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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的全息观

          选自胡廷楣著《境界-关于围棋文化的思索》

    清朝有过一些棋界轶闻,说起来是很有趣的。

    《清朝野史》中这样记载,棋手胡肇麟是扬州盐商,有钱,棋也下得
不错,但是再好也不会在名闻一时的范西屏和施定庵之上,下了三十年还
要他们让两子。他的棋喜欢野战,就是那种不是大胜就是大败的人,当时
人们称他叫“胡铁头”。有一天,胡肇麟和范西屏对弈,下到中盘,这棋
已经是不可收拾了,胡肇麟十分困窘。他就说:“我突然感到有点不舒服,
这局棋就暂时放一放,等我的病好了再下。”

    回到家中,胡肇麟再三寻思,想不出挽救的办法,当时施定庵正作客
在东台,胡肇麟就派人快快去请教,两天两夜请教的人才回来。胡肇麟这
才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可以继续下棋了。胡肇麟在棋盘上一落子,范西
屏就大笑了起来,说:“施定庵人还没有到,他的棋就到了吗?”这话叫
胡肇麟很是惭愧。

    这件事是否是真的?在棋谱中,是能找到胡肇麟的名字的。不过这一
盘棋,在棋谱中是没有记载的。在《梦圆丛说》中,也有一个近似的故事,
说是一个陕西的和尚,来到杭州,想要和范西屏下棋,范西屏故意回避了;
后来,是一位范西屏的学生和和尚下了棋,和尚的棋力不俗,学生没能占
上风,就急忙咬破了手指,吐出了血,就像突然得了重病一样,他说:“
今天我不行了,明天再下怎么样?”于是这位学生急匆匆连夜坐轿子到海
昌,要求范西屏指点。第二天中午回到杭州,用范西屏教的走法,在收官
的时候,先扑一子然后打劫。陕西和尚一看走出这一步棋,就说,我将输
半子。然后,他又说,我不远千里而来,能领教范先生一着棋,也没有什
么可遗憾的了。

    将这两个故事放在一起来看,就能知道,从一着棋或者几着棋,是能
看出是谁在下棋的。这是不是有一点玄?围棋毕竟不是其他艺术。其他的
艺术,大多是有形的。唱歌和唱戏的人,是有声的,一听声音,就不会将
杨洪基弄成马国光,将梅兰芳当作程砚秋。画画是有色彩的,细细看画,
行家就能辨真伪,即使是齐白石这样的寥寥几笔,也能从气势、用色、韵
味和意境看出画家的功力来。围棋的难度在于,落到棋盘上的棋子,只是
一种坐标上的点,它是抽象的,是无形的,是不能用感觉去触摸去感觉的。

    但是,高手毕竟是能从棋中看到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就像一位鉴赏
古画的高手,能一眼就将一幅画的真伪看出来一样。下棋是高手个性化思
想的表现。这不能仅从一步棋来看,要从一位棋手的总的风格来细细地体
味。

    这样的棋手,这样的对手,这样的形势,在这种种综合之下,这一步
棋才能成为判断的依据。再回头来看以上的两则故事,寻找真伪的信息就
有了。

    其一是,只有施范两先生能下出这样高超的棋,而别人是很难下出这
样一手棋的。

    其二是,从这样的棋里,能见到一种大师独特的棋风,这样的棋风,
胡肇麟不可能有,范西屏的学生不可能有。

    其三是,这一盘棋的风格起了变化,经过指点的棋和以前的棋,在气
势上连贯不起来。

    这样,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了围棋的一个特点,一个棋手的每一步棋,
是他的整盘棋的一个有机的构成。在这一步或在连续的一个片断的对应中,
我们是能看到棋手的整体的构思的。在关键的一步或几步棋中,包含着十
分丰富的信息,可以使棋手的全部风格,这一年龄段的风格,对对手的了
解和对这一盘棋的整体构思。或许在一些有代表性棋手的对局中,还能看
到当时的棋风,某一国家和民族的特有的风格。

    或许,我们能将这说成是棋的全息观。


    “全息”是一个科学的名词。最初是从摄影的全息术发展而来的。它
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涵义。很有趣的是“全息生物学”。这是中国学者
张颖清创立的一门学科。我们不妨将它和围棋来比照一下。

