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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晴圆缺

1983年11月,年仅19岁的马晓春晋升九段,成为我国继陈祖德、吴凇笙、聂卫平之后的第四位九段,也是当时我国最年轻的九段棋手。随后,晓春取得1984、1986、1987、1991年的全国围棋个人冠军,对国内各种大赛的冠军都加以问鼎,而且夺得一顶又一顶桂冠,聂卫平的地盘显然在缩小。但中间却发生了一个新的情况。

1984年10月,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拉开帷幕,一办就是11届,直至1996年才结束。这是中日棋界、新闻界共同搭建的棋坛大舞台,双方尽遣精英、新秀上台过招,演得轰轰烈烈,扣人心扉。在这个大舞台上,聂卫平作为中国的主帅,刚开始的两届就尽显英雄本色,表演得淋漓尽致,曾有几届他孤军奋战,力挽狂澜,赢得国人赞许,称之为民族英雄,直至1988年被中国围棋协会授予光荣的“围棋棋圣”称号,可谓如日中天,有口皆碑。在这个大舞台上,作为副帅的马晓春也有过许多非凡的表现。每次,晓春总是受命于危难之秋,虽然第一届负于小林光一,但第二届日方小林觉出场就是五连胜,直逼副帅,来势凶猛,晓春却拿下这关键的一局,使小林觉的连胜受阻。第三届,晓春更是风光,不仅战胜锋芒毕露的山城宏,还战胜“宇宙流”的创始人、副帅武宫正树;第七届战绩更为辉煌,他连杀日本三位精英:小林觉、山城宏、片冈聪。但有几届,他的确打得不理想,一出场便告负。按理说,擂台赛上晓春的表现即使不算上佳,起码也是功过相当。他参加过10届,出场13次,7胜6负,胜率为54%。只是聂卫平一开始的表现实在太辉煌、太光芒四射了,这光芒非常耀眼,以致马晓春完全被盖过,简直成了一颗陨落的巨星,乃至被人说得一无是处,就连他在国内大赛无数骄人战绩也成了“罪状”。许多棋迷不能原谅他,议论纷纷,指责他,甚至给他写信要他“下台”,不当副帅,干脆不参加擂台赛,说他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棋迷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棋迷也终将会理解马晓春的。晓春是位心气高做,志向远大的棋手,对于一个棋手来说,这也许也是一种必备的心理素质。他外表文弱,意志却十分刚强;他一向不甘人后,第二、亚军对他缺少吸引力。他从内心深处觉得擂台赛中的英雄们聂卫平。刘小光,江铸久固然值得学习,但他自己又有着明确的奋斗目标,而且正脚踏实地去努力。你可别按字里去解释他在大赛败北后常说的那句话:“玩玩!” 只要你知道数年后他对此局还能一一复盘,你就能理解他心底里的潜台词。别看他在第四届擂台赛败给依田纪基后,竟去买了一架星海牌的钢琴,弹起车尔尼、莫扎特的练习曲来,误以为他会“玩物丧志”。其实,他正积极调节自己的心理,培养自己的“平常心”,而且从优美的乐曲中得到某种启示。晓春喜欢古典音乐,他常常是边听音乐边打谱,谱打完,音乐也放完了。他说:“我把音乐当作一种陶冶,陶冶‘平常心’,它能培养我在下棋时心平气和,即使形势不好也能冷静。”当年杜甫见过公孙大娘舞剑,受到启发,拓宽了诗路,道理也是这样的。

在被指责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日子里,我因为约请写稿的事,认识了马晓春。也许是一种缘分,我们很快成了好友,可以无所不谈,有时一谈就谈到半夜三更。那时不像现在,他偶尔还会抽抽烟,三缺一时也会玩几盘麻将。在进一步深交时,我也终于解读了他蕴藏在胸怀中的远大抱负:在国内,他要以聂卫平为第一对手,紧盯着他,学习他,追赶他,超过他,成为名实相符的“中国第一”;在国际,他咬住日本的超一流棋手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等人,尤其是小林光一,战而胜之,成为世界第一。对手是明确的,目标也是明确的。一旦解读,为之一震,我明日:一个棋手 要成就如此大业,既要时间,也需精力,而比赛实践更是必不可少。那时,晓春国内国外,南证北战,赛事十分频繁,我觉得约他写书不合时宜。况且,晓春决不愿像有些棋手那样,赛事忙碌,干脆请人捉刀,他非亲自撰写不可。但是晓春一经允诺,决不爽约。他说,写书可以回顾对局的战略战术,温故知新,并不见得会影响比
赛,有时还能调节比赛的紧张情绪。说来有人不信,他的三本书,《三十六计与围棋》《神秘序盘》和现在的《笑傲纹枰》,一笔一字都出自自己的手,许多章节是在大赛期间抽空写的,在飞机上,在火车上,在比赛下榻地,甚至在日本、韩国,记得1990年秋,我到连云港观摩全国比赛,也想了解一下晓春《神秘序盘》写到何处,那天,他安排和我住在一起,围棋前辈朱宝训也同住一房间。晓春告诉我,稿子快好了,就缺一个尾巴。我说不急,先打好比赛再说。晚上,曹大元、杨晖、马晓春和我四个人在饭店里叫了几道菜,喝了一点啤酒,随后还去喝咖啡,回房已不早了。晓春看到朱宝训已呼呼睡了,就让我也先睡,说他要写稿。因旅途劳累,加上喝点酒,我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半夜12点,晓春还在伏案疾书。第二天早上,晓春告诉我已经完稿,可以让我带回上海了。

有人从照片上、电视上看马晓春,误认为他是个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甚至冷漠的人,其实不然。在不熟悉的人、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晓春有时的确显得沉默寡言,久久没搭一句话,让人觉得他古怪,但熟悉了,他一样会滔滔不绝,但言自己的看法。他绝对不说假话,不说奉承话,哪怕是对长者,对朋友。晓春十分珍重友情,既然交上朋友,他总是推心置腹,以诚相见,待我就如同兄长。

我在连云港住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就要赶回上海。那天比赛是从下午1时开始的,晓春对倪林强。布局伊始,倪林强就出怪招,下了个天元。晓春马上还以怪招,也在天元附近落子。接着,他就起身送我。我担心送得太远用掉过多时间,使他过早进入读秒,影响比赛,他却笑着说:“他那一着,我这一招,双方都得长考,时间没问题!”他坚持着送了我一程又一程。路上,我不无忧虑地谈起棋迷们“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说法,晓春看着远方,沉默了一阵才说道:“应该给我时间,会理解我的!”这短短一句话,使我思考。咀嚼了很久很久。晓春直把我送到航空公司乘车处,这才转身回赛场。望着他那因下棋养成的习惯右肩略比左肩低的远去的身影,我深信他终将成就大业,我默默为他祝福。

……1992年初,马晓春在香港的中国棋王挑战赛中胜了聂卫平,终于集中国名人、新体育杯、棋王等桂冠于一身,夺得了中国围棋赛的“大满贯”。随后,晓春在第七届中日擂台赛上又连续战胜小林觉、山城宏、片冈聪,战绩上佳。有人认为,事实上,此时中国围棋已进入了马晓春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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