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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西棋院的诞生

  桥本因避战祸而疏散到故乡宝琢,也许将长期蜇居关西的心情袭上心头。
然而战争结束后,由于与岩本薰本因坊的挑战赛、升段大赛及与吴清源的擂
争十番棋等赛事所迫,桥本去东京的次数越来越多。每逢东京赛事,乘火车
如同犯人流放一样受罪。当时的关西棋界对桥本来说没有多大魅力,他与关
西棋士之间也少有来往。对“新闻棋战”也不能抱过大的期望。非常时期的
报纸全都小得可怜,版面受到严格限制,围棋专栏早已失踪。即使后来纸张
供应好转,页数有所增加,主要的“新闻棋战”也都是在东京举办,很少在
大阪单独组织。对于职业棋士来说,这是关系到收入的重要问题。显然,东
京是可以名利双收的地方。

  战乱之中,人们为保性命四处逃难。虽然“饿死也要下棋”可谓不朽的
棋魂,但战争结束后仍然看不见一位棋士来访桥本。当时有些棋士之所以下
棋,纯粹是为了勉强糊口,甚至有些人是实在憋得受不了,纯粹为了下棋而
下棋。这一特殊的历史情景与当今巨奖高悬、收入颇丰的棋界相比,真是天
壤之别。

  就在桥本对屈蜇宝琢、怀才不遇的景况叹惜之际,有一天,久保松门下
的藤木人见(后来为关西棋院八段棋士)突然前来拜访。初次见面,藤木开门
见山地提出:“先生,能指教我下一盘吗?”桥本心中一震,心想,他八成
是想下棋想得快要疯了,于是二活没说,满口答应。

  几天后,他们在神户的平野隔枰相对。桥本原以为“藤木是三段,不会
怎样的”,没想到满不在乎地弈至中盘,一数目,发现白的形势有些不妙,
于是开始认真补救,就连官子也全力抢收了不少,但最终也没能扭转乾坤。

  藤木的来访多少打破了“关西棋手棋力弱”的成见,然而桥本想,“来
向我挑战的毕竟仅只是藤木这样一个细心人,还不能说明问题,也许我还是
应该去东京。”

  濑越师傅为了让桥本定居东京曾亲自去了牛迪的区公所,以与吴清源下
“擂争十番棋”为理由,给桥本办了一张“转入证明”。当年如果没有这一
纸准迁证,乔迁是不允许的。于是桥本决定迁居东京,并开始准备搬家的行李。

  一件小事往往能改变人的一生。桥本“偶遇一人”使他改变了他的“既定
方针”,他在《我的履历书》中这样写道——

  正在这时,我接到出席在天王寺召开的第一届大阪围棋大会的邀请。想
到不久就要迁居东京,这是告别关西棋坛的最后机会,于是欣然应邀前往。
当我被请上台致词时,直言不讳地谈了自已的看法:“关西是一个棋手连生
存下去都很困难的地方。关西同仁们,请振奋起精神来吧!”会后,当我抽
身欲归时,一位绅士上前问我:“你回哪儿?”我回答:“到梅田。”他说:
“我也是去梅田,请坐我的车吧。”

  到梅田后,那位绅士又劝我到他的事务所去看看。后来当我说到最近打
算重返东京时,绅士的脸色突然大变,并询问起棋界各方面的情况。当我说
明现在关西棋手难求发展时,他问道:“难道关西没有前途有望之人?”我
答道:“只要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任何人都是有前途的。”绅士冷不
防提出一个请求:“请你不要去东京了。”我把怀里的准迁证拿出来给他看。
他说:“难道不能请你立即把它撕掉吗?依我看,无论如何,以生活为由回
东京是整个关西的耻辱。此时此刻,只能考虑关西。我能力微薄,但还是想
尽力而为,请务必留在关西!”此次邂逅相逢及一番意气相投的交谈使我去
东京的念头开始动摇。那位绅士就是铅铁会社社长木村秀青先生。回到家后,
我给濑越先生写了封信商量此事。先生的意见是:“难得的盛情,接受为好。”
于是我立即找到木村先生,并当面撕毁了准迁证,发誓留在关西。从此,我
成了木村铅铁会社一个从不上班却拿薪水的社员。