    似乎很偶然,张颖清1973年在研究针刺麻醉原理的时候,发现在人的
虎口附近的第二掌骨侧,有一个新的穴位群,它们很有次序地与人的全身
从头到足一一对应。如果在这一掌骨的某一个穴位出现压痛,就能判断在
身体的这个部位已经患病。张颖清后来发现,在人身体上的任何一个节肢
都有这样一个穴位群。再研究下去,其他生物也有相同的现象。

    这位山东大学的教授说,请看一看每一匹斑马,它的头、颈、躯干、
前后腿上的条纹,数目是一样的。他的全息生物学著作的封面,就是一匹
斑马。在斑马的每一个条纹上都标着小数字,这就是证明。在看一看每一
片树叶,树叶的叶脉很像是一棵大树的某一发育阶段的缩影。大树上的每
一根枝杈,都像是一棵小树。

    张颖清就是从这些现象出发,走到了这一学说的核心全息胚—生物体
的不同部分是有统一性的,每一个生物体是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全息胚组成
的。

    这和围棋的每一步棋中所包含的内容很相像吗?

    “全息生物学”所描述的是生物的现象,而围棋的“全息”,是在叙
述一种有特点的思想。尽管思想是看不见的,但是,它还是有踪迹可寻的。
围棋的比赛过程中似乎每一个棋手在考虑自己的棋的时候,都在思考对手
会下出什么棋来。

    棋手不是那种百猜百中的赌徒,不,棋不是猜出来的。棋又不是很有
规律的,用十分理性的“原因结果”式的机械推理常常不能得到圆满的答
案。在有定式的地方,对手将会走什么棋,当然很容易推算,但是,即使
在这样的初级的地方,不同的对手,是会下出不同的趋向的。棋手有自己
的思想习惯,一个棋手下出的棋,是由这种习惯所支配的。从对手下出的
棋中分析出对手的所有的信息,从中勾勒出对手此时此刻的心理,对手这
一阶段的状态,对手的意图和对手的思路,也就是说,由不多的几枚棋,
或者一枚棋,去推测对手的一个局部或者整个一盘棋的构思。然后再面对
这样一个庞然的整体,来考虑如何对付。这样棋的全息,就和生物的全息
有一点相像了。优秀的棋手,在没有弄懂对手下出的每一步棋的意义之前,
是不会轻易地落子的。

    在讲棋中,我们经常能听到:

    “这是韩国流一派的下法”,

    “这是李昌镐的典型的棋风”,

    “看一看这样的布局,就能知道棋手认为这一盘棋将走向平缓”,

    “刘小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是不会让这几个‘阶级兄弟’失去保护的”,

    “瞧,他下出胜负手了,这说明在目前,他对自己的形势判断不乐观”……

    这正是讲棋的人在研究棋手每一步棋所包含的信息。特别是棋手出身
的讲棋者王元八段,简直是在讲棋中交待了自己像亲自在下棋一样的思考
情况,有一种理性的思路。

    目前,在世界棋手中流行的各种下法,凡是已经被人们总结的,都可
以看作是对棋的全息的破译或者部分的破译。武宫正树的“宇宙流”,小
林光一开局的“小林流”,则是对他们的思想的一种探寻。棋是有个人的
印记的。某人下出几步很不得当的棋,日本棋手会说,这个人的世界观有
问题。这是将棋和人生这个整体来作“全息”式的观察了,这种推理,或
许也还是在一条直线上,但是总感到两者之间的距离稍大了一点。

    每一个棋手在构思整体性的一盘棋,而对手也在构思着自己的一盘棋。
比赛是由两个人才能完成的,这就是说,这两个人在下棋的过程中,在互
相研究对手,在互相构筑自己的一盘棋,同时也在干扰对手的一局棋。在
这一点上,又是和生物的全息不一样了。

    钱宇平在全盛的时候,常常能在面前没有一个棋盘的时候,在脑子里
下出自己的棋,又下出对手的棋。这样做的前提是,他是一个十分用功的
棋手,对对手的棋,是能详熟到背出来,甚至能“代”对手下棋。对手每
下一步棋,他当然能够了解这步棋中所包含的全部的信息,和这步棋所预
示的这一盘棋的所有的格局。他在和小林光一对局的时候,反反复复,将
对手研究透了。而小林光一却不能了解钱宇平的棋中所包含的所有的信息。
这主要是钱宇平在赛前研究出了新的招法。

