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
二十 “中午休息时间,名人也是一边吃饭,一边全神凝视虚空,一句话 也不说....大概是走了相当困难的一手吧。”名人夫人是说七月二十六 日在箱根进行的第四轮续弈的事。 “他自己好像不知道是在吃饭,我说:那样不易消化,吃饭不专心, 恐怕对身体不好吧。他拉长着脸,又直勾勾地凝望虚空了。” 黑69的强硬进攻,连名人也没有意料到。这一应手,整整苦思了一 小时四十四分钟,这是这盘棋开始以来名人思考时间最长的一次。 但是,对大竹七段来说,这大概早在五天前就看准了。今早续弈时, 他按捺住焦急的心绪,又再思考了一遍。这过程中,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独自大模大样地向棋盘探出了身子,继黑67之后,又强硬下了黑69。 “是雨呢还是暴风雨?”七段说罢,放声大笑。 恰巧这时一场骤雨席卷而来。转眼间,庭院里的草坪都被雨水淹没 了。风雨敲打在急忙关上的挡雨板上。这是七段脱口而出的一句得意的 俏皮话,仿佛也是他的一声心满意足的呼唤。 名人看到黑69,恍如突然望见模糊不清的岛景。他一下子发呆了, 露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神色。光是这点,在名人来说,也是罕见的。 后来,在伊东续弈时,黑这意外的一手,名人疑是为封盘而下的, 顿时心头火起,他想到把围棋玷污到如此地步,真恨不得当场把它扔光。 好不容易等到小憩,他就向我们倾吐了满腹的气愤。面对棋盘的名人, 就是在这种时候,脸上也不露声色。甚至没有人觉察到名人内心的不安。 看起来黑69如同一把匕首,闪闪发光。名人立即落入了沉思。午休 时间已到,名人离开对局室,大竹七段依然站在棋盘旁,一动不动。 “下到这关键的地方,道理高峰啦。”七段依依不舍地俯视着这一 局面。 “真厉害啊!”我说。 “我一直陷于被动,苦苦思索....”七段朗朗地笑了。 午休之后,名人刚落坐,就下了白70。午休是吃饭时间,也就是说 不计算在规定的时限之内。大家都明白,名人在这段时间里仍在继续思 考。为了不让别人察觉,下午开始的一手,本应佯装略作思考的样子, 可是名人没有这种本事。相反的,吃午饭的时间,他也凝望着虚空。 二十一 黑69的攻击,被称为“绝招”。连名人后来也讲评说:这是大竹七 段独创的强攻。倘若应着错误,就势必给白子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所 以名人对白70,花了一小时四十四分钟。过十天后,即八月五日,白90, 花了两小时零七分,这是名人在这盘中思考最长的一次。白70这一手, 是仅次于此的长考。 列席观战的小野田六段也敬佩地说:如果说黑69的进攻是绝招,那 么白70也是凌厉的高着。成败在此一举,但名人度过了难关。名人让了 一步,摆脱了厄运。这大概是十分艰苦的高着吧。白子以这一手挫败了 黑子猛攻过来的气势。看来黑子只是虚张声势,白子避免受伤,变得一 身轻了。 “是雨呢还是暴风雨?”这是大竹七段所说的一场骤雨。刹时天空 阴沉下来,室内开了电灯。棋盘如镜,白子投影在上面,同名人的风采 浑然一体。庭院里,风雨凄凄,使对局室显得更加静谧了。 这场雷阵雨很快就过去了。半山腰上,雾霭缭绕。河流下游小田原 那边,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照射在峡谷对面的山上。四只小黑狗已在草 坪上玩耍了。过了一会儿,天空又变成半阴半晴。 一大早,又下了一场骤雨。上午对局时间,久米正雄坐在走廊的椅 子上,感慨无比,喃喃自语地说: “在这儿一落坐,就顿觉心情舒畅,心境也清澈了!” 久米新任《东京日日新闻》文艺部长不久,头天晚上来这里观战, 住了一夜。近来,小说家担任报社科学文艺部长是不多见的。围棋是文 艺部主管范围之内的。 久米对围棋几乎是一窍不通。