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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比赛的人们分别住在崇内旅馆和崇外旅馆。所谓崇内和崇外,即 崇文门内和崇文门外。1960年时崇文门的城墙虽然经过岁月的摧残已相当 陈旧,但他的厚实和高度仍使人感到巍然壮观。这道城墙将两个旅馆南北 隔开,形成崇内和崇外。如今,古老的城墙早已不见踪影,在那里出现的 是现代化的地铁和高层住宅区。崇文门曾名哈德门,我们到北京时,北京 人一般都称其为哈德门。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怕以后只有老北京才叫哈德 门了。今天年轻的北京人已未见得知道哈德门这个名称。崇内和崇外两所 旅馆是当时新建的,虽然在今天恐怕是不入流的,但在当时是够不错的了。 比赛场地设在天安门东边的劳动人民文化宫。天安门西边是中山公园, 这两个很有气派的公园加上中央的故宫以及气势磅礴的天安门广场,形成 一个宏大的游览区,每天吸引着许多中外游客。棋类锦标赛的赛场安排在 文化宫里边的一个大殿里,每天去赛场时我都要在文化宫内漫步游览一番。 历史悠久的名胜、修饰精致的花草以及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雄伟苍劲的古 柏,这是上海任何公园都无法媲美的。 这次比赛的方法首先采用积分循环制,这是在选手众多而时间不能太 长的情况下一种较好形式。由于是第一次采用这种形式,以至不少棋手不 理解。新事务无论大小,它的出现往往是很多人难以接受的,否则就说明 其并不新。 很奇怪,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我并没感到紧张,跟几个月前首次参加 国际比赛时的心情大不相同。经过近两年的训练,我的棋风变得锋芒了、 好斗了,再也不是刚集训时那种软弱的书房棋。我的思想也敏捷了,对局 用时很少,当对手落下一只子后,我总是很少思索将将棋子放了上去。由 于我的这种高速度,经常使对手不由自主地跟着快了起来,结果我的对局 往往很快结束。一般棋手要苦斗八个小时的棋,在我这儿老是不到半天就 宣告结束。对此我心中颇为得意,我好像是学校的考场中第一个交上考卷 的信心十足的学生,充满着自豪感。记得一次比赛中我只花了五分钟就把 一个对手击败了,心中很痛快,于是就想进一步突破自己这五分钟的纪录。 这哪是对艺术的态度?这纯粹是虚荣,这是只有未谙世事、未经磨难的年 轻人才会有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大!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性,这种无所畏惧 的好胜心也正是获取成功的重要条件。 我的确是在提高,而且是只有十多岁的年轻人才可能有的迅猛提高。 这种速度的提高往往是旁人估计不到、自己也大觉出乎意料的。“人贵有 自知之明”,所以说“贵”,是因为难能。过高地估计自己会遭失败,而 偏低地估计自己会失去本来可以得到的成功。虽然我已经明显感到自己提 高了,可以搏斗了,但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已跨入全国冠军争夺者的行列。 上海市冠军和全国冠军之间有好一段距离,谁也不曾想到头一年刚得到市 冠军的少年棋手第二年就可能争夺全国冠军。我的老师们无疑都认为我还 嫩了点。的确我是嫩了点,但有一点却是谁都忽视了,即,我所以嫩是因 为我年轻,而年轻本身就是个最大的优势。我才16岁,我的主要对手大多 已经六十多了。年轻意味着体力上的优势、精力上的优势、思想上无包袱 的优势以及技术上的一天天在上升的优势。年轻这一条优势就可以遮掩抵 消很多劣势。可是很遗憾,不仅我的老师,即便我自己也未充分认识到这 个巨大优势。如果我有较充分的认识,那我将会聚集更多的力量、鼓起更 大的劲头、朝着更高的奋斗目标投入到比赛中,从而也就可能取得更出色 的成绩。可惜!我当时根本没想到冠军这个称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既没 有什么包袱也没有什么压力。我在比赛中过于放松了,除了面临“南刘北 过”这样的谁都不会小看的对手,一般的对局都力图进行速战速决。当我 很快战胜一位对手时,就悠悠然地漫步到中山公园,然后在小吃部里喝上 两杯啤酒,真是心旷神怡。