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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公园棋人棋事(二) 作者:朱伟 (原文连载于《围棋》1988年7-12期) 赵氏兄弟 像陈祖德一样,少年时曾去襄阳公园弈棋的还有赵氏兄弟 --赵之华、赵之云。他们后来都成了围棋名手。 赵之华十二岁时参加初中升学考试,语文考分名列第一, 他母亲买了一副围棋送给他,以示奖励。在母亲指导下,之华 和七岁的弟弟开始学围棋,并迷上了。那时,福建郭同甫先生 寄寓在赵家,郭是个颇有名望的棋手,赵氏兄弟便拜他为师。 头二年,赵氏兄弟虽弈兴甚浓,但却从未见过围棋谱。一 天,父亲从附近炒货店买回一包油氽花生,包花生的纸竟是一 页日本棋谱,兄弟俩如获至宝。急忙赶到那片炒货店,将已被 撕剩半册的棋谱买回。从此,赵氏兄弟如饥似渴地摆棋谱,从 此,赵氏兄弟如饥似渴地摆棋谱,并到处去觅棋谱,不论内容 优劣,见书便买。几年内收藏的中外棋谱、棋刊装满了书橱。 赵氏兄弟第一次出外弈棋,便是到襄阳公园。那次,兄弟 俩约了一个棋艺比他们略强的同学同去,当时少年气盛,自以 为学棋三年,颇有成就,可以出去“闯荡江湖”了。在襄阳公 园遇到老棋手窦国柱,由那位同学出战,被窦国柱让五个子下 了一局棋,结果被杀得片甲不留。赵氏兄弟瞧得目瞪口呆,吓 得很久不敢再到公园去。 郭同甫住到赵家后,由于他与顾水如、刘棣怀、汪振雄、 窦国柱等名手是很熟的朋友,所以赵氏兄弟有了向老棋手学弈 的优越条件。他们的弈棋才华为顾水如、刘棣怀所赏识,老棋 手很乐意免费与他们弈棋,给予亲切指导。 哥哥赵之华自幼患有严重哮喘病和先天性眼球震颤症,常 卧病在家,勤读书籍。由于父母都是历史学家,他十二岁时便 已将历史巨著《资治通鉴》通读一遍。兄弟俩对古文、诗词都 有相当造诣。对棋史也很有研究。俩人还随郭同甫老师学古琴, 弹得一手好琴。这一切是一般围棋高手难以企及的。 赵之华棋风硬朗,功夫扎实;弟弟赵之云是力战型棋手, 善于腾挪缠斗。六十年代初,赵氏兄弟与陈祖德、吴淞笙成为 全国瞩目的新中国第一代棋手。但由于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弈 棋前程因而受阻。 赵之华后来在上海市青少年业余体校任围棋教练,著名棋 手曹志林、华以刚、邱鑫、杨以伦、谢裕国、韩启姚等都是他 的学生。后来,少年时的钱宇平、王群、马亚兰等也都曾受其 指导。可以说,他培养了整整一代的上海棋手。赵之云加盟福 建省围棋队,既是主力又兼任教练,驰骋棋坛二十年,福建女 棋手张璇少年时曾受其指导。 我与大赵(之华)在一九六六年相识,并成为好友。大赵 为人朴实忠厚,他的一生,可以说是为围棋事业奋斗的一生。 他的棋友遍及全中国。上海棋手常到他家去弈棋或借阅棋书。 棋友对局中遇到疑难问题也去请教他,它能告诉你,这个走法 是某年在某项比赛中,日本某九段首先下出的,后来某人又走 出一种有趣的新变化,而现在最流行的下法又是什么。棋友们 对他的博闻强识都表示钦佩。外地棋友常来沪托他办事,或要 求找对手下棋,他都热情地帮助解决。住宿有困难者便与他同 榻而卧。在“文革”围棋遭禁时期,他总千方百计借日本棋刊, 抄录下其中的最新棋谱分寄给各地棋友。他阅读中外棋书和传 抄棋谱之多,恐怕全国没有人能比得上。 大赵每天上班总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里面装满书籍 和棋谱,工作的间隙,还勤抄棋谱不缀。到了夏天,他总戴着 一只宽边草编帽,即使阴雨天也带着它。