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人生论

相信好的就是好的,向前迈进,绝不左顾右盼。大概是因为这种生存方式是严肃认真的,才受到了大多数人的欢迎吧。没什么意思的东西趁早儿扔掉。这也是一般的,或说正确的行为。

这正是小林的风格,至少以前,他是这样的。不过,我有我的行为方式和生存方式,我和小林几乎完全不同。

我有一种倾向,认为不仅好的,甚至坏的东西更好。至少在被认为是坏的的东西里,沉睡着好的东西。下快棋的时候,多少有些勉强,但是在有时间考虑的时候,我就想发现这些沉睡着的东西。为此把时间消耗余烬,结果却一无所获的情况也是常有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常常试用人们认为不可思议的着法,才遏制不住去追究那些被人们认为没什么意思的地方。有时候,我甚至无视,或说考虑如何避开那些人们所谓值得重视的“要点”,这毛病还不轻,也许是我故意要显示自己的怪癖,也许我真的偏离了围棋的大道。

对我来说,微不足道的东西比重要的东西更为重要。正在走大场的时候,突然看到刚刚告一段落的地方还有几个牺牲了的棋子,别人会认为它们已没什么意义,可以放弃,但是我却觉得它们精神可嘉,值得怜悯,就是早晚得放弃,在放弃以前也要让它们发光发热,让它们的生命再一次开花结果。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这样,与它们相应的、似乎毫无意义的构思就会浮现在脑海之中。正因为这样,我总是不能理智地向前迈进。

珍重没什么意义的东西的这种感性,也许来自下围棋以前的我的经历。那是一种不想接触真实,而想从虚假开始的心情。这也是一种愿望:尽管是恶手,也要想办法让它发挥作用,这不是佛教的名言吗:
“善人尚有来世,况恶人乎。…

从小时候我就一直这么觉得:什么人生的真谛呀,目的呀,什么人类的理想呀,这类拉大旗作虎皮的观念总是有谎言在里边,可能的话就避开这类经过了艺术加工的词汇。相比之下,对我来说,那些被人们看做毫无意义而抛弃的东西,那些因表面上并不华丽而被人们忽视的东西,它们的生命要重要得多。这种感觉肯定会在围棋中反映出来。

总而言之,这些就是我的棋慢慢腾腾的原因。我不像小林那样干净利索。不过也可以这么说:如果说我在双日制棋赛里胜率高的话,这是因为双日制棋赛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不是按计划就能走下去的,围棋不是按照棋形抢大场就能赢的。

两天,一大八小时,除了正道,还可以发现很多岔道。在这些岔道之中,只要发现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子,就会使棋盘上的世界变得混饨起来。就是说,围棋本来有很多岔道,而我们却过而不入,或者这样说,虽然我们也知道岔道上一定会有宝贝,但是因为麻烦,因为繁忙的日常生活,我们却硬是元视其存在,尽管硬是无视其存在的态度也许有其极为合理的一面……

突然唠叨起日常生活来,真不好意思。不过,棋手也得生活。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不就意味着要抛弃埋伏在岔道上的某种罗曼蒂克吗?
话题再回到小林:

我们俩的对战成绩是他胜稍多,但是如果只看头衔战,我的胜率大大超过了他,光看数字,到现在为止,可以说我是绝对优势。

不可思议的是,我从来没觉得我赢过他这么多。也许因为我总是临阵哺咕吧:这次要输,这次够呛了。有这样的人,不管你赢了他多少次,但你总不觉得自己赢过他,对我来说,小林就是其中的第一个。

相反,也有这样的人,不管你输给他多少次,但你从不觉得输给过他。其典型就是李昌镐。

我总说,我不认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棋手,每下一盘棋,心里就反省:净是臭棋,或是感到绝望:真是个不可救药的臭棋篓子。

尽管如此,我从不认为自己的棋力不如李昌镐。可是实际上,我却输给他了。如果输给曹熏铉,我觉得很自然,可我看不出李昌镐哪点儿厉害,也完全有信心赢他。结果呢,令人丧气,我还是赢不了他。我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可思议的是:找不到原因!

相对我给曹黛铉,小林以高度评价,给李昌镐的评价却很低,这当然是出于个人的判断,也许我没有看到的地方,正是他厉害的地方。据说他读棋正确明了,官子也厉害。但是这点儿东西也不值得抬出来那么吹捧啊。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并且,不管怎么说,李昌镐是幸运儿。

在人才稀少的年代,当上了曹熏铉的弟子,顺利地一口气登上了顶峰。而小林他们,因为是在日本棋坛,到登上名人位为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历尽了千辛万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