他坐在走廊上,有时眺望山景,有时 观看对弈者。不过,他也感受到下棋人的起伏心潮。名人露出一副悲痛 的表情陷入沉思时,久米那张微笑的和蔼的脸,也同样浮现出哀伤的表 情来。 至于不谙围棋,我和久米都是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尽管这样, 在旁连续观战,我不觉感到棋盘上不动的子,如同具有生命的精灵同你 搭话一样。棋手放棋子的声音,仿佛响彻了宏大的世界。 对局场设在二号别馆。除了十铺席的房间以外,还有两间九铺席的。 这是三个独间。十铺席那间的壁龛里插着合欢花。 “快要下雨啦!”大竹七段说。 这天进行了十五手,白80封盘。 快到下午封盘时间,担任记录的少女虽然读秒了,名人却仿佛没有 听见。少女稍微向名人探出身子,在踌躇的时候,七段替代少女说: “先生,请您封盘吧。” 他像是要摇醒睡梦中的孩子似的。名人好容易才听见,嘴里还念念 叨叨的,但声音嘶哑,吐不出来。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多半是知道到了 封盘时间了吧。日本棋院八幡干事把准备好的信封拿来,名人却好像对 待旁人的事,呆呆地审视了好一阵子。然后他又带着不能立即回到现实 中来的表情说: “还没决定下哪手呢。” 接着又考虑了十六分钟。白80费时四十四分钟。 二十二 七月三十一日续弈,对局室改在“新上段间”。这一套间,分八铺 席、八铺席和六铺席三间。三个房间里分别悬挂着赖三阳、山冈铁舟、 依田学海书写的匾额。这套间是在名人房间的楼上。 名人房间的廊道边上,绽开着一簇簇八仙花。今天大黑凤蝶也飞落 在这些花朵上,鲜艳的姿影倒映在泉水里。房檐下的藤架上,紫藤枝繁 叶茂。 名人思考白82时,流水声飘送到对局室来。他向下俯视,看见夫人 站在泉水的石桥上,往水里投掷麸饼。响起了鲤鱼群聚拢过来的拨水声。 这天早晨,夫人对我说: “家里来了京都的客人,我这就回家去。近来东京也变得凉爽,酷 暑似乎过去了。” “不过,天气一凉快,我又担心他会不会感冒....” 夫人站在石桥上的时候,飘起了毛毛细雨。不久大颗的雨点下个不 停。大竹七段不知道下雨,别人告诉他时,他说了声:“大概老天爷也 患肾脏病了。”然后望了望庭院。 真是个多雨的夏天。到箱根以来,没有一个对弈日是晴朗的。而且 晴雨无常,以现在这场雨来说,也是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七段思考黑 83时,阳光还投射在八仙花上。山上的一片绿意,润泽有光,像是被洗 涤过的。谁知上空旋即又阴沉下来。 黑83经过了一小时四十八分钟的长考,费时超过了白70所用的一小 时四十六分钟的纪录。七段支着双手,连同坐垫一起往后挪动了一下, 然后凝视着棋盘右边。不一会儿又将手揣在怀里,挺着肚子。这是七段 要长考的前兆。 进行到中盘时,每走一手都是相当困难的。黑、白的范围大致分明 了。结局如何,还无法准确估计,但眼下已到了可以确实估计的时候了。 就这样进入收官或是杀入敌阵或是在某处挑战?这时候可以看出这盘棋 的大势,拟定作战步骤,判断胜负了。 在日本学习围棋后返回德国、号称“德国本因坊”的非利克斯。蒂 尤巴尔博士,给别人这场告别赛拍来了贺电。晨报刊登了两位棋手阅读 博士电报的照片。 今天白88封盘。八幡干事马上说: “先生,这是祝贺八十八大寿啊。” 名人的脸颊和脖颈显得更加瘦削了。比起酷热的七月十六日那天愈 发精神抖擞了。也许可以说他掉了肉,骨头空出,反而显得意气风发。 谁也没有想到名人在五天后的对局中病倒了。 黑走83时,名人迫不及待,猛然站起来,顿时全身疲惫不堪。这时 是十二时二十七分,当然是午休时间。名人不顾一切地站起来,这种情 况以前是没有过的。返回《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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