其实这种草帽在上海 早已不时兴了,但却成了他特有的标志。公园里的棋友只要远 远地瞧见一个戴草帽的人走来,便知是赵之华来了。 一九七七年,大赵因病住院期间,还与少年时的杨晖弈了 指导棋。一九七八年,正当上海市体委准备将他调入《围棋》 月刊编辑部时,一次严重哮喘引发心力衰竭,夺走了他的生命。 他的逝世,在全国围棋界引起了一片哀悼之情。 少年陈祖德及其围棋伙伴 顾水如是陈祖德九段的启蒙老师,他经常带少年陈祖德到 公园、棋室去与成年棋手对弈,局后便进行复盘指导。当时上 海的弈棋场所,除襄阳公园外,还有品芳茶楼及延安棋室。品 芳茶楼位于金陵西路巨鹿路交汇的转角上。这个茶楼的茶客绝 大多数是围棋爱好者,楼上可摆三十多局围棋。在五十年代这 里是上海的围棋活动中心之一。刘棣怀、王幼宸、汪振雄、董 文渊等高手每天都来此弈棋,这吸引了大批棋友。延安棋室在 延安中路(今茂名北路),可摆围棋十二局左右。这里是顾水 如的“地盘”。因顾老与刘、王等老国手关系不洽,所以他不 到品芳茶楼去,也不希望他的学生涉足品芳,因而少年陈祖德 一直在延安棋室弈棋。当时经常与陈祖德下棋的有青年棋手张 厚昆,中年棋手白玉祺、老棋手慎斐文、凌克明。起初,这些 棋友可让陈祖德二子,后来只能让先。到陈祖德十四五岁时, 他们显然已难以匹敌了。由于老棋手之间存在的矛盾,使陈祖 德无法多与刘棣怀、王幼宸等一流棋手弈棋,所以,有几年陈 祖德的棋艺进步不大。 陈祖德与比他大几岁的赵之华、赵之云常在一起弈棋。陈 祖德与赵之华曾在延安棋室下过十局赛。一九五六年,在锦江 饭店对面的文化俱乐部(旧称法国总会)每逢星期天也有棋室 开放。顾水如常带陈祖德等少年去弈棋。陈祖德曾与赵之云在 那儿做公开表演赛。 一九五六年,京剧大师梅兰芳赴日演出时,曾与著名围棋 大师吴清源会晤。当时吴清源曾建议由国内选送几名少年棋手 到日本,由他亲手培养,可帮助中国围棋早出人才。梅兰芳回 国后,即请挚友许姬传到上海找顾水如,询问有没有天赋好的 少年围棋手。顾水如当即推荐了四位少年,即陈祖德、陈锡明、 赵之华、赵之云。此事曾刊登在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出版的《新 观察》杂志上。但这一将少年围棋手选送到日本去深造的计划, 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而没有付诸实现。 一九五七年上海首次举办市围棋比赛,这次比赛采取公开 报名的方式,参加者有八十人。刘棣怀、王幼宸、汪振雄、曹 钧石、林勉等名手和少年陈祖德、吴淞笙、赵氏兄弟都参加比 赛。顾水如任裁判长。当时,吴淞笙棋力较弱,初赛就被淘汰 了。最后,刘棣怀、王幼宸分获冠亚军。小将中只有赵之云取 得第八名。 当时,顾水如最看重的是陈祖德、赵之华、赵之云三少年。 一天弈棋后,顾老请这三位少年到锦江饭店吃饭。席间顾老讲 到日本当时最杰出的三位棋手吴清源、木谷实、桥本宇太郎的 事迹和成就。老人最后豪兴勃发地说:“中国围棋的希望寄托 在你们一代身上。让我看看,将来你们三个人中间,谁是中国 的吴清源、木谷实和桥本宇太郎!” “周文王” 周己任是陈祖德九段的围棋启蒙老师。周己任是中学教员, 因故提前退休,后又曾在中学图书馆任职。“文革”前还担任 过徐汇区业余围棋教练。我认识他时,他已六十多岁了。周己 任棋艺并不高,但在棋界交游广阔,人缘甚好,大家都叫他“ 周文王”,从没有人称呼他名字的。 “周文王”为人的确文质彬彬,对局时一面走子,一面口 中“之乎者也”不绝。常会听得他说:“你打之,则我接之。” “休看他气势汹汹,老夫自有妙算。”“大事不妙,白棋只能 委而屈之。”