事实上这每一次轻易的胜利和忘形的得意都给 我播下了危机的种子。 比赛一共要进行16轮,既漫长又艰苦,这是围棋比赛的一大特点。要 取得好成绩,不但要比技术,还要比体力、比精力、比意志、比思想。只 有实力雄厚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又能始终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的选手才有 可能压倒群雄、夺得桂冠。我具有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敢于拼搏的劲头, 具有旺盛的精力和敏锐的反应,同时也具有年轻人的缺点--骄傲、浮躁 和轻率。 我的优点使我战胜了心目中最强的两个对手--“南刘北过”。在与 他俩的比赛中我发挥得相当好,我所有的长处和优势都跃然盘上,都在那 一个个投下的棋子上体现出来。这两局所取得的胜利令我自己难以相信。 当然,比赛是双方下的,我固然发挥得好,然而我的对手是否充分发挥了 呢?至今我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想象,面对一个16岁的血气方刚的 小伙子,花甲老棋手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包袱。 我战胜了“南刘北过”,使棋界为之一震。“南刘北过”的时代从此 动摇了。 我无疑已成为冠军的有力争夺者,但是我奋斗来的胜利却被轻率而导 致的失败糟蹋了。我先后败给黄永吉、竺源芷和王幼宸三人。非常巧,每 盘都输一子,三盘的总和才三子,微小的数字却意味着巨大的失败。败仗 是由轻率造成的,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 第一场败仗的对手是安徽棋手黄永吉。黄永吉体格魁梧,精力充沛, 年龄三十多,虽然比我大一倍,但无疑还是个少壮派棋手。他的棋细腻扎 实,擅长后半盘收束。1960年他的棋艺正处于巅峰阶段,尽管他过去的战 绩和声望都不如“南刘北过”,但其实力显然是不亚于任何人的一员大将。 面临这样的强手,即使全力以赴,还不知结局会如何。全国赛之前安徽围 棋队曾到上海交流过,那时我胜了黄永吉。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年轻人 的自信却使我以为曾经击败过的今后依然会击败。谁都知道“失败乃成功 之母”,殊不知有时成功是失败之父--轻易的成功会带来轻易的失败, 意外的成功也会潜伏着意外的失败。正因为如此,我在战略上有足够的藐 视,而战术上缺乏应有的重视,没有将种种困难和不利因素作充分的估计。 比赛一开始我较顺手,至中盘局势的天平向我这方倾斜了,我感到又可以 拿下了。黄永吉不愧是位大将,临危不乱,顽强不馁,他在后半盘中把一 子的得失都看成生死攸关的大事,他死命地把一个子又一个子抠了过去。 终于,我震惊了:他这一子又一子的积累,使量变成了质变,我的优势动 摇了、丧失了。意外的突变使我紧张起来,但已经晚了!黄永吉的特长正 好压住了我的特短,他那殊死拼搏的劲头和收官技术终于把局势扭转过去, 赢得了宝贵的一子。一子重千金呵! 竺源芷是浙江选手。1960年春我随日本围棋代表团去杭州观看最后一 场比赛,当时我只知道杭州有两位有些名气的棋手,一曰孙宜章,一曰张 李源。一次我和孙、张对局,旁边坐着一人观战。他很和气,笑眯眯的, 又有些似笑非笑,很有意思。经人介绍,他叫竺源芷,是浙江大学土木系 的讲师。当时他也就三十多岁,显然是个有修养的聪明人。孙宜章和张李 源两位浙江大将在那时已不是我的对手,而竺源芷的棋艺据说也就和孙、 丈两人相仿。因此全国赛中我一看到名单上有竺源芷,就把两分算在我的 帐上了。有了这种想法,比赛时自然不会尽全力。事实上即使平时相差两 个子水平的棋手,如掉以轻心,比赛时也会遭到厄运。何况竺源芷毕竟有 相当实力,这一盘的结果我又以一子之差败北。 我能战胜“南刘北过”,那是因为我年轻;我之所以输给黄永吉和竺 源芷,也是因为我年轻。 年轻人有朝气、有闯劲,但一般而言,年轻人多少有些不够老练持重。 而老练持重往往要用年轻作为代价才能换来。一旦年老练了、有经验了, 年轻的优点往往也就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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