  决定留在关西的桥本迅速展开行动,在肥后桥开设了围棋俱乐部。该建
筑归大阪市所有,以前是黑人兵营。大阪市的内政部长佐藤彰三照旧以最低
的房费出租给桥本、细川千仞六段及藤田梧郎三人。房费虽很便宜,但棋客
却很少,那年月平民百姓仍然缺少下棋取乐的闲情逸志。围棋俱乐部陷入了
困境。尽管桥本每日从宝琢带着饭盒去上班,从不敢休息,但经营上总不见
起色。不过由于俱乐部的出现,给棋士们送去了春天的信息,一只只离群之
燕开始聚集而来。

  与此同时,东京也响起了复兴日本棋院的呼声,开始了募捐和着手兴建
之事。这一运动的核心人物是津岛寿一,在募捐方面,嗜好围棋的津岛那原
大藏省大臣、日本银行总裁的头衔释放出了一呼百应的巨大能量。

  募捐分派额50万日元下达到了关西。募集之后若分文不剩送到东京,关
西方面需要钱时将怎么办?经多方协商达成协议,捐款的一半由大阪留用,一
半上缴东京。精诚之至,金石为开。关西棋界踏破铁鞋,排除万难,终于从
各种渠道筹集到100万日元。

  正当筹集捐款告捷之时,风云突变,传来阵阵雷声——在关西筹集到的
资金为什么一定要送到东京去?日本棋院即使复兴,也难指望对关西有何恩
惠。与其把钱送给东京,还不如用这笔钱在关西建造一座关西棋手的会馆。
而且不仅仅是棋手,很多捐款的人也明确指出:这笔钱不是为东京捐献的,
要把它用在大阪!

  众人拾柴火焰高——于是决定此款不交东京而用于在大阪建造会馆,并
在天王寺区细工谷买了一所未遭战火破坏的大房屋作为馆址。不久又受到财
团法人的认可,隆重挂出了“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的大门招牌。

  此举激怒了津岛寿一。桥本竟敢一分钱也不给东京,全部用来建造关西
棋院,这岂不是翻脸不认人吗!津岛根本不把关西棋界的意志和支持者的愿
望放在眼里,他只把桥本作为关西的代表视作眼中钉。为此,桥本受到了津
岛严厉的咒骂和极端的冷遇。有一次桥本去东京,北海道煤矿的会长岛田胜
之助设宴招待津岛、永野护及其他日本棋院的干事。席间,津岛满脸怒气地
对桥本大发雷霍:“关西棋院算什么东西,想叫它垮简直易如反掌。他们的
理事全是做黑市买卖的暴发户,没有一个象样儿的!”黑市上的暴发户好象
是指木村秀吉。对于津岛这样在奢华生活中娇贯大的“小贵族”来说,木村
仿佛只配充当他辱骂、发泄的对象。任凭津岛说什么,桥本总是沉默着,一
言不发。濑越和岛田觉着怪可怜的,便来安慰他:“你克制得太好了。”

  桥本一回到大阪,永野也跟随而来,鼓励他说:“没什么可担心的,我
担任日本棋院理事期间决不拆关西棋院的台。”


  昭和23年(1948年),背水而战的桥本灵机一动,聘请“帝人社”的社长
大屋晋三出任棋院理事长,一番调整之后,关西棋院在“财团法人”盾牌下
更加坚实了。

  为此,桥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东京一带声名狼藉。有人说:“名
为关西棋院,实为桥本棋院,这难道不是一个‘山中无老虎,桥本称大王’的
棋院吗?”有人说:“桥本对人们都喜欢吴清源、藤泽心怀不满,为使自已成
为主角而导演了一出丑剧。”还有人说:“濑越师傅因‘失言问题’而不得
不辞去日本棋院的职务,桥本为报私仇公然闹叛乱。”等等,某月刊杂志甚至
登载了一篇题为《棋苑八哥》的虚构长文来诽谤桥本。

  关于“濑越失言问题”,濑越先生自述如下:
  记得昭和23年(1948年)5月,读卖新闻社开始举办吴清源八段与岩本八段的
“擂争十番棋”。为了使气氛更活跃,召开了一个由该社文化部长原四郎、加
藤八段和我三人参加的座谈会,并将座谈会内容刊登在报上。其中偶然涉及到
昭和8年(1933年)曾刊登在读卖报上的本因坊秀哉名人与吴清源五段对局的往事。
关于那局棋,我谈到对本因坊所下的某一手棋的看法,谁想因此遭到了本因坊
门徒的非难和攻击,引发为一起大事件。我手下也有众多弟子,如果我针锋相
对,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我决意辞去日本棋院理事长的职务。