棋友与他对弈时,也常用同样的酸腐口吻与他“ 对唱”。当他输棋时,旁观者都会戏谑地高呼:“文王一命归 天!”“周文王呜呼哀哉!”这时,他必苦笑道:“文王乃长 命百岁者,尔等休得胡言乱语。” “周文王”不仅酷爱下棋,还舍得花钱购买棋子及日本棋 书。在“文革”前夕,他花了八十元购进一副日本高级贝壳棋 子,还以每册二元五角购进一批日本围棋杂志,这在当时是很 可观的。我原以为他的经济情况并不错,后来才得知他每月退 休金仅四十多元,他省吃俭用,把钱都用在围棋上了。 他住在龙门路的老式里弄房屋里,正屋让给了子女,自己 睡在一低矮的阁楼上。我曾应邀去他家里玩,和“文王”在阁 楼上用那副高级贝壳棋子在正规日本棋盘上下了两局棋,别有 一番情趣。 “周文王”中年时是个少见的大胖子,到老年时体重恢复 正常,而且非常健朗。他减肥的奥秘,是坚持一种特别的锻炼 身体的方法,就是晚上先睡几个小时,到午夜十二时起床,穿 着背心短裤出门,沿人民路、中华路环上海旧城慢跑一圈,然 后回家再睡觉。这样的半夜长跑不论严寒酷暑,常年坚持不懈。 “文革”期间提倡“拉练”,他对自己过于自信,竟从市区步 行到松江城,再走回家。这次上百里的长途跋涉带来了严重后 果,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的身体彻底垮了。他的健康情况从此 一天不如一天,后来便因脑溢血而去世。 “孟夫子” 上海老棋手以古人之名为外号的,除了“周文王”外,还 有“姜太公”(一位中学教员)、“孔夫子”(一个高胖的山 东老人)。但在襄阳公园最知名的是一位被称为“孟夫子”的 棋友。 “孟夫子”名叫孟光祖,正象周己任一样,人们叫惯了这 一外号,从不以本名称呼他。“孟夫子”原在轮船上任职,有 数十年弈棋史,退休后便每天到襄阳公园来弈祺。他是一位真 正的“超级棋迷”。每年从元旦早晨到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 每天必来公园“报到”。而且若非家中有事,上下午都来,连 春节也不“脱班”,简直是生活在公园茶室里。他为人谦和、 斯文,棋品亦好,所以棋友甚多。后来大家推他组织友谊比赛 和升级比赛,常来茶室的棋友均可报名参加。每期比赛的参加 者约四十余人,其中有音乐学院教授、上海乐团的乐师、工程 师、中小学教员、退休职工、公园里教拳的老拳师、医生、工 商业者、学生和待业青年。我也是其中之一。参加这些比赛, 不需出一分钱,对优胜者也没有奖励,但棋友们都乐于参加。 “孟夫子”是个热心的组织者,他在茶室里挂上一块小黑 板,上面贴着比赛积分表。弈完比赛棋的人向他“报帐”,记 录上成绩。他还督促、安排棋友对局,使比赛能如期有条不紊 地进行到底。当时,我与“孟夫子”是老对手,弈棋不少。他 性格内向,做事慢条斯理,下围棋则是“长考型”棋手,虽然 棋艺不高,但几乎每步棋都要苦思冥索,久久方才落子,所以 弈一局棋常费时四五小时。 有一天,“ 孟夫子”特地邀我去他家看他珍藏的一本棋 书,我问他是什么书?他故作神秘地笑着,不肯揭开谜底。到 了他家,他从书橱里郑重地取出一本装帧讲究的棋书,一看原 来是《吴清源全集》第五卷。他打开书的扉页,只见上面题写 着两行毛笔字:“孟光祖先生惠存,吴清源赠”。原来,五十 年代,吴清源九段需要一部中国古谱。遍觅不可得,便在日本 《棋道》杂志上刊登一则征书启事,言明谁能将此书出让给他, 就将赠书一卷。恰巧“孟夫子”订阅这本日本棋刊,见到启事 后,马上将自己收藏的这本古谱寄到日本。吴清源为此在自己 的棋集上亲笔题字相赠。在棋迷的眼里,当待棋圣的这册赠书, 的确弥足珍贵,也令我羡慕。 