全国只招一名的古典文学唐宋专业研究生的录取名额。三十多岁的弟弟依 然像二十几岁似地年轻、英俊,一身的学生味,但是,毕竟18年过去了.... 在经济困难时期,我的父母和中国的百姓一样,表现出对困难的极大 的承受力。妈妈上班的中学离家有好几站路,每天清晨做完早餐就匆匆赶 到学校,中午又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家,把全家的一顿午饭对付过去后又以 她特有的节奏迈开双腿,这不是一般的行路,而且竞走!晚上,她要备课, 批改学生的作业,还得操持那永远没有完的家务。她每天从家到学校急匆 匆地来回赶路,经常为了能省车钱而不乘车。她要走多少路才能省下一只 鸡蛋!更不知要走多少路才能换得一知母鸡!但无论是母鸡还是鸡蛋,她 自己一口也尝不到。她的肝肿大了,人浮肿了,而我的弟弟的肺结核终于 钙化了。 当妈妈知道我要上北京时,至少两个星期前就开始为我准备了。身上 穿的、随身带的、路上吃的,哪一样不是经过妈妈的再三考虑。妈妈总是 不放心自己的孩子,不要说第一次出远门,就是平时上街,妈妈也总要再 三叮咛。直到如今,我和妈妈分手时,她还常这么说:“车钱带了没有? 路上要小心!”我有时听了这些话,未免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再一想,这种几十年如一日的叮咛,正是包含了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不 疲倦的爱、不减弱的爱、不更改的爱。伟大的母亲呵! 在困难时期,我是幸运的。我因参加围棋集训,所以能享受运动员的 伙食补助,我便不知饥饿为何物。每当我在家吃饭时,我自觉无权吃荤菜。 父母也是实在人,就待我以粗茶淡饭。但由于我较早踏入社会,所以在穿 着方面我较姐弟又得到较多的照顾。那时的青年人不重打扮。妈妈把一件 爸爸的旧西服拿到裁缝那儿,替我改成一件学生装。改动之后,本来在左 边的口袋就移到右边去了。不过这件学生装一直使我很得意。1963年,我 对日比赛取得好成绩,《新体育》杂志社要拍我一张彩色封面照时,我就 穿着这件使我得意的上衣。妈妈又把爸爸的一条屁股后边磨出了洞的毛料 裤,翻了个儿给改了条长裤,改完之后,原先在后面的补丁跑到我的裤管 上了。尽管有个补丁,但毕竟是条毛料裤子,我也感到很是体面。我就穿 着这身“新”衣服上北京。当我看着这身衣服时,就感到父母的温暖。 爸爸和妈妈似乎在不言之中有了明确的分工--妈妈关心我们的生活, 而爸爸关心我们的学习。爸爸!是他找来了周已任老师教我棋艺;是他在 襄阳公园紧张地看着顾水如老师考我;是他不知多少次陪伴着我,看着我 和不知多少棋手对弈;是他把我从造船厂中一直拖了出来参加了体育宫的 集训;还是他在每次比赛前以至每次对局前循循善诱地开导我,使我能保 持较好的精神状态去下每一局棋。这次我远离父母去参加重大比赛,父亲 对我充满了期望和忧虑。在我临行前,他把我拉在身边:“德德,你每次 下棋前,我对你讲过很多很多话了,这次我没有更多的话要讲了,我只有 短短的三句话,你要好好记住。这三句话是:胆大如虎,心细如发,波平 如镜。”爸爸似乎怕我记不住,又重复了两遍。他说只要做到这三条,就 能发挥出好水平。这短短的三距话12个字,要记牢是多么容易,实践证明 这的确是一个优秀棋手应有的修养。但要真正做到,又是多么地不易! 当爸爸教我围棋的时候,并没想到日后我会成为冠军;当爸爸教我们 背唐诗、宋词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我弟弟日后会成为攻读唐宋文学的研究 生;当爸爸给我们订阅《人民文学》等杂志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到我姐姐 日后会成为作家。爸爸在这一点上是可以感到慰藉的,而我们姐弟三人在 这一点上是感到得天独厚的--我相信,只有少数人才能从父母那儿得到 那么多。 火车隆隆地向前。我离开家,离开上海,离开爸爸、妈妈、姐姐、弟 弟越来越远了。多少人对我寄予期望呵!我又想到关怀着我的一位位领导 同志,不由得对党生出一种感激之情。当然,某一个人代表不了党,但党 的正确与否、党的伟大与否以及我们社会主义的新中国是否优越、是否幸 福,则又是通过每一层的党的干部来体现的。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能遇到 这么些好的领导干部,这是我的幸运。 火车一声长鸣,将一支实力雄厚的上海队,其中包括上进心很强的、 但棋艺和思想远未成熟的16岁的我带进了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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