    钱宇平知道了棋的全息观吗?重要的是,他是在这样地运用了。

    “知白守黑”,是《老子》中的一个观点。老子在人生哲学上是不愿
强出头的,而甘愿做山谷,做大海这些貌似低下的东西,让出了虚空的东
西,来承接从高处来的一切。而在下的终能成为最伟大的。“知白”,是
他对于一切的明了,对于强者的了解。而要去战胜这样的强者,他选择的
是一个貌似弱者的模样,是选择了弱者一般所取的地位。这就是“守黑”。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中比较“狡猾”的一种观点。围棋因为胜负有其规律,
不少棋手不由自主地以这样的观点来对待棋局。中间最有名的是日本棋手
岛村俊广。这位棋手,讲究的是“忍”之棋道,是在比赛中作马拉松的追
赶。他从来不怕自己落后,而自己是要在追赶中仔细地辨别领先者的脚步。
他是一个运用“全息”来观察对手的高手。当代世界第一高手李昌镐或许
也是这样的一位棋手。
	
    棋赛如果成了一种知己知彼的对答,那么“白”就不够白,“黑”也
就不能够黑,双方都在尽力掩盖自己,而又都在寻找对手的思路。这就是
围棋斗智的微妙之处。石田芳夫在关于围棋判断形势的书中说,每一个高
段棋手,在比赛中,是至少要有三次以上低下头来点目的。这不仅是在点
目和判断形势,也是在一再地研究对手的思路,考虑对手将会将棋局引向
什么方向。

    能在一切关键的时刻都能取“守黑”的姿态是很难的,当然围棋也不
能要求每一位棋手都有同样的性格。

    围棋以外的人来看这个“全息”有什么意义?

    有一些专业人士会对这样的思想感兴趣。一切需要通过“对话”来进
行工作的人,一切面对着竞争的人,比如研究战争的人,经常要进行政治
或商业谈判的人,企业的管理者,面临口试和笔试的应聘者,还有,教师
或者学生……

    你说走了火没有?教师和学生难道也在对立的状态之中吗?

    生活的甘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味出来。就拿考试来看吧,学生99%
认为是教师在为难学生。我有过 8年的教师经历,知道出考题的时候,教
师的四面早就有了一个框框。

    以下,是我在考试中出作文题的原则:

    必须是最近所教的课文中所强调的体裁,初中到高中,是由记叙文到
复杂的记叙文再到议论文,由浅入深。

    必须考虑到这一篇文章每一个学生都能写出来,而又能在写作中体现
出水平的高下。

    这样,题目将会是面比较广的,但是,在主题上是能有上下、浅深的
余地的,是学生的生活中能够接触到的,又是能和当时学生的水平相适应
的,教师不得不研究学生的“全息”。

    这一作文的题目,又是能有相应的比较稳定的评定分数的标准的,分
数的判定,会比较客观,不至于引起争论。

    这样,出一个作文题的难度,不会比写一篇作文的难度要小。一旦学
生能了解教师在出考题中的“全息”,他甚至能够猜出考题的大致范围。
当然,能够了解教师的“全息”,是将教师放在一个对立的地位来考虑的。
一般的学生,是不会这样去做的。他们或许还没有能力来做这样的分析。

    但是,为学生作升学辅导的教师一直在这样地考虑着,他们与代表国
家和省市出题目的老师,处在两个特别的层面上。学校中毕业班的老师永
远在探寻着命题组的“全息”。像下围棋一样,准备着教学生去怎样下“
子”。

    有一位年轻的股市高手曾告诉我,在股市中,他最下功夫的是了解每
一种股票的走势,和这个公司中的各种消息。但是,他不相信凭这些就能
够准确地买卖股票。他觉得,这些还不是某一个股票的全部,要了解这个
股票,就要能了解这些表象的背后更多的信息。在股市中好几年的进出,
他每一笔交易的成功,都是在里里外外将这个股票摸透了之后才进行操作。
而每一笔失败,都是知了解到一点皮毛,没有将表象和内在的规律摸透。

    他说,在股市中的高手们,是能将某一个股票的每一种异常波动都解
得清清楚楚的。

    这位年轻的高手对我说,在进行了长时间的研究之后,最能掌握规律
的人身是能从股票的走势异动中看出背后是哪一家证券公司在操盘。从股
票起动的价格,能大致算出它的上升空间。

    不是在说神话。这样的人不多,他们是知道股市由“全息”这样一回
事的。他们是能从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推算出水面以下还有多少冰的。

    我们不能教会你怎样操纵股票,但棋的“全息观”能提醒你,光依靠
你的眼睛所见到的一切是不够的。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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