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述,我栖身玺宇的日子里既不读报,也不听广播,对世情变幻早已悲观厌弃。因此,就连对桥本宇太郎的擂争十盘淇,报纸上是如问报导的都全然个晓。最近查阅了一下当时的报纸,见第一局的前夕刊登过这样一篇报导:"(前略)这是吴氏恢复了中国人身份之后的第一盘比赛。吴氏将以此为契机,返回中国,召集中国棋士,亲自挂帅,然后率帅再次东渡日本进行亲善对局、,所以说此次对局乃吴氏伟大事业即将展现于眼前的第一盘棋、,经此一战,倘若桥本(宇)八段败下阵来,那么'天下第一人'的世界最高称号将越海失落到中国去也;相反,桥本八段若不负众望将此金冠固守国中,那么吴氏将手持何物来作'凯旋厚礼'呢?总之,此战系天下之安危,双人对每一局都轻易势力,失落不得!"
另外,还援引了一段所谓我的"谈话":"(前略)不久我就要回中国去了。围棋在世界的东方发祥,并成为历史悠久的思想艺术领地之一。我要将这一古老灿烂的艺术带回去,继续为促进两民族的和平而贡献微力。为此,我有个小小的打算,我想将大陆的那边的棋客如顾水如、刘昌华、魏海鸿等先生,以及其他著名的棋手们都网罗起来,带他们到日本来交流棋艺,共促日中亲善。并且,我想今后这一切活动还要仰仗读卖新闻社的大力支持。"
毫无疑问,我恨本不曾对新闻社这样讲过。再者,什么我要回国、作为中国棋士要与日本淇士进行亲善对局等事情,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后来我才知道,难怪当我与玺宇诀别之后的一段时期内遭到过许多人的误会与指责。"吴清源在日本受到那般良好的照顾,可是,日本一成为战败国,他却急急忙忙地恢复了中国籍。他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如此中伤,祸恨原来在报纸上,无论是谁读了那篇报道都会那样错
怪于找。不过,对天起誓,我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昭和二十一年入夏之前,有4个自称为"中国代表团"和华侨的人,到我起居的地方--玺宇来访。不知他门与玺光尊谈了些什么,谈话结束后,其中一位对我说:"请随我来。"就这样我茫然尾随而去,准知竟来到了杉并区官署。我一个人进了门口的一间房子,在里边稍候。当时,为何带我来区官署,我既没追问,他们也未曾提及。不过,我还是猜到了八九分:这是为取消我的日本国籍来区官署办手续!
嗣后,于昭和二十六年,在办理恢复我妻子的国籍时,终于通过律师了解到当初取消我的国籍的详细经过。据律师的调查,当时区官署的知情人说:中国占领军方面的人一来到区官署,就让将吴清源及夫人的户籍交出,对二人的日本国籍不问青红皂白一笔勾掉了。
我和妻子原以为丧失了日本国籍之后,还可以取得中国国籍,谁知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我妻子后来只得风雨飘零,有国难投;我比她稍强些,在与桥本的擂争十盘棋第一局前夕,得到一本中国人临时护照。然面好景不长,一听说我第一局惨败,"你小子陷进怪诞宗教里执迷不悟,如此重大的棋赛却吊儿郎当地输掉了,简直是个没用的家伙。"一顿责骂之后,我的临时护照又被没收回去了。就这样,我和妻子双双成为无国籍的"国际游民"。
日本战败后,当时中国的"驻日占领军"是蒋介石总统率领下的国民政府军。在中国大陆,于第二次国共合作后的第二年,即昭和二十二年,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与国民党政府之间展开了内战。我想,可能由于中国的驻日占领军也受国内动乱形势的影响而意见分歧。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难怪对我的国籍问题既无人过问,更拿不出统一的方针政策。
据可靠消息说,中国方面确实有一部分人极力主张给我恢复中国国籍,并将我作为"为日效劳者"而强行遣返。在此基础上,对我施行思想上的再教育,使我对中国围棋的发展作出贡献。
昭和十六年(1942),以濑越先生为团长的"日本亲善围棋交流团"访问了中国,我是代表之一。同行的桥本宇太郎事后曾告诉我说,我们住的饭店旁边贴着题为"吴清源是文化汉奸"的宣传漫画,画中我那肖象的脖子上还挂着赏金。
虽然我生性满不在乎,对此根本没注意到,然而,据说每次我离开饭店外出时,都有日本人的保镖暗中尾随身后。
总之,我无国籍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两年。昭和二十四年,台湾成立了"中华民国",不久便与日本建立了"外交关系"。于是,我们马上在横滨的"中国领事馆"办理手续,取得了"中华民国"的国籍,终于领到一本旅日华人的护照。我妻子那时也是无国籍者。昭和二十七年(1952),我们应邀去台湾时,委托律师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据理陈述,终于使她恢复了日本国籍。
大哥吴浣因其作为"满州国外交官"而效过力,所以在日本战败的同时偕同母亲和妹妹一起,比国民党政府还捷足先登地到了台湾。
据说天津的二哥吴炎很早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在抗日前线上成为一名军官,与日军浴血奋战。战争结束后,在"国共合作"的时期,他曾在河北省的重镇邯郸担任过某司令官的秘书。后来国共合作破裂,蒋介石发出搜捕共产党员的手令,但他所在师团的干部开会决议拒绝执行蒋的命令。因此,避免了一场火并,于大搜捕中幸免。谁知后来他还是因有人告密而被捕。双脚锁着沉重的铁镣,在黑暗潮湿的洞穴里被关押了半年之久。据说那半年之内他早就横下了一死的决心。后来,幸好他大难不死,被中国共产党的军队营救出来了。然而,自那以后,只要天气一冷,戴过
镣铐的双脚就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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