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海扬帆春去春来,光阴易过,转眼间,马晓春在西子湖畔已经度过了四个年头。其间,他从儿童组到少年组,在全国各类大赛已经身经百战,面对大江南北多如繁星的儿童少年棋手,他的战绩不错,却并非骄人,没有摘取过什么特别耀眼的桂冠。但是,他的基本功已日见扎实,其轻灵,飘逸的棋风,纹抨上随遇而安且善于捕捉战机的个人风格,已经初见端倪。也正因此,首都那些中国围棋顶尖人物陈祖德、吴凇笙、罗建文、华以刚、聂卫平等人慧眼识英雄,早就对马晓春另眼相侍,觉得这小精灵有培养前途。1978年,元旦刚过,调令下达,马晓春告别故乡告别西子湖,告别亲人和教练、队友,远走高飞,来到北京,进入国家围棋集训队。双亲已经放心,没有赶来送行,而动身时,他的旅行袋里依旧没少装连环画。晓春少年儿童时代是连环画迷,他常说自己的许多知识都是来自连环画。
已经学会独立生活的马晓春似乎命里注定要在北京立业安家,他很快就习惯了北国的生活。虽然他是江南入,但时间一长,他反而下喜欢南方的冬天,说北京虽冷却冷得干脆,不像江南阴丝丝的湿冷,叫人不舒适,最令14岁的马晓春兴奋不已的是:此处围棋高手云集,他敬佩的陈祖德、吴凇笙、罗建文、华以刚、聂卫平等等都在自己的周围,是老师,又是队友,时时能聆听他们讲棋,随时可以请教,他的眼前豁然开朗了。就围棋水平而言,如果说从嵊县到杭州是从池塘到湖泊,那么从杭州到北京就是从湖泊到大海,他从此真正从弈海中扬起了风帆。
中国棋队不像日本的木谷道场,这里当时没有严格的师徒关系,更没有关门弟子。马晓春在这里得到陈祖德等众高手的点拨,还与聂卫平有一年的师生关系,,当然,马晓春不是仅聂卫平一位老师,陈祖德,吴凇笙、华以刚,罗建文也都是他名副其实的老师,谁讲棋他都常去听。所以至今,国家围棋队人们常以马小(马晓春头小,故称)、曹大(曹大元头大,故称)之类相互呼唤,而晓春还是恭恭敬敬以老师称呼陈祖德、吴凇笙他们,以罗老,华老称呼罗建
文和华以刚。在那一年的师生期间,清晨,聂卫平常和马晓春在首都体育馆一带跑步锻炼身体,这已经传为佳话。由于马晓春棋艺猛进,这时师生,队友两年后就成了棋坛上的对手,而且是此后多年的“老对手”,这在中国棋坛更传出了不少的佳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杭州岁月和进京之初,这是马晓春“利其器”的时期,可谓“磨刀不误砍柴功”,进京当年,马晓春在全国少年围棋赛中就拿了亚军;第二年8用,他在全国少年围棋赛决赛中更以五战五捷的战绩夺得了冠军。
1980年,在黄山下的屯溪,进京才两年多的马晓春代表浙江省参加全国围棋团体赛,第7轮,马晓春和聂卫平遭遇了。聂卫平,1952年生,也属龙。这是中国棋坛的两条龙,大龙与小龙,首次在正式大赛场合较劲。此战结果,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马晓春执黑以3/4子的优势险胜代表黑龙江省的聂卫平,爆出了一大冷门。有人说,从此,聂马争雄的时代就拉开了序幕,马晓春因此战取胜拿到当年9月在四川乐山全国个人赛的入场券,并夺得个人赛亚军,而冠军刘小光全赛过程9胜仅2负,其中一负就是输给马晓春,此役,晓春还战胜了如日中天的陈祖德,引起了中日棋界的侧目。不幸的是,在乐山,祖德发现便血,后来经成都、北京的医院确诊为胃癌,虽然手术后至今他还一直在为中国的围棋事业奔波,但他的过早突然离开第一线,无疑是中国棋坛的一大损失。
母亲曾经担心晓春这个生下来八斤半的胖娃娃能长高吗,能长得白一点吗,而此时16岁的马晓春已经拂去母亲心头的阴影,长成一个细高个子,皮肤白皙的潇洒男儿。只是,他好像光长个不长肉,纤弱如竹杆,显得单薄。对弈紧张时刻,他往往既不看棋盘,也不看对手,只是眼睛向上,一味朝着天花板,让人怀疑他走神了。但只要你看他轻摇折扇,只要你看他的下一手,只要你看他那
灵气十足的双眼,你就会明白:此时此地,他正酝酿着“阴谋诡计”。他自己则说棋下到那个分上,这眼前的棋盘棋子早已烙印在脑海里,看与不看是一个样……。