  我若仅是一名普通棋士的话,走到哪儿都要与他们论清是非。但身为理事
长,我痛感披露前辈缺点一事并不光彩。那时,我在芝高轮町的道场已经成立,
棋院没什么可以留恋了。所以,我毅然引咎辞去了理事长之职。

  回想起来,昭和8年(1933年)下的棋,16年后竟惹出这等巨大事端,有关此
局传言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从古至今,也许再也没有哪局棋能象那样引起人们
巨大的关注及骚动了。(濑越著《围棋一路》)

  上面提到的“本因坊下的某一手”指的是被称为妙手的白第160手。当时吴
清源投下第159手后封盘。封盘期间,本因坊集中亲信门徒进行研究,席间,前
田陈尔发现了这一妙手。于是,这一手成了白棋制胜的关键,这在当时是棋士
皆知的事情。安永一是此局的公证人,据说他在名人投子之前就知道是这手棋了。
另据吴清源回忆录《以文会友》一书所述,日本棋院副总裁大仓喜七郎也于事前
知道有这一手“杀手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平息这场风波,后来“间组会社”的神部满之助社长
从中斡旋,将本因坊门方面的村岛、高桥,读卖新闻社的原部长,棋院方面的新
任理事长津岛寿一,以及濑越、加藤、岩本等人请到自已家里,用古代的“调停
会”方式终于使事态平息。

  师傅如此忍辱受难,终于导致徒弟揭竿而起。从那以后,桥本高擎造反大旗,
誓与日本棋院分道扬镳。

  但是,仅凭这种个人恩怨、江湖义气,难以把众多的人团结在一面新旗帜之
下,应该以正义的号召获得多数人的支持,并使之继续发展下去。事实说明,在
以大阪为中心的关西棋界,首先是奠定了雄厚而独立的基础,然后才偶然却又必
然地得到了桥本这根栋梁,进而促成了关西棋院的诞生。

  关西棋院的会馆落成了,“财团法人关西棋院”的招牌堂堂正正地挂了出去。
但实际上关西仍在日本棋院的束缚下,与战前称作日本棋院关西本部时的情形相
比毫无改变,换言之只是日本棋院的大阪分店而已。具体来说,首先是不能独立
举办升段大赛,也不能颁发段位证书。一切证书必须统一以日本棋院的名义,关
西棋院只不过是负责转交。其次关西棋院无权与报社交涉商定棋赛之事,而要严
守日本棋院签订的各项协约。

  桥本的启蒙老师久保松胜喜代从昭和3年(1928年)开始到去逝的昭和16年(1941
年)一直为了对局而往返于东京。战前,为参加升段大赛而奔赴东京的棋手并非久
保松一人,但大多数人为生活所迫坚持不了。无奈,只得在当时的日本棋院关西
分院那里参加升段大赛。但这是被日本棋院视为相差一段的升段赛。当时有这样
一些规定:关西可颁发的段位证书到四段为止。晋升五段者,先要在关西的升段
大赛中取得五段的升段分数,然后还必须再去东京经过“试验手合”的证实。仅
在关西的升段大赛中升入的五段不予承认。

  日本战败后,一切陈规戒律都土崩瓦解。战前那种由日本棋院一统天下的中
央集权体制早已受到被冷遇多年的关西棋土们的批判。人们在回忆去东京下棋、
大诉路遥之苦的同时,发出了内燃已久的呼喊:我们要在关西建立正规棋院,我
们要获得能够修业和进取的弈棋空间!东京绝不能代表整个日本。

  关西棋院的机关杂志《棋》创刊不久就改为《围棋新潮》。这本杂志中提出
了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针锋相对的立场和主张。而且,不仅仅是笔墨论争,甚至
提议举行东西对抗战,实际上就是公开挑战。关西如此喧闹,令东京方面难以忍
受,日本棋院不得不央告关西棋院的理事们:不要再将有关关西棋院与日本棋院
分庭抗礼的报道载于杂志。