黄船长 五六十年代,襄阳公园长可见一位身材矮小,满头短发的 老棋手,大家都叫他“黄船长”。 黄船长名鸿骞,上海川沙人。他是我国最早的远洋轮船船 长之一,曾驾驶轮船远航欧非及日本。新中国成立后,第一艘 驶往日本的货轮船长便是他。轮船在途中克服了风浪、暗礁等 风险,安全地驶抵日本港口。由于这次首航的成功,受到了有 关部门的嘉奖。 黄船长一生最大的癖好便是下棋,一有闲暇便沉湎于黑白 子的角逐中。五十年代中退休后,因住所即在襄阳公园附近, 所以每天都来茶室。 黄船长是个极随和的老人,只要有棋下,不论对手是老人 还是孩子,是高手还是初学者,一概来者不拒。因此,他一来 到茶室,便会有不少棋友争着邀他对弈。虽然他年近八旬,但 仍可以整天弈棋,毫无倦容。 黄船长是个力战型棋手。他思路敏捷,落子如飞,搏杀力 量很强,常常能将对方的“大龙”悉数歼灭,而且吃了一块棋, 还要再吃第二、第三块棋,绝不见好便收,真可谓是围棋界的 “天吃星”。但是他有时常会因贪吃而搞得后院失火,但等发 觉时,棋势已像堤坝崩决,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每当这时刻, 他便会急得用川沙乡音惊呼:“污来!污来!污来罗!”意思 是:“糟了!糟了!糟透了!”而船长的对手和一些观战者也 跟着欣喜地和着他高呼:“污来!污来罗!” “鬼头刀” 一天公园茶室里来了个佝偻老人,棋友们便嚷道:“看, ‘鬼头刀’来了!”“噢,是‘鬼头刀’!” 这位被唤作“鬼头刀”的老人名叫朱少岳。朱少岳是位有 名望的书法家,擅长写魏晋时的草书。他的草书与沈尹默、马 公愚、白焦等名家的字一起刊登在中国现代书法名人作品集上。 他还能作画,解放前一直靠卖字鬻画为生。老人生平有两大嗜 好,一是杯中物--酒,二是下围棋,酒一日不可不饮,棋也 是一日不可不下。 在棋界,老人的棋艺不算十分高明,但棋风泼辣,好勇斗 狠,善于扭杀,欺着、诱着特别多。对手若稍不留神便会落入 圈套,使得原本大赢的棋变为大输,棋界俗话便成为中“鬼头 刀”了。棋友明知朱少岳有此一着看家本领,故对弈时战战兢 兢,倍加小心,但哪知老人欺着、诱着层出不穷,结果仍不免 上当。等到对手发觉不妙惊呼:“中鬼头刀啦!”时,已头颈 溅血,难以救治了。因此,大家公奉朱少岳一个“鬼头刀”的 外号。久而久之,“鬼头刀”闻名棋坛,而知其姓名者反而少 了。 我认识“鬼头刀”时,他已年近九旬,步履蹒跚,但精神 健旺,非常和气,那时我学棋不久,与他素不相识,上前请他 弈棋,他便欣然允诺。下了两盘便熟得像老友一样了。他的“ 鬼头刀”招法果然厉害,使我感到左支右绌,防不胜防,不禁 生出感慨:“鬼头刀”果然名不虚传! “鬼头刀”给我很深的印象。这不仅是那令人吃足苦头的 鬼头刀,还因为他的相貌--短而蓬乱的头发,胡子拉碴,扁 瘪的嘴里老是噙着一只烟斗。他的这一形象与我童年时看的美 国连环画“大力水手”的父亲老水手极为酷似。 “鬼头刀”老先生是个很有特点的人。他终生未娶过妻, 在旧社会为了谋生,还曾画过春宫画。他一生清贫,但从不为 此犯愁。他为人耿直,卖字画时从不向人低声下气。向人告贷, 必想方设法如数归还。老棋友回忆说,解放前夕是他生活最困 苦的时期,这迫使他靠下棋赌彩来糊口,常常早晨吃了一顿, 中午这一餐就省去了。想到一个人每天只吃两餐,尚能乐哈哈 地弈棋,足见老人是个豁达开朗的乐天派。这也许就是他长寿 的秘诀。解放后,老人以著名书法家身份进入文史馆,生活才 有了保障。 有一阵,人们好久没见他露面,当“鬼头刀”又出现在襄 阳公园时,他的手中已多了根拐杖。原来,他在过马路时被自 行车撞倒在地。经检查是骨折,只得住院治疗了。