澳大利亚有位桥牌大师叫朗·克林格,他曾经友好地把自己的桥牌名著无偿供上海文化出版社翻译出版。他在书的前言“致中国读者”中说到:“我有一个要求:假如有朝一日你代表中国而我代表澳大利亚在牌桌上对阵,请不要用你从我书中学到的招数来对付我!”这话既幽默而又富于哲理。学生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把老师的所有本领百分之百学到手。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是学生在向老师学习知识的基础上,不圃于老师所传授的知识、技能,而有所发展,有所提高,有所前进,乃至有所创造、发明。马晓春就是这样的。他的老师们陈祖德的、吴凇笙的、华以刚的、罗建文的、聂卫平的,他都学,他说:“我主要是吸收人家好的东西,只要是好的,不管是谁下的棋,我都愿意学习。”但他决不生搬硬套。他觉得他们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他必须扬他们所长,避他们所短,探索自己的新路。屯溪对聂卫平一战,可以看作是晓春探索新路的尝试,是形成自己风格的开端,也是对聂卫平发起冲击的信号。从此后不久的乐山战役他先后战胜陈祖德,聂卫平和刘小光的棋局内容看,已体现他在探索新路和形成个人的棋风。
就在此时,马晓春开始萌动了一个小小的“野心”,希望并努力要成为中国围棋第一人。但这谈何容易,因此,马晓春为之奋斗的道路将是艰辛坎坷的……
在电脑发达的今天,电脑已经可以和棋坛高手对弈中国象棋。国际象棋,但据说电脑和围棋高手对弈,那是100年后的事,可见围棋的深奥,也可见围棋活动注定是一项高尚的益智的活动。业余下下围棋,纹枰对弈,其乐无穷。但围棋作为一种竞技却是“残酷”的,因为冠军只有一个,第一也只有一个,所以选择围棋为职业的人事实上是选择一条长满荆棘的道路,是勇敢的人。记得我在上海体校任教语文时,围棋队有姐弟俩:芮乃伟、芮乃健,资质过人,才华横溢,棋上均大有前程。但有一天,芮家的长者到学校来,决意要让芮乃健转去读普通中学。学校很不情愿,但劝说无用。听说是,家长不愿让姐弟俩有朝一日阅墙争斗,自相“残杀”,不愿让姐弟同学一行。后来,芮乃伟成为世界第一位女子围棋九段,曾为中国围棋事业立下赫赫战功,而芮乃健的中途转行,很可能就是中国棋坛少了一颗明星。那时,笔者不理解,至今也不甚理解,但却逐渐觉得其中也不无道理。关于选择围棋作为终生职业这个问题,我曾问过晓春:“你后悔吗?”晓春明白无误答道:“我不后悔,……看来,我这辈子也只有和围棋打交道了!”十分肯定,没有无可奈何的成分,这大概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但围棋之路毕竟漫漫而修远兮,晓春必须上下而求索。
屯溪、黄山战后第二年6月,日本围棋代表团访问中国,与中国围棋队进行6场比赛,第5场安排在杭州,马晓春执黑出战日本小岛高穗九段。小岛研究棋艺达30余年,颇有造诣,水平很高。而此时的晓春也已不再糊涂了。为了取得第一次对付日本九段高手的胜利,也为了给家乡父老作汇报,他怀着兴奋的心情作了极其充分的准备。马晓春并不欣赏人家说他用功,他有一句名言:“我从
小就不是一个用功型的人,不是那种用功用功再用功的人。即便用功,那也是一个时期,我觉得需要。”这句话不能只听,而要读,要解读,这和晓春的许许多多话一样,其中留有余味。平生头一回迎战日本九段高手,这“需要”二字自不必说了。那天,马晓春执黑先行,双方以相同的对角小目开局,才下了121手,小岛就推抨认输了。中盘战胜日本九段高手,晓春喜形于色,高兴他说:“初次有机会和日本九段棋手比赛,我心里既高兴而又有点紧张。对方是
经验极为丰富的高手,我觉得必须别出心裁,才能战胜他。因此,这局棋我采用了一些新颖的下法。”
离17岁还有88天就战胜日本九段,晓春的确值得自豪。第二年,1982年6月13日那天,晓春作为中国队仅次于聂卫平的主力队员,参加中国围棋代表团访日,在东京,晓春执黑对日本著名高手大平修三九段,中盘取胜。大平修三九段以往对中国棋手比赛屡战屡胜,保持着不败的记录,晓春战而胜之,赢得很漂亮,此局意义自然异乎寻常,越明年的6月23日,又是在自己家门口杭州,晓春“故伎重施”,战胜日本围棋代表团的九段高手苑田勇一。苑田此行访华,7战6胜,输的一盘就是栽在马晓春手下。美哉,晓春,对日作战,成绩卓然!