  昭和24年(1949年),藤泽库之助晋升为九段。虽是通过升段大赛获得规定的升
段分数之后的晋升,但还是在棋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在末代名人秀哉以前的旧时代
里,只有“名人”才配享受九段的殊荣,而如今九段棋手已有60多名,且设有不
论段位皆可参赛的“名人战”,因而今日的“名人”早就不能与九段划等号了。

  在新旧时代交替的过渡时期,年仅而立、尚属棋坛晚辈的藤泽竟然一蹴而就
地享受九段殊荣,人们一时还难以接受。在“九段即名人,名人即霸主”的旧观
念仍然盛行的年代,藤泽(库)成了“枪打出头鸟”的第一位九段,而且带来了一场
骚动。

  除了人们不愿看到祖宗四百多年的传统因一新秀晋升而被废除外,藤泽成为
九段还使人联想到吴清源的宝座将往哪里摆放的问题。在读卖新闻社举办的几次
“擂争十番棋”中,吴清源把木谷实、桥本宇太郎、岩本薰都击败至“先相先”(
败者嗣后再与吴对局,每3局必按黑、白、黑的交手棋份)。若按日本棋院的升段
计分法,吴清源战后的成绩早就超过了升段分数。因此,藤泽若是九段的话,吴
清源当然也要同享九段待遇,这样才合乎常理。只可惜吴清源因一个特殊原因已
不再籍属日本棋院,因而也就没有参加升段大赛。日本棋院的有关人士如想使九
段具有真正的权威性,就应该把吴清源也推荐为九段。假如只简单地宣布藤泽为
九段,把与藤泽实力相当、或许还强的吴清源仍置于八段而不顾,这岂不是一个
“大漏着“吗?

  关西棋院就藤泽(库)的九段问题召开了棋士全体会议。商量的结果,决定派
桥本作为关西棋院的代表,向藤泽挑战十番棋,当年的“战书”如下——

  承认依现行升段大赛制度规定取得升段分数的藤泽库之助的升段。但鉴于前
所未有的九段之位事关重大,且社会舆论明显对中央集权式日本棋院的态度持有
反感,故吾等认为,此际只有举行关西棋院的棋士代表与藤泽的争棋才能令世人
心悦诚服,使棋界正大光明。此乃振兴棋道之正轨,因此一致选出桥本八段为关
西棋院棋士之代表,与藤泽进行分先十番棋的较量。特此呈书向日本棋院请战。
(关西棋院机关杂志《棋》昭和24年第3期)

  关于此事桥本说:“提议我与藤泽君擂争十番棋是在关西棋院全体会议上决
定的。事实上,我也真想和他一决轩轾,因为我与藤泽君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没有交手了,当时只想借此机一试锋芒而已。自古以来擂争十番棋是很多的,而
且多数是由年轻人向长者挑战。我比藤泽君年长12岁,向藤泽君挑战真有点失大
人风度。赢了,得不到多少名誉,若输了,则丢尽脸面;鉴于事情已成骑虎难下
之势,我也只得同意。”

  对此,安永一别有见解:“桥本挑战的动机并非仅是出于嫉妒后生藤泽晋升
为九段。这要从战争刚刚结束时说起。战后的日本棋院诸事应该由濑越理事长与
岩本理事裁理。然而,日本棋院理事兼任涉外部长的奥山伍鹿却成了日本棋院独
揽内外事务大权的负责人,他不仅破坏由濑越、岩本、村岛组成的工作流水线,
还用‘棋士以对局为天职’作借口,将濑越等人从日本棋院的政治舞台上排挤出
去。后来当濑越八段仅剩《棋苑》杂志这一小块‘对外活动’阵地时,奥山氏还
想插手……对此,濑越八段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写给关西的得意门生桥本氏的一封
长信里。鉴于奥山伍鹿氏是藤泽的义父这种非常关系,桥本八段对藤泽九段持有
“父债子还”的态度强烈得甚至超出想像。”(引自《围棋五十年》)

  有人说,奥山伍鹿在日本棋院的所作所为也许是如上所述,但把他与濑越的
矛盾硬是和桥本对藤泽的挑战直接联系起来,未免有些牵强。总之,关西棋院的
“战书”的确激怒了日本棋院,据说怒海之中最为发狂的核心人物就是涉外部长
奥山。日本棋院当即将“战书”撕得粉碎,摆出了一副嗤之以鼻的狂傲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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