骑车闯祸的 青年深感内疚,再三致歉,并表示愿承担一切医疗费用。老人 连忙安慰他道:“没有关系,骑车总难免失误,下次当心就是, 我有劳保,住院也没啥花费,你不必这样。你若有空时,可来 医院看看我老头,没空那也算了。”这是个多好的老人啊! 杨武之 一九六二年,我注意到每逢星期日上午,有一位头发花白 的老人常来茶室弈棋。他衣冠楚楚,风仪儒雅,棋艺不凡,棋 品极佳,这一切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常站在一旁看他与人对弈。 棋友介绍说,这是复旦大学的杨武之教授,诺贝尔奖金获得者 杨振宁博士的父亲。 在上海高校中,喜欢围棋的教师不少,而杨武之无疑是高 校教工中的好手,曾在高校教工围棋赛中获优胜。平时,他常 与薛绍青、程孝刚、曹未风等教育界知名人士到上海棋社弈棋。 但这几位棋友都远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杨教授还是要到襄阳公 园来下棋。 杨武之教授是我所见到的棋品最佳的棋手。他懂得尊重对 手,弈棋时态度认真,从不讲话,也不与旁人对谈。棋下得很 慢,但从无举棋不定的样子。不论走了一步好棋还是坏棋,他 脸上总是保持恬淡平和的样子。赢了棋或输了棋,都同样露出 谦和的微笑。不论对手是名人还是无名后辈,他都一视同仁。 他的棋品和涵养实在令人钦佩。 我见杨教授平易近人,很想与他弈上一盘,但那时我学棋 才二三年,自知棋艺差距太大,所以一直不敢启齿。 后来,我与杨武之教授下过三次棋。 一九六三年夏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请教一盘,他微笑 着点头表示同意。我就先摆上二子,一局棋下了三个小时,我 被让二子仍然输了。 又过了两年,我自觉棋艺长进了,便再次向杨教授请教, 这次我持黑子先走,这局棋我侥幸赢了。弈完后,杨教授亲切 地笑道:“你的棋进步不少了。”听了这句话,我心里很激动, 倒不是因为赢了棋,而是他事隔两年还记得曾和我下过一盘棋。 我第三次与杨武之教授下棋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 文革”的第三年。一天下午,我在公园长廊里刚与一棋友下完 棋,抬头瞧见杨教授拄着手杖,蹒跚而来。我已很久没有见到 他了,他容貌苍老憔悴,身体衰弱,变化之大使我吃惊。我马 上站起身来向他问好。杨教授微笑道:“我一直身体不好,已 很久没有下棋了....老伴不准我下棋,把棋子都藏起来了。” 显然他非常渴望能过过棋瘾。果然,他提出要和我下一盘棋。 但他表示,这样侧着身子坐在长廊凳上下棋,时间久了会腰疼, 支撑不住。因此希望上半盘坐在南侧,弈下半盘时换个方位, 改坐在北侧。我欣然表示同意。对弈中,我发觉疾病已使老人 棋力减退,棋感迟钝了,并且不能再长考,我很为他难受。这 盘棋下了一个多小时。弈完后,他与我握手告别时,再三感谢 我陪他下了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杨教授了。一位与他住 在同一里弄的棋友告诉我,杨教授病厉害了,不再外出,也从 不弈棋。又过了些日子,从报纸上突然见到杨武之教授病逝和 举行追悼会的消息,使我心中黯然。我怀着虔诚的心情追念这 位长者。我总想,我们在公园第三次下的那盘棋,也许就是杨 教授一生中下的最后一盘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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