但是,生活中就有着无数的“但是”,中国棋坛也有许多“但是”,马晓春的围棋生涯中同样有着不少“但是”。但是,如果以为晓春在全国大赛中刚露面,就战胜了聂卫平,而且又先后战胜了日本著名九段高手,他就是中国第一,那无疑是把黑白子看成是方的,把棋盘看成是圆的。不要忘记,聂卫平是中国棋坛上一条真正的龙,早在1975年、1976年,他对日本围棋高手们,包括洼内秀知、高川秀格、藤泽秀行、濑川良雄、石田芳夫等九段的抗争,就有过骄人的战绩。屯溪之战第二年9月,在浙江温州,又是全国个人赛,聂卫平就当着晓春家乡父老面前还以颜色,执黑中盘胜了马晓春,报了一箭之仇。
1982年秋,为了宣传围棋活动和优秀棋手,进而推动我国围棋事业的发展,当时的上海《围棋》月刊社举办了“围棋夺魁赛”,比赛分男、女组,各邀请两名国内高手参赛。依据高手的战绩,棋迷的推荐和舆论的倾向,男子组聂卫平当属首推,而在刘小光、曹大元、邵震中、江铸久、马晓春等众多才华超群的年青棋手中,最终选定了当年的全国围棋冠军马晓春。自9月23日起,至11月2日,聂卫平和马晓春先后在北京和上海进行5局决胜负的大战,这也就是第一次“聂马大战”。此役锋芒毕露的聂九段志在心得,而棋艺日臻成熟的马晓春则认为完全可以一战。
这里还有段小插曲。马晓春战胜日本小岛九段时,自己还没有段位称号。1982年3月,我国举行首次段位赛,晓春先是被暂定七段,以此资格参赛,从而获得正式七段;10月,他就晋升为八段。所以,“聂马大战”第一局开战时,马晓春是七段棋手,但第四局时,他已获得八段称号。
第一局,聂卫平先声夺人,执白122手中盘取胜;第二局,马晓春以牙还牙执白把比分扳平。第三局聂卫平执白中盘胜,又一次压过对方;第四局马晓春也执白中盘胜,再次把比分扳平。有趣的是四局均为执白者胜,看来决胜的第5局谁执白谁将更加有利了。但事情不那么简单。
前四局双方经过拼博,战成2:2平,两人都是全力以赴,呕心沥血。现在,双方都是华山一条道。以“标准钟”著称、有时会让人觉得栅栅来迟的马晓春虽然依旧是准点就座,但平日爱笑爱动的习惯似乎消失,正襟危坐,脸带严峻;烟瘾颇重的聂卫平也一反往常,未等开局,更不是长考,却一口接一口抽起烟来。猜先结果,马晓春执白,看来成功有望。聂卫平以二连星开局,马晓春应以星无忧角,布局时双方都显得分外谨慎,咬得很紧。但不久,一场恶战就开始了。双方杀得惊心动魄,难分难解,直到287手后,局面才渐见分晓,最后执黑的聂卫平以极其微弱的3/4险胜,以总分3:2取得夺魁赛冠军。
“聂马大战”进行得如此“惨烈”,这是人们始料未及的。执白的马晓春虽未能创造奇迹,但虽败犹荣,国人对他的棋艺都已刮目相看,因此普遍认为中国棋坛从此进入“聂马时代”。这一时代延续了10年左右。在国内争霸中,聂卫平始终努力巩固自己的棋坛霸主地位,而马晓春则以他为头号对手,不断发起有力,有成效的冲击,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对抗,相互促进,这无疑起到了推动我国围棋事业向前发展的重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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